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張修媛忙起身告罪,領(lǐng)著乳母抱了皇子退下。
一旁的殊月見狀,對沈少瞻道:“我也去看看三郎。”
說罷離席,跟去了偏殿。
偏殿內(nèi),三皇子哭得?聲嘶力竭,乳母和?母妃輪流哄了半天都無濟于事。
殊月也接過來?抱了會?兒,孩子睜大眼定定望著她,吮著自己的指頭漸漸安靜了下來?。
張修媛嘆道:“三郎果然最喜歡姑母�!�
看著侄兒圓嘟嘟的小臉,許久不曾展露過笑?顏的殊月,也禁不住彎起了嘴角。
就在這時,內(nèi)殿門口傳來?宮人的問?安聲:“陛下�!�
殊月嘴角的那一點笑?意,轉(zhuǎn)瞬消逝。
永徽帝走了過來?,撩袍坐到榻上,挨著殊月,看了眼孩子,轉(zhuǎn)向張修媛:
“三郎怎么了?”
張修媛一臉委屈,“三郎這段時間在出牙,哭起來?怎么都哄不住�!�
永徽帝先前已有了兩位皇子,倒似比修媛更懂些,吩咐道:
“回景安宮做些磨牙的硬餅,再挑幾樣能拿在手里咬的玩具過來?,待會?兒朕還想帶三郎去看煙花�!�
張修媛遵了旨,領(lǐng)著乳母告退出去。
殊月僵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只盯著懷里的孩子。
永徽帝湊近,伸手逗了會?兒三郎,視線慢慢移到殊月的臉上:
“怎么這么長時間都不回宮?”
殊月側(cè)了側(cè)身,回避著他的注視:
“我和?少瞻剛剛新婚,府里事情多。”
剛才在宴殿上,她就一直躲著他的目光,寧可跟來?偏殿照顧侄兒。
永徽帝想起適才她為了避自己,一直扭頭看著少瞻,交頸細語,欲言又止:
“上回的事……”
殊月?lián)屜纫徊�,“上回的事,是陛下喝多了酒。�?br />
永徽帝沉默了會?兒:
“你有告訴母后?嗎?”
殊月面?色泛白。
“我為何要告訴母后??”
她與皇帝一起長大,對他的語氣萬分熟悉,恍惚覺得?他適才的提問?中竟有些許期盼的意味,忍不住惶然抬頭:“我若告訴了母后?,你不怕嗎?”
小時候兩人一起闖了禍,她也總這樣問?他。
哥哥怎么辦?哥哥會?怕嗎?
她總是心慈,又那么手足情深地愛著他,舍不得?他受一點點責(zé)。
所?以如今也會?忍下一切,騙自己,他只是喝醉了。
“怕啊,朕怕的很�!�
永徽帝松開三郎的小手,坐開身,倚到榻邊的軟墊上。
怎么能不怕呢?
夜里噩夢連連,全是斷頭亡命的情形。
怕自己身世的真相?遲早被揭出,怕到那時母后?為了自保,拋棄自己這個?棋子,糾結(jié)矛盾、百般試探之?中,又暗暗希望著母后?能主動開口,從此母子同心,共同進退。
可又怕,自己對惠蓮做的事,被她們知道。
母后?大概,都不知道惠蓮還活著吧?,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寒冬臘月,那樣剛出生的嬰孩,比眼前的三郎還要小、還要軟,扔在冰湖畔的蘆葦蕩里,能活下來?,算是奇跡吧?
以母后?的狠辣,當(dāng)初沒有殺掉那孩子,或許就是期盼著一線生機。
可崔猛秘送人入京的途中,偏被那老尼以死相?拼,讓惠蓮逃了出去,追過去的人放了一箭,說是正?中后?心,栽進了河谷。
若是母后?和?阿月知道了真相?,會?恨自己吧?
畢竟,他跟她們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又怎能比得?過真正?的血脈親情?
永徽帝靠著軟墊,掀開眼簾,望著殊月:
“阿月,會?永遠陪著哥哥嗎?”
殊月臉色蒼白,“我……想跟少瞻搬去洛陽�!�
永徽帝沒說話,眼神卻逐漸冷了下來?。
“朕,不會?讓你跟少瞻走的。”
他語氣抑得?漫不經(jīng)心:
“朕是大乾的皇帝,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
殊月覺得?皇帝瘋了。
瘋了一次。
還有下一次。
他太了解她,知她那樣柔弱單純,從小被呵護得?如嬌花一般,舍不得?傷害任何人,也沒法讓任何人因自己而受到傷害。
好幾次想到了死,又怕牽連少瞻,只得?任由脅迫。
直到發(fā)覺自己懷了身孕,才好似突然能狠起了心腸,站在長公主府花園的石亭階上,直直摔了下去。
太后?聞訊,從宮中匆匆趕來?,原以為是府中下人照顧不周,正?要大動干戈,卻被殊月拉了住。
流了許久的淚,被精明強勢的母親逼得?沒有辦法,終是只能說出實情。
太后?登車回宮,徑直去了承極殿,一巴掌扇在了永徽帝的臉上。
永徽帝卻仿佛一直等著這一刻,面?無愧色,盯著母親,等她開口。
她也那么愛阿月,舍不得?她痛苦,必是會?說出實情的。
然而太后?怒責(zé)許久,最后?卻只是道:
“哀家可以不追究你的混賬事,只需你以后?好好跟皇后?相?處,早日誕下嫡子�!�
到底,還是權(quán)位更重要。
皇帝并?不知,其實太后?也在害怕。
害怕真相?敗露,害怕晉王取而代?之?,害怕自己當(dāng)年毒害晉王生母的事逃不過責(zé)罰。
如今晉王在北境大敗突厥,朝中頌聲一片,而向來?勤政雄志的皇帝,卻日漸疲懶,權(quán)力下放,任由寵妃張氏的父兄攪亂朝堂秩序。
為了走到今天的位置,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已經(jīng)早沒了回頭路。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太后?想到晉王,又想起長久以來?那些關(guān)于皇帝相?貌的議論,心中突然生出念頭,派了王喜瑞守去殊月身邊,又將沈少瞻的母親從洛陽接了來?,自己亦親自勸女兒道:
“哀家讓御醫(yī)院的兩位院正?為你把過脈,都說是你與少瞻同房的那幾日懷上的�!�
“沈家三代?單傳,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若有個?好歹,你讓少瞻怎么想?”
殊月被母親說得?心慌意亂。
她確實,斷定不了孩子到底是誰的。
如果真是少瞻的,那自是舍不得?不要。
既然兩位院正?都那樣的說,也許……也許果真如此也未嘗可知。
她被母親派來?的人守著,又被母親的話勸著,終是選擇相?信了母親。
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她撐身望去,瞧見那一雙安靜幽黑的墨眸,頓時暈厥倒下。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深夜。
侍女見她醒來?,激動著要去喚駙馬,卻被殊月拉住。
“孩子呢?”
侍女一聽長公主問?到孩子,立刻面?露喜色:
“小世子可好了,生得?又俊,大家都覺得?他長得?像圣上,連太后?娘娘都不停說‘外甥肖舅,都是先帝骨血’,樂得?合不攏嘴�!�
殊月臉色蒼白,“那駙馬呢,駙馬說什么了?”
“駙馬也高興!本來?打算要按沈氏家譜排輩給小世子取名字,后?來?圣上說了句‘這孩子也是蕭家人’,駙馬就笑?著說,對,世子是長公主生的,名字確實該有長公主的一份,然后?就問?圣上能不能用國?姓為名,圣上想了半天,說就用莊周之?逍,音同蕭,意喻一世無拘,得?天庇佑�!�
殊月默不作聲,半晌:
“你把他抱來?讓我看看�!�
侍女轉(zhuǎn)身出了鮫綃帳,讓乳母抱著熟睡中的世子過來?近前。
孩子睡得?正?熟,濃密的睫毛黑如墨羽。
殊月伸出手,撫過兒子的臉,停在頰側(cè),然后?慢慢移到了脖頸上,用力狠掐了下去。
“殿下!”
侍女和?乳母都大驚失色,忙將孩子搶了出來?。
沈少瞻這時也來?了內(nèi)廂,“怎么了?”
殊月?lián)涞缴僬皯阎�,嗚咽哭出聲�?。
少瞻示意乳母將孩子抱了出去,上前扶住殊月,安撫著妻子。
他聽母親提過,剛生了孩子的婦人容易情緒郁結(jié),以為殊月亦是如此。
可誰知下一瞬殊月卻掀了被衾,滑跌下榻,跪倒在他面?前:
“少瞻,那孩子不能留!你讓他死了吧!”
沈少瞻惶恐失措,攬住妻子,“為什么?”
殊月望著丈夫交織著關(guān)切擔(dān)憂的面?容,苦苦壓抑的愧疚與自恨涌上心頭,攥著他的衣襟,終是痛哭出聲。
~
殊月痛恨孩子,卻也不是真能狠下心掐死嬰兒的人。
且太后?早就提防到了這一點,在外孫身邊安排下了重重護衛(wèi),死守嚴防著。
更何況,殊月也不能不顧及沈少瞻的母親。
老人家終日抱著孫子,滿面?歡喜地感恩沈氏有后?,誰又舍得?剝奪那樣發(fā)自肺腑的舐犢之?情?
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會?笑?,會?說話,殊月也再沒法狠硬心腸地去取他性命。
她只是,不愛他罷了。
沈少瞻曾去找過一次皇帝,兩人私下說了些什么,殊月不得?而知,只知不久之?后?,丈夫便被派往了雍州執(zhí)行?公務(wù)。
剛抵雍州不久,兵部便傳來?了晉王在雍州叛變的消息,一時間朝堂震動,暗流洶涌。
少瞻的母親在返回洛陽的途中,得?知了兒子身陷叛軍之?事,憂心驚懼,一病不起。
殊月也不敢相?信大皇兄會?是勾連突厥、試圖叛國?篡位之?人。
她找去了宮中。
永徽帝把兵部收集到的證據(jù)擺在她面?前,從身后?擁住她,在耳邊略帶警示的,低聲說道:
“就算是少瞻,朕也可以隨時要他的性命�!�
一朝之?間,曾經(jīng)深愛著的家人,一個?個?都變得?面?目全非。
殊月的心,徹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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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逍長到能看懂人情緒的年紀時,他的母親,就已經(jīng)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子了。
并?且他的父母,好像都不怎么愛笑?。
至少,對著他不會?笑?。
有時為了別的什么事露出一絲笑?意,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也會?不由自主地壓平嘴角,目光冰冷。
一開始,他以為天底下的父母都這樣。
沉默,嚴厲。
但后?來?看到蕭元胤與他的母妃相?處,又似乎并?不如此。
他的母妃不但會?對他笑?,還會?抱他、親他,在他瘋跑出一身熱汗后?焦急地召他回身邊,為他拭汗,換衣,問?他渴不渴,餓不餓。
又也許,那只是因為蕭元胤話多活潑,最能討大人歡心吧?
就連沈逍自己的母親,對誰都冷冷淡淡的,也會?在蕭元胤撲到身前的時候泛出笑?意。
還會?摟著他,溫柔地用絲帕去擦他的臟手臟臉。
沈逍也渴望著那樣的溫柔。
甚至有次故意弄臟手臉,盼著她也能抱自己一次,說些安慰的話語。
可她只是靜靜地走了過去,看都沒看他一眼。
但,也不是沒有別的人喜歡他。
他的皇帝舅父,就待他很好。
會?抱他坐在御案前,給他讀書?,教他認一些生僻的字,學(xué)著用朱砂筆寫字。,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有時蕭元胤也會?過來?,看到他被自己父皇抱著,便會?露出不爽的表情,卻又不敢造次,只在一旁的桌案邊摳摳摸摸的。
待沈逍從承極殿里出來?,蕭元胤便跑去廊階上堵他,一副皇子派頭:
“我父皇是天子,要日理萬機,連我都顧不得?教,你要學(xué)字,怎么不去找你自己的父親?承極宮是我家,你姓沈,又不姓蕭,老往這里跑干嘛?”
沈逍不想理會?他,越身就走。
蕭元胤又追了過去,趕走想上前規(guī)勸的內(nèi)官,再次攔住沈逍。
“我跟你說話呢,沈逍!”
他比沈逍大一歲多,總喜歡以此發(fā)號施令:“長幼有序,表兄跟你說話,你還不聆聽教誨!”
沈逍靜幽幽看了蕭元胤一眼,道:
“你剛才自己說的,我又不姓蕭,跟你排什么序?”
說話間,視線掃過蕭元胤腰間小木劍的劍穗。
蕭元胤總是辯不過沈逍,憋得?滿臉通紅。
他母家的幾個?表兄弟都是在軍營里玩著長大的,平日一言不和?就動手,習(xí)慣了說不過就打。
此刻他感覺沈逍委實欠扁,沖上去就要給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