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闊別生死
云淡風(fēng)輕的誅心之語。
陶氏心梗，汝陽伯狐疑。
顧扶曦長睫輕顫，燭火搖曳間，在她的面容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陰翳.
不動聲色道“長姐，陛下日理萬機(jī)，又豈會煩憂伯府小事�！�
“暗揣陛下心意，有大不敬之嫌，怕是會給伯府招禍�！�
顧榮斜睨了顧扶曦一眼，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扶曦妹妹長在市井，不知父親也曾炙手可熱人前顯貴。”
“有一個詞叫英雄惜英雄。”
“畢竟，帝后鶼鰈情深啊�！�
顧榮語調(diào)放緩，拖長聲音。
兩世為人，看穿了父親的偽善和自私。
“看來，這晚膳是吃不得了�！�
顧榮施施然站起來，踱步朝外走去。
難得的好日子，自是得錦上添花。
兩根白玉食箸橫在光潔的地板上，落在汝陽伯和陶姨娘眼中，如鯁在喉。
汝陽伯神色變換，憤怒依舊。
但憤怒之下，又生遲疑。
那句誅心之語，宛若一顆種子落在心間，迅速生根發(fā)芽。
陶姨娘察言觀色，心中暗恨。
顧榮竟長腦子了。
不著痕跡對顧扶曦使了個眼色，顧扶曦心領(lǐng)神會，起身，柔順乖巧地斟了盞恰到好處的茶水，雙手捧著，低眉垂首“父親，今日是長姐于佛寧寺為大夫人祈福的日子，許是長姐思念亡母心緒不佳，這才言語之間才有所冒犯，頂撞父親，惹父親不快�！�
“還望父親念長姐年少失恃，原諒長姐的失態(tài)�！�
茶盞舉過頭頂，字字句句孝順貼心。
猶如浸染著江南煙雨的裊裊垂柳，搖曳著撫平人心中的煩躁。
汝陽伯輕嘆一聲，接過茶盞，幽幽道“若是顧榮有扶曦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是女兒尚有不足，沒能讓長姐敞開心扉接受女兒�！鳖櫡鲫氐穆曇粢蝗缂韧州p又柔，蘊(yùn)著嬌憨甜美。
“父親放心，女兒以后會多多親近長姐的。”
汝陽伯呷了口茶，目露憐惜，指尖劃過顧扶曦發(fā)髻上的鵝黃色娟花，側(cè)身道“夫人，扶曦豆蔻年華，正值青春年少，再花團(tuán)錦簇也不為過�！�
“明日，你便差人精心為扶曦縫制幾套時下上京最為流行的衣裙，再引著扶曦去珍寶閣挑些珠釵首飾�！�
“曦，晨光也�！�
陶氏笑意盈盈“扶曦，還不謝過你父親�！�
“女兒謝父親�！鳖櫡鲫販芈曑浾Z。
汝陽伯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
椿萱院外。
“小姐，回望舒院嗎？”
青棠提燈，照亮顧榮腳下路。
顧榮搖搖頭“去竹葳院。”
竹葳院里住著她一母同胞的幼弟，顧知。
年方九歲。
母親身染惡疾纏綿病榻那年，她十歲，小知四歲。
枯瘦如柴的母親咳著血，緊緊握著她的手，喘息著一遍遍囑咐她和小知好好長大。
她清楚的感知著母親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變的冰涼、僵硬，最后頹然落于床榻。
留給她的唯有手背上青色的指印。
小知趴在床沿聲聲喚著母親，哭到昏厥。
父親不知去向，數(shù)日未歸。
是她安排府中下人報喪，掛白。
為她和小知撐傘遮風(fēng)擋雨的母親去了。
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得自己撐起那把風(fēng)雨飄搖的傘。
可她終歸還是沒能如母親意愿，好好長大。
她身中算計，又急于擺脫繼母，親手飼養(yǎng)了裴敘卿這頭餓虎。
小知死時，不及舞象之年。
竹葳院一年到頭彌漫著濃濃的藥味。
如同被又厚又重的陰霾死死的籠罩著，熏人的春日花香，凜冽的冬日寒風(fēng)都不能驅(qū)散。
顧榮踩在青石小路上，一陣又一陣的劇烈咳嗽聲不斷飄入耳中，似刀子剜心。
她被裴敘卿和樂安縣主關(guān)在暗牢后，小知在汝陽伯府的日子該多難熬多痛苦。
“小知�！鳖櫂s立在風(fēng)雨廊下，散去夜風(fēng)的涼意，斂起心中的自責(zé)悲戚，輕拍面頰，擠出一抹笑容，推門而入。
明明已經(jīng)是垂絲海棠開的正旺的時節(jié)，小知身上還裹著厚實(shí)的狐皮大氅，房間角落的炭盆躥著猩紅的火苗噼啪作響。
一進(jìn)門，熱浪撲面而來。
“阿姐�！币灰婎櫂s，顧知的眼睛亮了起來。
話說的太急，咳嗽又起。
蒼白的臉色憋的青紫。
顧榮快步上前，手掌伸入大氅，輕撫顧知的后背順氣。
狐皮大氅很暖和，須臾，顧榮的掌心透著密密麻麻的汗。
可，顧知卻好似難以從大氅上汲取到暖意一般，體溫低的嚇人。
很瘦很瘦。
衣袍穿在身，晃晃蕩蕩。
“阿姐，沒事了�！鳖欀恿辆ЬУ�。
顧榮屈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顧知。
她的弟弟。
相依為命的弟弟。
飽受病痛折磨，眼窩凹陷，眼下青黑，雙頰皮包骨。
不好看。
但顧榮怎么看都看不夠。
眼淚不受控制，一滴一滴落下。
不該哭啊。
她該笑的。
她與小知，闊別生死，得以重逢。
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造化和奇遇。
“阿姐。”顧知笨口拙舌，不知所措。
慌亂的伸手想拭去顧榮面頰上的淚水。
狐皮大氅的袖口被淚水沾濕，一坨一坨的。
“是不是父親和陶姨娘責(zé)罰阿姐了？”
顧知急的呼吸急促，唇色又白了幾分。
顧榮止住哭，叉腰冷哼“阿姐厲害的很，誰敢責(zé)罰阿姐�！�
只是，哽咽的聲音委實(shí)沒有絲毫說服力。
偏偏顧知煞有其事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姐最厲害。”
一年又一年過去，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母親庇護(hù)的感覺了。
記憶里的一幕幕都是阿姐。
在他被惡奴刁難時，是阿姐拎著小廚房的菜刀，砍在了惡奴手臂上。
在竹葳院的下人照顧不周，致使他感染風(fēng)寒久久不愈，是阿姐不管不顧大開殺戒。
在陶姨娘煽動唆使父親命令他將竹葳院讓給顧扶景時，是阿姐擋在他身前怒斥陶姨娘吃相難看。
他是阿姐的拖累。
阿姐是他的大樹。
“那阿姐因何落淚？”顧知勾著顧榮的手指，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托腮問道。
顧榮眉眼彎彎“在佛寧寺祈福，母親入夢了�！�
“母親說，小知很乖很堅強(qiáng)。”
“母親還說，小知會長命百歲�！�
“因而，阿姐就分外想念小知�！�
顧知眨眨眼睛“阿姐呢？”
“母親沒有留給阿姐只言片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