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洛溦想都沒想,“能�!�
臺廊另一側(cè),王喜瑞已經(jīng)朝這邊走了過?來。
景辰點?了點?頭:
“那?我等你�!�
第
88
章
大乾的曲江宴設于京考放榜之后,
由皇帝在曲江畔的隆慶宮舉行,賞賜考中的進?士,夜宴游江。
除了中榜的新?科進?士以后,朝中五品以上的公卿大臣也會攜家眷赴宴,
趁機擇婿。
時逢慶典,
禮部的請函照例會送至京中各衙署,
玄天宮自然也在其中。
因為太史令向來不喜這種場合,以往玄天宮就算收到請函,也不會真有人?去,然眼下他離京去了涇陽,禮部的請函便送到了身為監(jiān)副的洛溦手里?。
她不作聲張,處理完公務,捱到申時下了璇璣閣,徑直要了馬車前往隆慶宮。
扶禹得知洛溦去了曲江宴時,馬車早已駛出祀宮。他又氣又急,趕緊讓人?備馬,追了上去。
太史令離京前,
曾特?意囑咐過,絕不能讓宋姑娘到處亂跑。經(jīng)?過上回洛水之事,
扶禹也事事不敢大意,盡可能的寸步不離。前日洛溦在宮中被圣上召見,
之后又與景辰碰面之事,
他也是快馬傳信地向?太史令稟奏了過去。
但到底,還沒徹底習慣洛溦如今的監(jiān)副身份,凡事皆不用再經(jīng)?他的手就能做出安排,
一時大意,竟讓她招呼不打?就離開?了玄天宮!
馬車上,
洛溦一路催促車夫疾行,不多時,便抵至了隆慶宮外。
她亮了請函,報明身份,由禁衛(wèi)護送至正宮宮門。
由此再往前走,便不得再攜隨從護衛(wèi)。
她下了馬車,過宮門,想?到今日便能再見到景辰,聽他解釋,不由得心情忐忑,連引路宮人?向?她開?口詢話,亦有些神思恍惚。
曲江宴的宴會場,分作了男女兩處。
男客處,圣上攜宗親重臣,與諸新?科進?士們聚于崇華池畔曲水流觴,賦詩興懷、考較才?華。女眷們,則被引至臨水的麟符殿,以案為渠,以茶代觴,飛花行令。
麟符殿毗鄰曲江,庭院臨水,遍種鮮花繞藤的水杉。殿內(nèi)四面連通外庭,門扇大開?,其內(nèi)燭色流金、衣香鬢影,年輕的女眷們圍繞著雕渠流水的長桌,將盛著茶水的竹盞放入流水中,也如士人?般流觴行令,談笑風生。
女孩子們到底話多,行令作詩的間隙,也會聊些八卦,有相熟的女郎詢問禮部尚書?的孫女王琬音:
“聽說昨日一榜的進?士去面了圣,最?后排名可出來的?”
科考進?入一榜的考生,最?后皆是由皇帝親定前三名次,也就是所謂的三鼎甲。
王琬音出身門閥王氏,又是太后的侄孫女,向?來端莊矜持,與人?寒暄都只是垂垂眼簾,便當打?過招呼。此番因被點的狀元亦出身王氏,且排名如今也不是秘密,她遂也不拿喬,如實道:
“狀元是我族兄王郢,榜眼是盧家的盧克貞,探花是徽州景辰�!�
王郢和?盧克貞都是長安世家子弟,情況早被姑娘們摸清,一人?已婚、一人?其貌不揚,恭維議論?了片刻就沒了興趣。
倒是那探花郎,名字尚不為人?所熟悉。
科考前三的成績向?來差距不大,能被點為探花郎的那位,自是容貌最?佳者。所謂待字閨中懷春女,誰人?不愛探花郎,在座閨秀紛紛好奇起來,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打?聽起景辰的情況。
但,也有聽過閑言碎語的人?,雖不敢貿(mào)然吭聲,卻忍不住暗暗覷向?臨川郡主?的女兒閔琳。
閔琳此時陪坐在案首雕漆幾旁,與長樂公主?對下雙陸。
新?黨失勢,張貴妃被奪了權(quán),太后又上了年紀,此番主?理女眷夜宴的差事,便落到了公主?蕭長樂的頭上。
蕭長樂自從上次玄天宮摔了一跤,醒來后不知為何,一想?到表兄沈逍就覺得心慌發(fā)怵,漸漸的,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對他迷戀。
可念想?雖斷,但以往因為喜歡他而有過的那些情緒,卻也還是記得清楚。
這?其中也包括那次景辰輸了籌賽,讓她丟臉發(fā)火的事。
長桌旁不斷被提及的景辰姓名,隱隱傳了過來。
長樂捻著棋子,冷笑譏道:
“姓景的一介寡廉鮮恥之徒,也配讓她們這?般惦記?若不是怕說出來臟了自己的嘴,本宮倒不介意好好幫他宣揚一下他暗地里?的身份。”
對案的閔琳聞言,手里?搖骰的動作微微頓住。
她也在上巳節(jié)的那場籌賽見過景辰,彼時便被他不卑不亢的君子氣度所吸引,還曾悄悄跟茹貞咬過耳朵。
但到底身份差距太大,之后又聽說他離開?了肅王府,便沒有再多記掛。
可不久前,這?位郎君卻住進?了她母親的郡主?府,還被她遠遠撞見過幾回。
閔琳知道自己母親喜歡在府里?留養(yǎng)年輕伶人?,也聽過一些令她難堪的閑言碎語,但她清楚,景辰跟她母親絕不是傳聞中的那種關(guān)?系!
她偷覷過兩人?相處,彼此間客氣有禮,母親甚至帶了一絲小心,斷不是素日對待那些伶人?的態(tài)度。
閔琳留了心,暗中讓人?悄悄打?聽,得到的回音卻竟又牽扯到了太后娘娘身上。
這?對于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無疑是錐心的打?擊。
從前聽父母爭吵,母親常說“男人?七老八十肖想?小姑娘就理所當然,t?女人?憑什么就不能更愛年輕郎君”,恍惚覺得也是有道理的�?扇缃襁@?年輕郎君成了景辰,卻著實……讓她心里?覺得難受。
她暗自堅信著,景郎君,一定不是那樣的人?。
正思忖間,瞥見一位身著細釵禮衣的少女,自杉藤屏風后踏上殿來。
閔琳認出來人?:“宋姑娘?”
洛溦進?隆慶宮時,一心只想?著與景辰見面之事,心緒恍惚。身上的女官禮衣又形似命婦,雖中單和?蔽膝的制式稍有差別,但因被授過高?品官階的女子本就極少,常人?大多并不熟悉衣制,陰差陽錯的,竟被宮人?引來了麟符殿。
剛進?殿,就聽到了長樂的那句譏諷。
長樂也看見了洛溦,當即沉了臉色:
“你來做什么?你父親不是被貶官了嗎?”
曲江宴的女客皆是五品以上官員的家眷,宋行全被貶涿州司馬的旨意已下,家眷再無赴宴的資格。
長樂提了聲,殿內(nèi)當即安靜起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朝洛溦投來。
身后內(nèi)侍官忙湊到長樂近前,神色微尬地稟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宋家女郎如今已是玄天宮的監(jiān)副……”
長樂自從對沈逍斷了念想?,便沒再過分關(guān)?注玄天宮的事,且授官屬于前朝事務,尚不曾傳進?她的耳朵。此時聽聞宋洛溦竟做了神宮監(jiān)副,不由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黑,冷笑道:
“監(jiān)副又如何?既是官身,就該去崇華池,跑這?兒來現(xiàn)什么眼!”
洛溦不疾不徐,上前向?長樂行禮請罪。
“臣失禮,俶擾了殿下。”
長樂翻了個白眼,搖著扇子,懶得搭理。
洛溦卻又直起了身,牽唇微笑了下,“但臣執(zhí)掌玉衡,見禍害生,不得不言,因此才?特?意進?殿面稟殿下�!�
她反手取過腰間麈尾,執(zhí)于手中,在雕漆幾前來回踱了幾步,又轉(zhuǎn)過身,環(huán)視殿內(nèi):
“玄天宮昨夜夜觀天象,見熒惑與填星會而斗,主?有禍行,昭示東南,啟問玉衡,言惟北有斗,又招口舌興讒謗。今日入隆慶宮,路經(jīng)?此處,見殿宇坐向?東南,屋脊尖挑,暗喻火勢,火克金,正應了先前的口舌之禍�!�
搖了搖頭,一臉惋惜,“實是可嘆可惜�!�
長樂瞪著洛溦,“你在胡說些什么?”
“殿下是在質(zhì)疑玉衡所示之天機?”
洛溦轉(zhuǎn)過身,烏發(fā)輕挽,素帶緩束,帶著笑,神色卻冷冷逼人?。
長樂竄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玉衡所示,連她父皇都敬若天啟,她心里?縱有一百個不愿意,也不敢輕易當眾詆毀。
洛溦莞爾笑道:“噢,可能是臣先前之言過于晦澀,沒讓殿下聽明白。簡而言之,就是今日在這?里?謗議過他人?者,皆會惹禍上身,家宅不寧,惡病纏身,夭壽短命�!�
她話音一落,殿內(nèi)立刻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長樂也勃然變色,“你!”,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沒法質(zhì)疑,也不能怒,一怒,反倒坐實了自己就是那個犯了口舌之禍的人?。
洛溦施施然朝長樂行禮:
“臣已稟奏完畢,便先行告退了。”
她眉眼間原就有種山林隱逸養(yǎng)出的風流蘊藉,又因跟在沈逍身邊時久,關(guān)?鍵時將那人?冷傲的模樣學得惟妙惟肖,轉(zhuǎn)身出殿,面上神情一瞬冷凝。
身后整座麟符殿陷入寂靜,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沒人?再發(fā)出半點的議論?聲。
這?廂一陣耽擱,崇華池那邊的流觴宴已近尾聲。
戌時,赴宴的士子與賓客便會前往浮嶼澤,乘船夜游。
洛溦看了眼天色,心知趕去崇華池已是來不及,便吩咐宮人?引領自己去了浮嶼澤。
浮嶼澤位于隆慶宮與曲江之間,由人?工堆筑出的百座小嶼將整片湖泊分隔開?來,其間水行迂回,如置迷宮,加之兩側(cè)島嶼宮燈璀璨,意趣非常。
洛溦抵至湖畔,見彩船鱗次而泊,既有可容百人?的高?大畫舫,也有精致小巧的宮艇。
她摒退宮人?,正想?另尋守船禁衛(wèi)打?聽,一個侍從模樣的人?自廊柱后上前,輕聲喚了聲:“宋姑娘�!�
洛溦循聲回頭。
那侍從道:“小的是景郎君派來的,請宋姑娘隨小的來。
他奉了景辰之命,其實從洛溦剛?cè)肼c宮便一直暗暗跟隨,無奈她身邊跟著宮人?,此刻方能上前說話。
洛溦隨侍從離開?泊船處,轉(zhuǎn)去御湖臨水的楓林畔。
夜色中,遠處湖面散落的島嶼如同蟄伏的水獸脊背。洛溦佇立楓樹之下,見微風拂過腳下水面,漣漪折映著花樹間的宮燈,漾出起伏的亮色,明暗交替,一如自己此刻難寧的心緒。
如此過了不知多久,耳邊水波聲響漸驟。
一艘宮艇自東而來,擦著岸畔駛停在了面前。
景辰一身緋色衣袍,立于船頭,看見她的一瞬,眼角唇畔久蘊的苦澀中浮出溫柔。
洛溦亦怔望向?他,待船停穩(wěn),握住他朝自己伸來的手,踏上了船頭。
引路的侍從上了船,取過竹篙,將宮艇慢慢撐離岸邊。
景辰引洛溦進?到船艙,坐至窗畔案邊。
案上放著一個油紙包。
景辰伸指展開?紙包,遞到洛溦面前:
“你喜歡的牛乳餳�!�
洛溦盯著那飴糖,又看向?景辰,沒有動作。
“我不是來吃糖的。”
她看著他,“我來,是想?聽你的解釋�!�
景辰攏著油紙包的指尖蜷了蜷,垂了眼,半晌,道:
“陳虎故事里?的男人?,確實是當今圣上,但這?件事,你萬不能對旁人?提及。”
洛溦見他終于愿意開?口,心里?升起些希望,點了點頭:
“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那故事她雖只聽了一半,卻也明白當時皇帝對那女子用了強�;实蹚娦覍m中女子,也許算不得有罪,但畢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沒有拿出去宣講的道理。
“可那件事,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盡在晉江文學城
景辰低聲道:“我只想?讓你知道,大乾皇帝未必圣賢,皇權(quán)社稷也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樣穩(wěn)固,你有機會就該趁早遠離,不要再留在長安�!�
說完,便不再吭聲。
洛溦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這?就是你給我的解釋?”
她緊抿著唇線,“說了半天,還是想?要我走?”
景辰望向?船窗外,遠處船燈璀璨,星布湖嶼之間。
他緩緩道:“上次三司會審齊王,你當著紫微臺近百朝臣說劫匪黑船形為軍制,你可知,那軍船源自何處嗎?”
洛溦搖了搖頭。
景辰沉默一瞬,“那船,是兵部尚書?耿榮奉太后密令,暗中安排給陳虎的。他們在洛水渡口殺了上百人?,為的,只是給齊王定罪名,扳倒新?黨�!�
洛溦嘴唇微啟,又旋即抿住,想?到慘死的船客和?福江,一時哽得無法言語。
景辰攏了攏裝著飴糖的油紙包,推到她面前:
“綿綿,朝權(quán)爭斗的殘酷,是你根本沒法想?象的。如今我已跟了太后,將來必定無法脫身其間,你留在長安,對你對我,都是危險隱患,你懂嗎?”
洛溦盯著被景辰推到自己手邊的糖包,眼角泛酸。
“我不懂�!�
他為什么就能覺得,他無法脫身其間,她就一定愿意走,而不是留下來陪他一起面對呢?
“你是嫌棄我蠢笨嗎?因為你如今見識過那些大權(quán)在握的女子如何運籌帷幄,覺得我既沒腦子、又無權(quán)勢,根本沒法跟她們相比,且又怕被她們知曉你跟我的過去,就急著趕我走是嗎?”
景辰的一顆心如被針氈裹挾著,“綿綿……”
洛溦抓起案上的糖包,推開?船窗,一把扔了出去。
“你不用再拿這?些哄小孩的東西搪塞我!”
她看著他,“既然你不肯解釋,那我就只問你一句話,你是決意要跟我一刀兩斷,連朋友也不能做了是嗎?”
景辰回望著她,神情痛苦,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揣著那樣毀天滅地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在生死邊緣,有今朝、無明日,又如何能拉她同置險境?
他不是沒有想?過,也許,他能讓她再等等他。
十年,八年,或許再快些……
可他,舍不得。
洛溦望著景辰,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已有了答案。
“好�!�
她垂了眼,“我其實也沒指望能怎么樣,我哥和?我爹對你做了那種事,我也沒臉再糾纏著你不放……今天把話說清楚了也好,以后我跟了別的男人?,也不會覺得對你有什么虧欠�!�
景辰擱在案沿上的雙手,輕輕蜷緊,澄澈瞳仁中藏住苦楚:
“你是說……太史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