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轉了身,卻沒急著上馬,而是朝山宗這邊走了過來。
“我有幾句臨別贈言要留與山使�!彼蹇∷刮牡匦χ�。
趙進鐮見狀有數(shù),將地方留給他。等回去那頭官員們中間,都還又看了看二人。
山宗朝那邊的神容看了一眼,她似乎沒想到,也正朝這里看著。
他側身讓開一步:“請說�!�
長孫信走到他跟前,身背過眾人,臉上就沒笑了,一臉嚴肅地道:“阿容可是我們家的寶貝,如今留在你的地界上,若有半點閃失你都脫不了干系!”
說完不等他回話就退開,挺身看著他,又笑著搭了搭手:“山使客氣,不用遠送了�!�
山宗抱一軍禮,嘴邊有笑:“謝你贈言�!�
兩個人虛情假意地幾句話說完,長孫信文雅地整一整披風,上了馬背,臨了不忘再去妹妹跟前說幾句話。
“我盡快回來,你在此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彼氐貜娬{了盡快二字,又往山宗那里看了看。
神容點頭:“知道了�!�
長孫信還是掛念,又各自囑咐了東來和紫瑞一番。
哪怕只是他離開的這段時日,也要顧著妹妹一切都好,否則回去了也是要被父母念叨。
稍作耽擱,長孫信終于啟程。
胡十一沒法,京官返都,例行的禮數(shù)也是要軍所送行的,他只能帶著自己隊里的人老老實實地跟上去。
待長孫信的身影已遠,視野里只剩下那一行隊伍踏過的長煙,神容慢慢走到了山宗旁邊。
“他剛才與你說什么了?”她朝哥哥離去的方向遞去一眼。
山宗笑:“沒什么。”
她眼神狐疑:“真的?”
“他都說了是對我的臨別贈言,你問了做什么?”山宗抬手抹了下嘴,忍了笑。
長孫家全家都當她是寶貝,他豈能不知道?
長孫信特地跑來與他說這些,弄得像是他會欺負她。
神容沒問出什么來,低語了句:“不說算了。”
天色尚早,大風仍烈。
她又朝哥哥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被迎頭一陣大風吹得瞇了瞇眼,忙抬袖遮擋,拿下時臂彎里的輕紗已勾在了一旁。
山宗動了下手里的刀,那紗掛在了他刀柄處。
他看她一眼,還是因為彼此站得太近了。
余光瞥見趙進鐮和那群官員都在看著這里,他手腕一轉,刀柄繞開,腳下也走開一步:“人已送完,你也該回去了。”
神容察覺,眼神一飛,輕輕白了他一眼。
這里這么多人,又不是那小酒館,她還能做什么不成,就這么避之不及。
山宗已看見了,拎著刀在手里,問她:“你那是什么眼神?”
神容學他方才口氣:“沒什么。”
山宗好笑,真是有她的,還會見縫插針了。
神容回去車邊時,趙進鐮剛遣了眾官員回官署。
他閑話了幾句,送她登了車,轉頭見山宗站到此時,這才回到城門內來了。
馬車轆轆自跟前過去,山宗看了一眼,旁邊趙進鐮卻在看他。
“我看你們在那頭站了許久,倒像是一同送行的一般�!壁w進鐮摸著短須道。
山宗只當他玩笑,反正他歷來臉皮厚,并不在意,開口說:“我近日要帶兵去轄下巡視,他走得算巧,晚了我也送不了�!�
趙進鐮點頭,想起年年都有這軍務,倒也不稀奇,只不過以往從未在他跟前報備過。
“怎么與我說起這些?”
山宗朝剛駛離的馬車指一下:“我不在時,她就由你擔著了。”
趙進鐮竟覺意外:“你這時候倒還挺上心了�!�
山宗笑了一笑,長孫信的“臨別贈言”還言猶在耳,想不上心都難。
他反問:“長孫家的,你敢不上心?”
趙進鐮一想也是,還道他是對前妻有幾分顧念,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孫信:我還會回來的,你小子給我注意點。
山宗:???
☆、第十六章
長孫信走后,官舍里就只剩下了神容。
午間,廣源走在園中,看見了那群剛去內院伺候貴人用飯的仆人們,竟沒怎么見少,可見貴人依舊在家中受寵得很。
正想著,神容從內院出來了,恰好也穿過園中,看到了他。
“你這是拿的什么?”
廣源手里捧著件黑厚的胡服,上面還壓著條一指來寬的革帶。
他垂頭回:“是剛做成的冬服�!�
神容看了看天,頭頂天藍云白,秋高氣爽。
“哪里到冬日了?”
廣源解釋:“貴人有所不知,幽州前陣子總起大風,這就是冬日要提早來的兆頭�!�
神容原本只是隨口一問,聽到這句臉色頓時認真起來:“當真?”
廣源點頭:“真的,我在此三年,早聽人說過,后來發(fā)現(xiàn)確實如此�!�
神容心覺不妙,若是這樣,那留給他們開礦的時間就不多了,得趕在冬日前將最難的一段掘出來才行。
她轉頭吩咐:“去準備,我要即刻去問刺史借人�!�
紫瑞應下,去備車了。
神容看一眼那件胡服,分明是軍中式樣,心里有了數(shù):“這是給他做的?”
廣源稱是:“是給郎君做的,他正要去轄下巡防,很是偏遠,或許能用上�!�
他要去巡防?神容此時才知道這消息,這么巧,還是馬上出發(fā)。
紫瑞回來了,手里拿著她的披風:“少主,現(xiàn)在便走嗎?”
神容又瞥了眼那胡服,那男人可能沒嘴,都不知道留個信的,當她不存在一樣,真不知是不是存心的。
她點頭:“走。”
……
入車后,神容先派了個護衛(wèi)去請趙進鐮。
她知道幽州城門關得早,此時已過午,離大獄又遠,不好耽擱,便先行上了路。
一路順暢,東來護車在旁,快到大獄時,眼睛敏銳地看到了后方趕來的一行人馬,向車中稟報:“少主,刺史親自趕到了�!�
車在大獄外停下,神容搭著紫瑞的手下來,往后看,果然來的又是趙進鐮本人。
剛到跟前他便道:“女郎說的緣由我已知曉了,看這架勢,冬日確實會提早來。”
他自馬上下來,接著說:“此事我一直記著,近來也差人安排了,本打算交由令兄定奪,如今他既然回都去了,那就還是請女郎看吧。”
神容稍微放了心,還好這位首官辦事牢靠,點頭說:“那再好不過�!�
值守獄卒出來迎接,神容仍留下紫瑞,只帶東來隨行。
趙進鐮與她一同進去,看了看她神情,提了句:“只是今日不巧,山使正要出去巡防。”
他這回又親自來,還不就是因為山宗把人托給他了。
神容邊走邊抬手攏著披風,抿抿唇,將兜帽也罩上,只嗯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直至進了大門,她停了一下,想起了那日的干澀不適,才問:“這里面是不是得先灑些水?”
趙進鐮料想肯定是山宗跟她說過這大獄的情形了,笑道:“獄卒們會料理的。”
她這才往里走。
大獄里確實在料理,所有通風高窗皆閉,地上有澆過水的痕跡,但隨著走動,很快就干了。
后面還有獄卒在拿著桶跟著澆,這才能維持那點痕跡。
沒多久,他們便又到了之前去過的那一片牢房外的空地上。
這空地本就是個高墻圍住的院子,穹頂嚴密,里面也澆過了水,四周豎著火壇,里面火光熊熊,照得四下透亮,正方便挑人。
趙進鐮點了個頭,吩咐說:“去把人帶出來吧�!�
獄卒們分頭行事,先將他們進來的那扇兩開的大門關上,又有序地去牢房里提人。
之前被挑過的那些人都已被移走,這次是另一批人,有許多是從另一片牢房帶過來的。
神容特地留心了一下他們過來的方向,經過了一條長長的過道,正是之前她去底牢的那條道,想來一定也是一批重犯了。
犯人們分列被押了過來,在獄卒泛著寒光的刀口下,挨個跪下,竟烏泱泱地跪了一大片,一眼望去,漆黑的一片頭頂。
趙進鐮道:“這回能帶出來的都在這里了�!�
話音未落,卻見神容已經邁步,竟親自上前去看了。
他暗自驚異,這位貴女的膽識可真是異于常人。
火光照著,各色犯人都有,比之前要好很多,神容看到了不少壯年。
她取了塊帕子在手里,輕掩口鼻,腳下緩慢地在犯人當中走著,一步一看,凡是覺得不行的,便朝身后東來看一眼。
東來接到示意便伸手拽住對方囚衣后頸,將之拽到一旁。
不多時,被篩出來的人就一大群了,獄卒們將他們都押回去。
神容從最后兩列人當中走過去,發(fā)現(xiàn)他們都披頭散發(fā),看不清臉,手上不僅有鐐銬,腳上也有腳銬,但看著身形都很壯實。
她走回去,拿下帕子,低聲問趙進鐮:“那最后兩列是關外的?”
趙進鐮看了一眼:“正是�!�
那就難怪是這般模樣了,神容剛才看著就覺得眼熟,因為在驛館里見大胡子們捉的就是這樣的人,說不定他們當日抓的那幾個就在其中。
“關外的不行。”神容不放心,哪怕他們明擺著能用,但敵寇就是敵寇。
趙進鐮認同:“確實,先前安排時只叫他們將身體好的都拎出來,身份卻也要緊,關外的自然不行,山使也不會松口。”
神容聽他提到那男人,不自覺算了下時辰,料想他此刻應當走了。
……
軍所大門外,此時整隊待發(fā)。
送完長孫信回來的胡十一這次也要隨行,他手里拿著廣源送來的那身胡服交給了后方行軍收納,轉頭看前面:“頭兒,咱這回還是夜巡?”
山宗站在他那匹高頭大馬旁,纏著護臂,緊緊一系:“嗯。”
夜巡是最出其不意的巡防,以往沒有,屯軍所建起來后才開了這先河,眾人都認為這是他獨創(chuàng)出來應對關外的軍策。
否則他們也早已出發(fā)了,何必到這午后日斜才動身。
準備妥當,山宗上馬:“都安排好了?”
胡十一道:“軍所有雷大,張威會去伺候那金嬌嬌,都已妥當了�!�
說到金嬌嬌,他倒是又想起了一茬:“對了,刺史派了人來送行,順帶捎了個信,那金嬌嬌今天又去幽州大獄里挑人了�!�
廣源來送了衣服不久,刺史的人就到了,他趕著上路,就全給打發(fā)了。
山宗一手扯了韁繩,想起先前那么警告她不要再去,居然還是去了,還真是沒個聽話的時候。
“去把這幾日送到的獄錄拿來我看看�!彼鋈徽f。
胡十一都準備上馬了,聽了這話,只好又回頭去軍所取獄錄來。
獄錄記述幽州大獄諸事,主要是為了監(jiān)視犯人行動。
山宗坐在馬上,接過來翻看,近來太平無事,尤其是柳鶴通,被用完刑后老實得很,再沒有過鬧事舉動。
他將獄錄丟回去:“那些關外的呢?”
胡十一接�。骸八麄儯苛舷胧潜辉蹅冏ヅ铝�,聽說進牢后一直安分著呢�!�
山宗冷笑:“關外的就沒安分過�!�
胡十一愣了愣:“啥意思啊頭兒?”
“當時驛館里收到五個關外的,緊接著巡關城就又抓到幾個,他們來得頻繁了些,倒像是刻意在送�!鄙阶谑种傅种g的刀,慢條斯理地說。
幽州大獄那種地方,關進去有動靜才是正常的,越順服越不對。
不知道他們如此忍耐,是不是在等一個機會。
……
“女郎可選好了?我們進來已久,怕是天色已晚,回城都要叩城了。我擔著責,可不能叫你久待�!贝螵z里,趙進鐮看著身旁披風籠罩的身影,在這大牢里明顯出挑的格格不入。
神容轉頭看來:“刺史擔了什么責?”
趙進鐮驚覺失言,撫須而笑:“沒有�!�
神容也沒在意,轉過頭去,又看向空地里挑剩下來的人。
似有視線投過來,她順著看去,只看到最后那兩列跪著的人,但他們披頭散發(fā)的,夾在這眾多人當中,并不能看清,或許是她看錯了。
她對東來道:“將那后兩列的先帶下去,剩下的再看�!�
東來領命,去向獄卒傳話。
幾個高壯的獄卒立即邁著虎步過去,提刀呵斥:“起來!走!”
他們對其他犯人還算公事公辦,但對關外的分外嚴厲。畢竟是敵方,若非要留著他們性命盤問軍情,敢這么潛入關內,早該殺了。
那一群人被連拖帶拽地提起來,緩慢拖沓地往那通道走,要回到那幽深的牢房里去。
一個獄卒嫌他們走得慢,上去就踹了一腳,被踹的犯人一頭撲倒在那道口,忽就不動了。
神容本已去看其他人,聽到動靜朝那里看了一眼。
“少他娘的裝死!”獄卒上前去扯,手剛伸過去,那地上的一躍而起,手鐐一套,扣上他脖子,撲上去就咬住了他耳朵。
獄卒痛嚎,只這瞬間,另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就沖向了他下盤,他手里的刀一松落地,便被第三人奪了去。
混亂乍起。
這一番動作迅疾如同演練過百遍,在場的犯人頓時全都跟著亂了。
東來快步近前,護著神容后退。
趙進鐮已然大驚失色,一面招手喚獄卒,一面擋在她前面急喊:“快!通知山使!”
已有獄卒跑去開門,但隨即他就想起來,山宗已經走了,臉瞬間又白幾分。
神容愕然地看著眼前劇變,一手下意識地緊按懷間書卷。
眼前已成斗獸之地,重犯狠戾,似早有預謀,獄卒撲壓,人影翻躥,滿耳都是嘶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