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圣上?和長公主……其實你……”
“其實我,就是你想的那樣�!�
沈逍冷著聲,漠然打斷她,仿若沒什么情緒似的,強抑住那不易覺察的一絲顫:
“覺得……惡心是嗎?”
洛溦靠在他?胸前,模糊的視線怔望著洞外的璨璨星空。
繼而,又慢慢垂低,落到了火堆殘余的光點?上?。
無數的話,涌到嘴邊,卻終又咽了回去?。
她闔上?眼,任由淚水悄然滑落,輕聲道:
“嗯�!�
第
107
章
四周光影晦暗,
寂靜無聲。
洛溦感覺身畔男子沉默如冰,仿佛連帶著胸膛中的溫度都抽離了去。
她心?緒紛雜,一時有?些愧疚,一時又有些無措。
從長安逃到?了商州,
她如今根本不敢去想,
若是自己剛才說出真相,
他會做些什么,說些什么,而她,又該如何去應對。
還有?她想要做的那?些事。
他可……又愿意幫她?
“我……”
洛溦靠在沈逍胸前,沉默良久,低聲開口道:
“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太史令有?什么錯,我……”
“你不必解t?釋了�!�
沈逍聲音沉沉。
他懂她的意思。
他并沒有?什么錯,只是她接受不了。
“你什么想法?,我并不在意,既然執(zhí)意要去金云關,
就把身體護好,否則明日難行�!�
他伸出手,
把從她肩頭滑落的雪裘往上拉了拉,掖好,
淡聲無波:
“睡吧�!�
夜幕中繁星徐轉,
啟明即將?冉冉東升。
洛溦被沈逍的話提點了尚有?大事在前,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合著眼,
終是慢慢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再?睜眼時,
已是天?光大亮。
她抬起頭,見沈逍似早就醒了過去,正垂眸朝自己望來,眉眼映照在金色的曦光之?中。
洞外傳來護衛(wèi)的稟報聲:
“公子,斥候傳回消息,齊王已經抵至金云關�!�
沈逍移開視線,裹緊洛溦身上的雪裘,將?她扶靠到?氈毯上,自己站起身,出了山洞,聆聽護衛(wèi)奏報。
洛溦也慢慢回過神。
摸了摸額頭和脈搏,覺得?身體不再?那?么發(fā)沉,撐起身,收拾整理,出了洞。
從此處到?金云關,快馬加鞭,能趕在入夜前抵達。
沈逍沒再?讓洛溦獨自策馬,帶了她共乘一騎,加快行速,下了金云山。
一路之?上,兩個?人俱是沉默無言。
到?了金云關外,見城關緊閉,戍衛(wèi)森嚴。
洛溦讓護衛(wèi)上前提聲報了姓名,不多時,一身軍甲戎裝的齊王蕭元胤出現在城樓垛堞之?后。
“洛溦?”
蕭元胤朝下看清洛溦容貌,當即吩咐開啟城門,自己亦疾步下階迎出:
“你怎么來了?”
他自去年秋天?的曲江宴后,便離開京城去了從前駐軍的雍州。
冬月萬壽節(jié)長安宮變,蕭元胤得?知消息后在雍州心?急如焚,無奈皇帝一直沒有?下旨傳他歸京,他無法?擅離職守,只能耐著性子繼續(xù)坐鎮(zhèn)邊境。
半個?月前,永徽帝突然派人送去密詔和兵符,召齊王調兵往商州勤王。
蕭元胤當即明白,父皇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難題,所以才會選擇在這種?關頭與自己冰釋前嫌,急召前往。
他不敢耽擱,集結三萬精兵撤離雍州,趕往東行。剛到?涇陽,便聽說了叛軍在祭祀之?日攻打洛下皇陵的事,趕忙又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此時蕭元胤將?洛溦領至甕城的休憩處,道:
“我在金云關只是暫歇,明日天?一亮就要發(fā)兵洛下�!�
洛溦進到?堂屋,向齊王行禮:
“我就是從洛下過來的�!�
蕭元胤頓時神色一凜,又見她髻邊的兩朵白花,“這花……”
洛溦眉目低垂一瞬,“沈國?公和景辰,死在了洛下皇陵。”
她抬起眼,“是圣上,害了他們。”
她將?所發(fā)生之?事,挑能講的,簡單敘述一番。
蕭元胤聞言怔住,踱到?案邊,表情猶疑難信:
“可父皇為什么要殺姑父?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確定?”
洛溦道:“我親眼所見,沈國?公被圣上下了鴆毒�!�
蕭元胤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沉默半晌,又想到?什么,看向洛溦,“景辰也……那?你……”
洛溦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只道:
“我來,是想請殿下停止行軍,不要再?浪費時間去洛下。圣上給沈國?公下毒之?后,自己也服了鴆毒,他之?前讓殿下趕去洛下,應該只是不想向太后妥協(xié),禪位給五皇子�!�
景辰進到?地宮之?初,曾向洛溦講述祭殿中變故始末,那?道禪位的詔書,也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蕭元胤撐著案沿,胸膛用力起伏兩下,抬起手,扯開了鎧甲的系帶。
從小父皇就偏愛沈逍,與他這個?兒子更像君臣,上次洛水一案之?后,父子間關系更是一度降到?冰點。
但到?底血脈相連,想到?父親服下鴆毒,必是性命難保,蕭元胤難免情緒起伏。
洛溦見齊王臉色泛白,禁不住走?近了些,“殿下?”
蕭元胤撐著案沿坐下,見洛溦走?近,拉住她的手,將?前額貼到?她胳膊上,深吸了口氣,平復住情緒。
抬起眼道:“這些話,若是旁人來跟我說,我決計不信。但因為是你,你對我發(fā)過誓,永不騙我,我只信你�!�
此番隨御駕前往皇陵祭祀的朝臣,全是太后的親信。太后向來視張貴妃和齊王為眼中釘,齊王屢次派斥候去京中打探,卻什么消息都沒從宮里接到?,只知逆黨攻打皇陵,要他前去平叛。
如今再?細想,只怕皇祖母是巴不得?自己與逆黨打個?兩敗俱傷,好成全她老人家?的謀算!
洛溦道:“我對殿下所言,句句屬實,攻打洛下的也不是什么逆黨,而是當年被誣陷定罪的晉王舊部,他們對殿下并無敵意,只想討回公道。圣上如今也在他們那?里,若殿下此刻停止行軍,我或許……還能帶殿下去見他一面,聽他親口供述當年晉王案的真相�!�
蕭元胤十幾歲就征戰(zhàn)沙場,見慣了生死,一旦接受事實,倒也沒什么好矯情的,伸手取過案上酒壺,斟了盞緩緩飲下,理清心?緒。
“父皇害了景辰,你定是恨毒了他吧?以你這小野貓的性子,必是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他盯著洛溦看了會兒,“連那?什么晉王舊部,都被你勾連上了?”
“這件事……”
洛溦開口解釋,卻見蕭元胤的目光忽然越過了自己,移向門口。
剛才在城樓的時候,蕭元胤就留意到?了這名騎馬帶著洛溦的斗笠男子。
到?了甕城,那?人一直守在門口,姿態(tài)冷凝,也不行禮。先前也倒罷了,后來蕭元胤拉了洛溦的手,開始靠近說話,那?斗笠男子便從門框畔轉過身來,如今更是抬起眼直視過來。
笠沿下的眼神雖看不分明,但蕭元胤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絲寒意。
“那?是你護衛(wèi)?”
他問洛溦。
洛溦循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沒說話。
蕭元胤越瞧越覺得?礙眼,皺了眉,站起身,“你到?了我這兒,還需要什么護衛(wèi)?讓他下去行了�!�
說著,就要朝門口走?去。
洛溦攔住他,“我去跟他說�!�
沈逍現在雖戴著衛(wèi)延的面具,但離得?近了,未必不會讓齊王看出破綻。
她撇了蕭元胤,走?到?門口,眉眼微垂地對沈逍說道:
“你能……先站遠一點嗎?”
沈逍盯著她。
洛溦低著聲,“大事要緊�!�
沈逍掃了眼屋內的蕭元胤,一語不發(fā)地轉過身,走?去了門外。
洛溦注視他離開,回到?屋內:
“殿下要立刻跟我走?嗎?”
蕭元胤已坐去了案邊,抬頭望門外看了眼,仍舊覺得?那?護衛(wèi)看著嫌煩。
也不知怎的……
竟讓他想到?了沈逍。
蕭元胤取過紙筆,一面書寫函令,一面道:“你這趟既是來跟我提條件的,那?我其實也該趁機跟你提個?條件。”
洛溦疑惑,“什么條件?”
蕭元胤抬起眼,視線灼灼,“比方說,讓你嫁給我。”
洛溦愣了下,“這種?時候,殿下別亂開玩笑�!�
蕭元胤道:“這種?時候,就該認真討論這樣?的事。我從十三四?歲起就混跡沙場,見慣了朝生暮死,人生須臾,曲江宴一別,短短才幾月,就有?多少人丟了性命?誰都猜不到?明日會遇到?什么,碰上機會,就得?好好把握�!�
“從前你看上了景辰,我無話可說,但他跟長樂的事我也聽說了,就算你從前跟他好過,如今也早該放下了。我心?悅你,你一早就知道,即便到?了現在,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雖不懂才子佳人的那?套風花雪月,但許你一世安穩(wěn)寵愛卻是辦得?到?的�!�
洛溦垂眸看著腳尖,“我也一早說過,我對殿下,沒有?那?種?想法?�!�
蕭元胤停下手中運筆,抬起頭,看了洛溦一會兒。
“你總不會,想跟沈逍吧?”
曲江宴的畫舫上,他多少也瞧出了些微妙。
“我可提醒你,那?家?伙陰的很,最擅陰謀詭計,為達目的什么招術都使得?出來。當初我為什么會被迫跟王五娘訂婚?不就是拜他所賜,故意設計除掉我這個?競爭對手嗎?”
“從小姑父姑母都不喜歡他,晾著他養(yǎng)出個?孤僻的古怪性子,根本不懂怎么跟人相處,更遑論哄女人,跟了他,只會讓你傷心?�!�
洛溦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沈逍是怎么樣?的人。
是從八歲起就籌謀遠慮,戴著面具潛藏了十多年的人。
是敢弒父殺兄,明知她心?系景辰、卻能毫不遲疑在朱雀門將?其射落下馬的人。
她害怕他。
打心?底的,害怕他。
“殿下,是跟太史令不一樣?的人嗎?”
洛溦沉默半晌,抬眼看向蕭元胤。
蕭元胤聞言道:“你覺得?我能跟他一樣??”
洛溦搖了搖頭。
雖然如今知道他們是親兄弟,身上都有?種?骨子里帶著的驕傲,但t?還是……不一樣?的。
蕭元胤再?驕傲,也會在山林沼澤救下瀕死的景辰,會在畫舫棋局上幫她解圍、暗助景辰,換作太史令……
洛溦壓下心?中雜思,看著齊王,神色凝肅:
“殿下曾經說過,想要滌盡朝堂的門閥之?爭,只叫人人皆拿實力做事,以實績作評,不再?講出身之?別。這話,如今還作數嗎?”
蕭元胤道:“當然作數�!�
洛溦又道:“三司會審上,殿下寧可自己認罪,交出兵權,也不愿說違心?之?言。他日我若尋求真相,為逝者正名,殿下,可也會愿意幫我?”
蕭元胤抬起眼,凝視洛溦,神色中透著絲探究,卻只是點了點頭:
“會�!�
洛溦鄭重?道:“那?我,也會全心?全意地幫助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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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元胤發(fā)下幾道軍令,命大軍暫駐金云關,自己率了一千精兵,隨洛溦前往孚山。
到?了孚山的駐兵地,周旌略迎了齊王入營。
洛溦跟著沈逍,去了中軍帳。
趙三溪等?人前來向沈逍稟奏過去幾日的軍情,又道:
“太后已在長安擁立了五皇子,屬下把消息也送去了皇帝那?里�!�
永徽帝前日醒來,自知必死無疑,任憑周旌略如何威逼,一直不肯認罪,提出要求,要與殊月長公主同棺而葬。
周旌略清楚,這樣?的要求,公子斷不會答應。
但若不答應,又拿不到?皇帝的罪己詔。
多年的籌謀,無數袍澤家?人的期盼,全等?著皇帝認罪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