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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阿明被她埋在屋后的山坡上,立了個小土包,上面擺滿竹編蚱蜢和葡萄,都是它生前喜歡的,她還在紙上寫下阿明死亡的消息,貼在鄰居家的門口。

    希望這家人回來能看到吧。

    宋可心里掛念阿明的事,怏怏地出門。

    不管怎么樣,武館的訓(xùn)練不能落下,要是被師父逮到她曠課,一頓胖揍是免不了的。

    天色還沒亮透,整個177區(qū)籠罩在氤氳的薄霧中,偶爾能聽到浪花拍打礁石的聲響,高空的霓虹信號燈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將海面靛青的底色切成斑駁的碎影。

    宋可路過碼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今天出工的人尤其少。

    碼頭的活雖然辛苦,但因為不需要身份證明,結(jié)算報酬也干脆,向來很受當(dāng)?shù)厍鄩涯甑臍g迎,像今天這樣寥寥無幾的情況,還是非常罕見的。

    她疑惑地多瞥了兩眼,正好聽到角落里傳來的交談聲。

    “……都是請的病假,最近人越來越少了。”

    “今天小六也沒來?”

    “你還不知道么,小六死了!”

    “什么?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突然……”

    “小六被人下毒了!整個右手都爛掉!這事連C區(qū)的警察都驚動了,專門過來處理他尸體�!�

    “不可能吧……C區(qū)的人,怎么會愿意收拾F區(qū)的爛攤子?”

    “那是你不知道他的死相多恐怖!我親眼看見的!眼珠子灰白,兩個眼眶都凸出來,渾身冷的跟冰塊一樣�!闭f話的人壓低聲音,語調(diào)飄出幾分惶恐,“我聽說警察不許火化,要讓法醫(yī)做病理鑒定,尸體還要送去解剖研究,小六父母當(dāng)場就厥過去了,醒來后瘋瘋癲癲的�!�

    宋可的腳步猛地停下來。

    小六……小六!她剛剛只覺得這個名字耳熟,聽到這里才反應(yīng)過來。

    她想起來了,他們口中的“小六”,就是那天被魚咬傷的年輕人,至于手……鮮血淋漓的手……她記得當(dāng)時看見的……那天他受傷的手就是右手!

    電光火石間,宋可心跳加速,幾乎瞬間聯(lián)想到阿明。

    阿明也是這樣的,身體變冷變硬,眼珠子變成灰白,癥狀和小六一模一樣!

    她越想越覺得頭皮發(fā)麻,再也不敢在原地停留,逃也似的奔向武館。

    通往岳山的這條小路她走過無數(shù)次,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周圍一片死寂,連往常聽?wèi)T的嘈雜蟲鳴鳥叫都沒有,靜默得令人害怕。

    頭頂依舊是炎炎的烈日,滾燙的汗水不斷從額間滑落,濺到泥土地里,無聲無息地消散。

    逼仄的環(huán)境似乎潛藏?zé)o限危機,宋可加快腳步,一口氣沖上山頂。

    ……

    武館內(nèi)熱鬧如常,偶有學(xué)員的說笑聲傳來。

    危險!

    角落里刺眼的紅光驟然迸發(fā),仿佛燃燒的流星,帶著殺意朝她面門襲來。

    宋可雙眸微凜,上半身大幅度后仰,柔軟的腰部幾乎對折,一個弧度漂亮的后空翻輕巧落地,那束致命的紅光稍慢一步,貼著她的額頭險險擦過。

    偷襲的人射空一槍,倒也不再糾纏,陰陽怪氣地“嘖”了一聲:“小結(jié)巴,反應(yīng)很快嘛。”

    宋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馬上又垂下,不聲不響。

    對方語氣不善:“怎么連喊人都不會?我記得你是結(jié)巴,不是啞巴吧?”

    宋可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開口:“吞、吞欽。”

    “吞、吞吞吞欽!”吞欽歪著嘴學(xué)她說話,深褐色的臉龐透出滿滿的不懷好意,“果然是F區(qū)出來的小垃圾,誰允許你叫我名字的?我不配當(dāng)你師兄?”

    宋可不想理會他的挑釁,腳下轉(zhuǎn)個彎,毫不留戀地往后院拐去。

    吞欽跟著跨出一步,面色惱怒地攔在她面前:“我和你說話呢,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找?guī)煾浮!?br />
    不知道宋可的話哪里惹到他,吞欽瞬間冷下臉:“急著去告狀?呵呵,真不愧是張慈的童養(yǎng)媳,他人不在,你上趕著替他盡孝道,舔得挺用心呢?”

    森森的惡意像陰影里伸出的蛇信,朝她嘶嘶響動。

    宋可低著頭,拳頭握得咯咯響,要不是武館有規(guī)矩,學(xué)員之間不能隨意斗毆,她早就跳起來踹翻這張臭臉,把討厭鬼吞欽揍成豬頭了。

    兩人正僵持的時候,背后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吞欽,你怎么又欺負(fù)小師妹!”

    來人眉目艷麗,一身利落的連體作戰(zhàn)服,高馬尾辮透出幾分英氣,是他們的師姐麗塔:“好啊,仗著張慈師兄不在,就敢不守規(guī)矩了是吧?誰讓你在武館里用粒子槍的!”

    吞欽家族是木丹(C55區(qū))的地頭蛇,在當(dāng)?shù)卣莆斩嗉臆娀鸸S,手里非法的違禁武器很多,他若無其事地擺弄槍托,任由滋滋的深紅光線若隱若現(xiàn):“沒上市的殘次品而已,我就是讓小結(jié)巴幫我試試威力,這樣也不行嗎?”

    說著說著,他突然再次舉槍對準(zhǔn)宋可腦袋:“再說,她不是躲過去了嗎�!�

    危險的粒子氣流凝集在眼前,宋可依然穩(wěn)穩(wěn)站著。

    旁邊的麗塔生氣地伸手,替她把槍按下去:“收起來,小心被師父看到,你很想滾出這里嗎?”

    吞欽眼神微頓,冷笑著抽回粒子槍,低聲嘟囔:“張家的童養(yǎng)媳果然金貴。”

    麗塔絲毫不懼地和他嗆聲:“快閉嘴吧,一天到晚唧唧歪歪故意找茬,不就是因為今年沒能參加蒼鸞的考核么?是你自己棄權(quán)的,跟張師兄和小師妹有什么關(guān)系?竟然還想搞偷襲,真不要臉!”

    蒼鸞精英部隊,全稱新亞聯(lián)盟特殊職能武裝力量(Special

    Duties

    Force),是近年來最神秘,話題度最高的軍隊,甫一出世便風(fēng)靡所有地區(qū),掀起民眾的投軍熱潮。

    它的選拔條件簡單到不可思議。

    「不限籍貫,不限背景,不限性別,公民年滿20周歲即可加入�!�

    然而如此簡單的條件后面卻是無與倫比的誘惑。

    「通過蒼鸞選拔的人可以直接獲得B級城市的入籍資格�!�

    無數(shù)人對此趨之若鶩,認(rèn)為蒼鸞是改變命運的通天梯,吸引力越大,競爭自然越激烈,蒼鸞的考核流程至今仍對外界保密,錄取率更是不足萬一,絕大多數(shù)人尚未摸清門道便慘遭淘汰。

    但畢竟是精英軍隊,對身體素質(zhì)的要求肯定挑剔,因此蒼鸞出世后,聯(lián)盟內(nèi)格斗之風(fēng)悄然盛行。

    吞欽和麗塔都來自C區(qū),兩人都是奔著加入蒼鸞的目的才來這里訓(xùn)練。岳山武館今年報名參加考核的隊伍也早已出發(fā),正是由張慈領(lǐng)隊。

    “你!”吞欽被戳中痛處,面色扭曲,不過礙于麗塔的背景,終究不敢妄動。

    麗塔根本不懼他,故意提高音量:“幸好你提前棄權(quán)了,不然去了沒選上,豈不是更丟臉?”

    說完拉起宋可的胳膊將她拽走:“我們走小師妹,別理他。”

    表情陰沉的吞欽望向兩人遠(yuǎn)去的背影,半晌不屑輕嗤:“蠢貨�!�

    “沒有……覺醒的人,去再多又有什么用�!�

    岳山武館的建筑是聯(lián)盟少見的仿古設(shè)計,結(jié)構(gòu)復(fù)雜,從前院到后堂要穿過長長的回廊。

    路上麗塔期期艾艾地開口:“小師妹,你不是張師兄的……那個吧?”

    那個是哪個,她含糊地沒有說明。

    張慈是他們的大師兄,比他們好多人來得都早,算是最早跟著張亭學(xué)武的人,大家都傳他其實是張亭的親生兒子,但兩人平時關(guān)系恭謹(jǐn)又疏遠(yuǎn),張亭暴躁,張慈冷淡,愣是沒人敢當(dāng)面去問,只能在私下偷偷八卦。

    宋可扭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臉上飄過一抹不自在,連耳根都泛起緋紅。

    她有些疑惑麗塔為什么臉紅,她和張慈差好幾歲,算不上熟絡(luò),平時都不怎么說話,但是因為嘴太笨,解釋不利索,最后只能慢吞吞地回答:“不是�!�

    麗塔得到她的回答,像是松一口氣,心情又變好起來,親熱地?fù)е募绨颉?br />
    路過食堂的時候,正好碰見負(fù)責(zé)后勤的胖嬸端著托盤出來。

    托盤上放著好幾碗滾燙的姜湯,胖嬸熱情地跟兩人打招呼:“可丫頭來啦,沒吃早飯吧,我給你煨了兩個茶葉蛋,自己拿去啊�!�

    宋可雙眼放光,用力點頭。

    麗塔捏著鼻子嫌棄:“胖嬸,好難聞啊,你煮這東西做什么?”

    胖嬸無奈嘆氣:“說來也奇怪,這大熱天的,好多學(xué)員都感冒發(fā)燒了,我給他們熬點藥治治�!�

    “不會是裝的,想偷懶吧?”麗塔對此表示懷疑。

    武館里的人就沒有體格不好的,無緣無故病倒一大片,確實很奇怪。

    胖嬸輕啐一聲:“我看也像,你知道頌恩那小子跟我說什么?說他昨天被野雞啄了一口,今天就渾身疼得連床都下不了,兔崽子找借口都不用心,我看他就是皮癢!”

    “哈哈哈虧他想得出來!”麗塔毫無同情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只啄人的雞呢?”

    胖嬸也跟著笑:“被我宰了,反正也不下蛋,給這些病號們補補身體。”

    “我?guī)湍愣诉^去吧�!丙愃䦶呐謰鹗掷锝舆^托盤,回頭叮囑宋可:“師父還在靜室,要不你也先去看看頌恩?”

    趁她們說話的功夫,宋可早就從廚房里摸出兩個茶葉蛋,左一個右一個塞在衣服兜里,聞言特別乖巧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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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來自:龍鳳互聯(lián))

    第3章

    F177區(qū)(3)

    ◎發(fā)瘋的研究員。◎

    頌恩是所有學(xué)員里最能闖禍的。

    上房揭瓦,下海捉鱉,連天破個窟窿他都敢去補。

    每次犯錯的黑名單都有他,罰跪挨揍的次數(shù)一多,頌恩漸漸悟出道理:別人全都靠不住,唯有師妹講義氣,后來他再折騰,都不忘拉上宋可,被揍哭也有人陪。

    休息室里,頌恩掛著點滴,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

    宋可坐在旁邊剝茶葉蛋。

    早間新聞的播報隱約傳來,音量太小,聽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

    「聯(lián)盟氣象臺發(fā)布高溫紅色預(yù)警……停止室外露天作業(yè)……減少出行�!�

    「如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請及時上報相關(guān)部門�!�

    門口胖嬸拎起頑劣學(xué)員的耳朵教育,洪亮的嗓門瞬間蓋過播報員。

    「青嵐研究所……太陽活動高峰期……啟動……天氣擬態(tài)系統(tǒng)�!�

    宋可注意力被帶偏幾秒,再低頭時,手里剛剝好的茶葉蛋只剩下空殼。

    床上的頌恩哼哼唧唧地捂著頭,鼓鼓囊囊的嘴里不停嚼巴嚼巴。

    宋可:“……”

    看在過去共患難的份上,她大人有大量地沒和病號計較,從口袋里又摸出個蛋。

    隔壁幾床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蒼鸞今年的考核,押張慈成功通過的票數(shù)達(dá)到了九成。

    頌恩不服氣地嘀咕:“明年也讓你們見識見識小爺?shù)娘L(fēng)采�!�

    他才十九歲,還沒到規(guī)定的報名年齡,卻已經(jīng)野心勃勃地規(guī)劃未來,本想讓宋可也夸他幾句,結(jié)果扭頭一瞧,自家小師妹正捧著光溜溜的茶葉蛋發(fā)呆。

    “想什么呢?”

    “師、師兄,你見過灰、灰白的眼睛嗎?”

    “見過啊。”頌恩雙眼盯著蛋,隨口回答。

    “為、為什么會、會變灰色?”

    “你過來點我告訴你�!�

    宋可往前湊了點。

    頌恩嗷嗚張嘴,一口叼走她手里的蛋:“還能為什么,白內(nèi)障唄!”

    宋可:“……”這人壓根就沒認(rèn)真回答。

    拿她開涮逗樂她也就忍了,但明明有兩個茶葉蛋,自己卻一口都沒吃到,這是真的忍不了。宋可面無表情地舉起拳頭,休息室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痛呼。

    “師妹!師妹饒命!”

    “師妹!你忘記那些年我們一起掏過的鳥窩挖過的蚯蚓挨過的毒打了嗎?”

    “你忘記我們……咳、咳咳咳!”

    喊著喊著頌恩開始劇烈咳嗽,臉頰因為高熱燒得通紅,眼眶汩汩流下生理性淚水。

    宋可瞧著他的慘樣,有點下不去手。

    頌恩自己倒是適應(yīng)良好,順了口氣后,還在那嬉皮笑臉地承諾:“明天!明天我賠你四個蛋還不行嗎!師兄說到做到!”

    ……

    看完頌恩,宋可終于見到她的便宜師父。

    張亭是整座岳山武館的金字招牌,也是聯(lián)盟首屈一指的格斗大師,雖然面相慈眉善目,看起來很好說話,但實際上脾氣又臭又硬,跟炮仗似的,一點就噼里啪啦亂炸。

    宋可溜進(jìn)靜室的時候,張亭正在盤腿冥想,房間里落針可聞,場景無端肅穆。

    用別人的話來說,張亭身邊是存在某種氣場的。

    桌上擺著對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宋可想起自己那兩個倒霉的茶葉蛋,悄咪咪地伸手去摸,被閉著雙眼的張亭準(zhǔn)確無誤一巴掌拍掉:“口水都流出來了!沒吃早飯吶!”

    宋可捂住泛紅的手背,表情委屈巴巴:“沒、沒吃呀。”

    張亭左眼微睜,從眼縫里瞅她:“你是餓糊腦子了嗎?敢打我核桃的主意!”結(jié)果宋可那副慘兮兮的模樣一入眼,他話音就頓了頓,“……我那份還沒動,滾去吃吧�!�

    宋可雙眼亮晶晶,得寸進(jìn)尺地湊了上去:“師父,上、上次那把刀,還能借、借我看看嗎?”

    張亭的表情瞬間一言難盡:“別想,那刀怎么搞得黏糊糊的?上面是不是沾了你的口水!”

    宋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大概、或許、可能真是她的口水,因為她那晚有點害怕,最后是抱著刀睡覺的。

    張亭輕哼一聲,看破不說破,站起來走了兩步,從矮柜里翻出兩個塑料袋。

    “你快過十八歲生日了吧,喏,師父送你的禮物�!�

    “怎么有兩、兩份��?”

    “一份你的,一份給你……張師兄�!�

    宋可的生日就是她被爺爺撿到的那天。

    巧的是正好和張慈的生日是同一天,自從她上山學(xué)武之后,每回生日都是和張慈一塊過,這也是大家總開玩笑喊她是“童養(yǎng)媳”的緣故。

    張亭神色自若,語氣卻有幾分生硬:“等他回來,你抽個時間給他就成。”

    “你自、自己給他�!彼慰刹幻靼祝瑸槭裁匆屗D(zhuǎn)交?她和張師兄是真的不熟啊。

    張亭眼睛一瞪,兇巴巴地吼:“讓你給就給,哪那么多廢話!”

    宋可被他嚇得直縮腦袋。

    師父好兇。

    在武館里揮汗如雨一整天,手心還挨了兩戒尺打,宋可垂頭喪氣地下山回家。

    剛通過崗哨,她就發(fā)現(xiàn)前面碼頭圍了不少人,站在外圈聽了一耳朵,似乎是程老派去尋找阿兵的隊伍回來了。

    周圍七嘴八舌的,都在議論考察隊離奇的翻船事件,事故后果相當(dāng)慘烈,和阿兵同船的人不是死亡就是失蹤,最后只撈回來一個半死不活的研究員。

    圍觀群眾越聚越多,沒過一會就把她擠進(jìn)內(nèi)圈。

    這么多人扎堆說話的場景讓宋可略感不適,她剛想鉆出去,人群里驟然爆發(fā)凄厲的尖喊:“阿兵呢?為什么只有你回來!阿兵去哪里了!”

    阿慶嫂聲嘶力竭,拽著衣衫襤褸的幸存者大喊大叫,旁人怎么也拉不開。

    被她來回撕扯,癱軟在地上的研究員精神狀態(tài)明顯異常,表情呆滯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念叨:“死了,全都死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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