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忍不住問他,廖遠停搖搖頭,沒有回答。
回去了,他還是忍不住,纏著劉學,劉學坐在書桌邊作業(yè)都寫不了,被身后的人抱的死死的,黏人的很。
劉學知道他心情不好,任他抱著。
廖遠停的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去醫(yī)院那天見的面?”
劉學嘆氣,果然什么都瞞不了他,他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李單和謄!”
謄提著雞蛋和牛奶。
“你懂什么,這才是最實惠的�!崩顔慰粗且欢惦u蛋,別過頭去。
他們?nèi)ド虉鲑I牛奶的時候,正趕上雞蛋大甩賣,二十塊錢好大一兜,李單當即決定下單。
“上次買夾克的八十塊錢還沒給我報呢,這次估計也涼�!彼已a著,瞅一眼謄,他還是微笑的,李單有一種他居高臨下看著自己,輕蔑又鄙視的感覺。
又不是他掏錢,他肯定不心疼。
給公家花錢,一分都是多,他懂個屁。
醫(yī)院,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新生有人死亡,是天使和死神的共生地,是人們悲歡離合的交匯地。
李單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真不少,遠了因為親戚,近了因為劉學,現(xiàn)在又因為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他低著頭,匆匆來到病房前敲門。
一個病房三個病床,兩張簾子,推開門,入眼的是一張枯藁的面容,讓李單想起老家的枯樹皮,他喉結(jié)滾動,聞到泡面的味道,腳臭味,似乎還有嘔吐的污穢物,交雜在一起令他上頭,一個沒忍住差點反胃吐出來。
開門的是個年邁的老人,沉默地坐在臨門的病床前,李單看了一眼,床上躺的是個中年男人,鼻子里插著管子,旁邊跳著心電圖,老人靜默地坐在床邊,仿佛一尊雕像。
中間隔深藍色簾子,上面似乎撒上了湯汁還是油,暗沉一片,臟兮兮的。
“讓讓讓讓�!蹦贻p女人急匆匆路過他們身邊,端著臭烘烘的盆子,里面晃蕩著泔水般的排泄物,刺鼻的臭味竄到頭頂,李單微微背過身,捏著鼻子不敢深呼吸。
太臭了。
來到第三張病床,床上躺著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臉色漲紅浮腫,旁邊有個穿校服的男生低著頭用手搓著洗什么,李單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茫然地扭過來,嗓音嘶�。骸澳銈兪牵俊�
他雙手紅透,頭發(fā)被汗浸濕,眼眶蔓著血絲,眼底青黑,嘴唇干的起皮。
“我們是劉學的哥哥�!崩顔稳鲋e不打草稿,“來看看你。”
謄將東西放下。
“噢噢�!崩罹B忙站起來,手里抓著的襪子滴滴答答流著水,他一時無措,將襪子放進盆子里,有些急,濺出幾滴白色泡沫。
李單看看病床上的女人,忍不住問:“阿姨怎么了?”
李峻看一眼,舔舔干澀的唇,“腎衰竭。”
一時安靜。
李單啊了一聲,“這,這里就你自己?”
李峻點頭,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我給你們倒水。”
“不用不用�!崩顔螖r住他,“那你這……”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只能岔開話題道:“劉學說你很長時間都不去學校了,擔心你……本來他是要自己來的,但實在是有些事,脫不了身。”
“沒關(guān)系�!�
李峻笑笑,想到什么,連忙從病床底下抽出書包,遞給李單,“給他吧�!笨醋钚�
李單接過,沉甸甸的。
瞎胡扯聊些有的沒的,臨走時,李單想到劉學關(guān)心的問題,問他什么時候回學校,李峻說快了。
李單看著他單薄的衣著,實在沒忍住,偷偷折兩百塊錢,塞進雞蛋袋里。
坐在車上,謄看著他。
李單感到羞恥,瞪他和吼他:“看屁看,沒見過人發(fā)善心啊,靠�!�
靠,損失200塊錢。
娘的。
心痛。
李單愁眉苦臉地開著車,點根煙,隨即笑了。
他抽一口,吐出來,眉眼間平添幾分沉穩(wěn),聲音略啞。
“我有個弟弟,跟劉學差不多大�!�
他自顧自地說,看向車窗外的天,淡淡道,“沒救過來�!�
煙頭摁進煙灰缸,他揮揮手,像是把沉悶的氣氛揮走,和剛才判若兩人,嬉皮笑臉,“唉,二百塊,這錢也不報,虧啊虧。”
回到別墅,李單把書包交給劉學,說李峻快來上學了,劉學拉開書包一看,全是高一課本和筆記本。
第二天,他興高采烈地去學校,李峻的同桌問老師李峻什么時候回來。
老師站在講臺上,抿抿唇,說:“李峻輟學了�!�
手里的課本掉在地上。
年級第一的位置空空如也,仿佛從來沒有坐人。
104.
天又冷了,下著小雨。
學生們都在上課,學校安安靜靜,隱約聽到讀書聲。
黑色轎車駛進校園,停在辦公樓,車門打開,撐開的傘等著后排男人下車。
冷風習習,李單打個哆嗦。
廖遠停下車,前往校長辦公室。
陶京平早已沏好茶,等待他的貴客。
“李峻這孩子�!�
陶京平搖頭嘆息,“我們第一時間去了解情況了,班主任,年級主任,副校長,挨個勸說,他就是不上了,死活要輟學。他們家的情況我已經(jīng)上報了,這兩天學校也在組織捐款。但他實在是不愿意繼續(xù)學習,不能把他綁來啊�!�
廖遠停:“原因�!�
“聽他的意思,是家里沒人,母親沒人照顧。”
廖遠停蹙眉。
陶京平道:“他媽媽得換腎,做換腎手術(shù),他們家的家庭開支全靠他母親擺的那個早餐攤……”
“可惜了,考清北的苗子�!�
這是劉學唯一的朋友。
廖遠停揉揉眉心。
他想起劉學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的時候。眼睛漆黑,無神,空蕩蕩的,仿佛不見底的深淵,他抱著廖遠停的腰,喃喃:“我是不是真的會克身邊的人啊,給他們帶來噩運……”
“好難過,沒有人跟我爭年級第一了。”
“他還給我書,他會不會怪我啊�!�
——奶奶,我交到了好朋友。
他叫李峻,年級第一。
我一定會超過他的!
“陶校長�!绷芜h停起身,同他握手,“希望學校再努努力,費費心,辛苦了�!�
陶京平:“應該的……遠停,這李峻跟你?”
廖遠停:“劉學的好朋友。小孩兒人不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陶京平了然。
出了辦公樓,雨越發(fā)大。
廖遠停沒有直接走,而是坐在車里,透過車窗看教學樓,想劉學在上什么課,語文,還是數(shù)學,有沒有難過。
李單安安靜靜扣手指。
他突然聽到廖遠停說:“我一直以為,只有農(nóng)村才有留守兒童。”
“城市也有很多。”李單隨意道,“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錢人,最多的就是窮人,要全世界的人都有錢,那得多和諧。”
偏見,狹隘的偏見,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
李單看著后視鏡里廖遠停思考的樣子,問:“書記,那這事兒,咋辦�!�
廖遠停輕輕抬手。
讓他想想。
“走吧。”他說。要下課了。
過了兩天,廖遠停問陶京平要了李峻的成績單和獎狀以及參加競賽的獎杯證書。
那幾天,他天天喝酒,回到別墅倒頭就睡,衣服都是劉學給他脫的。
睡到半夜,他猛然驚醒,看到是安全熟悉的環(huán)境,又慢慢睡下。
喝的他大腦遲鈍。
終于有一天,他是清醒地回別墅。
劉學正在寫作業(yè),廖遠停從身后抱著他,深深迷戀他身上的味道,被酒精侵蝕的嗓子很低沉,他讓劉學面對他,撩開他的上衣,逮著他一頓舔舐啃咬。
第二天劉學去學校,發(fā)現(xiàn)從一輛商務車上下來幾個穿著體面的年輕男女,他們扛著攝像機,話筒,正在和校長講話。
而另一邊,以班級為單位組織的募捐正在進行。
劉學下意識摸身上的兜,摸到廖遠停昨天給他的一百塊錢,還有另一個兜里面的衛(wèi)生紙。
怎么今天摸著手感不對。
他拿出來看,里面包著一沓子嶄新的鈔票。
他一時想哭又想笑。
深呼吸兩次,他把錢都捐了。
又過兩天,廖遠停和他商量,搬家。
搬到蘇婧給他們買的新房子里去。
劉學問為什么,廖遠停說跑著麻煩,市里住也舒服。劉學答應了,請一天假,謄,李單和他一起收拾完別墅,就回新家了。
劉學坐在車里,頻頻回頭。
廖遠停把搬家的事給蘇婧說了,蘇婧第二天就去了,怕劉學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劉學說沒有,看著窗外的花園發(fā)呆。
李單朝謄使眼色。
謄了然,微笑著站在劉學面前,阻隔他的視線。
劉學莫名,仰頭看他:“怎么了?”
窗外有人大聲說:“好了!”
謄便離開了。
一棵樹苗。
劉學的眼睛猛的亮了,止不住地笑,忍不住跑到花園,“饅頭!排骨!黃瓜!”
三朵盛放的花兒在風中搖著頭,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劉學眼眶紅紅的:“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怎么見不到�!崩顔伪持�,“哥能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你忘了?”
“我們不是一起走的嗎?你什么時候回去的?”
李單故作高深,“飛回去的。”
劉學笑了。
這么多天,他終于笑了。
他在花園玩了會兒,就回去寫作業(yè)了。
謄看著李單,說:“李單,你的手在流血。”
剛才鏟子用的太急,鏟片又太利,把手掌割破了。
李單看了一眼,大咧道:“噢,沒事兒�!�
謄輕輕歪頭。
李單沒說錯,他們幾乎就是飛回去的。
搬完家,李單突然靠近他,說:“沒搬完,還得回去一趟�!�
謄就跟著他走了。
沒想到是一棵樹苗和三盆花。
李單蹲著挖土說:“你不懂,這小孩兒,心思細膩,他想什么,他不說,但很容易猜出來,知道他的心愿,就滿足他唄�!�
他瞥一眼謄,“朋友,我說你,就站著看,真的好意思?”
謄蹲著和他一起挖。
小樹苗比之前更粗了,李單甩甩手上的血,似乎想往哪里蹭蹭,看看自己又看看謄,遂作罷。
他路過謄時說:“謝了�!遍L>腿老阿“姨>后續(xù)°追更[
后來李單看到自己的臥室前,放著小型醫(yī)用箱。
里面有碘酒,棉花,紗布,消炎藥,創(chuàng)可貼等等一系列,一應俱全。
“靠�!崩顔涡α�。
晚上吃飯,他和劉學看著廚房系著圍裙,掌鍋鏟的謄,沉默了。
謄朝他們露出一個微笑。
“周、周姨呢?”李單問。
謄說:“我只接到做飯的任務�!�
劉學一直認為他眼睛不太好,所以當他看到謄刀工了得,恨不得把菜切出花兒,豆腐薄如蟬翼,無影手似的,速度又快又狠又準,有一個莫名的感慨。
這詭異的廚師。
飯菜上桌,非常漂亮,堪比宮廷大廚。
李單迫不及待嘗一口,噴劉學一臉。
劉學默默抽紙擦干凈。
“你他媽。”李單怒了,“誰教你這么做飯的?你沒有味覺嗎?!”
謄沉默片刻,說:“抱歉�!�
李單看著他,一時想到什么,抿抿唇,“沒事。”
他起身,端著菜,“我去回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