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要是還生氣,就罵我們,罵回來,我們躺平挨罵�!�
「以后我們當(dāng)自來水,有人黑他我們就幫忙解釋,不讓他受委屈了�!�
「能不能幫我們跟他說?我們喜歡他。真喜歡,沒騙人,這回不是惡作劇逗他。」
「以前不懂事,真的知道錯了�!�
「實在不想出鏡也沒事,報個平安就行,就報個平安,要不您跟他說,好人長命,好人長命百歲�!�
……
“我也想說�!�
商南淮看見那條評論:“我琢磨兩三年了,一直想跟他說�!�
不止兩年,沈灼野去做手術(shù)之前,商南淮其實就想開工作室。
為什么不說呢?
為什么總覺得有時間、有以后,犯點錯不要緊,以后改就行了,錯過什么不要緊,以后找回來就行了。
商南淮找不到答案,或許也沒有答案,像他這種人,就得狠狠栽一跟頭,才能長記性。
可他不想這個跟頭的代價是沈灼野啊。
商南淮靠在窗戶邊,他其實依然有些相當(dāng)惡劣的想法……像他這種人就是這樣,自己不好受了,自然不想讓別人好受。
可事關(guān)沈灼野,商南淮不敢做得過頭,他只能盡量簡潔、盡量不加任何修飾地把話說出來:“工作室……近期會發(fā)訃告�!�
直播間里的評論似乎暫時靜止了幾秒鐘。
有那么幾秒,沒有任何新增評論,然后有評論鋪天蓋地,更多的人涌進(jìn)來,追問的、難以置信的、錯愕愣神的……商南淮看見不少人在慌亂地找沈灼野:「什么意思……什么訃告??」
不少人在慌亂地找沈灼野。
或許也包括他,當(dāng)然也包括他。
但找不到了,找不到沈灼野,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這個人。
當(dāng)然有很多事可做,可以道歉、可以懺悔,可以認(rèn)錯并且試圖彌補(bǔ)……但也得明白,這些本人都不會知道了。
以后也不會再有這么個人了,不會有一把干凈灼燙的火,掙扎著闖過暴雨荊棘,燎原似的在田野上燒。
火就是這樣,滅了就是滅了。
你捧著一把灰,也沒法求他再燙一燙,來年春草綠,那不是他。
商南淮關(guān)掉直播間。
他得去當(dāng)?shù)鼐种г幌滤侮牐渭玖妓麄兊墓ぷ鬟M(jìn)展不太順。
宋隊從國內(nèi)來,還不知道這地方懶政相當(dāng)嚴(yán)重,什么都得想辦法打點,想看證物跟當(dāng)時的尸檢記錄也一樣。
商南淮穿上衣服出門,把小木頭房子反鎖好。
他已經(jīng)差不多摸清這地方的規(guī)矩,用了點辦法就讓當(dāng)?shù)鼐肿兊卯惓E浜�,提供了異國警方需要的東西,還派人跑腿,把他們帶到了墓園。
“刻錯了——錯了嗎?”陪他們來的警員連英語也說不順,仔細(xì)對照了半天墓碑,有點吃力地蹦單詞,“抱歉,他,這里,沒有認(rèn)識的人……”
沈灼野在這里沒有認(rèn)識的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沒有人會留意到一方印錯的墓碑。
宋季良盯著尸檢報告,攥癟了一包抽空的煙,他發(fā)現(xiàn)商南淮的臉色不對,伸手扶了一把:“沒事吧?”
商南淮搖了搖頭,蹲下來,摸了摸那個名字。
他忽然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它們像是融化了,那些石頭轟隆隆傾瀉出來。
“……一個星期。”商南淮說。
宋季良皺緊眉,他盯著商南淮,低聲問:“什么?”
一個星期。
七天。
商南淮給房產(chǎn)過戶的時候,看見了小房子上一次的過戶時間,那個時間離沈灼野的死亡日期,也只有七天。
一個星期夠干什么?打打游戲,看看電影,商南淮想起,沈灼野那時候還不會打游戲。
沈灼野可能也不想看電影。
況且這七天并不自由,是倒計時里嘀嗒作響的七天,當(dāng)?shù)鼐奖4娴哪切┽t(yī)療報告,明確描述了那顆心臟破敗的程度。
“怎么辦�!鄙棠匣吹吐曊f,“他什么都沒玩成�!�
宋季良在沉默里理解了這句話。
錯誤的墓碑被移除銷毀,墓穴也被重新開啟。
不等當(dāng)?shù)氐哪箞@負(fù)責(zé)人詢問,商南淮就提出要把骨灰?guī)ё摺戎渭玖甲钄r,但后者只是沉默抽煙,仿佛一尊不會說話的石像。
商南淮這么做有緣故,他本來想解釋,他跟沈灼野吹牛皮,要在別墅里給沈小貓種棵樹。
種棵小楓樹,到了秋天,一樹火紅,準(zhǔn)保漂亮精神。
商南淮把這事忘了幾天……這段記憶在他腦子里空白了幾天,到現(xiàn)在才復(fù)蘇。
和記憶一起復(fù)蘇的,還有他從沒體會過的感受。他的臉很癢,摸了下才發(fā)現(xiàn)是濕的,他找不到自己的身體,頭暈得厲害,有種麻木的脹痛讓他以為這個世界不存在。
……他們在秋千上聊到這件事。
聊這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下雨,沈灼野弄出一點鬼氣,替他擋著。
他沒發(fā)現(xiàn),他在盯著游戲發(fā)抖。
沈灼野對這個建議很感興趣,但對商影帝的實力保持懷疑:“你能養(yǎng)活嗎?”
商南淮惱羞成怒:“什么話?”
沈灼野實話告訴他:“你買的那盆仙人掌是假的�!�
商南淮三十年來的人生自信,差不多毀在了這么個慘絕人寰的噩耗里。
他看見這狡猾貓藏在眼睛里的一點笑。
“種吧。”沈灼野說,他的身影變淡,聲音也變輕,“帶我一塊兒種,我?guī)湍沭B(yǎng)。”
沈灼野說:“要是能養(yǎng)活……”
“要是能養(yǎng)活,商南淮�!鄙蜃埔罢f,“就回家吧,繼續(xù)演戲,當(dāng)大明星。”
沈灼野騙他:“我看過你的電影,演得很好,退圈可惜了�!�
商南淮對這種虛情假意的恭維嗤之以鼻,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電影是什么德行,雕琢匠氣,比沈灼野的差著一個檔次:“少來,你看過我哪部?”
沈灼野:“……”
商南淮自取其辱,惱羞成怒翻倍,想要把這人揉到懷里抱住,卻抱了個空。
沈灼野已經(jīng)沒法被抱住了,但大概是當(dāng)時商大影帝的表情太難看、太丟人了……所以那個永遠(yuǎn)好心腸的小豹子,還是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回家吧。”沈灼野說,“商南淮,你有家,別流浪�!�
“你家的游戲很好玩�!�
沈灼野騙他。
沈灼野騙他:“我跟你回家�!�
第70章
番外:平行世界
商南淮后來還是接了編劇的本子。
劇本修改過,
說實話頗為險惡,商南淮拿著之后愣了好半天,對著編劇身心敬服:“您真是……”
……真是知道怎么扎心。
這話沒能被順利地說出來,
商南淮把手收進(jìn)口袋,
慢慢把玩著那顆戒煙糖。
回國后,
商南淮發(fā)現(xiàn),
他終于理解了沈灼野的很多感受。
比如有時候會忽然說不出話,
比如那種不知道該去哪的極端茫然。
但商南淮這性格,就有個比沈灼野強(qiáng)的好處——他不要臉,商南淮敢理直氣壯賴在沈灼野那個公寓不走,
幾天幾夜不出門;敢整宿不睡覺,跑去別墅對著那棵小楓樹神神叨叨……求它千萬別死。
商南淮這人,
十分不擅長養(yǎng)植物,除了塑料仙人掌,沒有任何花草樹木在他手里綠得超過半個月。
幸好小楓樹長得不錯,
或許是沈灼野有這本事,
這棵樹在別墅院子里扎根活了下來,
還長得神氣漂亮。
夏天綠意蔥蔥,到了秋天就變成一樹火紅。
“還得是你來�!鄙棠匣磁它c飲料跟零食,
去找那棵灼灼火焰似的小紅楓說話,“我就不信了……明年我去種顆狗尾巴草,
你看活不活。”
商南淮找了塊干凈地方,
坐在樹底下,
給楓葉按好看程度排序。
他其實還帶了瓶酒……戒酒這事到底不太成功,
不過這也不算說話不算話。
畢竟沈灼野是讓他至少戒一樣,
他戒煙戒得成功,現(xiàn)在還替沈灼野游說他季良哥戒煙。
……
剛回國那段時間,
商南淮出過幾次狀況。
比如說話的時候忽然晃神,有時候會出現(xiàn)一些幻覺,不過都不嚴(yán)重。后來配合用藥,也就看不見了。
也有那么幾次,商南淮翻來覆去睡不著,買張機(jī)票殺去那座小城,誰也不告訴,直奔修車廠舊址,在沈灼野那個房子里躺著。
工作室一開始沒考慮到這條路線,找他找瘋了,甚至報了警。
宋季良把門弄開,把他用力晃起來的時候,商南淮剛醞釀出一個星期以來的頭一點睡意,剛睡著五分鐘:“……”
“……”宋季良想差了,黑著臉?biāo)妥弑煌蟻淼尼t(yī)生和法醫(yī)。
“不至于�!鄙棠匣唇o宋隊分了罐啤酒,“我死了,又不能換沈灼野活過來�!�
這么點事,商南淮還是能考慮清楚的。
商南淮想不太明白,為什么身邊人這么緊張他——他也就是在沈灼野的墓前那會兒不太冷靜,唯一的一次失控到被人按著打鎮(zhèn)靜劑,是看見當(dāng)?shù)鼐帜切┳C物的時候。
商南淮沒能順利把沈灼野的手機(jī)偷走,這東西是證物,得封存,而商南淮又不是沈灼野的什么人。
那時候,商南淮是真破罐子破摔地想,他就真該在沈灼野出國以后,立刻纏著跟過去。
然后不論用什么辦法——反正他不要臉,大不了騙沈灼野自己得絕癥了就這么一個心愿……拖著沈灼野去扯張證。
或者有點別的什么聯(lián)系,讓他能捉住沈灼野,讓這個人別消散得不剩一點痕跡。
哪怕剩一捧灰,剩一陣風(fēng)。
宋季良站在窗邊,背著光的身影更像塊沉默的石頭,條件反射想要摸煙,又收住手,盯著窗外落進(jìn)來的那一點光影。
“……所以�!彼渭玖检o默了不知多久,低聲說,“你是真的——”
商南淮揉了揉脖頸:“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商南淮說,“宋隊,我不是那種喜歡逼死自己的人,我也不想知道�!�
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沈灼野?
這問題沒法有答案了,也不能有答案。
商南淮確實得承認(rèn),在沈灼野不理他的那兩年里,他看了不少CP向的拉郎剪輯,HE、BE都有,看得津津有味。
他也承認(rèn),如果沈灼野現(xiàn)在還活著,他肯定擼袖子沖上去每天告白一百次了——哪怕沈灼野現(xiàn)在是鬼魂,他都能君王不早朝,無心工作,每天絞盡腦汁撩巴小豹子。
但這些可能現(xiàn)在都不再有,所以商南淮也拒絕再考慮這件事。
宋季良點了點頭,將剩下的話盡數(shù)咽回:“抱歉�!�
“宋隊�!鄙棠匣春鋈徽f,“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嗎?”
宋季良愣了下:“什么?”
商南淮靜了半晌,忽然笑了一聲,搓了搓臉:“我上初中的時候,其實差點轉(zhuǎn)學(xué)到你們這……我舅舅是你們市電視臺的副臺長。”
就是那個市電視臺,給真相貢獻(xiàn)了一臺DV、幾盤錄像帶的電視臺。
那時候他家沒人管他,他父母的事業(yè)都相當(dāng)有成,自然也相當(dāng)忙,一年要出差三百天,在家談的也多是生意。
生意嘛,你利用我、我算計你,沒有一點真心,相信別人的人就是蠢蛋。
商南淮耳濡目染,一直覺得這沒半點問題,覺得使手段下黑手錙銖必較簡直理所應(yīng)當(dāng),從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別的活法。
初中的時候,他父母本來想把他托付給他舅舅照顧,給他轉(zhuǎn)學(xué)到這邊讀書,結(jié)果商南淮寧死不從,這么僵持了一個暑假,還是作罷。
其實能演鋼廠那部電影的主角,也是托了他舅舅的關(guān)系——所以十八歲的商南淮,知道了沈灼野在街上打架都能被選角導(dǎo)演選上,其實沒少咬著桌角生氣。
“我不知道……我這么說可能還是有點不要臉�!�
商南淮說:“但我總覺得,要是早點認(rèn)識沈灼野,我這輩子就不會這樣�!�
他說的不是“沈灼野這輩子就不會這樣”,宋季良怔了怔,看向商南淮。
“沈灼野這輩子當(dāng)然也不會這樣�!鄙棠匣纯闯鏊囊馑迹硭�(dāng)然,“我都洗心革面了,還能讓他受委屈?”
商南淮深吸口氣,用力呼出來:“我不是說那個……是說編劇他們用的,比較酸的那點詞,改過自新,拯救,什么的。”
需要改過自新的是商南淮,如果早點認(rèn)識沈灼野,他就不會兜這么大的圈子,汲汲營營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活著真特么沒意思。
一點意思都沒有,他后悔死了,他在這事上偏偏要臉,對著心理醫(yī)生都不肯承認(rèn),他快后悔死了。
商南淮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每天只要睡醒了就開始后悔,睡著了也后悔。
有時候胸口會疼得喘不上氣,體檢沒半點毛病,純粹是腦子有毛病,自己折騰自己——醫(yī)生說是潛意識,確實沒錯,他潛意識想把自己豁個口子,把心掏出來看看。
究竟是多愚鈍、多冥頑不靈,才能放著沈灼野站在那這么久。
那么久,不走過去,不追上去,不纏著沈灼野,拖著這小豹子一起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