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即便墨錦川身為將領(lǐng)，最多也不過是有些傷藥，像是麻沸散這種東西，戰(zhàn)場上是根本沒有的。
想到剛才脫他衣服時，胸口和腹部各種交錯的刀疤劍痕，最長的一道傷疤自肩胛骨橫穿整個前胸至腰腹，宋言汐心中某處狠狠抽痛了一下。
最深的那道傷痕，應(yīng)是十多年前的舊傷。
那時的他尚且是稚嫩少年，說不定才剛離開京城這個富貴窩，便見識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
那時的他，該有多疼�。�
捕捉到宋言汐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色，墨錦川心頭狠狠一震。
她方才……難道是在心疼他？
第71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聚味齋的包廂內(nèi)，早已等候多時的宋旭柏看到門口的熟悉身影，清雋的臉上立即染了笑意。
他站起身，那雙與宋言汐有著幾分相似的桃花眼底滿是擔(dān)憂，卻又似顧慮什么，沒有直言。
宋言汐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拉著他進了內(nèi)間，長話短說道：“我方才是從錦王府過來的，如今正在為錦王殿下治病，他承諾日后言家若有難必會相助�！�
“阿姐，你怎能在人前嶄露醫(yī)術(shù)？”宋旭柏的表情一瞬變得嚴(yán)肅起來。
哪怕時隔幾年，他仍清楚的記得，自已前往神醫(yī)谷接阿姐那日，神醫(yī)谷的谷主給他們姐弟二人的一句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出了神醫(yī)谷，萬不可暴露自已神醫(yī)谷傳人的身份，方可無恙�！�
事關(guān)阿姐的安危，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小崇拜的英雄，也決不允許。
明白宋旭柏的顧慮，宋言汐開口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只需知道，錦王殿下如今是我們的盟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guī)煶猩襻t(yī)谷的事泄露出去。”
“盟友？阿姐，你可千萬不能犯糊涂，外祖母她老人家如今最忌諱的便是這個�！�
宋旭柏越說話聲音越小，生怕隔墻有耳傳了出去，為言宋兩家招致塌天大禍。
宋言汐一頓，伸手點了點他的腦袋，笑著問：“你當(dāng)你阿姐是什么人？我若有這么大的野心，當(dāng)初就不是去神醫(yī)谷學(xué)醫(yī)，而是求外祖父請先生來教我縱橫之術(shù)了。”
“阿姐莫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旭柏趕忙認錯。
他雙手輕輕放在宋言汐的肩膀上，推著她坐下，趕忙道：“阿姐讓人留意的外籍商人我查了，近期言家旗下的商號，并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客人。”
“所有鋪子都問過了？”
“對，大大小小的鋪子我都一一查過，不然也不至于耽擱那么久�！�
聞言，宋言汐眉頭緊蹙。
距離言家被污謀反一事不足半年，若她是幕后之人，最遲也該這個時候著手準(zhǔn)備。
前世皇上之所以信了言家有不臣之心，除了林庭風(fēng)呈上的往來書信之外，更重要的是守衛(wèi)京都的羽林衛(wèi)在言家的幾處庫房都搜到了大量兵器。
一個早已解甲歸田，浸淫商界多年的老將，囤積如此多的戰(zhàn)備物資，說他沒有謀反之心，怕是街頭的三歲小兒都要笑掉大牙。
如此確鑿的罪證，便是皇上有意徇私，也必然要依照正常程序，先將言家上下人等盡數(shù)收押待審。
而林庭風(fēng)，正是鉆了這個空子，屠了她言家滿門，就連尚在襁褓的嬰孩都不肯放過。
最讓宋言汐覺得細思極恐的，是宣德帝事后的反應(yīng)。
她在言家被滅門后，以靈魂的姿態(tài)跟在林庭風(fēng)身后有一段時日，目睹了二人新婚燕爾蜜里調(diào)油，更是眼見著宮中的賞賜如流水般涌進將軍府。
莫說言家是遭人陷害，便是他們真有心謀反，曾被皇上尊稱一聲大哥的人，也絕對輪不到他區(qū)區(qū)一個將軍動手?jǐn)貧ⅰ?br />
宣德帝雖多疑，卻不是昏君，絕不會察覺不到林庭風(fēng)是假借傳旨泄私憤。
這般公私不分的一個人，又手握兵權(quán)，他沒道理絲毫不設(shè)防還如此大肆封賞，不合規(guī)矩不說還寒了朝中老臣的心。
這其中，處處透露著古怪。
宋言汐的靈魂又出不了將軍府，只能一日一日的等待著，希望宣德帝先前不過是迷惑他們夫妻二人，意在捧殺。
可直到她的靈魂消散之際，將軍府仍如烈火烹油般，盛寵不衰，莊詩涵甚至還為林庭風(fēng)誕下一雙龍鳳胎。
他們一家背負罵名，連尸骨都無人敢收，長埋于亂葬崗之中，而罪魁禍?zhǔn)讌s名利雙收，一家人團團圓圓幸福美滿。
宋言汐不甘心��！
她是眼瞎選錯了人，活該遭人算計，落得如何下場都是自找。
可言家滿門忠烈，祖父祖母和舅舅身上陳年的傷疤，言家祖墳里的一處處墳塋，都是他們忠君愛國的證據(jù)。
母親更是一心向善，不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弟弟日日盼望著長大，好前往軍中守衛(wèi)大好河山。
他們憑什么成為林庭風(fēng)向上爬的墊腳石？
“阿姐，你怎么哭了？”宋旭柏關(guān)切的聲音拉回了宋言汐的思緒。
不知何時，她竟已淚流滿面。
怕弟弟擔(dān)心，宋言汐勉強扯了扯唇角，“我想外祖父和外祖母還有舅舅了�！�
宋旭柏松了一口氣，笑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事，這還不簡單，咱們這就去一趟外祖父家，他老人家前幾日還在念叨你呢。”
“還是不了。”宋言汐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外祖父的性子你最是清楚，若是讓他見了我，必然是要提槍去將軍府討說法的�！�
說到這個，她表情嚴(yán)肅道：“我搬出將軍府一事，還需先瞞著二老�！�
宋旭柏不解，“阿姐何苦如此？外祖父向來疼你，你同他這么見外，他若知道必然不依�！�
“正是因為外祖父疼我，才莫要讓他一把年紀(jì)為我操心太多。你如今也長大了，該學(xué)會心疼長輩了�！�
“好吧，都聽阿姐的。”
見他如此聽話，宋言汐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宋旭柏的腦袋，“我們阿柏長大了，如今都是獨當(dāng)一面的大掌柜了。”
“在阿姐面前，阿柏永遠是那個吃著飴糖哭鼻子的小胖子�！彼涡癜卣f得認真。
宋言汐被他逗笑，紅著眼圈道：“阿柏乖，只要有阿姐在，你永遠可以躲在阿姐背后吃飴糖。”
宋旭柏一愣，有些別扭道：“阿姐，我如今已經(jīng)長大了，再躲在阿姐背后像什么樣？”
“那阿姐躲在你背后可好？”宋言汐笑著問。
聞言，在人前一向穩(wěn)重的宋旭柏眼前一亮，脫口道：“一言為定，阿姐可莫要反悔！”
宋言汐失笑，只能按照兒時約定般，同他拉了拉小拇指。
得知她不著急回府，宋旭柏趕忙讓人準(zhǔn)備飯菜，說要拉她好好敘敘舊。
家中的事方才已經(jīng)說了個大概，要是還有事，只能是生意上的。
對上宋言汐那雙仿佛洞穿人心的眸子，宋旭柏輕嘆一聲，“果然什么事都瞞不過阿姐，我確實有一事，想要征詢阿姐的意見�！�
第72章
她不過一個平妻
宋旭柏自小跟在言老爺子身邊長大，不說將他的畢生所學(xué)學(xué)得十成十，可七八分總是有的。
言老爺子見他一手算盤打得好，自八歲起，便每年固定扔幾個鋪子讓他歷練，這么多年下來生意上的事他早已不用向家中取經(jīng)。
到底是何事，竟還要問起別人意見？
見他一臉欲言又止，宋言汐柳眉微蹙，“可是家中生意同靖國公府對上了？”
除了這點，她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宋旭柏見她猜到，當(dāng)即把事情和盤托出。
原是京中百姓因最近之事，自發(fā)抵制莊詩涵名下的產(chǎn)業(yè)，一時間蜀莊在內(nèi)的幾家飯莊陸續(xù)沒了聲音，往日那些深受京中貴夫人喜歡的鋪子，也都受到了沖擊。
短短幾日，那些客人涌向了言氏名下的各處產(chǎn)業(yè)，飯莊酒樓之類皆是爆滿，成衣首飾之類的鋪子更是連往年的存貨都去了大半。
這種難得的好生意，作為商人的宋旭柏自然不愿放過，周邊幾個城鎮(zhèn)的貨都讓人連夜運了過來。
莊詩涵名下的聲意大受沖擊，門庭冷落，甚至有打算變賣鋪子過渡的消息傳來。
若是換作別家，這種燙手山芋，宋旭柏肯定是看都不看一眼，可這些鋪子偏偏與莊詩涵有關(guān)。
那什么狗屁詩涵郡主，行事下作，搶了別人的丈夫不夾著尾巴做人便算了，竟還讓人吹吹打打的將她的嫁妝送去將軍府。
她不過一個平妻，說破天也就是個妾室，還沒進門就敢越過當(dāng)家主母去，簡直是欺人太甚。
真當(dāng)他言宋沒人了不成？
宋言汐聽完，當(dāng)即斷定此事有詐。
她雖沒同莊詩涵打過什么交道，也只匆匆見過一面，但能憑借一已之力，短短幾年里在魚龍混雜的京中為鎮(zhèn)國公府拼下如此厚的一份家底，就注定了她非尋常女子。
不是歌謠隨便唱一唱，她就真成了百姓口中為了夫婿不顧父母的白眼狼。
“阿姐的意思是，這是圈套？”宋旭柏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宋言汐分析道：“單是一個蜀莊，這兩年的進賬便不可小覷，能將生意做得如此別出心裁的女子，不至于一點退路都不給自已留�！�
宋旭柏咬牙，“此女子甚是狡猾！”
“她確實聰慧，只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想到什么，宋言汐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看向宋旭柏道：“你回去尋母親，從我的嫁妝里支現(xiàn)銀出來，鎮(zhèn)國公府的鋪子出多少咱們買多少�！�
“阿姐，你……”宋旭柏正要勸她別意氣用事，忽然頓悟。
姐弟倆對視一眼，笑了。
宋旭柏道：“阿姐盡管回府等我的好消息，我必不讓阿姐失望。”
*
回到攬月閣，已是月上柳梢頭。
宋言汐難得心情不錯，吩咐小廚房準(zhǔn)備了幾道下酒菜，拉著四根竹坐在院中喝酒。
若是還在將軍府，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
福壽堂的人就像是有狗鼻子一樣，這邊無論有個什么動靜，第二日總能傳到林老夫人的耳朵里。
從前她們只以為是隔墻有耳，從未想過，奸細居然就在身邊。
“姑娘，桃花現(xiàn)在已經(jīng)勉強能下地了，說是想見姑娘一面�！�
竹枝冷笑，“她還有臉要見姑娘，這個叛徒！”
從前桃花剛被派過來伺候宋言汐時，想著滿院子就她一個不是從本家?guī)淼�，大家對她多有照顧，待她不薄�?br />
本想著她平日里與人不熱絡(luò)，是性格問題，沒想到就是一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宋言汐淺嘗了一口酒，壓下喉間辛辣，淡淡道：“再吊她一些時日，讓底下的人好吃好喝的招待，除了不同她講話之外，其他要求盡量滿足她�！�
竹枝咕噥道：“姑娘待她也太好了，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當(dāng)真是多看一眼都嫌臟了眼睛�！�
“好？”宋言汐笑了，彎彎的眉眼間盡是寒意，“她所住的小院除了看管的兩個婆子外，連只鳥都飛不進去。自她醒來已有半月，若我沒猜錯，她如今該學(xué)著同死物對話了�！�
“與死物對話……那豈不是瘋了？”竹枝愕然。
竹雨幽幽道：“她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從前生活的環(huán)境想必更惡劣，還不至于這般脆弱�！�
她忽然想到什么，問：“所以姑娘是故意讓那兩個婆子住在桃花隔壁的？”
宋言汐點點頭，解釋道：“她自小接受訓(xùn)練，心智遠比常人堅韌許多，哪怕被林家母子拋棄，想要她反水乖乖聽我們的話，也并非易事。
除非，讓桃花徹徹底底的明白，這世上只有我能護她周全。”
桃花是練武之人，不過一墻之隔的距離，能輕而易舉的聽到兩個婆子的交談。
白日里因聽從吩咐不能同她說的話，兩人晚上吹了燈，總是會多多少少提上幾句，平日說的最多的便是將軍府的事。
比如林老夫人想仗著長輩身份拿捏宋言汐不成，反而惹了圣怒，不僅五品誥命夫人的封號沒了，還連帶著本就收了仗刑的林庭風(fēng)被責(zé)罰。
再比如，從前在老夫人面前得臉的張嬤嬤，如今半邊身子都爛了，將軍府卻連個大夫都不讓他們請，活生生要等著把人熬死。
對自已身邊的親信，她尚且下手如此狠絕，更何況是辦事不利被她下令活活打死卻僥幸撿回一條命的桃花？
她知道關(guān)于林家太多秘密，林老夫人必然不會允許她繼續(xù)活著。
而這些話，無論是宋言汐親自走一趟，還是竹雨代為轉(zhuǎn)達，都沒辦法讓桃花全然相信。
人總是更愿意相信，自已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
竹枝恍然大悟，片刻后又面露不解問：“姑娘留這種背主之人做什么？她今日能為了活命背叛老夫人，難保哪一日被人以性命要挾，不會再生出背叛的心來。”
竹果幽幽道：“要不還是殺了算了。”
竹露忙不迭點頭。
見兩人站起身就要走，宋言汐抬了抬眼皮，“回來�！�
兩根竹果斷坐下，乖乖配合的模樣配上那老實本分的臉，讓人根本沒辦法同打打殺殺等字眼聯(lián)系起來。
宋言汐好笑問：“我何曾說過要留她在身邊做事？”
“既如此，不如把她趕出去算了，省得浪費糧食。”竹雨迫不及待道。
明顯是早有蓄謀。
宋言汐失笑，“放心，你的糧食不會白費的，我留著她還有大用處�！�
聽到有大用處，四根竹的眼睛瞬間亮了。
不等她們問出口，宋言汐先開口道：“等時候到了，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第73章
去順天府告狀！
從搬入郡主府那日算，不過半月功夫，京中各家夫人送來的拜帖摞的快要比人高。
這些人中，有家族與言家交好的，也有同永川侯府交惡過的，其目的無一例外都是想在她這位御前新晉紅人的面前混個臉熟。
見或是不見，見誰又不見誰，都極有可能得罪人。
“姑娘若是不喜，便都推了。”竹枝站在一旁，替宋言汐揉捏著肩膀。
她隨意瞥了眼回帖上所書的內(nèi)容，頓時愣在原地。
姑娘這個借口……當(dāng)真是妙哇！
聽著耳邊輕笑聲，宋言汐叮囑道：“等會兒送回帖時，多同人說說話，也免得旁人說咱們郡主府的人架子大。”
這兩日她都窩在房中看醫(yī)書，未曾出過門，也不知道外頭鬧騰成什么樣了。
宋言汐想著，隨口問了一句。
竹枝道：“說來也是巧了，那日姑娘回來不久，京中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說是宮中的貴人們有意為錦王殿下?lián)皴�。�?br />
“竟有此事？”宋言汐執(zhí)筆的手一頓，一滴墨水在紙張上快速暈開。
她眼底閃過一絲懊惱，干脆將筆放在筆擱上，側(cè)過身認真聽竹枝說話。
“都是些傳言罷了，沒有實據(jù)，當(dāng)不得真的�！敝裰σ贿呎f，一邊偷偷看她的臉色。
宋言汐神色淡淡，“錦王殿下如今二十有八，雖說膝下有幾個孩子，正妃側(cè)妃之位仍是懸空，連個有正經(jīng)名分的妾室都不曾有，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竹枝忙點頭，“錦王殿下身份尊貴，又是守護咱們大安疆土的英雄，若是他想，身邊必然是不缺女人的�！�
想到幾個孩子的生母，她不免感慨道：“只可惜他心尖上的女子福薄，不然有幾個孩子傍身，又有錦王殿下獨一份的寵愛，當(dāng)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倒也是個苦命人�！�
宋言汐說著，忽然想到什么，臉色一瞬變得微妙。
子桓如今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他幼年時，嬌嬌才多大？
莫非……幾個孩子的生母并非是一個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孩子們的長相隨了各自的母親并不相像，倒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