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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洛溦想起自己曾在玄天宮對齊王謊報身份,心頭驟怵。

    欺君是死罪,欺騙位同儲君的齊王,大約也得是算是死罪。

    她忙攏了攏裙裾,跪地道:“上次臣女驟見兩位殿下,一時失措,說錯了話,還望殿下恕罪。”

    蕭元胤見洛溦突然跪了下來,劍眉倏擰,“你起來�!�

    洛溦t?斟酌一瞬,從善如流,利索地站起身來。

    蕭元胤見她起得如此利索,仿佛之前的下跪就是做做樣子,忍不住眉心又?jǐn)Q了一下,冷聲質(zhì)問道:

    “本王問你,今早在含章臺,你是不是在何蕊的跪墊里動了手腳?”

    第

    17

    章

    洛溦聽齊王提起何蕊,心里不覺咯噔了下,揚(yáng)目朝他看了眼:

    “殿下……什么意思?”

    夜色燈影中,蕭元胤一襲玄色暗金紋錦袍,負(fù)著手,腰背筆挺。

    “何蕊的跪墊里,有浸水后會致人鼻癢的駝花粉,你難道敢說,你毫不知情?”

    他雖是寵妃之子,卻自幼厭惡朝廷黨爭,少時便出走邊關(guān)。近十年執(zhí)掌軍務(wù)、統(tǒng)帥千軍的磨礪,令他的敏銳力遠(yuǎn)勝旁人。

    早上在含章臺上匆匆一瞥,他便留意到洛溦起身時,膝下是光禿禿的白石地板,而不遠(yuǎn)處暈倒的何蕊身旁,卻疊散著兩個墊子。

    蕭元胤剛接手的驍騎營,負(fù)責(zé)京城戍衛(wèi)。何蕊驚擾圣駕之事,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在處理。有什么證詞證物,自然是第一時間交到了他手中。

    駝花粉原是西域舶來之物,少量嗅入有提神醒腦之效,浸水泡發(fā)后則藥力倍增,令人鼻癢難耐。

    蕭元胤盯著洛溦,“本王已經(jīng)查過,你家從前在越州做藥材生意,想來你知曉藥理,加之又曾被何蕊欺負(fù),難免懷恨在心,親手遞墊子給她,就是為了趁機(jī)摻入藥粉,對不對?”

    洛溦被他逼視著,欲言又止。

    難怪這齊王是公認(rèn)的儲君人選,委實比他那位狐貍眼的堂弟厲害多了……

    但驚擾圣駕這樣的大罪,她如何能認(rèn)?

    “殿下明鑒,那什么花粉的事,臣女確實不知情�!�

    洛溦想起上次在大理寺聽官員閑聊,說但凡案件缺少證據(jù),最好的法子就引嫌犯自己承認(rèn)。眼下齊王這般逼問,反倒說明他手里其實沒有能定罪的證據(jù)。

    她添了些底氣,“要是殿下不信,大可以讓人搜臣女的身,看能不能找出罪證�!�

    原本她帶著駝花粉來含章臺,是想跪久了提提神,后來趁著撣跪墊時揉了大半給何蕊,剩下的連同荷包,都已經(jīng)在張妙英那里換衣服時扔掉了,此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痕跡。

    不怕他搜。

    蕭元胤望著面前少女,見她微垂著眼睫,仿佛十分恭順,然而姿態(tài)中卻有種京城閨秀少見的逸然坦蕩,抬眸察看他反應(yīng)時的剎那眼波,蘊(yùn)著難以言繪的一抹靈動慧黠。

    他想起五年前在長公主府偶遇她時,也是這般的神情。

    看似溫順的殊色下,藏著其實什么都不在意的無懼無畏,機(jī)敏慧黠的像只過分美麗的野貓。

    那時他便想,這樣的姑娘,即便是扔到烽火狼煙的戰(zhàn)場上,也能……活下來吧?

    明明見過他,認(rèn)得他,上次在玄天宮卻裝作素昧平生!

    只因她其實是沈逍的未婚妻,所以從一開始就對他滿口假話,把他當(dāng)個傻子一樣戲耍!

    “罪證?”

    蕭元胤盯著洛溦,朝前踏出一步,驀然伸手攥住她的小臂,將人拉拽到近前:

    “你以為,本王不敢搜嗎?”

    洛溦嚇了一跳。

    金帶繞腰的錦裙,因為抬臂的動作愈發(fā)裹緊,纖盈起伏。

    “齊王殿下?”

    她說搜身,是讓他找別人來搜,可不是要他親自動手。

    蕭元胤握著洛溦的手腕,捏緊,半晌,掃了眼旁邊屏息埋頭的女官,吩咐道:

    “搜她身。”

    女官應(yīng)聲上前,正要動手,隱蔽一旁的王府暗衛(wèi)突然發(fā)出示警的信號:

    “殿下!”

    蕭元胤轉(zhuǎn)身抬頭,見身后廊橋之上,沈逍玉簪銀衣,袍袖獵獵,如臨世的謫仙,緩緩走近,靜幽幽俯瞰而下。

    殿角的陰影處,一名暗衛(wèi)捂著脫臼的臂膀,跪地稟道:

    “殿下恕罪!屬下見太史令突然過來,本想阻攔,但他身邊的那個小護(hù)衛(wèi)實在……實在厲害�!�

    齊王要審人,部屬提早就撤掉附近閑雜人等,又布下防御,誰知太史令也偏偏走了這條僻靜宮道。

    “下去!”

    蕭元胤斥退暗衛(wèi),握在洛溦腕間的手指愈加攥緊了些,轉(zhuǎn)過身,望向橋欄畔的沈逍:

    “朝元殿里的酒宴已經(jīng)置下了,皇祖母和父皇也快到了,你趕緊過去吧�!�

    蕭元胤對沈逍提聲說道,又朝洛溦的方向偏了下頭,“你的這位未婚妻,有涉案嫌疑,本王要親自審一審�!�

    洛溦扭動著手腕,抬起頭,心情復(fù)雜地看了眼沈逍。

    沈逍卻仿佛完全沒看見她,目光冷漠,對蕭元胤淡淡問道:

    “什么案子?”

    蕭元胤道:“驚擾圣駕,嫁禍他人的重案�!�

    洛溦腦中一轟。

    怎么又多出來一條嫁禍的罪名?

    “我哪兒有……“

    她是想讓何蕊吃些苦頭,卻完全沒料到對方偏偏在圣駕經(jīng)過的時候打噴嚏,怎么就成嫁禍了?

    洛溦知道沈逍現(xiàn)在定是厭恨自己至極,遂也不敢開口向他求助,只得搬出齊王親娘,向蕭元胤施壓:

    “齊王殿下,臣女午后一直在貴妃娘娘那里,若臣女有驚擾圣上的嫁禍之心,那豈不是把娘娘也牽連進(jìn)去了?”

    反正現(xiàn)在大家都認(rèn)定她投靠了張貴妃,索性搬出這層關(guān)系,不信齊王不給他母妃面子!

    誰知蕭元胤還真不買賬,盯了洛溦一眼,“你想威脅本王?”

    他握著女孩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些,正想再說些什么,忽覺指間似有濡濕之意,垂目一看,見竟有殷紅血跡從洛溦的袖上溢出。

    蕭元胤松開了手。

    洛溦適才被他攥住了手腕,不斷試圖掙脫,兩廂較勁之間,前夜割開的刀口便又崩裂了開來。

    她退開幾步,跟齊王拉開距離,抬手看了眼傷處,扯過衣袖一圈圈裹緊。

    廊橋之上,沈逍身影晃動,踏著殿側(cè)的白玉石階緩緩而下,一襲銀袍于夜風(fēng)中翩然拂動,神姿高徹,如圭如璋。

    “過來。”

    他輕聲喚道。

    洛溦循聲扭頭,一時有些怔然。

    但大抵人在危壓時刻,都會對熟悉的人產(chǎn)生一絲倚賴,她思緒尚未來得及做出抉擇,人已不自覺地躲開齊王,朝沈逍的方向靠近了幾步。

    “站��!”

    蕭元胤回過神,怒目望向沈逍:“本王要審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受何人庇護(hù),都絕無徇私輕饒的可能!”

    他要審的事,可不止今天這一件!

    洛溦原本還有些遲疑不決,見齊王語氣凌厲、顯然不打算放過自己,再顧不得尷尬,腳底抹油一般地逃向石階,蹬蹬兩步,躲去了沈逍背后。

    蕭元胤大步跟來,被沈逍攔住去路。

    兩人迎面相對,如淵渟岳峙。

    “你說的案子,與她無關(guān)�!�

    沈逍緩緩開口。

    蕭元胤冷笑道:“你說無關(guān)就無關(guān)?這里不是大理寺,我也不是王顓和崔守義那等蠢材,會信你的神鬼邪說!讓開!”

    前幾日沈逍插手西市命案,之后人犯在大理寺暴斃。昨日刑部尚書張竦在早朝上追責(zé),卻被大理寺卿拿出玄天宮做擋箭牌,反過來彈劾刑部官員,鬧得不可開交。

    蕭元胤原就不喜父皇對沈逍言聽計從,單憑玄天宮一道讖語,就下詔罪己、登臺祭天,如今見朝中黨爭又因沈逍而起沖突,愈加深惡痛絕。

    沈逍輕攏袖口,微微曲起的拇指,習(xí)慣般的撫了下食指上的白玉指環(huán)。

    “我說無關(guān),便是無關(guān)�!�

    他語調(diào)平靜,“若你真有資格反駁我,今日又何須因我一句話,就在含章臺上伏地乞拜了兩個時辰?”

    蕭元胤勃然大怒:

    “沈逍!”

    他今日未帶兵刃,震怒之下,伸手想要去攥沈逍衣領(lǐng)。

    手剛伸出的霎那,卻聽見一道疾速的破風(fēng)聲響。

    “殿下小心!”

    伏于四周的齊王府暗衛(wèi)躍了出來。

    蕭元胤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手背一痛,被震得后退開一步。

    廊橋的石欄上,扶熒一臉“這事與我無關(guān)”,收手抱臂,斜靠到了廊柱上。

    暗衛(wèi)忙上前查看齊王手背,見只是石子所傷、并無大礙,皆松了口氣。

    一人低聲稟道:“殿下,圣上就要到了。”

    蕭元胤抬起頭,朝扶熒看去。

    他曾在玄天宮外被這個少年戲弄過,知其武功厲害,此刻若糾纏下去,雖不是沒有贏面,但必定會讓事情鬧大。

    蕭元胤常年身處朝權(quán)爭斗的最中心,關(guān)鍵時刻倒也極懂權(quán)衡進(jìn)退,略作斟酌,側(cè)頭吩咐部屬:

    “走!”

    他視線掃過沈逍,又在其身后的宋洛溦臉上停駐一瞬,隨即轉(zhuǎn)身,帶著部屬大步離去。

    石階之上,沈逍亦轉(zhuǎn)過身,看也沒看洛溦一眼,拾階重新返回廊橋。

    洛溦糾結(jié)了下,快步追了過去。

    “太史令!”

    她不是很確定,沈逍是出于什么原因,會幫自己解圍。

    大概率,是看她剛才差點(diǎn)兒被齊王捏得傷口暴裂,讓人懷疑到為他解毒的事上,又或者,是如今她的身份公之于眾,若被人瞧見像逃犯似的讓齊王逮住,有些折損他身為“未婚夫”的顏面?

    不管怎樣,他終歸幫了她,那些想要跟他解釋的話,最t?好趁現(xiàn)在說!

    “太史令,我……”

    洛溦追上沈逍,攔在他面前,“我有話跟你說!今天在含章臺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我其實……”

    她因為追趕人高腿長的他,跑得有些氣促,微微喘息著。

    沈逍被阻住了去路,緩緩?fù)O履_步。

    面前的少女一身華貴,纖腰起伏處珠光瑩瑩,發(fā)髻里挽著的那支金累絲八寶鸞釵,是貴妃張氏戴了許多年的愛物。

    “你不用對我解釋�!�

    沈逍目光幽冷,“你其實如何,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有什么想辯解的,留著給貴妃和齊王說吧�!�

    語畢,長身玉立地越過洛溦,施然前去。

    洛溦佇立原地,望向那人離去的背影,想起前夜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表過的忠心,想起兩人間仿佛和緩了幾分的關(guān)系……一時,滋味苦澀難辨。

    扶熒跟了過來,看了眼洛溦袖上的血痕,從懷里掏出一瓶傷藥,遲疑問道:“要換衣服嗎?”

    洛溦搖了搖頭。

    前夜傷口已經(jīng)用過極好的藥,只因適才用力掙扎才崩裂了些,應(yīng)該問題不大。身上這套衣裙的袖子寬大且紋飾華麗,稍稍遮掩一下,也理應(yīng)不會讓人瞧出破綻。

    她接過藥瓶,對扶熒笑了下,“謝謝�!�

    扶熒見洛溦眉眼輕彎,莫名又想起那晚她拔刀割腕,也是這般神態(tài)。

    割開了皮肉,還用力蜷了蜷手指讓血汩汩流出,眉頭都沒皺一下。

    應(yīng)該是真的很在乎太史令,才會不惜對自己下手那么狠吧?

    可惜如今為了向太史令逼婚,竟然投靠了張貴妃,可算是把太史令給得罪死了!

    洛溦迅速涂了些傷藥,將藥瓶還給扶熒,見他神情呆怔,提醒道:

    “剛才齊王護(hù)衛(wèi)說圣上就要到了,你不需要趕緊跟去朝元殿嗎?”

    “不去�!�

    扶熒滿不在乎,收起藥瓶,“太史令討厭人多的地方�,F(xiàn)在雨停了,他要去司天樓查星圖�!�

    大乾的司天監(jiān)隸屬玄天宮,負(fù)責(zé)觀察天象、頒布?xì)v法,在皇城好幾個不同方位都設(shè)有司天樓,逢節(jié)氣時由屬官主持描繪星圖。

    洛溦“噢”了聲,循著扶熒揚(yáng)下巴的方向望去,見不遠(yuǎn)處一座宮樓高聳、燈影懸天。

    “好高啊�!�

    她嘆道。

    扶熒附和點(diǎn)頭,“對啊�!�

    剛才明明都已經(jīng)登樓過半,太史令卻突然下令折返,現(xiàn)在可好,又得回去再重爬一次!

    第

    18

    章

    洛溦獨(dú)自返回朝元殿,從側(cè)門入了內(nèi),見圣上與太后尚未到場,其余赴宴賓客皆已齊至,在燭光溢彩中各據(jù)席位。

    內(nèi)侍官引領(lǐng)洛溦回到她原先的座位。

    女眷席前垂有紗簾,歸位時倒不曾太引人注意。

    坐定之后,洛溦轉(zhuǎn)頭,發(fā)覺自己左側(cè)不知何時又添了一張席案,端坐著一位華服少女。

    按禮制,皇室夜宴的正殿中,只有宗親皇親方可入坐。

    但先帝膝下單薄,今上又只得了一個女兒,以至于皇族里的年輕女孩寥寥無幾。所以那些與皇室沾親帶故、又出身高貴的少女們,通常會被邀請入席,坐到皇親身后的垂簾外,其間多多少少,亦摻雜著長輩們想要拉紅線的企圖。

    譬如洛溦的右側(cè),就坐著貴妃的侄女張妙英。她的斜前方,則是正舉盞飲酒、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沒發(fā)生的齊王蕭元胤。

    妙英看到洛溦歸座,對她頜首微笑了下,又微微揚(yáng)頭,越過洛溦,朝她左側(cè)的那個華服少女招呼了一聲:

    “王姑娘�!�

    王琬音坐姿端莊,聞聲略側(cè)過頭,淡淡看了妙英和洛溦一眼,垂了垂眼簾,便當(dāng)是打過了招呼。

    她出身門閥王氏,九朝名門,自與張家那樣從本朝起才發(fā)際的士族又有不同,舉止間透著一種自幼養(yǎng)成的矜持傲氣,又因是太后親弟的孫女,算起來,跟在座的皇子都是表親。

    少頃,圣上與太后的鑾駕抵至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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