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出城做誘餌的那支契丹騎兵早已被滅,孫過折帶來殺入混戰(zhàn)的契丹兵馬已被盧龍軍人搶著去殺,幾乎用不著指揮。
而城上,還不斷有箭雨落下。
攻城木在盾牌的遮掩下持續(xù)攻去,對方不可能再放兵馬出來迎戰(zhàn),外面的契丹兵馬卻還在繼續(xù)拖拽著攻城兵力。
戰(zhàn)局里斥候手里的令旗揮下,后方神容所在處有斥候接到傳訊,又揮下旗,接著就有快馬沖出去傳訊。
不多時,遠處就有兵馬推進過來,陣陣馬蹄如雷。
神容一直盯著戰(zhàn)局,袖中手指握緊,聽到聲音才轉(zhuǎn)頭看去,手遮了一下風(fēng)沙,看見檀州旗幟顯露了出來。
是周均率人到了。
他的兵馬卻都是刀兵出鞘的模樣,顯然是一路交戰(zhàn)過來的。
又是一聲急切擂鼓,神容看向山宗,他在陣中馬上,持刀的黑烈身形凜然如風(fēng),忽一揮手,人已馳馬直沖城下。
一旁斥候令旗揮舞,周均的兵馬立時橫插向側(cè)面,去攔截孫過折的契丹兵馬。
戰(zhàn)鼓一聲一聲,下方負責(zé)防御的步兵敲擊盾牌,仿佛說好的一般,齊整地高喊起來:“薊州!薊州!”
聲音震徹云霄,直送入到城中四方。
周均抽刀親自入陣時,朝前方馳去的山宗看了一眼。
他一路追著那支外族聯(lián)軍往薊州而來,路上交手數(shù)番,直至對方退遠,接著收到傳訊,就知道攻城的時刻到了。
果然,就在此時,如今才終于兵馬會合,發(fā)起總攻了。
山宗快馬直沖至城下,身后跟著的是那兩千多盧龍軍。
一陣箭羽已先行射向城頭,城上的契丹兵紛紛回避。
龐錄和駱沖一左一右在他后方,薄仲親手舉著那面盧龍軍旗在前。
“薊州!薊州!”高喊聲不停。
“繼續(xù)!”山宗說。
本就是有意的呼喊,要讓里面的漢民知道中原兵馬來了,讓契丹人知道這里是中原的土地。
攻城木又一次重重撞擊上城門。
城內(nèi)的契丹兵似乎抵擋弱了,不再有箭雨落下,城內(nèi)傳來隱約混亂的聲響。
龐錄在后方擦著剛殺過契丹兵染上血的刀,額間擠出溝壑:“里面不對勁�!�
忽然城頭上方一陣騷動,原本要繼續(xù)應(yīng)對下方的契丹兵馬忽然轉(zhuǎn)頭往后。
他們后方?jīng)_出了幾道身影。
“盧龍軍歸隊!”身影穿著破敗的甲胄,像從土里鉆出來的一般,揮著的甚至是關(guān)外的彎刀,卻朝上方的契丹兵砍了過去,用盡了全力在城墻邊吶喊:“盧龍軍歸隊!”
“城內(nèi)也有盧龍軍!”駱沖吼了出來。
聲音戛然而止,那幾道身影陸續(xù)倒了下去。
寥寥數(shù)人,無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殺上去的,卻終是沒能抵擋住上方眾多的契丹兵。
山宗緊緊握著刀,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不對勁了,聲沉在喉中,一字一字吐出:“殺進去。”
箭雨自下往上射上城頭,周均所率幾州兵馬與試圖沖來的契丹兵馬在后方廝殺。
胡十一率人抵上攻城木,狠撞而上。
一下,又一下,不知第幾下,倏然破開了道門縫。
“盧龍軍歸隊!”里面有人在喊。
霎時間山宗揮手,策馬而上。
身后的盧龍軍如風(fēng)掠至,手中的刀砍向試圖關(guān)上城門的契丹兵。
龐錄殺至城門那道門縫處,一刀剛要砍出去,面前的契丹兵竟已倒下,里面揮刀的人在大喊:“盧龍軍歸隊!”
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了過來:“盧龍軍歸隊!”
身側(cè)一馬昂嘶,黑烈身影如風(fēng)掠入,直接踏過一個契丹兵的尸首殺入了門縫。
山宗手中的刀揮落,又聽到那陣呼喊:“盧龍軍歸隊!”
他終于看清里面情形,大街上已看不見一個漢字,一些人從屋舍角落里鉆出,往城門跑來。
有幾個和阻攔的契丹兵廝殺在一起,袒露了右臂,臂上帶著塊顯眼的疤痕,是他們在喊。
后面卻還跟著蒼老拄拐的老叟,拿著鐵锨的少年,甚至是婦孺,個個都披頭散發(fā)……是那些被迫忘卻過去的遺民百姓,此刻竟也在喊著一樣的話:“盧龍軍歸隊!”
仿佛這是一句暗語,一句印證他們還是漢民的口號。
其他人跟著殺來,駱沖在旁邊馬上狂肆地大笑:“去他娘的!老子們的盧龍軍果然回來了!不僅沒少,還比以往更多!”
笑到后來,聲如嗚咽。
山宗一刀砍過一個契丹兵,喉頭一滾,笑出聲:“沒錯,盧龍軍沒少!”
他霍然伸手:“軍旗!”
薄仲將軍旗遞上。
山宗親手扛著,直接策馬奔至城頭下,一躍下馬,橫刀殺上去。
上方已在交戰(zhàn),剛剛倒下的幾個盧龍軍身旁,山宗親手斬斷了那截獸皮旗,將盧龍軍旗插了上去。
“泥禮城”的標(biāo)志在眼前墜落,劃過城下遠處孫過折看來的臉。
神容遠遠看著那一幕,看到他舉著盧龍軍旗插上城頭的身影,不禁揭去了兜帽。
遠處號角聲起,契丹兵馬的攻勢似乎變猛烈了,就連城中都有回應(yīng),似在傳訊,契丹大軍仍在。
周均的兵馬在往后退。
城門已然半開,里面沖出一匹黑烈快馬。
城頭令旗揮舞,周均接到命令,不再纏戰(zhàn),率軍轉(zhuǎn)向往城中而去,改為去清理城中的契丹兵馬。
與他擦身而過的,是山宗所率的盧龍軍和一支幽州軍。
盧龍軍滿腔恨意,幾乎人人都不要命一般沖向了孫過折的陣中。
兵馬被驟然打斷,猛攻的勢頭已被破壞,頓時一聲號角響起,獸皮旗往后方退去,孫過折的兵馬忽然變了方向,往側(cè)后方退去。
兵馬仍在追著他。
神容忍不住打馬往前行出一段,忽見山宗勒馬,轉(zhuǎn)頭朝她看來。
離得遠,只看見他動了動唇,聽不見他的聲音。
繼而他一扯韁繩,迅速追著孫過折而去。
一名斥候快馬而來:“夫人,頭兒留話,請夫人安心,為他指個路�!�
神容望向他所去的方向,眼里已沒有他黑烈的身影。
他是故意的,要將孫過折引往深山,好讓城中盡快光復(fù)。
剛才他說的是:請夫人為我指路。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假期太忙了,久等了壞壞們~
寫著寫著又加了一段,沒注意時間,晚了20分鐘,還以為沒到八點呢~0.0
紅包,稍后來送哈~
☆、第一百一十七章
薊州城門大開之時,
以檀州軍為首的幾州中原兵馬已直沖而入。
里面的契丹兵還在調(diào)動,就在聽到城外孫過折兵馬吹響的號角后,
紛紛往這道城門處來支援,與已入城的中原軍廝殺在一起,
一片混亂。
周均在這混亂間馳入了城中,
一眼看見里面情形。
灰蒙蒙的城中屋舍還是中原式樣,
卻已沒有半個漢文,
塵沙壓著屋檐,
周遭灰舊而破敗。
一個契丹兵揮舞著寬口彎刀殺向中原軍時,后方竟跑出一個披發(fā)左衽的尋常漢子,舉著木杖來給中原軍幫忙,
口中還在喊著:“盧龍軍歸隊!”
含混不清,又無比高亢。
不止這一個,
許多地方都有沖來和契丹兵拼命的百姓。
角落里又陸續(xù)鉆出其他幾個百姓,臉上原本木木然一片絕望,
卻在看到中原軍時眼里亮了起來,拿了手邊能拿的任何東西就沖了過來。
四周還有中原軍在大喊著推進過去:“薊州!薊州!”
混著不斷高昂的呼喊:“盧龍軍歸隊!”
胡十一殺過來,抹把臉上的汗:“周鎮(zhèn)將,
你都看到了!頭兒要急著去引走那孫子,就是為了讓薊州盡早光復(fù),
有那孫子在,薊州永無太平!這城里等太久了!不能再讓他們等了!”
周均細長的眼掃過那群百姓,拔出寬刀:“看到了�!�
其中幾個赤著右臂的盧龍軍人,他也差不多看到了。
胡十一立馬轉(zhuǎn)頭揮手,
一個斥候當(dāng)即舉著令旗朝大街上游走奔號過去:“傳幽州團練使號令,不動異族百姓,除滅契丹兵,光復(fù)薊州!”
周均正要親身入戰(zhàn),忽聞城外斥候大聲疾呼:“五十里外有外族聯(lián)軍蹤跡!”
胡十一氣得呸一聲:“那群混賬東西居然還在,還想再來幫那孫子不成!”
周均想起與那支聯(lián)軍一路而來的交戰(zhàn),終于知道他們?yōu)楹沃皶诉h了,恐怕就是為了此時殺回來,隨即又想起山宗在沙盤上那些細密的排布,他們后方大營處還有兵馬。
胡十一已經(jīng)大喊著沖殺入陣,“聽頭兒號令,即刻傳訊大營!速戰(zhàn)!盡快光復(fù)薊州!”
傳訊的快馬沖了出去,夾雜著一聲尖利的笛嘯,一聲一聲,越傳越遠。
周均寬刀一握,也殺入了大街。
……
天沉云低,地昏風(fēng)凜。
一片起伏綿延的深山外,塵煙彌漫,兩股兵馬拉扯著蔓延而來。
盧龍軍和幽州軍左右并進,直至崎嶇不平的山口,追擊上了前方的契丹兵馬,瞬間喊殺聲四起。
山宗身下烈馬長嘶,策馬揚刀,直沖入陣。
迎面的坡地上,契丹兵馬還高舉著那桿獸皮旗,嚴密地防范著,看到他殺入,連忙護衛(wèi)著后方的人往后退去。
孫過折抬手阻攔,就停在那高坡上,青灰的臉朝他看過來,短須方頜,眼神陰鷙,離近了更顯出幾分精明之態(tài),手里的寬口彎刀橫著,忽然笑出兩聲,用清晰的漢話道:“你以為泥禮城是這么好拿的?我的聯(lián)軍肯定已經(jīng)去了。我告訴過他們,如果我的兵馬抵不住,那座城任由爭搶,誰能拿下那座城,誰就得到那座城……”
冷笑聲被遮掩在了喊殺聲中。
一聲尖嘯笛哨傳出,隱約入耳。
山宗一刀削過一個契丹兵,隔著廝殺的戰(zhàn)局,眼一抬,冷幽幽地朝他看去。
那是斥候的傳訊聲,說明他說的是真的。
難怪他能短時間內(nèi)再聯(lián)結(jié)起一支聯(lián)軍,原來這次的利益就是薊州城。他就是咬死了也不會讓薊州重回中原。
沖殺著的薄仲在陣中聽見,嘶啞地喊出聲:“那是薊州城!咱們中原的城,還輪不到你一個外賊來支配!”
龐錄道:“他無非是想叫咱們回頭去管薊州,就不會再追擊他了�!�
孫過折仿佛是故意一般,居然還抬高了聲,彎刀朝天一豎:“聯(lián)軍的動靜已能聽見了,我在衛(wèi)城安排的兵馬也會過來,你注定拿不回那城�!�
山宗又一刀揮出,離坡下近了一分,“是么?”他盔帽下的眼沉沉然低壓著,嘴角卻提了起來:“你怎么認定你的衛(wèi)城還有兵馬能來?何不仔細聽聽,那是何人的大軍。”
遠處確有大軍的動靜傳來,蹄聲隆隆作響,隨著漫卷呼嘯的大風(fēng)直送入到這片群山間來。
早有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契丹兵在坡上扯馬出去,遙遙向遠處張望,緊接著就用契丹語高喊起來:“是中原援軍!他們還有援軍!山家軍!”
風(fēng)沙席卷的莽莽荒野里,自邊關(guān)中原軍的大營方向,大隊人馬正快馬奔來。
為首的是一隊輕騎兵,當(dāng)先一桿大旗,上面一個剛正的“山”字迎風(fēng)招展。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銀甲白袍,似乎是個少年,直往薊州方向而去。
后方還有更龐大的一支隊伍,由數(shù)人率領(lǐng),烏泱泱浩蕩而來。最前面馬上的人男女莫辯,颯颯英姿,身側(cè)左右是數(shù)面山字大旗,緊隨前方輕騎,呼嘯而過。
四周震顫,狂風(fēng)卷著塵煙在大地上飄散,很快模糊了他們的蹤影。
孫過折已經(jīng)看見,勃然大怒,寬刀揮過,臉色愈發(fā)顯得青灰,轉(zhuǎn)頭看向戰(zhàn)局里那道烈馬上身披玄甲的身影,吐出一句契丹語:“后退�!�
號角響起,契丹兵馬悉數(shù)往深山里退去。
薄仲在陣中看向前方那片山,急急道:“頭兒,這山就是當(dāng)初咱們最早遁入和他們周旋的地方,當(dāng)年多少弟兄都死在了這山里!”
山宗扯韁望去,手里的刀尖還在瀝血,滴落在馬下倒地的契丹兵尸首上:“那正好,今日盧龍軍就在這里一雪前仇。”
霎時身后兵馬齊動,盧龍軍當(dāng)先追入,幽州軍緊隨其后,直沖向逃竄的契丹兵馬,還有那桿山坳間舉著的獸皮旗。
……
神容到達群山附近時,身后遠處,還能看見山家軍遠去拖出的塵煙如幕,久久未散。
她坐在馬上,扯著韁繩踏上了一片坡地,遠遠看向前方那片連綿的山脈。
席卷的風(fēng)沙彌漫,隱約可見那片山口處有過交戰(zhàn)痕跡,雜橫倒著尸首,風(fēng)里隱約送來一陣陣血腥氣。
這片山脈一直連去幽州附近,群山蒼然高聳,山林茂密,深處是難辨的一片濃重墨綠,料想許多地方枝葉虬結(jié),人跡罕至。
她看著那片山口,在心里細細推敲著來幽州前看過的書卷描述,又從袖中抽出那張地形圖。
低頭展開看了片刻,她抬起頭,沿著山脈緩緩掃視,從他們進入的地方,開始回憶書卷里面記載的山川走勢,奇巧地形。
后方風(fēng)過馬嘶,跟隨著保護的一支幽州軍無人作聲,靜默地等候她發(fā)話。
神容細細回想完了,心里算著,伸手在一處山峰處指了一指:“那里,去豎旗�!�
一名兵卒立即抱拳,手持一桿令旗,應(yīng)命馳馬而去。
山中枯黃的茅草被大股而過的馬蹄踏平,兩側(cè)是高聳的山嶺,風(fēng)沙難入,只余急切追逐的馬蹄聲。
一個契丹兵在大部尾端跟著,看見前方那桿獸皮旗已遠,忽覺已經(jīng)被甩下,忙拍馬去追,背上猛然一痛,應(yīng)聲摔下馬背的最后一眼,只看到后方一張左眼聳著白疤的臉。
駱沖陰森森笑著甩一下刀:“狗東西,看你們往哪兒逃!”
盧龍軍已經(jīng)追了上來,直踏而過,紛紛舉刀,揮向前方的契丹兵馬。
忽聞后方一個幽州軍老遠在喊:“有令旗!”
山宗策馬直上側(cè)面高坡,扯韁回身,看見了山林間那桿隱約可見揮舞的令旗,辨清了方位,當(dāng)即下令:“將他們往那里趕�!�
傳令兵疾奔往前,傳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