第14章
更鼓四下,崔思謙心里?如同火燒一般,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黃昏時蘇櫻說累了要?早些睡,關(guān)門閉戶獨自躲在屋里?,哪知不多會兒院里?便嚷叫起來,道是蘇櫻不見?了,他急匆匆趕去一看,床上?是衣服堆出來的假人,蘇櫻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人飯也不曾吃,忙亂著在家中坊里?尋了一遍,還是不見?蹤影,崔思謙直覺是盧元禮搗鬼,想要?去盧家找人,又被崔琚攔住,道是沒有夜行的文牒,不如明天一早先去報官,再請官府一道尋人,可若真是盧元禮下手,這一夜過去,蘇櫻哪里?還有活路?
崔思謙一骨碌坐起來,帶著怒惱一把拽下架上?衣裳,胡亂往身?上?一套。
他得去盧家走一趟,蘇櫻雖然可厭,到底是崔家血脈,無?論如何?,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驀地想起六年前蘇櫻剛剛隨著崔瑾回到長安時的情形,粉妝玉琢的小娘子?,雙丫髻上?圍一圈珍珠,齊眉劉海,梨花白衫子?,被大母牽著,軟糯糯地喚他表兄。是幾時,昔日的糯粉團變成了如今輕薄無?行的蘇櫻?
外面突然一陣砸門聲,跟著是仆從嚷亂吵鬧的聲響,崔思謙拉開門,幾個差役一涌而入,最前面的高舉腰牌:“長安縣捕頭,奉命捉拿嫌犯蘇櫻!”
嫌犯,蘇櫻?崔思謙詫異著,伸臂攔�。骸八�?只是個弱女?子?,你們胡說些什么??”
“蘇櫻傷了金吾衛(wèi)的盧元禮將軍,眼下苦主就在衙門親自指證,非但蘇櫻要?抓,連你們都要?一起走一趟�!辈额^推開他,“搜!”
差役橫沖直撞,崔思謙攔不住,眼看著他們闖進內(nèi)宅到處翻檢,崔琚匆匆趕到:“蘇櫻黃昏時就不見?了,我等也尋了她?多時,有街坊四鄰可以作證。”
“蘇櫻畏罪潛逃,那你們就是連坐,”捕頭叫一聲,“來人,把四門鎖了,一個都不準(zhǔn)出去!”
別院。
張用隔著屏風(fēng)回稟:“……盧元禮指證是娘子?傷了他,指證崔家和?葉兒是幫兇,眼下長安縣正往崔府求證,葉兒已經(jīng)收押女?監(jiān)。”
蘇櫻心里?一跳。她?粗淺知道些律條,以奴傷主,無?論是主犯從犯,一律處斬,葉兒是她?的侍婢,她?如今還算得是盧家人,那么?葉兒也可算作是盧家的奴婢,咬死了這一條,葉兒只怕兇多吉少。急急說道:“傷重傷輕可有區(qū)別?盧元禮只受了輕傷,葉兒當(dāng)時也不在場,若是辨明情況,是否可以贖刑?”
她?只是用匕首劃傷了盧元禮,傷得輕而又輕,豈能因此?處死葉兒?本朝律條可用財帛贖刑,便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贖葉兒出來。
張用頓了頓:“盧元禮不是輕傷,他斷了一只手。”
蘇櫻大吃一驚,待反應(yīng)過來時,只覺得冷嗖嗖一股寒氣,從脊背直沖到顱頂。
腦中跳出的第一個名字,便是裴羈。試探著問道:“右手?”
隔著屏風(fēng),聽見?張用答道:“是�!�
蘇櫻緊緊攥著拳,手心冷涔涔的,全都是汗。盧元禮便是用右手抱她?,用右手摸了她?的嘴唇。裴羈是因為這個。
眼前再又浮現(xiàn)?出他提著染血的長劍,隔著門投來淡淡一瞥。腦中無?聲嗡鳴著,讓人一陣陣眩暈,蘇櫻慢慢站起,走出屏風(fēng)。
她?得去找裴羈。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葉兒因為她?丟了性命。
橫道上?。
裴羈跨馬提燈,慢慢向前走著。
繚亂的心緒一點點平復(fù),想起方才的一切,只覺可笑。
他幾時,這么?沉不住氣了。
天羅地網(wǎng)早已密密布下,她?遲早是他掌中物,他若是再為此?患得患失、心浮氣躁,幾乎要?讓自己鄙視了。
遙遙望見?燈火,一輛車輦從縱道駛來,向著交叉路口湊近,裴羈認(rèn)出了車前儀仗,是建安郡王,應(yīng)穆。
下馬避在道旁,車輦很?快在面前停住,侍從打起車簾,露出應(yīng)穆含笑的臉:“裴兄。”
如今裴則與他定親,他這聲裴兄,叫得也不算錯。裴羈垂目行禮:“裴羈參見?郡王�!�
“裴兄不必多禮。”應(yīng)穆下輦親手扶起,“這幾日我原本在大慈恩寺靜修,為著今天要?入朝謝恩,所以夤夜趕回,裴兄怎么?也起得這么?早?”
謝恩,謝賜婚之恩么?。裴羈垂目:“些微私事?,不敢耽擱郡王入朝,郡王請先行�!�
應(yīng)穆笑了下:“那么?我就先走一步,裴兄請便�!�
裴羈候在道邊,目送車輦走遠(yuǎn),喚過吳藏:“查查郡王這幾天的行蹤。”
這么?巧,在此?時此?地,碰上?應(yīng)穆。他從不相信巧合的,應(yīng)穆更有可能是在暗地里?窺探他的行蹤。
“郎君,”留守別院的侍衛(wèi)匆匆趕來,“蘇娘子?有事?求見?郎君�!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裴羈頓了頓,剛剛壓下的不甘絲絲縷縷t?,再又生出。她?是為了葉兒。所以只有在她?有求于他的時候,才會主動找他么?。不,她?即便來求他,也是恪守著規(guī)矩禮儀,向他示弱,引他同情。她?倒是從不在他面前賣弄色相。
反而讓他的心魔,與日俱增。也許她?早知道這樣最有效,所以才有意為之。她?一向狡詐,很?懂得對不同人使不同的招數(shù)�!安槐乩頃�。”
晾一晾她?。他會讓她?明白,他與她?之間,掌控者只能是他。
別院。
五更鼓響,院門依舊緊緊鎖閉,裴羈不曾回來,蘇櫻動了動站得有些發(fā)麻的腿腳,慢慢向回走去。
前后相差不過一刻鐘,裴羈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甚至她?讓侍衛(wèi)去尋,得到的回復(fù)也是不知道郎君的去向。
讓她?對那時候的推測,又有些疑慮。假如裴羈當(dāng)真有所圖謀,為何?又在這時候離開?
檐下起了風(fēng),燈籠搖晃著,黯淡飄搖的光影。蘇櫻深吸一口氣,將心里?的惶恐無?助全都壓下去,再等等,裴羈不會一直不出現(xiàn)?,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切就都會有答案。
一連三天,裴羈都不曾露面。張用每天都從外面帶回消息,于是蘇櫻知道,此?案因涉及多名官員,已移交御史臺審理,主審者正是李旭,崔琚等人每日過堂,苦不堪言,最苦的是葉兒,盧元禮一口咬定她?是幫兇,即便裴道純出面為她?作證辯解,葉兒還是被押在御史臺獄,擇日問斬。
官中亦發(fā)下海捕文書,搜捕嫌犯蘇櫻,眼下莫說出城,便是這座別院,她?也半步都不能踏出去。
第四天傍晚,張用在門外稟報:“郎君回來了,請娘子?到書房相見?�!�
蘇櫻急急起身?。
沿著青石小路,快步來到院門前。前次夜里?來時,院門鎖著不得入,此?時大門虛掩,靜悄悄的無?有一個人影,蘇櫻輕輕推開,四下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
回廊,細(xì)竹,庭前烏桕,檐下鐵馬,一切都與安邑坊裴府,與裴羈在那邊的書房,一模一樣。
心里?砰砰亂跳,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只是不敢細(xì)想。青石板路一直通向正屋,那里?悄無?聲息,如蟄伏的獸,安靜地等待獵物,蘇櫻定定神?,邁過高高的門檻,一步步走上?回廊。
日色昏黃,飛快地向屋脊后落下去,書房的門同樣虛掩著,細(xì)竹簾子?在墻內(nèi)投下最后一幅明暗交錯的陰影,隨即沒入昏暗。
一如兩年前,她?去尋竇晏平的那個黃昏。
蘇櫻打起簾子?。
天色是在這一刻徹底暗下來的,蘇櫻聞到淡淡的酒香,看到書案前的男子?垂首坐著,袍袖半掩峻拔的側(cè)臉。
第
25
章
裴羈。是他。
那個傍晚她吻的人,
不是竇晏平,是他。
似是頭頂懸了多時的劍轟一聲落下,無數(shù)念頭一齊涌上來,
待要?細(xì)想,又只?是空白,蘇櫻僵硬地站著。
想叫,發(fā)不出聲音,
想逃,又知道不能。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看見?裴羈沉默的側(cè)臉,他在等,等她上前,等她將兩年前那筆欠賬,一樣樣都算清楚。
***
長?長?短短,快快慢慢,裴羈聽見了蘇櫻的呼吸聲。她很緊張吧,
惹得他的呼吸也跟隨著急了又緩,慢了又快。他好像總是很容易被她擾亂,
究其?原因,
都只?因為那個黃昏,那個不該發(fā)生,
又不該止步于此的吻。
他的心魔。在那個吻輕輕落下時,在他無數(shù)次掙扎反復(fù),
背棄原則前去赴約,
卻發(fā)現(xiàn)她想要?的人不是他時,
瘋狂滋長?。他牢牢掌控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誘惑、挫敗、失望,都源自這個他一眼就?能看穿的輕薄女子。
心魔難破。但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
他會找到他的答案。
不遠(yuǎn)處人影一晃,她動?了,一步一步向?他走來。裴羈安靜地等著。
***
蘇櫻一步步走著,千頭萬緒,都變成一句話。為什么,是他?
她捉襟見?肘的人生里,極少有的貪念,從隔著簾子看見?他撫慰裴則,到離開裴家,到再次相見?,那么長?的時間?里她對他的敬畏和向?往從不曾變過?,她一聲聲喚他阿兄,是算計,亦是真心。
他是不同的。甚至連對竇晏平,她都不曾有過?這么長?久的留戀�?善撬�
近了,更近了,他一動?也不曾動?,昏暗中蕭蕭肅肅的身?形,讓她突然生出天真的念頭,事情不應(yīng)該是這樣,也許他只?是生氣她的放肆,也許他只?是想要?一個解釋,只?要?她說清楚,他會原諒她的。抱著微弱的希望,澀澀開口:“阿兄�!�
***
裴羈眉頭重重一壓。不對,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該叫阿兄,更不該像現(xiàn)在這樣遲疑沉重。一切都該像那個傍晚,她輕盈著腳步走近,輕輕在他面前彎腰,她的手撫上他的肩,柔軟的唇落下來,像花瓣,像春日的美夢。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哀傷錯愕,幾乎要?把他刻骨銘心、片刻不能忘懷的旖旎全都?xì)У簟?br />
“阿兄,”她猶不知曉此時錯得有多離譜,哽咽著繼續(xù)說道,“我?錯了,那天是我?認(rèn)錯了人,我?不該那么做,只?求阿兄寬宏大?量,原諒我?吧。”
裴羈猛地睜開眼睛。
耐心是在一剎那間?消耗殆盡的,一把抓住她,近乎粗魯?shù)孛睿骸敖懈绺纭!?br />
蘇櫻跌跌撞撞,落進他懷里。降真香氣一霎時濃郁到了極點,他的眼在昏暗中異常明亮,定定停在她上方,讓她突然一下,明白了方才的念頭有多可笑。
他不需要?她的解釋道歉,他要?的只?是她。他跟盧元禮,與她熟悉的那些男人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他是好兄長?,那么只?是對著裴則,他的親妹妹,如果他是光風(fēng)霽月的君子,那么只?是對著那些高門貴女,那些身?份地位配得上他的人,而不是對一個破壞他父母婚姻,給他帶來無數(shù)污點麻煩,卑微無依的浮□□子。
她又怎么敢奢望做他妹妹。又憑什么覺得只?要?解釋清楚了,他就?會放過?她。
硬生生壓下心頭的苦澀,順從他的命令:“哥哥�!�
裴羈心底一顫。像突然被?什么擊中,怒惱著,又沉淪著。不是這樣,那天她是輕輕伏在他懷里,柔軟的唇蹭著他的唇,吐氣如蘭的聲。那刻骨銘心的一刻,他從不曾體驗過?的,異樣激蕩的戰(zhàn)栗,他在之后無數(shù)個黃昏坐在同樣的位置,一遍一遍回味的奇異滋味。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生硬干澀,沒有一絲歡喜。
她根本就?是敷衍。哪怕這粗劣的敷衍已經(jīng)足夠讓他呼吸發(fā)緊心尖發(fā)燙,但不一樣,甚至她對著盧元禮和盧崇信的時候,也不是這般渾身?僵硬,冷冰冰的,像在打量即將廝殺的對手。
她大?約以為,他既要?她,就?可以任由她擺布了。裴羈驀地松手,起身?。
蘇櫻從榻上跌落,扶著矮榻堅硬的邊角,看見?裴羈遠(yuǎn)去的背影在門外一閃,隨即沒入昏暗。
可她不能讓他走,她來是為了葉兒,現(xiàn)在正事還不曾說。急急追出去:“等等,葉兒她……”
砰,院門在面前甩上,黑暗中聽?見?馬匹咴咴的聲響,蘇櫻急急拉開門,裴羈策馬向?外,一躍消失在遠(yuǎn)處。
到此之時,才驚覺恐懼竟如此強烈,讓人手腳都打著顫,怎么也止不住。蘇櫻緊緊攥著拳,慢慢吐氣,極力平復(fù)著。
竟然是裴羈。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懼,那些逼到絕境也不敢開口的猶疑,到此之時全都有了答案,他要?她,如同盧元禮想要?她,一樣。,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沒有什么端方君子,沒有什么心懷悲憫的兄長?,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他是不可能娶她的,那么他想要?她,無非是圖個皮肉之歡。
對她這樣卑微的人,也無非如此罷了。
眼梢發(fā)著熱,在微茫夜色中慢慢向?回走去,侍衛(wèi)守在院外,今日圖窮匕見?,這書房,今后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對她鎖著門了。蘇櫻昂著頭從跟前走過?:“告訴你家郎君,我?等著他。”
他要?她,那就?一定會返來。她不懂他為什么怒惱走了,但,只?要?他要?她,她就?一定能想出辦法,救出葉兒。
裴羈縱馬躍出大?門,在微茫夜色中漫無目的走著。
今日不該來。該當(dāng)?晾她更久些,等到葉兒危在旦夕,她就?不會像今日這般拿捏,只?是想要?蒙混過?去。
亦不該走。嗔怒都是無能的表現(xiàn),她一向?狡詐,很可能從中窺見?他的沉迷,今后更要?肆意踐踏,利用。
對上她,他總是太容易被?擾亂,不能再拖,必須盡快解決此事。
“郎君,”張用從宅中追出來,“蘇娘子說等著郎君回去。”
“t?不必理會�!笨谥腥绱苏f,仍舊下意識地向?宅中一望,隨即策馬向?前,“送醫(yī)士去御史臺獄,給葉兒療傷�!�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葉兒那夜受的笞刑雖不曾傷筋動?骨,但牢獄中缺醫(yī)少藥,拖到如今也漸漸沉重,她只?是局外人,白白受了牢獄之災(zāi),沒必要?連傷病也不給她治。
“是�!睆堄么饝�(yīng)著,兩天前轉(zhuǎn)進御史臺獄后裴羈便安排了醫(yī)士為葉兒療傷,這兩天已經(jīng)好轉(zhuǎn)不少,這位主子嘴上說著不必理會蘇櫻,卻連她婢女的傷勢都要?親自安排,張用覺得,只?怕扛不了一天,他便又要?過?來看人。拍馬離開,“屬下這就?去安排�!�
周遭再又恢復(fù)了平靜,星子暗淡,月色清透,裴羈按轡停住,默然佇立。
他的心魔,比他預(yù)料的,更甚。
原以為重復(fù)兩年前的情形,聽?她像兩年前那樣喚他哥哥,讓她如兩年前那般輕輕吻他,那些執(zhí)念便會煙消云散,可事實卻是,他此時的失望不甘,更甚于往昔。
假的真不了。當(dāng)?她錯認(rèn)他是竇晏平時,那個吻懷著羞澀帶著熱烈,冷心如他,也能感覺到其?中無盡的情意,可今夜的她,拙劣、生硬,連模仿都稱不上。又讓他如何能夠剜掉心魔。
加上一鞭,催著照夜白向?大?道上馳去,夜風(fēng)涼涼地吹著,繚亂的心緒一點點平靜。再晾她幾天,等她認(rèn)清誰是主宰之后,她會知道該怎么做。
三?更時分,侍從還不曾帶回裴羈的消息,蘇櫻吹了燈,掩門睡下。
看來這一兩天之內(nèi),他是不會回來了。他的怒惱到底是因為什么她到現(xiàn)在也沒猜透,今天的一切太過?突然,讓她至今還有些不敢相信,一想起來心里便刀扎一般的痛楚。
那樣的裴羈,她以為渾濁世間?少見?的君子,甚至還幻想著他能把她當(dāng)?成妹妹看待,卻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
但,事已至此,哀傷自憐都是無用。他既要?她,那么這幾天葉兒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事,他把她獨自一個關(guān)在這里,又拿捏著葉兒的性命,他一向?手狠,不讓他消了氣,他不會救葉兒。
眼前驀地閃過?昏暗中他半掩的側(cè)臉,蘇櫻低低笑了一聲。
原以為這么多年夾縫里求生存,看人看事總會有幾分準(zhǔn)頭,卻原來連裴羈,她都看錯了,大?錯特錯。
他跟盧元禮沒什么不同。對付好色的男人她總是有經(jīng)驗的,她會想到辦法,對付他。
三?天后。
裴羈在黃昏來時,獨自走進別?院。
書房大?門虛掩著,內(nèi)里空無一人,幾案如前次離開時一般擺設(shè),連攤開的書卷都停在同一頁,就?仿佛這整整三?天的時間?,只?是彈指一揮間?。
讓他有些緊繃的心情,突然輕松下來。
是她安排的。她果然狡詐,已經(jīng)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慢慢在案前坐下,來時飲了酒,如兩年前一般,甘甜清冽的梨花春,唇齒里帶了酒香,漸漸的,滿屋里也都是。
日色一點點西斜,從窗前拖到墻上、墻角,影子暗下去,模糊了,與昏暗的天光融為一體,裴羈垂目坐著,袍袖半掩。
來時的緊繃漸漸又起來了,時間?差不多了,她不該讓他等這么久。緊跟著,聽?見?了熟悉的,輕盈的腳步聲。
她來了。
閉著眼,嘴角卻不由自主,微微翹起。
蘇櫻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閃身?進來。
淡淡的酒香中,案前的裴羈垂頭坐著,袍袖半掩側(cè)臉,一如兩年前,一如前天。
讓她原本沉甸甸的心緒,突然就?有些想笑。
若論?裝腔作勢,原來君子裴羈,也與市井小人沒什么區(qū)別?。
輕著步子走近,兩年前的情形不斷頭地涌進腦海里。她懷著忐忑,期冀,有幾分孤注一擲,又有幾分羞澀和歡喜踏進書房,她看見?了書案后的人,她俯低身?子,喚了聲哥哥,吻上微涼的唇。
蘇櫻在案前停步,俯身?,手撫上案前人的肩,能感覺手底下極輕微的一顫,他長?長?的眼睫微微一動?。
他想像兩年前那樣,那她就?如他所愿,至于他為何要?如此,她也懶得探尋,無非是場交易罷了。
蘇櫻俯身?,低低喚了聲:“哥哥�!�
哥哥。合著喟嘆,在心里無聲追隨。裴羈閉著眼睛,嗅到幽淡的女兒香氣,一如兩年前,他藏在記憶中的一樣。
手搭著脖頸輕輕抱住,蘇櫻湊近,嗅到裴羈唇上的酒香,該吻的,卻在最后一刻遲疑,竇晏平的臉突然跳出來,讓她一剎那間?,濕了眼角。
裴羈等待著,直到失去耐心,抬眼,在昏暗的天光里,看見?她微紅的眼梢。
她哭了。她在想竇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