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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而且岑沛安的狀態(tài)，似乎也比她想象中恢復(fù)得好，起碼不像最開始出國那樣糟糕崩潰。
“你之前留學(xué)住得不好？”
“和你這個比挺一般的�！�
趙亦冉環(huán)顧房間布局，窗外充沛的陽光肆意照進來，投射到客廳墻面的油畫上，和顏料融為一體，沙發(fā)旁的復(fù)古落地?zé)�，正好垂在那株鈴蘭花植上方。
“這次能待幾天？”岑沛安背對她修剪綠植，隨口問正在書架前找書的人。
“我這次是陪雯雯姐出差，差不多能待一周吧。”
趙亦冉抽出一本聶魯達的詩集，坐在沙發(fā)上翻開，她順勢翻到夾著書簽的那頁，裝模作樣看了好一會兒，一個字沒看進去，全在悄悄觀察岑沛安。
“怎么？”岑沛安見她一反常態(tài)，極其沉默，轉(zhuǎn)過身戲謔地說，“在我面前裝深沉？”
“......”
趙亦冉翻了個白眼，翹起二郎腿，悠哉看書，視線粗略掃過那首詩，瞥見幾行墨水筆標注，她愣住。
當我的靈魂與你所明了的哀傷緊緊相系時，
我憶及了你。
彼時，你在哪里呢？
那里還有些什么人？
說些什么？
為什么當我哀傷且感到你遠離時，
全部的愛會突如其然的來臨呢？
幾行詩句下，劃著黑色的墨筆線，最后一行的角落，殘留著墨水聚集的痕跡，似乎是標注后，當事人發(fā)了很久的呆，握著筆無意間留下的。
趙亦冉裝作隨口問：“這詩集是你買的？”
書架上的書都是岑沛安買的，所以他聽到后，沒思索就輕“嗯”了聲。
或許是察覺到反常的安靜，他回過頭，趙亦冉尷尬地扯了下嘴角，翻到下一首。
岑沛安看清她手里的詩集，眼里閃過一絲灰敗，他轉(zhuǎn)過身，盡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你那本是我淘來的二手書，還沒打開過�！�
“哦�！�
趙亦冉表現(xiàn)出深信不疑，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倫敦這半年，岑沛安廚藝漸長，飯桌上，兩人邊吃邊聊，相處的氣氛才像是回到從前。
“對了，你不是陪領(lǐng)導(dǎo)出差嗎？在我這待這么長時間應(yīng)該沒事吧？”
“沒事�！壁w亦冉夾了塊牛肉，“我和雯雯姐解釋過了，她說我晚上七點前回去就行。”
“你領(lǐng)導(dǎo)這么善解人意？�！�
“是啊，你之前給方總當助理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將來領(lǐng)導(dǎo)也像他一樣就好了...”趙亦冉話匣打開，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岑沛安淡淡回應(yīng)，“嗯�！�
趙亦冉說起這個就來勁，她放下筷子，“她可是郁金珠寶工作室的創(chuàng)始人，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夢寐以求的事情就是畢業(yè)后能入職她的工作室�！�
“雖然我畢業(yè)后不務(wù)正業(yè)了兩年，但是我能被錄取，也說明我學(xué)的東西并沒有荒廢，我還是很有天賦的�！壁w亦冉說到后面有點心虛，“你說是吧？”
“是是是�！贬姘哺胶退�，敷衍地點點頭，“簡直是天才�！�
“......”
“其實我入職郁金，中間還真有點小波折�！壁w亦冉說，“當時三輪面試，進入終面的一共四個人，最后我綜合排名是第二，但是去年郁金只有一個新人名額，然后我就被刷了�！�
岑沛安似笑非笑，往杯子里倒果汁。
“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趙亦冉賣關(guān)子，神秘兮兮地說，“沒過幾天，面試官助理給我打電話，說是擴招一個名額，按照排名往下順延，我也被錄取了。”
“這么幸運？”
“對！就是這么幸運！”趙亦冉說得眉飛色舞，“而且我入職之前聽說雯雯工作中特別嚴厲，一開始我還特別害怕她，沒想到入職以后，她對我可好了，每次有珠寶展都帶我去，上次港城...”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趙亦冉維持著微微張嘴的動作，有些僵硬無措地咬了咬舌頭，低下頭一聲不吭地扒拉米飯。
從那次爆炸事故之后，國內(nèi)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岑沛安的禁忌詞，不管他情緒隱藏得多天衣無縫，偶爾和岑思郁她們視頻的時候，聽到一些字眼還是會突然沉默。
An那句擁抱自由的祝福，并沒有真的實現(xiàn)，輾轉(zhuǎn)的第一年，岑沛安過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團糟糕。
最開始，岑沛安失眠了很長一段時間，癥狀緩解后，他又變得夢多。
微風(fēng)吹動的紗簾，撲蝴蝶的小貓，放下書走過去扶正花瓶的身影，那些夢境模糊不清，畫面斷斷續(xù)續(xù)。
夢醒后，岑沛安總會從床上坐起來，望著一處出神，夢里的模糊氣息會頃刻變得真實。
曾經(jīng)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碎畫面，一次次出現(xiàn)在岑沛安夢里，他有時懊惱地想，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可是他越刻意回避，夢境出現(xiàn)的頻率越高。
后來岑沛安沒辦法，只能跑去看心理醫(yī)生，但效果不盡人意。
“怎么不說了？”岑沛安一幅不明所以的茫然，嘴里含著一口飯，含糊不清地問。
趙亦冉搖搖頭，也佯裝無事發(fā)生，結(jié)束剛剛的話題，問他，“你明后天還有時間嗎？我想來蹭飯�！�
“明天不行，后天可以。”
“你明天有事？”
“嗯�！�
岑沛安抬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眉梢唇角笑意極淺，望著地板上那片落葉，聲音又輕又小，話音似乎脫口就隨風(fēng)消散。
他說，“我明天約了心理醫(yī)生。”
七月正值仲夏，樹蔭遮蔽，早晨陽光已經(jīng)足夠飽和，從枝葉間落下，切割著地面晃動的緊湊陰影。
沈捷白天有應(yīng)酬，他吃過早飯，上樓換好衣服，站在鏡子前扣袖扣。
他膚色曬深了些，越發(fā)襯深邃立體的五官。襯衫抻得緊繃，肩背的肌肉線條層疊凸顯，身姿依舊挺拔挺闊。
沈捷從房間出來，沒著急下樓，而是拐進書房。
屋內(nèi)充斥著厚重的沉香，沈捷徑直走到正對書房門的位置，上面供奉著一尊觀音，他側(cè)身從盒子里抽出線香點燃，用手掌輕輕扇滅。
香煙寥寥升起，沈捷把香插入香爐，站回原位，向來挺闊的肩背微微彎了些，他對著善目的觀音，低下頭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睛。
這些動作，沈捷已做過千百遍，他嫻熟得如同最誠心的信徒，微風(fēng)拂動紗簾，他站在觀音前，祈愿神明眷顧。
沈捷從樓上下來，王景已經(jīng)在客廳等著，正拿著逗貓棒陪豌豆玩。
豌豆撲過去，繞著他的小腿轉(zhuǎn)，聽見動靜警惕地蹲下，看見沈捷后，竄跳出去，蹭沈捷的腳踝。
沈捷西褲沾上貓毛，王景自認有眼力勁地遞過去除毛工具，沈捷說不用，然后彎腰把豌豆撈懷里，抱到沙發(fā)上坐下。
“沈總，現(xiàn)在出發(fā)嗎？”
“等一會�！鄙蚪葸叾号愣�，邊說，“桂行長一會要來�！�
王景點頭，安靜地在一旁坐下，看著沈捷陪豌豆玩，臉上不知為何露出一絲苦澀。
十分鐘左右，桂明燦從車上下來，芳姐聽見聲音，忙出門迎他。
“桂行長�！�
王景站起來，微微頷首。
桂明燦點頭示意，走過去坐下，芳姐泡好茶，端過來，他端起來喝了口。
“榆京這溫度真要命�！�
“是呀，早上八點多就曬死人。”
王景跟著附和，兩人說完，不約而同地看向沙發(fā)上的另一個人。
沈捷捻掉褲子上的貓毛，習(xí)慣性地陷入沉思，好久都沒說話。
“沈捷�！�
沈捷還是沒即時反應(yīng)，桂明燦皺了下眉，他感覺沈捷的后遺癥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嚴重。
“沈捷。”桂明燦提高聲音。
沈捷遲緩地回過神，抬起頭，將視線慢慢聚焦在他臉上，半響，他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問：“你有事？”
“......”
豌豆在茶幾下面撲著玩，深灰的貓毛在空氣里懸浮，桂明燦就坐了一會兒工夫，身上全是毛。
桂明燦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把帶來的文件袋扔到他面前，翹起一條腿，“是有點小事。”
沈捷對上他的視線，伸手拿起文件袋，慢條斯理地繞開封口的線，從里面抽出一份身份背景調(diào)查。
“這是什么？”
桂明蠶開口，“上個月我去支行視察工作，在跨境業(yè)務(wù)中發(fā)現(xiàn)了一筆境外匯款，后來我查到這個賬戶在過去一年多里，曾多次往境外匯過款�！�
沈捷用力，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繃，捏皺了紙張，他屏住呼吸，似有所直覺，不自覺吞了吞喉結(jié)。
“是同一個賬戶�！�
“最近一次是匯去倫敦�！�
“對方叫Elvis�！�
“是個中國人�！�
“二十八歲�！�
第53章
故人
倫敦整個十月天朗氣清，到月底下了場小雨，雨霧迷蒙，氣溫驟降。
岑沛安見完心理醫(yī)生，開車回公司，在電梯里碰上下樓取咖啡的同事。
打過招呼，岑沛安回到工位坐下，他把電腦打開，起身去接水，剛端起水杯，聽到里面有晃蕩的水聲。
他記得昨天下班前杯子里是空的。
岑沛安疑惑蹙眉，他擰開杯蓋，杯口灑出幾滴水，帶著濃郁茶香，深色的水滴濺到襯衫上，洇開一小片印記。
“Elvis。”
會議室里走出一位女士，同樣的東方面孔，抱著文件和岑沛安打招呼。
岑沛安笑著回應(yīng)，“下午好，Kiana�！�
在倫敦這近一年，異國他鄉(xiāng)的原因，岑沛安很少出門，除了兩個中國留學(xué)生鄰居，和從港城移民過來的Kiana，他也很少和人交流。
所以剛?cè)肼殨r，他給別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含蓄”的中國人形象。
“覺得味道怎么樣？”
Kiana看到他手里的杯子，眼里閃過笑意，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他。
岑沛安一臉驚詫，晃了晃杯子，不確定地問：“這是你幫我泡的嗎？”
“嗯�！睂Ψ近c點頭，解釋說，“我哥哥回港城看叔伯，臨走時，叔叔給他拿了塊茶餅，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所以帶了一點點過來�！�
岑沛安笑著和她說謝謝，坐下開始處理工作，臨近五點，太陽西沉，他伸了個懶腰，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的晚霞。
玻璃上映出杯子的倒影，岑沛安才猛地想起來茶沒喝。
杯口熱氣散盡，岑沛安抿了一口，茶湯涼透，也掩蓋不住紅茶醇厚的柔和香氣。
舌尖的回甘，在瞬間勾起意識深處的記憶，岑沛安愣怔，他手指微微顫抖，傾斜過杯子。
杯里茶湯清亮，是大紅袍獨有的。
而和大紅袍一同浮現(xiàn)出的，還有一個人身影，那個每晚都出現(xiàn)在夢境里，讓岑沛安痛苦糾結(jié)的身影。
岑沛安從辦公室追出來，伸手擋住即將合上的電梯門，在Kiana驚呼中，他抬了抬手里的杯子，聲音顫抖焦急，“Kiana，這個茶餅還有嗎？”
“我那里還有一些，你喜歡就拿去喝吧。”Kiana被他的反應(yīng)嚇到，下班前，把裝茶葉的收納罐給他。
岑沛安沒有推諉，接下東西和她道謝。
十一月初，跨國項目落地，中方的負責(zé)人要來倫敦談合作，接待這項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岑沛安頭上。
岑沛安負責(zé)翻譯工作，他在會議室準備一會兒要用的文件，調(diào)投影儀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遙控器失靈了，他又跑到樓下去找備用遙控器。
耽擱了十分鐘，合作方一行人已經(jīng)上樓，岑沛安拿著備用遙控器回來。
會議室百葉窗擋上，玻璃門半掩，親切的中文字眼隱約傳出，岑沛安走近，卻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過于熟悉的嗓音，讓岑沛安身體僵滯，他顫栗著唇瓣，滾了滾喉結(jié)，側(cè)過視線往里看。
方嶼舟穿著深色西裝，氣質(zhì)非凡，流利的英文應(yīng)答如流，伸出手和對面一一握手。
袁希站在他身邊，笑著頷首示意。雙方寒暄開場完，袁希忽然抬頭，朝門外看了眼。
岑沛安背身躲在玻璃墻后，把手里的遙控器塞到Kiana手里，臉色蒼白，“Kiana，我有點不舒服，麻煩你幫忙接待一下�！�
“你怎么了？”
岑沛安沒有回答，落荒而逃。
地下車庫光線有限，岑沛安放倒座椅，躺靠在上面，仰頭出神地盯著車頂。
過中午十二點，岑沛安才從車上下來，他正苦惱要從哪個出口出去，身后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
岑沛安警惕回頭，他屏住雙唇，呼吸卻愈發(fā)急促粗重，一排停靠整齊的車子擋住靠近的人影，高跟鞋的聲音停下。
“沛安�！�
袁希就站在離他十幾米的位置，雙手交疊在身前，唇角淡淡笑意，眼里一層霧蒙水汽，似要隨時掉下眼淚。
西餐廳里。
岑沛安尷尬地坐在兩人對面，垂下視線一言不發(fā)，用叉子撥開盤子里的小番茄。
袁�？此膭幼鳎χ钴S氣氛，“這挑食的毛病還沒改掉�。俊�
“��？”岑沛安心里亂糟糟的，從進門開始就心不在焉，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拿著叉子仰起頭，目光有些無辜，小聲辯解，“沒有挑�！�
話音剛落，對面的倆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岑沛安不解地蹙眉，目光在倆人之間來回。
好久沒和熟悉的人講話，岑沛安后知后覺，他尾音有點挑，聽著倒挺像撒嬌。
“......”
“我、我沒其他意思。”
岑沛安生硬地解釋了一番，旁邊的手機響起，他掛斷，給領(lǐng)導(dǎo)發(fā)了封郵件請假。
回到公寓，岑沛安泡了壺茶端出來，方嶼舟一臉詫異，“你在這也能買到大紅袍？”
“買不到�！贬姘矒u頭，話語間嘆息幾不可聞，“有位同事家里人從港城帶回來的�！�
提到港城，氣氛有霎那凝結(jié)，岑沛安不以為然，話里沒什么波動情緒，“沒事，都過去了�！�
“過去個屁。”袁希冷不丁出聲，她難得說臟話，雙手抱胸，一臉興師問罪，“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們？”
岑沛安和她開玩笑，“時間緊，任務(wù)重�！�
可是他說完，方嶼舟兩個人并沒有笑，而是一臉嚴肅地盯著他。
“......”
“確實應(yīng)該和我們說一聲�！�
“就是，真把人嚇死了，我聽到那個新聞腿都軟了�！痹獠淮蛞惶巵�，伸手去擰岑沛安耳朵，“你真是膽大包天。”
岑沛安嘴上喊疼，揉了揉被揪的耳朵，嗤一聲笑起來，眼里水光瀲滟，“當時我沒有其他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