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櫻頓了頓:“大母,我可能得晚幾天再走�!�
她若是這時候走了,竇晏平回來還得費上一番周折與她會合;再者去錦城上千里地,難保盧元禮不會半路上攔截,那就不如等著竇晏平。況且最重要的一件,她得先封住裴羈的嘴。
盧老夫人有些意外:“為何?”
“昨日我裴阿兄說,錦城那邊我沒有親眷,他和裴伯父都有些不大放心,想商量個穩(wěn)妥的主意再說�!碧K櫻挽著盧老夫人的胳膊,語聲懇切,“大母,裴伯父是長輩,他發(fā)了話,我也不好拒絕�!�
只能拿裴羈裝幌子,畢竟他昨天來過,他的分量足夠讓盧家重視,而盧家跟裴家素無往來,這番話的真假盧老夫人也無從驗證。她固然很怕裴羈,但竇晏平的事現(xiàn)在還不能公開,也只能用裴羈抵擋。
騙一次是騙,騙兩次也是,她現(xiàn)在,頗有點理解虱子多了不怕咬這句俗語。
“裴家竟如此念舊?”盧老夫人并不很相信,畢竟誰都知道當初崔瑾與裴道純和離時鬧得有多難看,“難得�!�
“裴伯父對我很好,裴阿兄也一直當我是親妹妹一樣,處處關(guān)照,他前日才回長安,昨天就過來看我,還問了許多別后的情形。”蘇櫻窺探著盧老夫人的神色,輕輕靠上去,“我告訴裴阿兄大母待我很好,我舍不得走,裴阿兄便讓我以后時常回來探望你。大母,我可以來嗎?”
她滿臉孺慕地望著,弄得盧老夫人也開始相信自己對她的確很好了——想來也是,她們母女倆給盧家?guī)砟敲炊嗦闊�,她不曾磋磨她,反而處處庇護,的確是仁至義盡。“來吧,以后該走動還走動,”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你是個乖巧的,不像你娘,要不是……”
要不是生得太美,攪得幾個兒郎不得安生,便是留下她也無妨。
蘇櫻乖巧點頭,心里明白這一關(guān)應(yīng)該是過了,半真半假的謊話最難看破,況且裴羈的分量也實在不容忽視,接下來幾天盧老夫人對她只會加倍關(guān)照。
“老夫人,”夏媼慌里慌張走來,“我剛剛?cè)×诉^所回來,一個眼錯不見就沒了!”
盧老夫人吃了一驚:“什么?”
“櫻娘子的過所,”夏媼搓著手,“真是奇了怪了,我貼身放著,方才進門的時候還在,門口碰上大郎君身邊的劉武說了幾句話,一回頭就不見了。我再去找找�!�
她著急著要走,又被盧老夫人叫�。骸安挥谜伊�,必是劉武拿了,混賬東西!”
所以過所,落到盧元禮手里了吧。蘇櫻低著頭,有一霎時灰心。沒有過所,各處關(guān)卡都過不去,便是補辦也要許多天,況且盧元禮不會讓她辦的,他身為右金吾衛(wèi)將軍,城中各司都熟,只要他想攔,這過所,她怎么都拿不到。
“你先別著急,”盧老夫人看她一眼,“我來想辦法。”
“是,”蘇櫻點頭,急也沒用,唯一慶幸的是這幾天她還不著急走,“我聽大母的安排�!�
“把劉武找來,我來問他。”盧老夫人沉著臉吩咐夏媼。
這天直到晚間也不曾找到劉武,蘇櫻懷著一肚子心事,四更天才勉強睡著,合上眼便是亂夢連篇。
假山幽暗,細竹叢生,她提著裙角在花木間穿行,一閃身躲進隱蔽的山洞中。這是裴家花園,她從前與竇晏平幽會的地方。
明明滅滅,是夏日的流螢,潮濕微涼,是山洞獨有的氣息。竇晏平等在那里,像從前那樣喚她的乳名:“念念�!�
他緊緊擁抱她,她踮著腳尖,湊近了吻他。他的懷抱很暖,唇也是,她依偎在他懷里,所有的重擔都已經(jīng)卸下,喃喃地喚他:“平郎,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我好累,好想你。
竇晏平輕輕撫她的臉頰,低頭說著什么,蘇櫻聽不清,焦急著湊近,他伏在她耳邊,聲音冰冷:“騙子�!�
他的臉突然變成了裴羈。
長眉鳳目,帶著洞悉一切的掌控,無喜無怒地看著她。
蘇櫻猛地驚醒。
窗紙上發(fā)著白,天亮了。
心咚咚亂跳,額上一層濕涼,是驚出來的汗。蘇櫻抓著被角,極力平復(fù)。她是騙子,騙了裴羈,騙了竇晏平,但做都做了,后怕也無用。當下最要緊的是穩(wěn)住裴羈,不讓他說出去。
竇晏平如今,是她的愛人,她的退路,她不能失去他。
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妹妹�!�
是盧元禮。
蘇櫻急急披衣坐起,盧老夫人也醒了,沉著臉問道:“你回來做什么?”
盧元禮隔著門回話:“母親的遺骨昨夜已經(jīng)燒了,我送骨灰回來給櫻妹妹�!�
蘇櫻怔了下,邊上盧老夫人也愣住了:“混賬東西!讓你第四天燒,誰許你自作主張?等著!”
一刻鐘后。
小小的骨灰壇放在案上,清冷冷地泛著瓷光,蘇櫻的呼吸突然有片刻凝滯。此時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識到,母親不在了,那個冷淡疏離,讓她怨念,又是她唯一親人的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
她從此之后,只是孤零零一個了。
“我陪櫻妹妹去灞橋撒了吧,”盧元禮躬身行禮,“她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
盧老夫人窩著火,但事已至此,罵也無益,況且他又是盧家兒孫中最有前程的一個,只要不做得太過分,也沒必要為了外人跟他撕破臉。冷哼一聲:“快去快回!”
蘇櫻跟在盧元禮身后向大門走去,白瓷的骨灰壇抱在懷里,冷冰冰的染得心里也是透涼,盧元禮回頭跟她說話:“妹妹偷偷辦了過所,是要去哪里?”
蘇櫻恍惚著抬頭,他橫身擋在面前,高大的身軀帶著陰影,黑壓壓地將她罩�。骸拔铱缮岵坏妹妹米吣兀@過所,我留下了�!�
那些恍惚的情思硬生生被掐斷,拖回現(xiàn)實,蘇櫻閃身逃開:“好呀,不過……”
聲音軟軟地拖著,尾調(diào)上揚,像羽毛拂過心尖。盧元禮心里驟然一蕩,伸手來捉她:“不過什么?”
“不過我得問問我裴阿兄,”蘇櫻輕輕巧巧再次閃開,“裴阿兄很是關(guān)切我,我是走是留,你說了不算,我裴阿兄說了才算�!�
又是裴羈。盧元禮輕哼一聲,瞅準了正要抓住,余光忽地瞥見門外一抹素色身影。
蘇櫻也看見了,是裴羈。剛下馬,隔著門檻望著她。
額上霎時驚出一層薄汗,思量著這距離他不可能聽見,心還是砰砰亂跳起來,蘇櫻大著膽子喚了聲:“阿兄�!�
盧元禮冷冷看過裴羈,又看與他同行的人。黃衫黑履,宦官裝束,向他躬身行禮:“盧將軍,王樞密要你過去一趟�!�
是宦官頭領(lǐng)、樞密使王欽的心腹。他丁憂在家,若不是有事,王欽不會差人找他。滿腔旖旎頓時全都拋開,盧元禮快步迎出去:“走�!�
兩個人并轡而行,很快走得遠了,蘇櫻偷眼看著裴羈。方才她跟盧元禮的糾纏他看見了,她說的那些話或者他也聽見了,該怎么解釋?思忖之時,裴羈已翻身上馬:“走吧�!�
他當先領(lǐng)路,去的分明是灞橋的方向,蘇櫻恍惚著上了車,后知后覺地想到,裴羈怎么會知道她要去灞橋?難道盧元禮的行蹤他早就知曉?那么盧元禮離開,是否也是他的安排。
蹄聲得得,夾在轆轆的車輪聲中,裴羈不遠不近跟著。蘇櫻從窗縫里偷偷望著,想起她認識的人里,即便兇狠蠻橫如盧元禮,都不曾像裴羈這樣令她懼怕——不,不全是懼怕,是猜不透,無法掌控,還有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的恐慌。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哪怕他從來不說什么,就那么無喜無怒地看著,就能讓人亂了方寸。
更何況她還有那么多把柄落在他眼中。但她決不能失去竇晏平。蘇櫻推開窗戶:t?“阿兄�!�
裴羈回頭,她露著半邊臉,日色一照,近乎透明的白:“阿兄�!�
她是要他過去。裴羈撥馬靠近,剛到窗邊,她伸手,抓住他一點袖子:“你不會怪我吧?”
幽淡的女兒香氣絲絲縷縷往鼻子里鉆,她濕著眼軟著嗓,紅潤的唇微微開合。心底突地蕩起曾經(jīng)柔軟香甜的滋味,裴羈轉(zhuǎn)開目光。
“阿兄�!碧K櫻心里越來越驚,他連問都不曾問,仿佛早知道她要說什么,甚至她還有個可怕的感覺,她做的那些事,所有的事,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怎么會不攔著她?低眼,眼角一滴淚欲落未落,“我知道我做錯了許多事,只求阿兄憐憫,包涵則個。”
她想她真是瘋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在裴羈面前弄鬼。她怎么敢這么大膽呢?是了,因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裴則。
比她還小一歲,她到裴家時,裴則剛剛十三。掌上明珠一般養(yǎng)大的嬌女,一夜之間父母離散,從云端跌落地底,裴則總是發(fā)脾氣,尤其是對她,對母親,她恨母親毀了她的生活,連帶著也恨上了她。
那天裴則又跟她鬧,裴道純看不過去,訓(xùn)斥了幾句,裴則哭著跑開,她追出來時,看見裴則就這么抓著裴羈的袖子,向裴羈訴說自己的委屈憤怒。
“錯了什么?”裴羈垂目,看見蘇櫻抓著他袖子的手,指骨纖長指尖圓細,淡淡粉色的甲蓋,底下一痕淺白月牙。
“我,”蘇櫻咬唇。錯了什么她不能說,至少,不能全說。就算他猜到她那些算計,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細節(jié),她又怎么能自投羅網(wǎng),“我和竇郎君,我們,我們是從前在家里的時候,開始的……”
抬眼,眼角那滴淚倏一下,順著腮邊滑下。裴則那次也哭了,裴羈不曾責怪,不曾追問,他給她擦了淚,輕聲安慰,他說離婚之事錯在裴道純,無謂遷怒他人。
她看得呆了。想起了過世的父親,驚訝冷淡如裴羈也有這么溫柔的一面,又羨慕裴則有這樣的兄長,強大,溫暖,可以依靠。
她就是在那時候,動了接近他的念頭。她想要這樣的兄長,她也需要得到他的庇護。
***
裴羈看著她,沒有說話。
淚痕干了,細風一吹,嗖嗖的涼。蘇櫻心里越來越?jīng)]把握,他好像并不相信她。定定神,換了話題:“盧元禮偷了我的過所,他夜里還想闖我的臥房,阿兄,我真的很怕,我只能用阿兄來嚇唬他……”
見他入鬢的長眉忽地一抬,一閃而逝的怒意。蘇櫻怔了怔,他是生氣嗎,為她?然而不等她看清,他便恢復(fù)了平靜,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她的錯覺:“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相信她,還是不信?蘇櫻拿不準,緊緊抓著他刺繡同色暗紋的素色袍袖:“哥哥,我日夜懊悔,只怕你誤會。我和竇郎君,我們是真心的,我過去年紀小不懂事,我都已經(jīng)改了,求你了哥哥,不要告訴他�!�
裴則是喚他哥哥的,她不敢,他實在不是容易親近的人。阿兄是個安全的稱呼,親近,又不那么親昵,所以她當初斟酌之后,喚他阿兄。但眼下,像裴則那樣喚他,或者更能激起他對她的兄妹之情。
她是真的改了,她現(xiàn)在是真心愛著竇晏平,她不能在這時候出紕漏,失去竇晏平。
哥哥。裴羈心里突地一跳。那個昏暗的傍晚,不可控制地重又浮上心頭。
他知道她的意圖。她哪有什么懊悔?她只是懊悔被他發(fā)現(xiàn),懊悔他可能說出去。她提盧元禮,是為了引他同情,她說對竇晏平真心,是想得他諒解,她口口聲聲說做錯了,可錯了哪些,只字不提。
她到現(xiàn)在還在騙他。但她不知道,她那些算計利用,他從來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在預(yù)料的是,他放任她,還被她亂了心。
“哥哥�!碧K櫻又喚一聲,余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羈等著她說,她卻不說了,眼睛張得大大的望著遠處。裴羈看見她眸子里突然跳躍起來的光亮,亮得很,比日色還明媚,她笑了,柔軟的紅唇翹著,她突然跳下車跑了出去,裙角翻飛,像白色的蝶。
裴羈看向她奔去的方向,是竇晏平,迎著她跑來,老遠就朝她伸開雙臂,她便如同飛蛾,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裴羈沉默地看著。原來她對真心喜愛的人,是這副模樣。
第
5
章
蘇櫻向竇晏平飛奔著。
忘了規(guī)矩,忘了禮儀,連行人驚詫的目光都顧不得了,滿心滿眼,只是竇晏平。
他也在向她跑,少年俊朗的眉目映著日色,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樣,他老遠便向她伸開手臂,挺拔的身體向前傾斜,像翱翔的鷹隼,急切著要在她身邊降落。近了,到了,他伸手來抱,蘇櫻急急靠近,突然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是裴羈。
他會告訴竇晏平嗎?滿腔歡喜都成憂懼,蘇櫻回頭,哀哀地望著裴羈,他漆黑眉眼中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耳邊有人喚,是竇晏平:“念念�!�
念念,她的乳名,只有他能把這兩個字叫得如此纏綿�;炭诛h蕩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這世上總還有一個人,真真切切關(guān)切著她。所有的一切都已忘記,蘇櫻哽咽著,抓住竇晏平的衣袖:“平郎�!�
“念念,”竇晏平在袖子的遮掩下握她的手,想要攬她入懷,大街上卻又不能,只得極力克制,“你還好嗎?”
裴羈慢慢走近,風起,吹動竇晏平的素衣,露出他們交握的手。方才她也曾抓他的衣袖,真心與假意,一眼便可分辨。
“我很好,”一開口眼淚幾乎落下,蘇櫻極力忍住,深吸一口氣,“你呢?”
“我也是�!备]晏平仔細端詳著她,眼中無限憐惜,“瘦了很多,都怪我,我回來晚了�!�
“不,不怪你�!碧K櫻急急轉(zhuǎn)開臉,“趕了這么久的路,累不累?”
裴羈看見她蜿蜒的側(cè)臉,眼角微光一閃,是落下的淚。方才她刻意在他面前落淚,引他憐憫,她卻不舍得讓竇晏平看見她哭。她竟是真心愛著竇晏平。
讓他在意外之余,又有種說不出的焦躁惱怒。
“不累�!备]晏平抬手替她擦淚,既心疼,又歉疚。
盧家的情形她先前在信中提過,想是怕他擔心,所以只輕描淡寫說了一句,但他們相愛多時,他能感覺到她的不安,調(diào)任洛陽是家里的安排,他并不想離開她,近來一直在活動調(diào)回長安陪她,哪知還是慢了一步,讓她獨自擔驚受怕這么久。
竇晏平側(cè)身擋住路人的窺探,指腹輕輕撫過,擦干蘇櫻臉上的淚痕:“不怕了,我回來了,以后萬事都有我�!�
蘇櫻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那么熱,那么讓人貪戀,忍不住貼上去,臉頰貼著他溫暖的手:“我不怕,你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從今往后,她也能夠相信這世上還有真心。
“走吧。”耳邊突然傳來冷冷一聲,蘇櫻抬頭,模糊淚光中看見裴羈峻拔的背影,正往車邊去。
蘇櫻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他好像很不悅。為什么?看不慣她與竇晏平親密?偷來的,的確不該這么張揚,是她一時忘情,失態(tài)了。蘇櫻急急松開竇晏平,緊走兩步追上去:“阿兄�!�
裴羈回頭,她濕漉漉的眸子望著他,無聲哀懇。她是求他不要說出去,她是真的,很怕竇晏平知道。
裴羈想起她第一次喚他阿兄時,也是這么軟甜的嗓,衣裳清素不施脂粉,候在他書房門前的花蔭下,捧一壺剛剛烹好的茶。
越窯青瓷執(zhí)壺,秘色瓷葵口茶碗,清茶,不加鹽,不加果餌。都是他素日的習慣。
“裴兄,”竇晏平跟了上來,拉著她一起向他致謝,“這些天多謝你照顧櫻娘�!�
她眸中的哀懇越發(fā)強烈了,裴羈轉(zhuǎn)身離開。
蘇櫻松一口氣,他沒說,雖然他不曾給她承諾,但她隱隱有種感覺,他不會告訴竇晏平。他對她終究還念著幾分兄妹之情。歡喜夾雜著感激,柔聲向竇晏平說道:“這些天多虧有阿兄�!�
裴羈越走越快。身后喁喁細細,她在向竇晏平述說這些天里他如何關(guān)照她,其實他只帶來了竇晏平的書信,可她說起來,卻好像受了他天大的恩惠似的。她實在是心思機巧,也很懂得如何取悅?cè)恕?br />
比如第一次為他奉茶時,衣裳,裝扮,茶水,無一不是他素日的喜好,而那時候,她進裴家也不過月余功夫,卻能夠全部探聽清楚。之后她時常為他烹茶,口口聲聲喚他阿兄,對他表現(xiàn)得格外親近稠密,家里上上下下原本都很排斥她,見他們這般模樣,對她的態(tài)度便也跟著客氣許多。
他從來都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包括后來,她每每在他客至時t?,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在附近。
“念念,”竇晏平思慮著今后的出路,“待會兒回家后,我便將我們的事情稟明母親�!�
蘇櫻怔了下,巨大的歡喜之下,眼睛不覺濕了:“眼下,合適嗎?”
“又有什么時候合適呢?”竇晏平輕輕將她鬢邊的碎發(fā)掖到耳后。這件事他們商量過幾次,他知道她的顧慮,他的父族母族盡皆高貴,蘇家卻只是普通人家,崔瑾雖出自博陵崔氏,可家中早就斷絕來往,崔瑾的名聲也是個問題。商量來商量去總沒個定論,可其實能有什么時候合適呢?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家的情形,他不在意,他也會說服家人不去在意,“別怕,我母親通情達理,會像我一樣喜愛你。”
“我不怕。”蘇櫻哽咽著,“我會耐心的。”
耐心等待,無論多久。他們會如愿以償?shù)模]家只有竇晏平一個孩子,竇父早年過世,竇母對他愛如珍寶,只要竇晏平不變心,他母親總有一天,會同意他們的親事�!澳阋膊灰�,不要跟伯母硬頂,我們慢慢來�!�
“好,”竇晏平點頭,“我都聽你的�!�
耳邊突地一陣鑾鈴聲響,蘇櫻抬眼,裴羈上了馬一抖韁繩,照夜白項下鑾鈴響動,踏著茸茸細草,飛也似地往灞橋方向去了。
“走吧,”竇晏平扶她上了車,自己拍馬跟上,“我們跟著裴兄�!�
裴羈催馬快行,春日的風吹得袍袖鼓蕩起來,耳邊紛紛亂亂,不�;仨懼麄兊乃秸Z。
他早知道,她挑中了竇晏平。
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人選,出身高貴,品行端正,儀表堂堂。她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并且,拿下。
竇晏平跟在窗邊,低聲詢問:“伯母的事,為何不曾寫信給我?”
許久不曾收到她的信,他心急如焚,也曾數(shù)次去信詢問,始終不曾收到回音,直到裴羈突然到訪,告知他崔瑾的死訊。
“我寫了,寫了六封,”蘇櫻道,“我懷疑是被人截下了。”
竇晏平皺眉:“盧元禮?”
“我不確定�!碧K櫻也懷疑是盧元禮,但他是個張揚跋扈的性子,若是他做的,言談中多半已經(jīng)帶出來了,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只字不提。
裴羈勒馬回頭:“盧崇信。”
他命張用搜查了盧氏兄弟,在盧崇信的臥房里發(fā)現(xiàn)了那些信。
蘇櫻怔了怔:“怎么是他?”
盧家四郎君盧崇信,盧元禮的堂弟,平日里對她言聽計從,誰想竟敢私下攔截她的信件。
眼前一暗,車子穿進了東城春明門,蘇櫻只覺千頭萬緒,似長長的門道一般永遠走不到頭,聽見竇晏平隔窗說道:“盧家不能待了,我這兩天盡快接你出來,勝業(yè)坊我有一處私宅,你先住那里�!�
蘇櫻回過神來:“我在長樂坊也有一處私宅,還是住那里吧�!�
他們?nèi)缃衩治炊�,若是住竇晏平的宅子,就怕傳揚出去,污損名譽。長樂坊那處宅子是她為自己留的退路,此時正好可用。
裴羈知道那處私宅,去年她瞞著崔瑾和盧家人置辦的,買房錢從哪里來的他也知道,崔瑾詩畫雙絕,才名遠播,她盡得崔瑾真?zhèn)鞯珡牟粡垞P,只悄悄在東市一家夾纈店做畫師,積攢了一筆可觀的財產(chǎn)。
車子穿出門道,城門外白水橫橋,綠柳堤岸,灞河到了。
蘇櫻抱起骨灰壇,默默下車。
她對長安的第一印象,便是這里。那是父親過世一年之后,原本留在錦城守孝的母親突然決定返回長安,同樣是個春日,她長途跋涉來到春明門前,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滔滔不絕的灞河水,和兩岸拂堤的楊柳。
這景致,與母親的畫作《灞橋柳色》一般無二,那是母親最喜愛的畫,雖然是早期之作,技法遠不如后來純熟,但母親一直愛如珍寶。蘇櫻忽地一怔,收拾母親遺物的時候,好像并沒有看見這幅畫。
“我拿著吧。”竇晏平走近了,伸手來接骨灰壇。
蘇櫻搖搖頭:“還是我來吧�!�
這最后一程,她送母親。
走下河堤,蹲在臨水一塊大石上,打開壇蓋。
是灰白色的粉末,原來那樣美的肉身,到最后,也逃不過一抔土。
堤上,裴羈沉默地看著。她探身向著水面,寬大的衰絰掩著一搦細腰,柔,韌,像春日的新柳。她傾斜壇口慢慢撒著骨灰,臉色平靜,看不出有多少哀戚,他猜她對于崔瑾的死,或許還會覺得解脫,畢竟她千方百計接近竇晏平,其中一個目的,應(yīng)該就是為了擺脫崔瑾。
她忽地伸手,指尖相對,拈了拈骨灰。裴羈抬眉。
澀澀的,似有顆粒般,怪異的感覺。蘇櫻垂目看著,原來母親的骨灰,是這樣子。
“念念!”竇晏平嚇了一跳,以為她傷心過度以至于舉止失常,連忙伸手扶她,“別太傷心了,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