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天應尋從她這里聽到呂媽媽每天都要向衛(wèi)獻稟告的習慣后匆匆離開,
他應該是調查過這件事了。
“嗯。她確實去前院找過衛(wèi)獻,不過當時宴席未散,
她就在宴廳的屏風后候命,衛(wèi)獻沒空見她,她沒留多久就離開宴廳回到后院�!睉獙ぶ浪雴柺裁矗�
又擺擺手,索性道,“呂媽媽當時所站位置,我前去查過,
確實能夠窺探到堂上發(fā)生的事,
如果她在暗中看到殿帥調換酒盅,
發(fā)現(xiàn)衛(wèi)獻飲下藥酒,
并不奇怪�!�
順著這思路往下想,呂媽媽發(fā)現(xiàn)衛(wèi)獻被毒,立刻趕回后院,她手中有后院通向東園的鑰匙,只要神不知鬼不覺進入東園,看到昏迷在河邊不遠處的衛(wèi)獻,就能動手將他拖到河邊推進水中。
在這一點上,應尋知道,明舒與他想法一致。
“你現(xiàn)在心中所疑,正是我先前推測的�!睉獙]給明舒說話的機會,“然而沒用,一切只是推測,沒有一點證據(jù)能夠證明呂媽媽去過東園�!�
呂媽媽有杜文卉這個重要證人,杜文卉能證明她在衛(wèi)獻離開宴席前回到房間,并且在案發(fā)過程中沒有離開過杜文卉的屋子一步,夜光粉的比對也沒有結果,沒有實質證據(jù)能證明,一切就都只能是他們的想像。
話說到這里,明舒也有些泄氣,她能想到的,應尋已經都走在她前面了,連他都找不到證據(jù),何況是她?
兩人走到巷口,應尋道:“我已經破例同你說了許多,怎么?你還要跟著我?”
明舒搖頭,只道:“你要不要去找給杜文卉診病的大夫問問?我記得衛(wèi)二夫人提過,衛(wèi)獻有隱疾,大夫應該知道些。還有當時替衛(wèi)家兩個妾室接生的穩(wěn)婆,也……”
“陸娘子,你這是打算教我查案?”
“不敢�!泵魇骈]嘴。
“快點回家去!別跟著我!”應尋沒好氣道,連聲道別都不說,就徑直往岔道東面走去。
明舒沒再跟上去,捧著還沒喝完的鹵梅汁與他分道揚鑣。
————
時辰尚早,明舒又跑了趟衛(wèi)家。
衛(wèi)家大門虛掩著,丁宣著一襲喪服站在門前向兩個小廝吩咐事情。兩個小廝聽命自去行事,他才轉身要進宅門,便聽旁邊傳來聲:“丁管事。”
丁宣轉頭,完好的那半張臉對向明舒:“陸娘子?”
明舒兩步跑上前,向他問了聲好,丁宣還了個禮問她:“陸娘子來找二夫人?”
“嗯�!泵魇纥c點頭。
“我?guī)氵M去吧。”丁宣便道。都是熟人,他也不打算讓明舒在門外等候通傳。
明舒卻擺擺手:“不不,我不進去了,就想同二夫人說兩句話,煩勞丁管事替我轉達�!�
她是來找劉氏,但又不想見劉氏,怕劉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可受不住。
“請說�!�
“麻煩轉告二夫人,我去開封府衙問過了,衛(wèi)二爺現(xiàn)下尚好,并未受刑,應尋應捕快也正加緊查探衛(wèi)指揮使的命案,定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請二夫人寬心,別想太多。”明舒道。
“陸娘子有心了,我會轉告二夫人了�!倍⌒c頭,又溫聲道,“在這節(jié)骨眼還肯施以援手,陸娘子是個心善的。”
“過獎了�!泵魇婷Φ�。
“陸娘子可還有其他事?”丁宣笑笑,又問道。
“沒了。”明舒搖了搖頭,待丁宣回身要進門時卻忽然間想起一事,又叫住了他,“等等,丁管事,我還有件事想請教你�!�
“娘子請說�!�
“就是……國公世子夫人撞‘鬼’那天夜里,是你交代靈雪絆住許夫人的丫鬟,好方便你行事嗎?”鬧“鬼”的事已經真相大白,沒什么好遮掩,明舒直接問道。
她先前只是解開了丁宣裝鬼嚇人之事,倒是忽略了那天夜里杜文卉的丫鬟靈雪。
丁宣聞言思忖道:“靈雪?我沒交代過她做那件事,她是呂媽媽的人,只聽呂媽媽吩咐行事,不歸我管,我也使喚不動她。”
不是丁宣指派的?明舒眉心微擰——那是巧合嗎?哪有這么巧合的事?
“陸娘子?!”丁宣見明舒忽然發(fā)起呆來,便叫了她兩聲。
明舒回神,丁宣這時才道:“小人手上還有幾件急事要處置,陸娘子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沒事了,你忙,告辭。”明舒沒再留他,只懷揣滿腹疑慮打道回府。
————
回到家,曾氏正忙著收拾閣樓里的行李箱籠,準備先運去新宅子,正忙得不停。明舒自然不能讓曾氏獨自辛苦,一回來就給曾氏打起下手來。
心里的疑慮并沒消除,明舒邊收拾邊想衛(wèi)家的事。
丁宣扮鬼嚇許氏,挑的是許氏單獨在屋里的時候,丫鬟只是出去倒水,應當很快就回來,他本沒有太長時間嚇許氏,但偏就這么湊巧,丫鬟倒水遲遲不歸,給了他充足的時間。
這不像是巧合,如果丁宣沒有說謊,這更像是有人在暗中幫丁宣。
不對,不是在幫丁宣,是在幫杜文卉。
明舒手上的動作慢了幾分,又想起那天在衛(wèi)府看到杜文卉和呂媽媽時,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論理呂媽媽是衛(wèi)獻派去監(jiān)視杜文卉的人,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杜文卉懼怕呂媽媽,這樣的關系,杜文卉怎會在衛(wèi)獻死后還讓呂媽媽照管全府?那天的杜文卉似乎對呂媽媽十分依賴信任,這很奇怪,不是嗎?
再加上丁宣扮鬼那日,靈雪突然絆住許氏的丫鬟幫了他一把,而靈雪又授命于呂媽媽……
會不會,呂媽媽明面上在幫衛(wèi)獻監(jiān)管杜文卉,暗中卻在協(xié)助杜文卉?
而杜文卉的證詞可信度之所以高,是因為她與呂媽媽之間并不是正常的主仆關系,而是監(jiān)管與被監(jiān)管的關系,按照常人的認知,杜文卉完全沒理由幫助呂媽媽。
但現(xiàn)在……如果杜文卉與呂媽媽并不是他們所想的關系,那么關于呂媽媽的不在場證明,就不成立了。
她想,也許應尋可以從杜文卉這里著手,單獨再找她問話,興許可以突破。
“阿娘,我要出去一趟�!泵魇婷┤D開,恨不得立刻就找到應尋,把這細微的發(fā)現(xiàn)告訴他。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有人推門進來,正巧聽到明舒的聲音。
陸徜回來了。
明舒這才發(fā)現(xiàn),屋外的天已不知不覺黑沉。這時間去找應尋,確實不適合了。她只能把滿腹心思咽下,喚道:“阿兄�!�
陸徜今日似乎也有些心事,并沒對明舒究根追底,一進門就往樓上去。明舒在后頭瞧見了,兩步跟上,盯著他手里的東西道:“這是什么?”
他手里抱著個上鎖的木匣,匣子上貼著兩道官府封條,看落款應該是大理寺之物。
“大理寺?有要案?”陸徜還沒回答,明舒已經眼尖看到了封條落款。
大理寺,那可是專門負責各地刑獄案件的官署,地方但凡發(fā)生重大案件,都要送到大理寺復核。
“別碰!”陸徜聲音很沉,他在自己房門前停步轉身,將明舒推出門外,“我有機密要事,晚飯不必叫我,你們吃吧,今晚也不要來找我�!�
他說話間關上了門。
明舒聽到里面?zhèn)鱽砺溟V的聲音,陸徜竟然把自己鎖在了屋中。
那匣中所放,到底是何案?
————
天色已沉,陸徜將屋中能點的燭火全都點起,門窗俱都關牢后,才將木匣放到桌案上。
他站在桌前一動不動盯著木匣良久,才伸手挑開封條,打開銅鎖。
匣中是一疊厚厚的卷宗。
卷宗封面是朱紅的字——
江寧府江寧縣簡家滅門劫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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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這一覺睡得不太踏實,好不容易睡著,卻又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害得她醒來時腦袋發(fā)沉。
睜眼在床上緩了一會,她才起身洗漱下樓。走到樓下時,她正好瞧見陸徜出門的背影。
“阿兄?!”她喚了聲,陸徜竟沒回身,徑直消失在門口,手臂下仍夾著昨晚那個木匣。
“神神秘秘的!”她不滿地走到廳中,“阿娘,阿兄這是怎么了?”
曾氏正好將早飯端出,看到陸徜已經不在廳中,也是詫異非常:“這孩子怎么了?晚飯不吃,早飯也不吃?”
明舒聳聳肩,坐到桌邊道:“他不吃,我吃�!�
一邊說,她卻一邊望向門外,陸徜的身影早就不見。這樣的陸徜很少見,也不知是不是遇上棘手事了,她心中有點擔心。
吃完早飯,明舒也匆匆出門,又去開封府衙找應尋。
但她仍舊跑了一趟空,應尋一大早就帶人去了衛(wèi)家。明舒也不知應尋是找到了什么破案關鍵,她不作多想,也往衛(wèi)家去了。
急匆匆趕到衛(wèi)家時,倒是湊巧,她剛好看到應尋帶著幾個衙役從衛(wèi)家大門出來。
“應捕快。”明舒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他身邊。
“怎么又是你?今天我可沒功夫和你廢話�!睉獙つ樕聊浅�,語氣也極差。
明舒不計較他的態(tài)度,只以最快的速度道:“我有些線索想告訴你,杜文卉和呂媽媽之間的關系可能不是我們所想的那般,她的證詞不可信�!�
應尋聞言卻沒有任何詫異,只道:“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用,呂春蓮跑了�!�
呂春蓮就是呂媽媽的閨名。
明舒先是一驚,而后一拍腦袋,記起先前聽許姨提過的,呂氏已經向杜文卉請辭,沒想到這么快就走了。
“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一早天沒亮�!睉獙せ卮鸬�,又飛快吩咐手下衙役:“你們再找些兄弟,分頭跑一趟東西城門,看看呂春蓮出城沒有,如果出城,查查看她往哪個方向去了,如果沒有,就在城門守著,看到她就給我?guī)Щ貋�!�?br />
幾個衙役得令分頭散去,應尋這才轉頭又看明舒。
明舒眨眨眼,啥也不說,只用目光詢問。
應尋無聲嘆氣:“跟我進來吧�!�
第74章
秘辛
聽到應尋的話,
明舒忙不迭跟在應尋往衛(wèi)府走去。瞧應尋這副陣勢,必是昨日有大發(fā)現(xiàn),明舒很想問他,
然而剛張嘴,
字都沒吐出,
就聽應尋冷冷道:“讓你進來,但你不許說話,
不許問問題�!�
“……”明舒又閉上嘴。
兩人在衛(wèi)府下人異樣的眼光里走了片刻,
應尋忽問:“你為何說杜文卉有問題?”
明舒抿唇看他,
搖頭——不是不許她說話嗎?
“我問的時候,
你可以說話�!睉獙だ涞伤谎�。
明舒立刻把昨夜的推測與應尋說了遍,最后見縫插針加了句:“那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完就在他的目光里馬上又閉上了嘴。
“昨天已經找給衛(wèi)家診治的大夫和當年替衛(wèi)家接生的穩(wěn)婆問過話了�!睉獙み@次倒沒為難她,
邊走邊回答了她的問題。
昨日離開靜康坊后,
他就去找這些年替衛(wèi)家上下老小診治的大夫問話。衛(wèi)獻此人用人不疑,那位大夫是宮里出來的老御醫(yī),
姓李,替衛(wèi)家診病已經有十多年時間,從沒被替換過。大夫雖說是個嘴緊靠得住的人,
但架不住應尋逼問,
衛(wèi)獻又已被殺,
便都交代了。
“衛(wèi)獻有隱疾,
祖上傳下來的毛病,
生不出健全的孩子�!睉獙と徊还苊魇媸莻女兒家,想到什么就直說了,
“杜文卉和他的頭胎就是天生癡愚。當時他尚不知癥結何在,
為了延續(xù)香火,
因而又納了兩房妾室,
其中一房就是黃杏枝,另一房姓尤。這兩個妾室差不多同時期有孕,都由李大夫診平安脈�!�
脈象沒有問題,黃尤二人的胎也懷得極穩(wěn),一切本來很順利,兩人的產期前后腳,尤氏先發(fā)動,李大夫也被請到衛(wèi)府坐鎮(zhèn)。
生子過程并沒遇到什么難處,尤氏很快就誕下一個男嬰,然而這個男嬰,卻是個畸胎,出生沒兩個時辰就夭折了。衛(wèi)獻大怒,將尤氏鎖在房中斷其水糧。黃杏枝與尤氏同院而住,見狀受到驚嚇提前發(fā)動,李大夫與穩(wěn)婆來不及離開衛(wèi)府,就又被請去給黃杏枝接生。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黃杏枝生下的孩子,也是個面容怪異的畸兒。接連三個孩子都有問題,衛(wèi)獻再也坐不住,除了震怒之外還十分驚恐,向李大夫質問原因。李大夫連夜翻查追溯衛(wèi)獻往上三代人,終是發(fā)現(xiàn)衛(wèi)家祖上已有相似記錄,此癥根結不在女方,而在衛(wèi)家,且此癥遺傳后代約是五五開,所以衛(wèi)朝躲過,然而衛(wèi)獻卻沒避開。
故而自那以后,衛(wèi)獻再不納妾,亦不生子。
“那……黃尤二人與兩個孩子呢?”明舒忍不住還是提了問題。
“大夫只管診查衛(wèi)獻之癥,大人生子后他就沒再插手,他并不知道后事,但是穩(wěn)婆……”應尋提及此事時也是一頓,不由轉頭看了眼明舒——她神情無異,真不像個姑娘。
“穩(wěn)婆親眼所見,衛(wèi)獻震怒之下,親手摔死了黃杏枝所生之子。”
那個孩子出生后雖說面容有異,可哭聲響亮,并非早夭之象,卻死在親生父親手上。
“……”明舒聞言腳步終于一頓。
“事后,衛(wèi)獻給了大夫和穩(wěn)婆一大筆錢,讓二人保守衛(wèi)家秘密,私下又拿住穩(wěn)婆家人身家性命以威脅穩(wěn)婆令其閉嘴,所以這些事未在坊間傳開。另外據(jù)穩(wěn)婆說,去年夏已經有衛(wèi)家人上門找她問過當年之事。根據(jù)穩(wěn)婆描述,那個人當是呂春蓮無疑。”應尋說完全部才發(fā)現(xiàn)明舒落后了兩步,于是轉頭,“你還好?”
明舒飛快跟上,深吸兩口氣:“沒事�!彼兕櫜簧蠎獙は惹熬�,又道,“衛(wèi)獻能夠摔死親生子,恐怕對黃尤兩個妾室,也不會手軟�!�
應尋點點頭:“這就是我來衛(wèi)家找杜文卉的原因�!�
杜文卉是衛(wèi)獻正室,兩個妾室之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而呂媽媽的嫌疑也越來越大,所以應尋這趟帶人前來一則為了找杜文卉問明此事,二則也打算將呂媽媽帶回開封府衙再審,卻不想?yún)未荷徱呀浵纫徊诫x開。
如今在找到呂春蓮前,他只能先審杜文卉。
————
明舒跟著應尋走到花廳外,杜文卉已經坐在花廳內等候了,身邊站著兩個不常露面的丫鬟。應尋站在門口打了個招呼,帶著明舒進了花廳,兩個丫鬟便領命退出花廳,這時便顯出明舒的作用來,有明舒跟著,他一個男人獨自面對杜文卉倒沒那么多顧忌了。
“衛(wèi)夫人�!泵魇娓羞^禮后就乖乖退到旁邊,垂手靜立,暗暗觀察起杜文卉來。
杜文卉仍舊孱弱蒼白的模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著,顫抖的手捧著一盞茶,茶碗發(fā)出輕微脆響。見到應尋進來,她才顫微微地將茶碗放到桌上,勉強打起精神望向應尋。
“應捕快,不知……呂媽媽犯了何事?”顯然,杜文卉已經聽到風聲。
應尋并沒立刻回答,只用鷹一般凌厲的目光盯著杜文卉。杜文卉只是個內宅婦人,又受衛(wèi)獻多年囚束,心志早就被搓磨得薄如紙頁,現(xiàn)在唯一能替她拿主意的呂媽媽又不在身邊,她全無章法,被應尋多看幾眼就已經受不住地瑟瑟低頭,也不等他問,就開了口:“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別問我,別問我�!�
“我找你,不是為了問呂春蓮的事�!睉獙そK于開口,冷酷冰冽,并沒因為杜文卉是個孱弱婦人而有半點憐憫,“我是來查衛(wèi)獻兩位妾室的死因,如果夫人知曉內情,還請如實說出。”
一聽事關妾室,杜文卉的神情并沒好轉,反而整個人往椅子里一縮,又伸手去捧那盞茶。看得出她在力求鎮(zhèn)定,但顫抖得越加厲害的手卻泄露她幾近失控的情緒。
“妾室……黃氏和尤氏死了近十年,是因為……因為難產……”
“難產?不是因為產后失調嗎?”應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