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幾匹快馬的?蹄聲臨近，景辰一身官袍，在酆都廟前?勒韁駐馬，視線游移間望見停在林邊的?馬車，快步走了過來：
“綿綿！”
萬壽節(jié)瑣事繁多，洛溦的?信送到他?手中已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待他?終于有機會脫身而出，趕來與她相見，宮中的?壽宴都快開啟了。
他?走到洛溦跟前?，抑住一路急馳的?喘息，“抱歉，我來晚了�！�
曲江夜那晚，眼睜睜見她飲下那杯玉薤，又眼睜睜看著沈逍將她抱下了宮舫，再有機會去尋她時，她卻已被?沈逍送出了長安。
洛溦看著景辰，目光在他?眉眼間的?疲憊中停留片刻，垂了眼，徑直道：
“慶老六就在這輛馬車里?，你把人帶走吧。”
她的?信里?，并沒有提到慶老六之事，景辰聞言詫然掃了眼馬車，又轉(zhuǎn)向洛溦：
”你怎么找到他?的?？“
洛溦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找到的?，總之我現(xiàn)在把人交給你，你要用他?去討好太后也罷，為你自己籌謀也罷，都是你的?事�！�
說完，盯著自己腳尖，轉(zhuǎn)身就想走。
景辰伸手想拉她，又怕唐突，扯住她一截衣袖：
“你把他?帶回去。”
”為什么？“
洛溦不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的?下落嗎？我現(xiàn)在把人都給你帶來了，為何不收？”
她望著景辰，沉默一瞬，“你不必多想，覺得承了我什么情，我現(xiàn)在，對你已經(jīng)沒有那種念想了，非得逼你跟我怎么樣�！�
“這次去洛南，見識了山河壯麗，方知世?間之大，人生快樂事何其多，根本沒必要拘于情愛小事，傷春悲秋的?……”
“我只是，還記著我們少時的?情分，只愿你一切都好。”
剛才聽?完了那個故事的?后半段，雖震驚無比，卻怎么也想不出能跟景辰有什么關(guān)系。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像齊王說的?那樣，寒門士子為博上位，只能不擇手段。
他?被?她父兄逼到了絕路，手里?又握著那樣的?皇室秘辛，自是會想著拿去做些?交易，謀條出路，或許因此被?反噬，從此身陷漩渦，難以?脫身。
她問?也問?過，求也求過，他?始終不說，是怕……被?她看輕吧。
洛溦盯著自己腳尖，微微吸了口氣，抬眸看著景辰：
“你若是受了什么不得已的?脅迫，想拿慶老六做交易的?籌碼，你可以?不告訴我真相，但也別?拒絕我的?好意，無論如何，景辰，我都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景辰望著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眸，心岸幾乎潰堤流離。
他?那樣的?傷了她。
他?那樣的?該死。
“你把慶老六給我了，太史令會怎么樣？”
他?想起那日宮舫上的?種種，笑意苦澀，“他?若生你的?氣了，你就不怕嗎？”
那人只是被?罰了酒，她便擔憂得連頭也不敢抬了。從前?只聽?她一味抱怨，不曾真見過兩人相處，竟不知她的?“害怕”，會是那等滿目憂愁的?模樣……
洛溦搖了搖頭，“你不用管我，我既然能把人帶來，就自有對策�！�
她被?景辰此刻的?目光看得有些?心亂，撇開眼，想起先前?在信里?提過的?棲山教之事，問?道：
“宮里?一切還順利吧？沒人鬧事吧？”
景辰回過神，“嗯”了聲，“但你既然提了，我還是在城關(guān)要處增加了戍衛(wèi)�！�
洛溦點了點頭。
她也沒覺得棲山教真能怎么樣，當?初陳虎行刺皇帝，年年潛伏，不也沒能成功嗎？扶熒的?消息也不知是從何得來的?，也許是被?郗隱的?藥迷昏了頭也未可知，但總歸能有所防范，便是好的?。
景辰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去市坊�！�
他?還沒拿定主意如何處置慶老六，但洛溦的?安危最?為重要，不能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
太后用了他?這顆棋子，卻不全然信任，身邊處處都是監(jiān)視著他?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
景辰吩咐親隨接管了馬車，扶洛溦上了坐騎，出了婆娑林。
待行出片刻，忽又想起什么，問?洛溦：
“你信上說，周旌略之事，是你路上偶然聽?來的?？”
洛溦信上那般說，是擔心被?旁人看了去，事事皆寫得含糊，此刻不愿再瞞著景辰，“其實我是聽?扶熒說的?，不過他?那時醉了酒……”
她話未說完，景辰的?臉色卻已驟變，用力勒住韁繩。
他?原以?為洛溦從洛南歸來，而那邊有關(guān)棲山教的?傳聞一直紛擾不絕，讓她道聽?途說了幾句也不足為奇，可若那源頭是扶熒……
這時，一匹快馬急縱而至。
“景侍郎！”
馬上軍官翻身落地，滿臉慌張，“末將奉大人命，領(lǐng)神策軍增守九城門，一刻前?在延興門遭遇敵襲，如今已在城關(guān)處交上了手！”
話音未落，皇城方向傳來一陣轟天巨響。
緊接著，騰燒的?火光自宮闕深處遽然爆出，直沖霄漢！
第
93
章
景辰帶著洛溦，
縱馬沿渠岸進到安興坊。
一隊重甲士兵從啟夏門的方向而至，拖著數(shù)丈寬的拒馬疾馳奔過，一面?大喊“宵禁”，一面將兩側(cè)驚慌失措的百姓驅(qū)趕開，
“轟隆”數(shù)聲將拒馬t?拖置到坊口前，
架出?護城防御。
百姓們也看到了皇城那邊的火光，
吵雜議論著，一邊拖兒抱女，急匆匆往回家的方向趕。
景辰勒住馬，解開氅衣披到洛溦身上，再拉起風帽系緊，將她嚴嚴實實遮�。�
“你先去懷寧坊，我在那里有處宅子，書?房里有暗室，護衛(wèi)會教你怎么進去。”
洛溦為同景辰見面?，事?先將玄天宮的護衛(wèi)打發(fā)了掉，景辰安排身邊幾名?心腹護送洛溦先行離開。
洛溦放心不下?，
正想?開口，卻見又一隊銀鎧兵馬自皇城門馳來。
為首軍將看見景辰，
停馬道：“景侍郎！快帶我去神策營調(diào)兵，宮里翻天了！”
說話之人是太?后的侄孫王敏顯，
在禁軍中領(lǐng)副將職，
此時滿臉煙塵色，像是剛經(jīng)歷完一場惡戰(zhàn)：
“你剛離宮不久，天恩殿那邊就出?了亂子，
到處都是逆黨！”
那些?賊人也不知是從?哪里竄出?來的，竟用伏火雷斷掉了天恩殿飛檐，
禁軍聞聲而動，卻被堵在天恩殿外?的宮道。道內(nèi)一時火光沖天，點燃了火的箭矢從?天而降，附近受到驚嚇的宮人們驚聲尖叫，發(fā)瘋一般地不顧宮規(guī)禮、禁軍刀戟，接踵狂奔，一面?大喊：“棲山教殺進來了！”
王敏顯和大多數(shù)禁軍將領(lǐng)皆出?身士族名?門，不曾有過什么真正的沙場經(jīng)驗，見此情形也有些?懵，只覺周圍全?是人影，奔跑著的，抱頭蹲地、混亂失措的，驚叫聲一傳十、十傳百，亂的猶如修羅地獄！
大乾戍衛(wèi)最?嚴密的地方，怎么就突然進來這么多逆賊？
“我底下?的人看見逆黨里有驍騎營的人。這事?定是豫王勾結(jié)棲山教賊搞出?來的！守宮城的是他手下?的驍騎營，如今全?都死的沒影兒似的。直他娘地要謀朝篡位，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出?身！”
王敏顯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罵罵咧咧。
，盡在晉江文學城
景辰問完情況，安撫住他，道：
“我離宮前調(diào)了神策軍增守各城門，朱雀門和承極門也有人，此刻過去，應(yīng)保無虞�！�
王敏顯聞言既驚又喜，若不然他還得?去城外?的神策營調(diào)兵，一來一回賊人早就殺進大殿了！
“太?好了！”
轉(zhuǎn)念想?到離宮前太?后派王喜瑞給自己傳的話，猶豫了下?，視線掃過景辰身后的洛溦和馬車。
景辰表情淡定，“是要交給娘娘的人�！�
王敏顯點了點頭，打馬靠攏，湊近景辰，低聲道：
“娘娘剛讓人傳了話，眼下?是借刀的機會，既然你手里有兵可用，待會兒咱們一定別手軟�！�
說著拿手指比了“二”和“四”兩?個數(shù)字，又做了個砍削的動作。
景辰清俊溫和的面?孔，一瞬凝肅。
半晌，微垂了垂眸，轉(zhuǎn)過身，目光復(fù)雜地在洛溦藏在兜帽下?的臉上停留一瞬，吩咐護衛(wèi)：
“你們先走吧。”
護衛(wèi)們護送著洛溦和馬車調(diào)了頭，往懷寧坊的方向行去。
皇城和城門的混亂，已然波及整個長安，大家都不確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越是這樣，流言蜚語傳得?越離譜可怕，讓人滿心恐慌。
無數(shù)百姓著急回家避禍，商賈走販則慌著收攤轉(zhuǎn)移貨物，整條朱雀大街上一團遭亂，婦哭兒啼。
洛溦與隨行諸人剛轉(zhuǎn)進接連西市的坊口，就聽見身后一隊人馬由北急沖而至。
莫約是趕著去哪兒，隊伍里的武衛(wèi)們開始驅(qū)趕堵住了路口的車馬百姓：
“讓開！”
“趕緊讓開！”
武衛(wèi)們先是一頓揮鞭，后又取下?槍戟，戳推著障礙物。
被武衛(wèi)們擋護在隊伍中央的，是一臉惶然失措的大皇子豫王。
直到這一刻，他都好像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前一刻他還坐在父皇的壽宴上喝酒笑談，享受著前來敬酒的朝臣們的阿諛奉承，可下?一刻天恩殿那邊就傳來消息，說守著皇城三?門的驍騎營反了，還還放了棲山教的逆賊進宮。
自從?齊王被奪權(quán)，驍騎營便轉(zhuǎn)由豫王直轄，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焦豐、趙三?溪，至少在明面?上看著，都是他從?南啟帶來的親信。
豫王依稀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人擺了一道。眼下?謀朝篡位的罪名?幾乎坐實，難逃誅九族的命運！
幸而跟在身邊的妻弟姜興有幾分機敏腦子，趁亂尋了個機會扶他出?了側(cè)殿，逃離禁宮。
“姐夫莫慌，東三?州的兵權(quán)不還在姐夫手里嗎？我們先出?長安，去商州，再從?長計議！”
姜興在南啟是有名?的膏粱紈绔，前段日子聽說豫王在京城混得?順風順水，剛死乞白賴地求著跟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見識長安的花天酒地，就遇到這種事?，也是自覺倒霉透頂。
豫王想?到手里的兵權(quán)，心緒稍定，明白總之眼下?必須盡早逃離長安，方能有一線生機！
此時姜興唆使隨行武衛(wèi)，驅(qū)趕著周圍的百姓，讓他們讓出?道來。
一名?武衛(wèi)的戟尖挑住一輛板車上的竹簍，狠狠摜到地上，竹簍里的嬰孩滾了出?來，嚎啕大哭，母親撲了過去，卻被馬蹄踏到了背上，凄聲慘叫。
“豫王殿下?。”
之前被武衛(wèi)驅(qū)擠到街邊的洛溦，原是不想?插手管閑事?，此刻見狀也再有些?隱忍不住，扯韁往豫王的方向靠近了些?：
“能否請殿下?約束部?屬，眼下?宵禁，百姓們也都著急回家，如此驅(qū)趕只會讓人心更恐慌，不如讓護衛(wèi)維持住秩序，逐一通行，都能走得?快些?�！�
她與豫王之前在紫微臺和曲江宴上有過接觸，算是有幾分交情，且先前并沒聽見王敏顯和景辰的對話，只道豫王此刻是因為公務(wù)需要借道快行。
豫王被人喊破了身份，卻是頓時汗毛驚豎，望將過來：
“放肆！什么人在胡言亂語？”
天色已黑，燈火稀疏，到處都是人影。
洛溦沒了辦法，只得?抬手摘了兜帽，亮明身份：
“是我，玄天宮的宋洛溦�！�
誰知玄天宮三?字一出?，周圍百姓頓時圍聚過來——
“是玄天宮的慈主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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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現(xiàn)天雷，長安是不是遭天譴了？”
“城門也封了，是突厥人殺進長安了嗎？”
……
豫王認出?了人，遲疑一瞬，制止住武衛(wèi)繼續(xù)推攘。
一旁的姜興盯著洛溦的方向看了會兒，琢磨片刻，轉(zhuǎn)過頭對身邊的親信迅速交代了幾句。
親信領(lǐng)了命，下?馬閃身擠進人群。
不多時，街邊的一家油鋪突然爆出?熊熊烈火。
火舌自油鋪騰舐夜空，隨即向周邊擴散開去，將整條大街上照得?一清二楚。
原先還在圍聚的人群一下?子驚恐逃散，混亂成一片，身形單薄的婦人和孩童們更是被推擠攘到地上，無力?哭喊。
洛溦忙吩咐護衛(wèi)救人，自己也翻身下?馬，扶起被擠到近前的幾名?婦人和孩子。
剛直起身，忽覺腰間一緊，隨即便被人擄上了馬背，直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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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宮。
承極宮內(nèi)外?，此時已亂作一團。
周圍可調(diào)用的兵力?全?都退去了大殿，戍衛(wèi)殿內(nèi)的皇親貴胄和藩國使臣。
殿外?失了指揮，兵部?尚書?耿榮臨危受命，領(lǐng)一隊人馬殺出?，試圖與趕來救駕的神策軍里應(yīng)外?合。
暗夜中的宮闕，四處火光沖天，肆意蒸騰。時有凄厲的慘叫聲，自宮巷間回蕩傳來。
耿榮剛帶人踏上通往朱雀門的花林宮徑，冷不丁側(cè)面?殺出?一身形魁梧之人，手中鋼刀當胸橫舉，徑直揮來。
耿榮年輕時也上過戰(zhàn)場，但二十余載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到底消磨了銳利，側(cè)身躲避的剎那，人已被對方來勢洶洶地踢翻在地，噴出?一口鮮血。
周圍的兵士，與宮林間涌出?的賊人拼殺到了一處。
耿榮爬起身，瞬間又被人攥了衣領(lǐng)，轉(zhuǎn)過頭，瞧見火把光亮中的一張黑臉。
他又懼又怕，面?上強撐出?氣度，怒斥道：“你這犯上作亂的賊寇，速速放手，本官或可饒你性命！”
“賊寇？”
晃動的火光中，周旌略笑得?瞠目睚眥：“旁人叫我賊寇倒也罷了，唯獨耿大人你叫不得?！”
耿榮見他竟知自己姓名?，不由得?怖畏更盛，“你……你是誰？”
周旌略將耿榮提拎起來。
“你看清楚了，你爺爺我，晉王府親勛翊衛(wèi)旅帥周旌略是也！”
他一字一句，“二十年前，拜耿大人所?賜，我一家滿門皆成逆黨，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