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叮叮當當地掃落箭雨。
祝子安距她半步,
側身而立,
執(zhí)一把折扇,手指扣住扇柄,以合攏的扇骨撥開一枚又一枚箭矢,
令它們改變方向,
朝著對面直射回去。
箭矢精準有力,黑袍殺手們里有人中箭倒地,發(fā)出幾聲悶哼。
一陣箭雨盡數落畢,
箭矢上弦的聲音再次響起。
“祝子安。”姜葵低聲喊。
“好�!弊W影差h首。
他將折扇隨手插回腰間,
轉身低頭開始為木椅上的冷白舟解綁。
又一輪箭雨落下,
他充耳不聞。姜葵在他身邊揮動著長槍,而他的手指飛快地經過那些復雜的繩結,靈活地解開每一個扣子,任憑耳邊的箭嘯聲如暴雨。
“好了。”他低聲說。
他輕輕一提,繩索墜落于地。他單手抱起昏迷的小女孩,站在姜葵的身后半步。
“走!”姜葵低喝一聲,挺槍出刺!
長槍帶起呼嘯的狂風,在狹窄的石室里猶如一條長龍破空而出,擊得面前的殺手們東倒西歪,在人群里開出一條道來,一路沖出了石室!
石室外是一條步道,殺手們無法一齊上陣,只能一個接一個撲上來,反而給了姜葵發(fā)揮的空間。只見那桿長槍震蕩出無數銀芒,一次次擊退擋在路上的殺手。
姜葵揮舞長槍走在前面,祝子安貼著她走在后邊,兩人一路勢如破竹,闖出了地道。
天光傾瀉而下,合著朦朧的細雨,水池畔的客人們紛紛回頭,望見窄道口沖出兩人,一位是白衣如雪的持槍少女,一位是手抱小女孩的年輕公子。
雨水與微光一齊落在他們的肩頭,恰似一卷爛漫又奇異的水墨畫。
客人們一時間愣住了,不知道這是否是鴇母安排的一幕新戲。
緊接著,黑袍殺手們聚攏而來,緊緊包圍了二人。弩箭已經不適用了,刀劍拔出的聲音響在四周,合著潺潺的流水聲與客人們不明所以的驚呼聲。
“你們倒不怕把事情鬧大。”祝子安掃視過面前的殺手,“敢在平康坊望月樓惹事,金吾衛(wèi)里有你們的人吧?”
為首的殺手執(zhí)一根帶刺長鞭,領著一名持錘大漢與一名扛刀大漢走上前一步。執(zhí)鞭的人沙啞地笑了一聲,蒙面黑巾下露出的一雙眼睛里透著冷意。
“蒲柳先生,”他緩緩道,“終于見到你的真面目了�!�
祝子安笑道:“原來是‘鐵鞭手’阮無極,我倒不知道南乞大幫主給我這么大的面子�!�
他一只手抱著小女孩,另一只手閑閑一指:“這兩位是二幫主趙不群與三幫主張云山吧?聽說你們三個是異姓親兄弟,關系可真好啊。”
三人俱是一驚。他們皆以黑巾覆面,祝子安卻能隨口指出他們的身份姓名,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了他們隱藏多年的血緣秘密。
“蒲柳先生,”阮無極嘶嘶地說,“你今日必將死在此地�!�
“你試試看?”祝子安笑著說。
黑袍殺手們簇擁而上!阮無極執(zhí)鞭,趙不群持錘,張云山握左右雙刀,三人飛身襲來,兵刃割開空氣與雨霧,發(fā)出尖銳的咆哮聲。
祝子安不躲不閃,抱起小女孩舉步向前。姜葵揮起長槍,竟然以一人一槍同時格擋住了四面八方的攻擊!
兩人且戰(zhàn)且退,慢慢步入了水池邊。周圍的客人逐漸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安排好的戲曲,而是真刀真槍的械斗,在一片驚叫聲里四散開去。
望月樓的池水并不淺,兩人被團團圍住,衣袍漸漸被濺起的水花沾濕。阮無極抖動著長鞭化解了姜葵的一道出刺,冷冷望著祝子安道:“蒲柳先生,你逃不掉了。”
祝子安淡淡一笑,回首高喊:“小白大師!勞煩你了!”
話音未落,一葉小舟破水而出!
小舟上立著一位輕靈少女,撐一根長長竹竿,順著流水汩汩,自水榭亭臺前行舟而來。她揮起長桿,掃落面前一片人頭,大笑道:“統(tǒng)統(tǒng)閃開!”
姜葵一振長槍,擋下一道巨錘的攻擊,和祝子安一同翻身躍上了小舟。她抖了抖衣袍上的水珠,歪頭笑道:“小白,你來得好準時!”
白荇撐著長桿在舟上回頭:“小滿,你倒是遲了些!”
她又滿臉好奇地盯了盯祝子安的臉,撇嘴道:“祝公子,原來你就是蒲柳先生,這些年可瞞得我好慘!”
祝子安笑了一聲:“對不住,回頭補你一頓飯錢可好?”
白荇認真看了看他,忽然道:“怪不得小滿老找我打聽你——”
她話沒說完,被姜葵按著腦袋,滴溜溜往后方轉了回去:“專心一點!敵人來了!”
望月樓水池畔停著數只小舟,用以讓客人們懷抱美人在池上游覽兩岸風光。此刻黑袍殺手們已經乘坐著小舟滾滾追來,密密麻麻地圍了過來,弩箭上弦的聲音再次響起。
“阿蓉!”祝子安笑著高喊,“接好了!”
他以雙手托舉起昏迷的冷白舟,在小舟上高高一擲,將小女孩拋了出去!
池畔之上,一名女子拔劍出鞘,飛身躍起!她一手抱住墜落的小女孩,一手揮劍劈出,身體在半空中旋轉,足尖輕盈點地,而后縱身飛奔向前,一把長發(fā)在身后翻飛如墨。
“追!”殺手中有人高喝。
殺手們分為兩隊,一隊繼續(xù)乘船追姜葵祝子安一行人,另一隊從其中分出,化作一團刀光劍影,自四面八方而來,緊緊咬住抱著冷白舟飛奔的阿蓉,一步步拖慢了她的行動。
“鐵公子!”祝子安又在小舟上笑著喊,“今日安否?”
一名布衣公子手握一把鐵扇,破開人群飛快走出!
阿蓉在圍攏的人群中反復揮劍,而后向上輕身一躍,在半空中托起懷中的小女孩,向遠處高高拋出!
鐵公子冷哼一聲,一手張開閃著寒光的鐵扇,一手向上一舉,在掌心凝住厚實的內力,穩(wěn)穩(wěn)接住了飛來的小女孩!
殺手們紛至沓來,自兩側沖出,又圍攏了手舉小女孩的鐵公子。只見他一張胡須落拓的臉上神情無波無瀾,手中鐵扇打開又閉合,刀刃般的扇葉擦過來襲的殺手,帶起一陣紛亂血雨。
祝子安在小舟上看見,第三次高喊:“袁二幫主!看好你家孫女!別再丟了!”
聽見此語,鐵公子展開扇子,在原地旋轉一周,揮開撲來的人潮,而后提氣一躍,將舉在手中的小女孩扔了出去!
“多謝諸位助我!小老頭感激不盡,必將以命相報!”一聲雷霆般的大喝響起在半空中。
北丐袁二幫主縱身跳出閣樓,一把抱住落下的小孫女,旋即發(fā)力躍起,在飛檐斗角間起起落落,只留下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幫主!還追嗎?”小舟上,一名殺手抱拳跪地。
阮無極狠狠地望了一眼那個遠去的身影,握緊了手中鐵鞭,憤憤道:“罷了!跑了一個冷白舟不要緊,殺蒲柳先生才是頭等要事!”
“是啊是啊,”祝子安在他前方的小舟上低笑附jsg和,“那孩子是餌,我是魚。魚咬鉤了,還要餌做什么?”
阮無極怒極大喝:“蒲柳先生,你今日必死無疑!”
“所有人!”他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他劈手奪過身邊船夫的長桿,親自立在小舟上乘船,雙手凝聚雄厚內力,把長桿撐得噼啪作響,腳下小舟急速行駛,很快就要追上前方的祝子安!
兩只小舟迅速貼近,一頭一尾在池水中一碰,炸出一串濺落的水花。
阮無極的兩側,持錘的趙不群與握刀的張云山一左一右躍出。呼呼的風聲里,巨錘與雙刀朝著祝子安劈落而下!
“小白!辛苦你了!”姜葵喊了句。
“知道就好!回頭請我吃飯!”白荇大笑道。
她把長桿往姜葵的手里一塞,彎身拾起腳下的一只碩大石錘,雙手一掄,揮成隆隆作響的旋風,朝著兩名大漢迎了上去。
那是她平日鑄劍的石錘,握在纖細的手指間,襯得她的身形愈發(fā)嬌小可人,卻爆發(fā)出了堪稱驚人的力量。
她錘開趙不群與張云山的攻擊,將兩人擊落到水里,而后一腳踩在一只小舟的邊緣,大力一踢,高聲喊道:“小滿!”
“走啦!”姜葵借著她那一踢的力,順勢揮動起長桿,撐船帶祝子安往池水中央的亭臺而去。
“江少俠!”水榭亭臺上站著一名黑衣少年,他望見小舟臨近,立即扔了繩子過去,姜葵一把拉住,系在船幫子上,引著小舟緩緩靠岸。
不等小舟靠岸,姜葵持槍躍起,亭亭落在水邊。洛十一則在岸邊等候,扶著祝子安從小舟上走下來,神色有些擔憂:“先生……”
“我沒事�!弊W影才牧讼滤募�,搖頭笑了笑。
洛十一點點頭,站在亭臺上,徐徐拔出了腰間弧刀,迎著前方的敵人。
白荇、阿蓉與鐵公子三人也退到了池中亭臺之上,各自以兵刃面對著敵人。然而越來越多的小舟聚攏了過來,將這座亭臺圍得水泄不通,令他們插翅難飛。
姜葵與祝子安踏上臺階,一路走到亭臺最上方的那間雅室里。那個紫袍狎客已經被人救走了,雅室里空空蕩蕩,寂靜無聲,只有竹簞里的那支蘭花還凝著露水,仿佛隨時要滴落下來。
祝子安忽然轉身,姜葵差點撞到他的胸口。
她揚起臉來,瞪著他。他低下頭,認真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出雙手替她緊了緊領口,還彎身幫她把衣袍重新束好了。
“你干什么?”她不悅道,“要打架了,我很怕熱�!�
祝子安哼了聲:“我都說了,旁人看得出來你是女孩�!�
姜葵開口正要反駁,他為她整理領口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觸電般地一顫,停頓了一下。
兩人同時靜了一剎。
作者有話說:
我流打架,全靠腦補,很不科學,請勿模仿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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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
◎他喊她。◎
樓下的聲音如潮水般渺遠。
雅室里的兩人貼得很近,
足以聽見彼此的呼吸心跳。
一聲接著一聲,響在彼此的耳邊。
“祝子安�!彼f。
“嗯。”他答。
一個極安靜又極喧囂的瞬間。
“江小滿�!彼芸齑蚱瞥聊�。
他仔細捋平了翹起來的領口,松開的雙手按在她的肩頭,
輕輕拍了一下。他低低對她說道:“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
不許受傷�!�
“好�!彼吐暬卮稹�
祝子安轉身走到窗前,
猛然一把推開。
雅室下方的打斗聲叮叮當當地傳來,隔著雨霧化作一團混沌的響聲。
祝子安沒有往下看,而是筆直地望向正對面的樓閣。
不知何時,樓閣頂上立了一名黑袍人。他以一張黑巾覆面,
背一把寬刃的大刀,
一陣風把他的袍角吹得卷起,
獵獵地飛揚在凜冽的雨水中。
——那名在通化門下出現、又在秋狩時現身的黑袍人。
“你果然來了�!弊W影财届o道,“你是來殺我的。”
他忽而抽出腰間折扇,在窗框上用力一擊!扇柄扣擊實木的聲音脆亮地響起,在雨聲里清晰地傳出去很遠。
響聲里,
池畔上有人動了……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群人!
四散奔走的客人們發(fā)出了不安的騷動,
里面有許多道影子突然停步轉身。
那些人影緩緩抽出各式兵刃,
將刀刃架在了身邊客人的脖頸上,冷冽的刀光透著凜然殺意。
——早已有一批人提前進入了望月樓,在人群之中潛伏已久。他們扮作狎客或是藝伎,
等待著這一聲扇響的發(fā)令。
這一聲發(fā)令后,
他們同時出現,挾持了整個人群,其中不乏世家公卿、皇親貴胄。
森冷的刀刃在雨水里反射天光,
將望月樓里的客人們盡數卷入這場江湖械斗。
祝子安直視著對面的黑袍人,
緩緩道:“放我們走。”
“——否則,
在場所有人,都是我的人質。”
他的目光平靜而挑釁:“你敢殺我嗎?”
話音落下,望月樓里一時寂靜。
被挾持的人不敢出聲,打斗中的人也停下動作。南乞幫的人齊齊望向他們的幫主阮無極,而阮無極則仰頭望向樓閣之上的黑袍人。
黑袍人沒有說話。
“滴答。”
“滴答�!�
雨水擊打瓦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響。
隔著茫茫雨霧,屋頂上與軒窗后的對手長久對視。
黑袍人忽地低低笑了,嗓音沙啞如同一只蒼老的梟,笑聲在雨霧里斷斷續(xù)續(xù)。
他桀桀笑道:“蒲柳先生……你在跟我打賭嗎?”
“你賭我顧忌望月樓的客人身份貴重……但我賭你不敢對他們下殺手�!彼粏〉卣f,“可惜啊……你不敢殺他們,而我敢殺你!”
他立在屋檐之上,冷聲下令:“殺!蒲柳先生的人,不用留一個活口!”
下方的打斗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更為猛烈。黑袍人反手取下背后大刀,在雨中大步邁出,呼呼幾步就走到了屋檐邊緣。
他吐納、提氣、縱身一躍,從那座樓閣上躍向了這座亭臺!
“走!”祝子安拉著姜葵轉身即走。
姜葵走在前面,祝子安緊跟在后,兩人一前一后在樓道間飛奔。
身后,黑袍人撞進窗里,望見雅室里已經空無一人。他冷笑一聲,提著大刀,沿著樓梯一路追了上去,沖入亭臺的屋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