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在坑口附近,蹲著那群開礦的犯人。
今日他們都被聚在了一處,
由兵卒們嚴(yán)密守著,只是怕沖撞了這些新到的京官。
劉尚書看了幾眼,
問神容:“這些人瞧著都是重犯?”
神容點頭:“是,不過世伯放心,
他們早被鎮(zhèn)住了,可以一用�!�
劉尚書聽了撫須而笑:“想必是那個幽州團(tuán)練使的威名所懾了,我來幽州后略有耳聞,
聽聞多虧了他,侄女你才能安然從山里出來�!�
神容不禁看他一眼,
聽他口氣,倒好像不知道幽州團(tuán)練使就是山宗。
但他只要聽到名字,應(yīng)該就會記起那是曾經(jīng)的山家大郎君,她的前夫君。
劉尚書忽然轉(zhuǎn)頭找了一下:“趙刺史何在?”
趙進(jìn)鐮今日也在,
就在不遠(yuǎn)處吩咐事宜,聽見老尚書開口,笑著走過來。
劉尚書慈眉善目地看一眼神容,對他道:“我這侄女可是趙國公府的心頭肉,眼看著就要回都了,我可得好生安排一下她出行安全,有些事要與你商議�!�
趙進(jìn)鐮看了看神容,臉上意外一閃而過,仍堆著笑:“劉公請說�!�
二人說著話走遠(yuǎn),神容沒跟上去,往礦眼走近兩步,朝下望,黑洞洞的,不免又叫她想起其中經(jīng)歷過的情景,抬頭不看了。
再環(huán)顧左右山嶺,竟覺得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這片群山了。
畢竟以往也沒有哪處的山能這樣折騰她一番的。
隱約間似有人在看她,神容看去,對面那群被守著的犯人里,那張左眼頂著白疤的熟悉臉又露了出來。
“聽說小美人兒要走了?”未申五露出笑。
兵卒一鞭子抽上去:“放肆!”
未申五被抽了也只露了個狠眼色,臉上的笑還掛著,又盯住神容。
神容懶得看他:“我既要走了,也不計較你過往冒犯了,該做什么做什么,少在我眼前晃。”
“說什么冒犯,姓山的可盯著老子呢。”未申五齜牙笑:“只是遺憾吶,還沒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神容只覺得他陰陽怪氣:“誰要你的報答�!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兵卒的鞭子又抽了過去,未申五居然還笑著躲了一下,沒一會兒就陰著臉收斂了,眼睛盯著神容離開的反方向。
山宗黑衣獵獵,手提直刀,正自反向穿林而來。
未申五一直盯著他,等他到了跟前,又露出欠抽的笑來:“你的小美人兒就要走了,莫不是舍不得了,擺著這么一幅臉色?”
山宗居高臨下地垂眼,拇指抵在刀柄:“什么臉色?”
后面的甲辰三動了動,拖著鐐銬的手摁住了未申五的肩,生硬地道:“閉嘴吧�!�
未申五似真被摁住了,怪笑一聲,沒再說。
山宗看了眼甲辰三:“還好有人還記得我的話�!蹦粗附K于離開了刀柄。
遠(yuǎn)處傳出了車馬聲,工部官員們已經(jīng)走遠(yuǎn)。
今日張威帶隊守山,聽說山宗來了,從另一頭趕過來:“頭兒,怎么才來,金……不是,長孫女郎剛剛已隨工部的人走了。”
山宗已經(jīng)聽見了,扣著刀走過那個礦眼坑口,只“嗯”了一聲。
張威沒看出他有什么反應(yīng),倒好像又多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
這幾日練兵他也大抵如此,但大家都很害怕,總覺得他好似更狠了點,不敢有半分懈怠。
張威瞎琢磨一通,又跟上來,從懷里摸出個冊子遞向他:“頭兒,這是刺史剛走前吩咐交給你的,說是那位工部老尚書的安排,請你自行定奪�!�
山宗看了一眼,冊上確實蓋有工部印,接過來打開。
張威又偷看他神情,打開的時候還沒見有什么,等看完才見他臉上有了點變化。
山宗兩眼倏然一掀,朝出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劉尚書寫了冊子,委托崇君護(hù)送女郎回都�!�
山外回城的路上,趙進(jìn)鐮坐在馬上,對旁邊的神容如是說道。
神容坐在馬上,剛扶了下頭上帷帽,聞言詫異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前方劉尚書的馬車。
趙進(jìn)鐮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外,其實他也沒想到,劉尚書要跟他商議的所謂出行安排,竟然就是這個。
說是為了讓趙國公安心,不能讓長孫家貴女就此上路,一定要安排人護(hù)送才可靠。
趙進(jìn)鐮看看左右,低咳一聲道:“劉尚書應(yīng)當(dāng)只知團(tuán)練使,不知是崇君,我也刻意未提。”
劉尚書是為愛徒來暫時坐鎮(zhèn)的,對于幽州團(tuán)練使到底是誰,還真不需要特地過問。
既然他沒問,趙進(jìn)鐮自然不會多嘴,畢竟也耳聞了這位劉尚書與趙國公府交情不淺,多說多錯。
神容心想難怪,一邊轉(zhuǎn)頭往望薊山看了一眼,自她告訴了他要回長安的消息,還沒見到過他。
趙進(jìn)鐮又低咳一聲,想看她神色,可惜隔著帽紗看不分明:“不過此事還要看崇君如何說,畢竟他任團(tuán)練使三載以來,從未出過幽州,當(dāng)初接受任命時便是這么定的�!�
是么?那也未必能勞駕他護(hù)送這趟了。
神容心里回味一遍,只若無其事地應(yīng)了一聲:“有勞刺史,我知道了�!�
暮色四合時,山宗回到了軍所。
從馬背上下來,手里還拿著那工部的冊子。他又看了一眼,隨手收進(jìn)懷里,刀夾在臂中,一只手慢慢解著袖上護(hù)臂。
“頭兒?”胡十一從演武場過來,一直走到他馬旁:“聽張威說金嬌嬌要走了,工部要你護(hù)送她回都?”
他耳朵比誰都靈光,早聽到了風(fēng)聲,又最是個按捺不住的,總是第一個冒出來。
山宗解下那只護(hù)臂,抖去灰塵,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你頭不疼了?”
胡十一頓時忌憚地后退半步,捂額說:“我只是覺得不對,你可是從不出幽州的啊�!�
他記得三年前剛?cè)胲娝鶗r,就聽到過山宗的任命狀,雖一帶而過,也記得那八個字:永鎮(zhèn)幽州,不出幽州。
這三年來也確實從未見他離開過幽州半步,就如那八字所言,他就是永鎮(zhèn)此處的架勢。
山宗拿下臂彎里的刀,嘴角又笑一下,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頭走了。
推門進(jìn)了自己的那間營房,他才又從懷里摸出那冊子,最后看了一眼,連同刀一并按在桌上。
的確已經(jīng)三載未出幽州。
護(hù)送長孫神容回長安,他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安排。
……
山中忙著交接的時候,官舍里已經(jīng)著手收拾了好幾日。
到了出發(fā)這日,也就沒什么可收拾的了。
長孫家的仆從倒沒打算全帶走,畢竟長孫信還要來。
這官舍如今不像山宗的地方,倒好像成了他們長孫家在幽州的一處別館了。
車馬已經(jīng)齊備,廣源站在府門外看著,此時垂頭耷耳。
他多希望有朝一日郎君能跟貴人一同回去,回去繁華的東都洛陽,貴不可及的山家。
眼下,貴人就要走了,郎君卻連人影都不見,想來都已成泡影。
正要嘆息,紫瑞和東來一前一后出來了。
神容身罩披風(fēng),一手按著懷中書卷,出了官舍。
踩著墩子登車時,她稍稍停了一下,忽朝街道一瞥,行人寥寥,無兵無馬。
紫瑞眼尖地問:“少主可是還有事要等一等?”
神容目光收回,輕輕抿了抿唇,直接登車:“沒有,走吧�!�
昨日已與劉尚書道過別,趙進(jìn)鐮夫婦原本想要為她餞行也被她婉拒了。
于是今日馬車駛過城中長街,一路都只有長孫家一行,一如她來時光景。
時候尚早,城門未開。
馬車停在城下,東來近前去通傳。
城頭上閃出胡十一的身影,他往下喊:“知道了,這便給你們開城!”
馬車門簾掀開,神容朝城上看了一眼。
胡十一打發(fā)了城頭守軍去開城門,正好在上方看到她微微探出的身影,摸了摸鼻子,竟然莫名地有些感慨。
這金嬌嬌起初叫人覺得她脾氣傲,惹不起,可久了居然也習(xí)慣了,幽州沒了她,那望薊山里也沒了她,便總叫人覺得好像少了點兒什么似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從城頭上往軍所方向遙望。
山宗那日從山里回了軍所后,一直沒有提起這事,也不知今日會不會來。
胡十一想,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了,畢竟三年都沒出過幽州,那是任命時發(fā)下的話,必然是有分量的,以頭兒說一不二的做派,怕是這次也不會例外。
城下,馬車已經(jīng)緩緩?fù)ㄟ^。
天半青半白,朔風(fēng)漫卷過荒野,拍打在馬車兩側(cè)�?帐師o人的官道上,安靜得就連南去的雁鳴也沒了。
車簾被吹動,神容覺出明顯的寒冷,呼氣時竟發(fā)現(xiàn)鼻間已繚繞起淡淡的白霧。
冬日到了。
霍然遠(yuǎn)處馬蹄陣陣而來,一隊人馬如閃電奔至,將長孫家車馬前前后后圍了個嚴(yán)實。
東來迅速應(yīng)對,打馬車前,差點就要抽刀,待看清那群人馬的模樣,又收刀退后。
神容揭開車簾,馬車外面,軍所里的兵馬齊齊整整地裝束甲胄,圍住了左右,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后方,一身胡服貼身收束的男人提著刀,打馬而出,朝她馬車而來。
神容一直盯著他到了面前,才確信真的是他。
她手指撥著車簾,其實很意外,但面上無事發(fā)生:“這是做什么?”
山宗停在她車前:“送你。”
“怎么送?”神容挑眼看他:“聽說你三年都沒出過幽州了,只在這里送行一段的話,倒也不必如此麻煩�!�
從上路到現(xiàn)在,她其實也沒抱希望他會來了。
說完這話她便要拉下門簾。
手被一截冷硬的物事攔住,山宗的刀鞘伸過來,隔著她的手,不讓她放下門簾。
“確實麻煩,安排到現(xiàn)在才能趕過來�!彼哪樤邝龅奶旃饫锟床怀鲇袥]有笑,或許語氣里有:“護(hù)送你回長安。”
刀鞘這才抽回,神容一時意外,手一垂,門簾落下。
他的身影隨簾落時調(diào)轉(zhuǎn)馬頭,已在旁開道。
后方城頭上,胡十一兩手搭額,仔仔細(xì)細(xì)看出個大概,驚訝萬分。
頭兒居然要踏出幽州了?
就為了金嬌嬌!
作者有話要說: 胡十一:我總有種知道太多遲早要被滅口的感覺。
山宗:你頭還疼嗎?
胡十一:……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
來了,瀕臨年底好忙好忙,再一波紅包,我們大家互相安慰~
☆、第三十三章
出幽州往長安方向,
雖一路放晴,但氣候的確已經(jīng)入了冬。
一個小小的暖手爐在懷里擱著,
車?yán)飶浡鵂t中逸出的淡淡熏香。
神容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揭開門簾朝外望。
馬車此時正行在山道上,
左右兩側(cè)皆是護(hù)衛(wèi)的軍所兵馬。
當(dāng)中男人黑衣烈馬,
一手松松地抓著馬韁,
刀橫馬背。
神容車簾半揭,
朝后方來路看了一眼,
又看他,他三年未出幽州,如今卻早已身在幽州之外了。
山宗似背后長了眼,
忽然回頭:“怎么?”
神容與他眼神撞個正著,想了想說:“你三年才出一回幽州,
就不用擔(dān)心么?”
他問:“擔(dān)心什么?”
該安排的他都安排好了,不然也不會在她快走的時候才趕到。
只不過胡十一和張威此時大概已經(jīng)累得喊苦連天了。
神容又想一下:“幽州安防,
再比如那些底牢重犯,都不用擔(dān)心?”
“沒事�!鄙阶谡Z氣依舊篤定:“近來安防無事,那群人我早說過了,
他們不會跑�!�
“萬一他們知道你走了,便不管那四個人了呢?”
“那也要看到我死了,
他們才會甘心跑�!�
這一句隨口而出,神容卻不禁將門簾掀開了點:“為何,他們跟你有仇?”
山宗笑一聲:“沒錯,血海深仇。”
神容看他神情不羈,
語氣也隨意,這話聽來半真半假,不過想起那個未申五處處與他作對,倒的確像是有仇的模樣。
“少主,到了�!币慌詵|來忽而出聲提醒。
神容思緒一停,朝前看,身下馬車已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