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不知道害怕,你親眼看見了就知道……”
這些混混親眼看見了。
他們眼里的這個“野種”,
不知道害怕,
也不知道惜命。
……就好像,
比起偷錢和燒倉庫,
對沈灼野來說,
反而跳鋼架才是最容易做的。
沈灼野寧可選這個。
“今天下午�!彼渭玖紝λ螄鴹澱f,“我去了廢鋼廠。”
宋季良下午去現(xiàn)場,
按著這些人說的位置,實地勘察測量過。
按照沈灼野在體育隊里的跳遠成績,跳過這段距離,在理論上不難。如果前面是沙坑,沈灼野還能跳得更遠。
但跳鋼架要的不是理論,這東西比的是誰更不惜命。那些混混叫鬧鬼嚇瘋了,心理防線崩得一塌糊涂,眼淚鼻涕一起流,哆哆嗦嗦回憶,沈灼野跳了不止一次。
最懸的一次,下頭刮的風實在太大,沈灼野的落點再偏一寸,就要掉下去。
爬起來的沈灼野問他們:“夠嗎?”
“不夠我接著跳�!鄙蜃埔罢f,“夠了的話,你們把DV還他�!�
說這話的時候,沈灼野在鋼架的另一頭,那邊銹蝕得更嚴重,叫風吹得搖搖欲墜。
沒人看著不害怕,拿著DV的人手都哆嗦得厲害。
這些混混還沒想鬧出人命,真把人逼死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蹲班房,誰也跑不了。
就這么,這些人硬是叫他們眼里的“小野種”生生嚇唬住了,什么話都再放不出,只得放了人。
“小貓……”宋季良讓自己把話咽回去,糾正了稱呼,“受害者以為,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
這時候的沈灼野,已經(jīng)不能再叫這個小名。他已經(jīng)不怎么來宋家,因為宋國棟認定他不學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宋國棟為這個火冒三丈,逼問了他很多次,可沈灼野怎么都不說實話。
“爸,我前些年辦過樁案子,也是位老師�!彼渭玖颊f,“掃黑除惡以前,這種事很多,他自制土炸藥,想和一群人渣同歸于盡�!�
因為這些人渣把他什么都毀了,工作毀了,名譽毀了,家庭分崩離析。
“他被人污蔑,說對學生干了那種事……洗不干凈,學校把他開除了�!彼渭玖颊f,“他愛人和他離婚,他兒子也毀了前途,想不開吞了藥,沒救回來�!�
沈灼野從小就知道,這是群什么樣的人。
他知道這些人能多不擇手段、多窮兇極惡,一旦招惹了,會有多難纏。
他們家的小貓,在外頭做豹子,滾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了,一雙眼睛還漆黑。
……
沈灼野以為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
他不覺得這事有多大,他沒少這么跟那群混混斗,這一回就鎮(zhèn)住了那些人,短時間內(nèi)倉庫不會再有事。
混混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察覺到一個人根本不怕死不惜命,就不會往他的死穴上踩,免得被不死不休地報復。
沈灼野繼續(xù)卯足力氣掙錢,算著日子,想送給宋老師一個保溫杯,哄哄宋老師,別生他的氣了。
沈灼野的確經(jīng)常逃學,但學習沒落下。他在農(nóng)場的窩棚里看玉米地,一邊轟鳥雀,一邊拿著英語書背單詞。
背上叫棍子砸出的傷腫得梆硬,硌著后背燙得烙手,這事麻煩。
沈灼野想找時間去小診所,問問把淤血放出來要多少錢,要是太貴就算了,他自己試試。
“他沒想到陳流還是去偷了錢�!彼渭玖颊f,“他甚至不知道丟錢的事……等知道的時候就晚了�!�
“他也沒想到,您不信他。”
宋季良蹲下來,看著眼前沉默如鐵石的父親:“您不信他�!�
這話很輕,逐字逐句,像是留不下什么痕跡,又像是有什么細微的裂痕蔓延在龐然大物上。
宋國棟低頭坐著,默然的殼子像是不堪重負地一顫。
“他連死都不怕,也不怕疼�!彼渭玖颊f,“他就怕這么一件事,就一件事,可您把他轟走了�!�
被宋國棟從家里拖出去那天,沈灼野腿軟到爬不上幾節(jié)最普通的樓梯。
宋季良無數(shù)次懊惱,自己為什么四年都不回家,為什么小貓說在學校過得很好,他就相信。
是宋國棟的態(tài)度,叫那些人渣覺得有了可乘之機,才會在事情鬧大到報案這種無法收拾的地步時,把錢塞進沈灼野的窩棚。
因為這樣是最簡單的——反正也不會有任何人替沈灼野說話。
反正誰聽了都這么想,一個窮瘋了的野小子,偷點錢,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誰都覺得理所應(yīng)當,于是這案子就這么定論。沈灼野那時候還小,不至于到留下案底那么嚴重,加上錢最后找著了,也就只是批評教育……當然,學肯定是上不成了。
沈灼野輟了學,陳流反倒什么事都沒有,瘸著條腿在家休養(yǎng)——宋季良聽說,因為陳流坐下來這個病,宋國棟還給他們家賠過錢。
“您也覺得他是被小貓打壞了,是嗎?”宋季良說,“您替沈灼野想的辦法,就是道歉、賠錢�!�
宋國棟倏地抬頭,喉嚨吃力地動了動,盯著這個兒子。
他的眉心死鎖,異常低沉的話音從嘴縫里擠出來:“……什么意思?”
宋季良:“如果我在家,您可能就得替我們哥倆賠錢了。”
如果宋季良在家,陳流還要再挨一頓揍,比沈灼野下手重得多。
既然沒有證據(jù),沒法自證清白,那就把人打到承認,這想法很簡單,做起來也不難。
調(diào)查結(jié)束后,宋季良坐在車上,把剩下那半包煙抽完,忍不住想了想……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肯定是干不成警察了。
嚴重違紀,學也多半不用念了。
估計會跟小貓一起被轟出家門,宋國棟脾氣一上來,親生兒子也照轟不誤,哥倆一塊去給人家打零工……說不定等沈灼野被導演看中,挑走去演電影,他也跟著去外頭找個工作。
說不定會跟沈灼野一塊兒租個房子住,他忙他的,沈灼野忙沈灼野的,晚上湊一起吃飯。
是不是如果這樣,小貓叫那個商南淮口中的“經(jīng)紀人”欺負的時候,他也能過去照對方臉上來一拳,把弟弟領(lǐng)走。
……但這一切終究是假設(shè)。
沈灼野把這事嚴嚴實實藏著,一個字都不告訴他季良哥。
所以宋季良平平安安念完了書,人生沒什么波折,沒變成無業(yè)游民,沒變成跟人打架的“不三不四的敗類”,依舊做了警察。
所以在這么多年后,甚至是托著一次離奇的“鬧鬼”所帶來的運氣,宋季良才能撬開那些人渣的嘴,得知當年的真相。
“他不是被沈灼野打的。”宋季良說,“陳流嘗著了甜頭,也入了伙,跟那群敗類混在一起�!�
這些人就是這樣,狠狠一巴掌把人掄懵,再給點甜棗,勾出那點見不得人的陰暗心思。
陳流是被沈灼野往死里揍過,但沈灼野下手有分寸,不會真把人打壞,不過就是些皮肉傷。
陳流坐下病,是因為那一伙混混越來越放肆,惹來了條子盯著,要把他推出去頂缸認罪。
陳流那時候已經(jīng)滿十四歲,真被抓了,要行政拘留,要變成眾矢之的,說不定過去的事也會被翻扯出來,說不定沈灼野會落井下石,狠狠報復他。
新舊恐懼疊加,陳流嚇癱了。
這部分也有錄像帶做證據(jù)——那個DV到底也沒被還回去�;旎靷兡媚笾惲魍靛X的罪證,用好處勾著他、用把柄嚇著他,陳流一次又一次幫他們做事,逐漸不記得什么是底線。
混混們也嘗到了甜頭,DV這東西太好使了,把東西錄下來,就能勒索不少錢,想要贖回錄像帶,那就得給點真金白銀當好處。
這比撬倉庫來錢輕松太多,畢竟這家人看起來還真有些錢。
陳流好像還真有個老子、有個大哥在國外,時不時寄回些東西,偶爾也能讓陳流連哄帶騙地弄出來些錢。
這種勒索也就一直持續(xù),直到陳流被嚇癱在地上,誰扯都站不起來,軟成一攤爛泥。
那之后不久,陳流的父親回來了一趟,把他接走,帶去國外治療,陳流的母親也離開了本地……這家人就不再剩什么痕跡。
“要真相的話,這個就是�!彼渭玖颊f,“商先生那邊,所有允許公開的證據(jù),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公布了�!�
宋季良說:“就是這么一回事�!�
就是這么一回事。
沈灼野被這些人拖著,流言蜚語纏身,再沒找到過家。
——————
商南淮被邵千山堵在了廢鋼廠。
天色黑透了,風變得冷。
鋼廠內(nèi)外都靜得可怕,沒什么人還在外頭晃——節(jié)目組今晚這一炮點得太大,凡是跟這圈子沾點邊的人,今晚都用不著考慮睡覺,全得加班。
節(jié)目組有一個算一個,都忙得焦頭爛額,連直播平臺那邊都跟著不停加人維護,免得崩在這種關(guān)鍵時候。
網(wǎng)絡(luò)上炸了鍋,直播間的回放區(qū)留言評論數(shù)瘋漲,現(xiàn)實里也半點不讓。
邵千山扔在地上的手機沾滿了灰,摔裂的屏幕上,未接來電還在不停增加。
「現(xiàn)在的問題,不止是同為“受害者”,姓陳的為什么能這么壞,這么蠢�!�
評論想不通:「是為什么一個連壞帶蠢的人,能把沈灼野毀成這樣,沈灼野的經(jīng)紀人是誰?邵千山!」
沒有洗不白的黑料、沒有保不下來的人,凡是交到這位金牌經(jīng)紀人手里的藝人,風評就沒有差的。
這也是為什么,一開始質(zhì)疑沈灼野的人會那么多,這是個非常合理的思維——如果邵千山都保不下來,這人在私底下,究竟得惡劣成什么樣?
可現(xiàn)在越看越不是這么回事,整件事里的經(jīng)紀人仿佛蒸發(fā)了,什么事都不管、什么黑料都放任。
有人翻出那段時間的采訪,邵千山甚至還說過些模棱兩可的話,把質(zhì)疑鑿得更深。
“別這么看我,我這不是幫你澄清了?”
商南淮被他按在鋼架上,拍了拍邵千山的胳膊:“現(xiàn)在外面都在吵,你毀沈灼野是為了捧我……我這犧牲可不小�!�
這段錄音是當初商南淮結(jié)束網(wǎng)絡(luò)采訪,被邵千山堵住,順手用錄音筆錄的。
工作室暗中放出去,用了未實名的小號,叫人以為是有人聽見了他們的爭執(zhí)——時間模糊得剛好,很像是今天的質(zhì)問。
“……幫我?”邵千山盯著他,眼底盡是血絲,神色陰冷得再不剩半點面具,“商南淮,跟我就別演了�!�
這個節(jié)骨眼上,放出這種錄音,徹底打亂了邵千山的所有部署。
他知道攔不住節(jié)目組,忙了這幾天,幾乎動用了手上全部能動用的資源,準備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料,都是準備一口氣放出去的。
什么“沈灼野不知收斂惹怒幕后大佬全網(wǎng)封殺”、什么“沈灼野險些被包養(yǎng)卻鬧翻,與神秘人反目成仇”……總歸怎么勁爆怎么來,怎么能沖淡這些聲音怎么編,讓人相信邵千山只是有心無力,不敢跟上面作對,這才犧牲了沈灼野。
人總是趨向于更刺激的消息,自然就會被吸引,討論的重心自然就會偏移。
輿論的贏家,永遠都不是掌握真相的人,是能把印象塞進大眾的腦子,讓它變成“真相”的人。
可商南淮居然趕在他之前,放出去了這段錄音——難道還有人不知道,踩沈灼野是為了捧商南淮?!
這兩個人對家到了這個地步,人腦子都快打成狗腦子了,這是什么需要討論的事嗎?�。�
網(wǎng)上有關(guān)這條錄音的討論,甚至根本無視了“是為了捧商南淮”這半句話,全盯著前半句不放:
「所以姓邵的就是要毀了沈灼野?他默認了是不是??」
「到底為什么啊,沈灼野做過什么特別對不起他的事嗎?」
「沈灼野要是能對不起他,我都能原地出道了�!�
「還有人不知道?沈灼野,邵千山手下第一搖錢樹,這些年邵千山手底下的藝人,一半都是吸著禍害的血養(yǎng)起來的�!�
「對不起又說順了,不是禍害。對不起,沈灼野,不跟你鬧著玩了,你不是禍害。」
「邵千山是他媽故意的嗎,沈灼野這么長大,引導粉絲叫他禍害,還說是因為劇里角色衍生出的昵稱?��?」
「當初采訪這事的時候,他才二十出頭,委屈來著,還被批評了,說開不起玩笑�!�
「說起吸血,那個趙非是不是就吸了不少?不細想還沒覺得,邵手底下十幾個藝人吧,沈灼野忙得過來嗎?」
「建議去看看微博,有人公布了沈灼野前幾年的通告日程,我算知道沈灼野為什么要退圈了,不退圈是不是連命都沒了?」
「對,邵千山不是要毀了他,邵千山這是要他死�!�
……
邵千山的電話響個不停,全是公司打來的,這事要不給個交代,上面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不是丟工作這么簡單,像邵千山這種拿高薪的頂尖經(jīng)紀人,都要提前簽署協(xié)議。一旦證據(jù)確鑿,違約金的數(shù)字能叫他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做出這種事,在整個圈子里,名聲只怕也徹底臭了。
不會有人敢再用這么一個經(jīng)紀人——連這么大一棵搖錢樹都能被砍了,誰不怕被他捅一刀?
公司的高層也不會放過邵千山,對公司來說,沈灼野的價值遠比商南淮高,這件事造成的損失難以估量……不論邵千山給出什么理由,那些氣瘋了的高層,都會整得他永生難忘。
邵千山廢了。
邵千山無視那個手機,任憑屏幕亮了又滅,視線釘在商南淮身上,神色狠厲得幾乎閃過殺意。
“邵千山�!鄙棠匣纯粗�,“所以……今晚看了這么多,你就只有這么一個想法。”
商南淮:“你完了,你的前途毀了,以后也全廢了�!�
邵千山的臉色扭曲了下,嘴角反而抬起來:“不然呢,我還要有什么別的想法?”
“你不后悔,甚至不驚訝�!鄙棠匣凑f,“你替你弟弟毀了沈灼野,你說這是一報還一報——可你弟弟根本就是坨垃圾�!�
這么一灘爛泥渣滓,自己落到這個境地,配讓沈灼野一報還一報嗎?
商南淮早就有了預感,索性開門見山:“你不是現(xiàn)在才知道這件事。”
邵千山的神色瞬間冷沉得可怕。
商南淮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顯然是已經(jīng)毀了沈灼野以后——假如邵千山早知道這件事,就不可能會在那個時候,動捧陳流出道的心思。
這攤垃圾裝了這么些年老實人,邵千山當局者迷,居然也就真叫他給糊弄過去,以為這個弟弟無辜。
想來是沈灼野退圈之后。
如果他沒猜錯,沈灼野退圈之后,陳流一定闖了什么天大的禍,大到再也藏不住……這才讓邵千山知道了真相。
知道也晚了,到了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
邵千山收不了手了。
商南淮按亮手機,點開一個帖子,遞給邵千山。
錄像帶里的視頻被轉(zhuǎn)碼,能公開的部分,有人修復了原本模糊的畫質(zhì)和聲音,在那些勒索的畫面里,有幾個口型尤為明顯。
再去掉風聲的底噪,能聽得出那混混說的是“姓邵的”。
他們讓陳流找生父要錢,提及陳流那個親生父親的時候,稱呼是“姓邵的”。
陳流隨母姓,陳流的父親姓邵……陳流還有個大哥。
邵千山看完了那個貼子,抬頭看商南淮:“你要把這事說出去�!�
商南淮點了點頭。
邵千山臉色相當難看地笑了下。
到了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反而沒了波動,靜到詭異:“商南淮,我沒對不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