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種沒有回饋的感覺,只會讓人覺得無比空虛。
見葉知秋轉(zhuǎn)身上樓,葉知夏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可追了兩步,他又停了下來,眼眶泛起紅意來。
這就是為什么,他永遠會覺得葉知秋可恨。
因為,即便是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上,他都不給他哪怕一點點的存在感。
他是沒對他惡言相向,更沒有打他罵他,可這種被無視的感覺,卻遠比那些都更加要讓他難以接受。
像是不屑,更像是無聲的羞辱與嘲諷。
“小夏�!辈煊X到他的情緒,陶若晴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來吃飯�!�
隨后悄聲低語:“高文燁看著呢,既然已經(jīng)決定和他在一起,以后就要處處給人留下好印象,知道了嗎?”
葉知夏咬了咬牙,重新坐了回去。
這是高文燁第一次上葉家的門,雖然沒有受到所有人的歡迎,但至少,這個家里也沒有人再反對他和葉知夏的事情。
原來心情還算不錯,他終于求仁得仁。
可葉知秋回來后,他的心情卻迅速下滑。
用過晚餐,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些,高文燁起身,禮貌地和陶若晴道別。
他駕車駛出葉家大門,拐過前面的路口,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點了支煙,高文燁重重地抽了幾口,隨即,他撥通了葉知秋的電話。
葉知秋接的并不慢,但雨聲中,高文燁還是覺得時間被拉得很漫長。
“你好�!睂γ婺贻p人的聲音清朗悅耳,“哪位?”
只一句話,高文燁心底就已經(jīng)冰涼。
葉知秋將他的電話號碼刪了。
“咳,”高文燁盡量將聲音放得平緩,“我是高文燁。”
“哦�!比~知秋說,聽不出情緒來。
高文燁握著電話沉默了片刻。
“剛才不方便說,所以才打電話過來,”高文燁說,“這次時裝周這么成功,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另外,還要謝謝你,肯幫崔宣在趙老面前說話�!�
對面像是笑了一聲,很輕。
“你以為,”片刻后,葉知秋的聲音傳過來,“我是為了那個崔宣,還是為了葉知夏?”
下意識地,高文燁心頭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是為了崔宣,不是為了葉知夏,那么,就只剩下了一個答案了。
葉知秋是為了他。
“不過,既然選擇了葉知夏,”葉知秋的聲音緩緩地傳過來,在雨夜里猶如清澈的泉水一般滌蕩著高文燁的心,“就好好過日子吧�!�
一顆石子就足以擾亂整個湖心,葉知秋并不貪多。
只要有人不好過,他就會好過的多。
“小秋,”高文燁問,難掩激動和渴求,“以后,我還能單獨見你嗎?或者,你搬到了哪里住,有機會的話,我可以過去看你嗎?”
“好像不太行�!比~知秋的聲音淡了下來,“高文燁,不是每個人都要圍著你轉(zhuǎn)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雨聲嘩啦啦地砸在擋風玻璃上,高文燁只覺渾身冰冷。
好像前路都被這場雨泡得格外泥濘。
他想要說話,卻聽葉知秋那邊說。
“那就這樣吧,高文燁�!彼兴拿郑恳粋字都好像很重,隨后又笑一下,“我學生來電話了�!�
學生?什么學生?
高文燁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過,也不用他反應過來,因為葉知秋那邊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而另一邊,葉知秋正垂眸坐在書桌前。
他剛收拾了自己的專業(yè)書籍,此刻正在翻看藍月生前的那幾張照片。
外面的風雨聲,讓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上一世,那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大雨天。
那天,他站在冰冷的雨水里,想要取回這本相冊,卻不被允許進入。
還是趙姨偷偷上來幫他尋找,卻發(fā)現(xiàn)這本相冊早已沒了蹤跡。
他自幼就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因此,即便偷偷收集了藍月的照片,卻也并沒有那么真切的失去感。
她更像是他幼兒期就幻想出來的保護神。
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就把她的照片壓在心口,幻想媽媽無所不能,正陪在自己身邊。
直到那一天,滂沱冰冷的大雨中,連這幾張照片也徹底丟失時,他才對失去母親這件事,有了十分真實的感覺。
痛苦如天上傾盆的雨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將他徹底包圍。
高文燁的電話進來時,葉知秋剛剛把照片翻到最后一張,還未及收進行李箱中。
不過他并不著急。
一是,他早已反鎖了房門,二是,他還想再看一遍。
不過,他也確實沒有騙高文燁。
因為,他的手機確實進來了另一通電話。
看到電話上那個名字,剛剛和高文燁講話時,那種仿似重回上一世那個冰冷雨天的絕望無助,以及因此而起的冷漠鋒銳的攻擊性,終于開始一點點從他身上褪去。
他正坐在溫暖的房間里,手下壓著的,是藍月的照片。
照片中,年輕女人美得像天上的月亮,正溫溫柔柔對著他笑。
他沒有在雨里,照片也沒有丟,而且,屏幕上那個名字不停地在跳動……
葉知秋恍惚覺得,或許,這就是上天讓他重新再來一遍的意義所在。
那雙漂亮的眼睛極緩慢地彎了彎,葉知秋接起電話來。
“喂,”他說,“秦見鶴。”
第69章
對面有一瞬的安靜,葉知秋只能聽到嘩啦啦的雨聲。
比此刻坐在房間里隔著玻璃聽到的聲音要更大,也要更直接。
“你在外面?”葉知秋問,下意識地抬腕看了看時間。
“嗯�!鼻匾婜Q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的嗓音低而沉,雖然只是很淡的一聲,卻瞬間便將外面雜亂的風雨聲隔了開去。
像是就在耳邊一樣,那道聲音不輕不重地敲在了葉知秋的耳膜上。
葉知秋微微怔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剛從公司出來,”秦見鶴又說,“正等李叔開車過來�!�
“哦�!比~知秋應了一聲。
這段時間,他其實也有注意到,秦見鶴平時出行并不總讓李叔接送的。
大部分時候,如果李叔出現(xiàn),要么是他工作量極大需要休息的時候,要么是需要外出應酬的時候。
雖然也并不全是如此,但葉知秋還是開口問道:“晚上有應酬嗎?”
說完他又有點后悔。
不說這個時間,早過了正規(guī)應酬的點了,而且,還好像他格外關注了解秦見鶴一般。
下意識地,葉知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緩解掉自己那一點輕微的尷尬。
果然,秦見鶴那邊笑了一聲。
“不算應酬,”他說,“任之他們約著出去喝一杯。”
“嗯。”不自覺地,葉知秋眼底浮起點笑意來,隨即,他聽到對面開關車門的聲音,緊接著,秦見鶴身邊的環(huán)境安靜了下來。
“我上車了。”他對他說,聽起來倒像是小朋友在向家長報備一樣。
不自覺地,葉知秋再次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那你去吧�!彼f,“我也在收拾東西�!�
“后天就在新居住了嗎?”秦見鶴說,“給你準備了點喬遷禮物,看什么時候方便送過去�!�
不等葉知秋說話,他又補充了句,“都不貴,很日常的東西�!�
他這樣說,葉知秋倒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嗯。”他笑著說,“不過你要晚點過來,我朋友們可能都會在。”
“好�!鼻匾婜Q也笑,“等他們都走了,我偷偷過來�!�
葉知秋:“……”
他抿了抿唇,片刻后還是不自覺笑了一聲,隨后,電話兩側(cè)便安靜了下來。
風雨聲隱隱約約,讓人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從哪里傳過來的,敲在耳畔,也像灑在了心里。
細細密密的,無孔不入。
“那你收拾東西�!鼻匾婜Q說,“后天晚上見�!�
掛了電話,葉知秋安靜片刻,才又重新垂眼,從頭開始翻藍月的相冊。
只有幾張而已。
大概年份久了,翻得次數(shù)又多,所以大都已經(jīng)發(fā)黃褪色。
是時候該去找人去翻新一下了,葉知秋想。
隨后,他的思緒再次回到了藍月的死因上去。
是單純的產(chǎn)后抑郁,還是有人在這個基礎上又加了一把火,偷偷推了她一把?
有過上一世的經(jīng)歷,葉知秋比誰都清楚,對任何人來說,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死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即便上一世,他已經(jīng)深度抑郁,每天活得行尸走肉一般,每每躲去陽臺抽煙時都會難以克制地生出一種一躍而下的沖動……
可最終,卻也沒有一次真的跳下去過。
更不用說藍月。
不說她這么溫柔愛笑,一看就是那種性格極好的女孩子。
只說藍樺之前和他提過的,他出生時,他過來照顧陪伴她,那時候藍月都還一切正常。
藍樺說,她和普通的新手媽媽沒有什么不同。
那時候,她正沉浸在人生新的角色之中。
試問,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兩三個月后就會自殺?
而且,兩三個月的嬰兒正是最可愛的時候,作為一個“沉浸”于自己人生新角色中的媽媽,怎么可能會無緣無故就丟下自己正嗷嗷待哺的孩子,頭也不回地離開,讓他從此無依無靠,遭受命運那么殘酷的擺布?
除非,她真的遇到了讓她絕望到再也看不到未來與希望的事情。
這件事情,回頭看或許未必很大,但在產(chǎn)后激素變化的影響下,未必就不能把她推入絕路。
葉知秋點了支煙,眉心緊蹙著一口口抽下去。
直到煙灰掉落在照片上,他才猛地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去拂開。
煙灰的溫度很高,但所幸,并沒有將照片燙傷。
葉知秋松了口氣,抬手將剩下的半截香煙摁熄在了煙灰缸里。
這些事情,他其實不是第一次想了,準確來說,他已經(jīng)想過千千萬萬遍。
但時間太久遠了,他已經(jīng)很難再找到過去的那些痕跡。
葉知秋垂眸抿唇,好一會兒才將相冊合起來。
他起身,小心地將相冊收進行李箱的夾層里,隨后,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家里的行李箱不少,雖然他自己常用的兩個暫時留在了秦見鶴那里,但葉錚葉洪憲畢竟經(jīng)常出差,趙姨只隨便找了找,就為他找到了四個大號箱子。
一個箱子已經(jīng)裝滿了書籍和日用品,其他三個箱子,葉知秋收拾了些日常的衣物。
學服設后,他自己也養(yǎng)成了很好的收納習慣,所以收拾起來并不困難。
不過半個小時,幾個行李箱便已經(jīng)重新立在了墻邊。
葉知秋重新返回書桌,打開了這學期的課表。
復工復課,他打算一起開始。
周一下午有課,他打算上午去公司上班,然后下午帶著買給林雪華的那套工具去學校上課。
那套工具,他其實買了兩套,一套給林雪華,一套留給了自己。
畢竟,要在住處重新建立一個工作間,許多工具,就是回來也需要重新購置。
關掉課表,葉知秋上網(wǎng),給自己定了一臺縫紉機,放置工具的洞洞板,外加工具套裝中所缺失的其他工具。
一切妥當后,他習慣性地取了一張空白紙張來,開始每日的復盤工作。
這一次,他最先寫下的,是“崔宣”兩個字。
隨后,筆尖驀地一頓,良久懸在了空中。
窗外的雨聲好像更響了些,重重地敲在葉知秋耳畔,好像整個世界驀地空白了起來,全世界都只剩下了這場大雨。
隨后,握著筆的那只手輕輕顫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緊。
葉知秋緩緩回神,重新垂眼落筆。
這一次,他在紙上落下了“王叔”兩個字。
藍月去世的事情,葉洪憲一直閉口沒提過。
而葉知秋也從來沒有問過趙姨。
不僅僅是怕打草驚蛇,主要還是,那一段時間,趙姨老家里老人出了點事情,她回去了一段的時間。
恰好藍月生產(chǎn),家里請了月嫂,外加葉家人少,趙姨就在家里料理利索才回來。
沒想到中間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那位月嫂,上一世,葉知秋也有嘗試尋找過。
那時候,他之所以尋找對方,其實并不是因為對藍月的死因產(chǎn)生懷疑。
而是因為剛剛失去那本相冊,他急需從別的地方得到慰藉。
趙姨那里已經(jīng)不太現(xiàn)實。
當初葉洪憲趕他出門的時候就說過,葉家人以后誰再敢聯(lián)系他,就和他一起滾出去。
他不想連累對方。
那么,當初藍月生產(chǎn)后就開始照顧他的月嫂,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對方那時候駐家,照顧產(chǎn)婦與嬰兒,與藍月相處的時間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