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邵千山春風(fēng)化雨地哄他:“逢場作戲,酒桌上哪有真心話……你也不想想,傳出這種事,叫人怎么看你?”
沈灼野悶聲應(yīng)了,埋頭開車。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不高興,可能是因為這個玩笑本來就不叫人高興,也可能還因為別的。
沈灼野憋了一陣,還是忍不�。骸啊鄹�。”
沈灼野問:“商南淮是不是你帶過最好的藝人?”
他不是那種非有什么獨(dú)占欲、排斥心的人,這么多年下來,沈灼野熬出了頭,沒少給邵千山手底下的其他藝人鋪路墊腳,他自己也是這么過來的,并不在意。
他就是想要這么個答案,究竟為什么,沈灼野自己也說不清……可能因為他從來都是個沒人要的野小子。
沒人夸過他,沒人選過他,邵千山是唯一的一個。
沈灼野有時會想,他對邵千山的感情不是喜歡,是雛鳥情節(jié),他渴望邵千山能認(rèn)可他,這讓他覺得自己有用。
一個人要是連用都沒有,那活著也實在沒什么意思了。
沈灼野只想要這么一句話。
邵千山靠著車窗,無意識敲窗框的手指停下了,沒有立刻回答。
沈灼野等了一會兒:“我知道了。”
他如今做到的,并不能讓邵千山滿意。
他還得再拼命、再努力,他還不夠努力,不應(yīng)該浪費(fèi)那么多時間休息。
沈灼野開始更玩命地接戲——他不加猶豫地壓榨自己,處處都逼自己做得更好,他不由自主地接商南淮演過的電影類型、去搶商南淮拿過的獎。
而某天起,輿論也開始往這個方向拐,大批的通告鋪天蓋地,說沈灼野和商南淮較勁。
恰逢商南淮要復(fù)出拍戲的消息,叫沈灼野的熱度一帶,沸沸揚(yáng)揚(yáng)到處都是,屏蔽也屏蔽不掉。
這個圈子里,捕風(fēng)捉影是常事,有一就有三四五六。有了這么兩個熱搜開頭,“沈灼野暗中打壓同門師兄”、“沈灼野以咖位硬壓前影帝”、“沈灼野搶商南淮角色”……亂七八糟的傳言就都出來了。
這是沈灼野第一次想解釋。
他去找邵千山,漲紅著臉磕磕巴巴,卻又不知該怎么說。
邵千山的神色依然溫和,體貼地拍拍他的肩:“怪我,不該老和你提他�!�
“我沒有要拿你們兩個比較的意思�!鄙矍秸f,“那天話趕話說到這兒,沒想到對你影響這么大�!�
沈灼野死死咬著牙,吃力搖頭,渾身都在打哆嗦。
沒人教過他解釋,他到這會兒什么都說不出來……沈灼野自己并不清楚這是種心理障礙,是種嚴(yán)重的焦慮癥狀,只知道越是到這時候,他就越什么都講不出。
他想說“我沒有”,可喉嚨像是叫什么墜著,使盡力氣牙關(guān)依舊不動。
他沒針對商南淮,他到現(xiàn)在連商南淮這人都沒親眼見過。
沈灼野自己跟自己賭氣,不了解有關(guān)商南淮的任何消息,哪怕看見了照片也匆匆劃過,仿佛這樣就能自欺欺人。
他從來都沒針對過商南淮。
一次都沒有。
“如果你希望聽見這種話�!鄙矍降纳裆芷胶停Z氣也是,“我可以對你說……你是我?guī)н^最好的藝人�!�
邵千山看著他:“說多少次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不要做錯事�!�
邵千山說:“希望那天的事,沒有讓你產(chǎn)生什么誤會�!�
沈灼野閉上眼睛。
……這樣的邵千山叫他覺得陌生。
他不想再待下去,也不想再說什么話,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退休不干了。
他也息影,退圈,是不是就能自證清白,不這么難受。
沈灼野沉默著這么想了一會兒,也僅僅是這么想了一會兒。
因為……如果不干這個,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沈灼野這輩子,時間不算長,前半段亂七八糟,后半段轟轟烈烈,貫穿始終的只有一個人。
當(dāng)這個人的幻象破滅,沈灼野只覺得茫然,再就是刻骨的乏力。
茫然得像是回了少年時,在廢棄生銹的鋼架上比誰跳得遠(yuǎn),一步生一步死,身邊只有灌滿衣服的風(fēng)。
沈灼野想起商南淮是誰了——商南淮是他剛出道那部電影里的主角,他拍的戲份和主角不重合,沒在組里見過。
他演刺頭,是滿身罪惡的不良少年,最后掉下高架摔得粉身碎骨。
商南淮演謙謙君子,在爛泥里也溫潤干凈,帶著身邊的人一路向上,掙脫囚牢投身自由。
……沈灼野忽然想問邵千山,當(dāng)初邵千山是為什么選中他。
為什么力排眾議,把誰看都說沒出息的他簽進(jìn)公司。
是因為看他確實不錯,有點(diǎn)天賦,能帶出來……還是因為他是商南淮的配角。
這或許不是個該問出來的問題,因為聰明的人不該自取其辱,這道理是邵千山教他的。
沈灼野嘗到喉嚨里的血腥氣。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離開了邵千山的辦公室。
第51章
“這個世界的主角是邵千山和商南淮�!�
系統(tǒng)翻出劇情:“宿主,
他們本來該是一對�!�
莊忱飄到湖邊的秋千上,隨風(fēng)晃悠:“對,我是劇情推進(jìn)類關(guān)鍵型炮灰�!�
從這個角度來說,
這個世界沒沈灼野真不行。
每個劇情的關(guān)鍵轉(zhuǎn)折,
都和沈灼野有關(guān),
于是一股不容違抗的蠻力將沈灼野推入局,
很難脫身。
在莊忱的印象里,
光是退圈聲明,沈灼野就寫了六七次。
系統(tǒng)跑過去一起看秋千。
秋千是沈灼野做的,仔仔細(xì)細(xì)削了木頭,
綁了藤條。
退圈以后,沈灼野就出了國,
找了個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弄了個帶院子的小房子。
日子過得很不錯,這附近風(fēng)景很好,
有塊很舒服的草坪。
……
沈灼野沒問出的那個問題,
答案的確是像他想的那樣。
——邵千山一開始會挑中他,
就是因為他是商南淮的配角。
在電影里是這樣,電影之外大概也是。沈灼野當(dāng)時沒有想過,
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八卦話題,如果邵千山不想讓它們出現(xiàn),
就根本不可能發(fā)出來。
所以沈灼野根本不必去向邵千山解釋,
他做了什么、沒做什么,
邵千山比他更清楚。
那些炒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熱點(diǎn)話題,
本來就是邵千山放出來的——想要帶火的熱搜,
也無非是“商南淮復(fù)出”、“商南淮新片上映”而已。
這事還是商南淮親口跟沈灼野點(diǎn)破的。跟沈灼野想的不一樣,商南淮根本不是什么溫潤君子。
他們頭一回正經(jīng)見面,
在一個品牌方的晚宴上,商南淮堵了想要偷跑的沈灼野。
“聊聊?”商南淮給他杯酒,“咱們兩個搭部戲,我給你作配,讓你當(dāng)主角,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
沈灼野覺得匪夷所思,一言不發(fā)盯著他。
商南淮這種人他沒見過。
跟正人君子半點(diǎn)也不搭邊,就連提起邵千山,商南淮都沒什么感情,仿佛做事除了利益就只談興趣。
“咱們兩個戲路撞車,我跟你是對家。”商南淮說,“拿你捧我,對我有好處,我沒理由不接這個流量……我自己也買了點(diǎn)熱搜�!�
商南淮舉起酒,碰了下沈灼野手里的酒杯:“別生氣,我賠你部戲還不行?下回你有電影上了,再買幾個熱搜黑我�!�
沈灼野幾乎覺得好笑,他想不明白商南淮究竟在說什么——你抹黑我、我抹黑你,揪著一個人根本沒做過的事不放,好像這就是最正常的手段。
商南淮本來就覺得這是最正常的手段:“現(xiàn)在都這樣,誰不沾點(diǎn)……不然呢,你還想憑本事?”
沈灼野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問:“我不是憑本事?”
邵千山從沒這么喂過沈灼野流量。
邵千山對他的“栽培”,都是讓沈灼野自己拼命練、拼命學(xué),這也是沈灼野自己愿意走的路。
沈灼野為了一個角色,可以三個月不正經(jīng)吃飯睡覺,把自己折騰得奄奄一息,可以發(fā)狠地練專業(yè)技能,逼自己一點(diǎn)怯也不露。
他是這么玩命拼到今天的……同級別的藝人,很少有人身上黑料像他這么多,不是因為別人就干凈。
是因為沒人護(hù)著他,沒人給他處理潑到身上的臟水,有心人揪著某個斷章取義的片段大肆宣揚(yáng),沒人給他解釋。
沈灼野走到這一步,是憑本事。
是憑不要命。
商南淮大概沒料到這個回答,愣了愣,第一回仔細(xì)看沈灼野。
這個時候的沈灼野身上,已經(jīng)多出些陰郁。
但這種陰郁恰到好處。沈灼野身上的氣質(zhì)徹底沉淀下來,有種沉默凜冽的冷硬生野,那種灼人的熾烈轉(zhuǎn)成暗火,反而野火燎原,離離燒不盡。
“邵千山是這么教你的?”商南淮看著他,有些詫異,“怎么長得這么幼稚。”
商南淮說:“他是金牌經(jīng)紀(jì)人,你以為這名聲怎么來的——靠鼓勵藝人自力更生艱苦奮斗?”
邵千山捧人慣用的就是這些手段,輿論戰(zhàn)都是這群人玩剩下的,如今這個圈子攪成這樣,這些人難辭其咎。
如果沈灼野沒被邵千山這么照顧過,那不是說明邵千山想讓他走正路、憑本事……邵千山怎么會有這個耐心。
這只能說明,邵千山從一開始就沒想真正管他。
沈灼野扯了扯嘴角,沒說話,把那杯酒放在窗臺上。
……那又怎么樣呢。
他已經(jīng)長成現(xiàn)在這樣了,或許這些年來,他都是自己編制了一個邵千山的影子,現(xiàn)在影子被現(xiàn)實撕破——可他已經(jīng)這么長大了。
沈灼野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想,或許商南淮說的是對的,這是正常的手段。
往人身上潑臟水,污蔑別人,編一個人沒做過的事,這都是正常的手段。
沈灼野轉(zhuǎn)身要走,被商南淮叫�。骸罢孢@么老實?”
沈灼野沉默著朝樓梯口走,聽見商南淮在他身后好奇:“這么老實,你是怎么把邵千山的弟弟害進(jìn)醫(yī)院的?”
沈灼野錯愕定住。
他幾乎是踉蹌了下,豁然轉(zhuǎn)身:“我?”
商南淮也僅僅只是耳聞,這事邵千山極少跟人提,也只在他們都年輕的時候,說過一兩次。
那時候邵千山還是他的經(jīng)紀(jì)人,那部電影成績相當(dāng)出色,到處都是物料宣傳,獲獎片段少不了沈灼野的刺頭不良少年。
他們那個地方不大,電影是在那拍的,商南淮和邵千山的公司當(dāng)時也在那。當(dāng)時還是個規(guī)模尋常的普通娛樂公司,沒成立幾年,用了不少本地人。
不是沒人跟邵千山提:“巧得很,這小孩是你老鄉(xiāng),不帶著試試?”
邵千山每回都笑容和煦,客客氣氣推辭說不對路。也只在某次酒后,對著飄到腳邊的海報視線冷沉,跟商南淮說過幾句。
商南淮就知道這么多……只知道邵千山的弟弟精神出了問題,住院治療了很長一段時間,跟沈灼野脫不開干系。
那之后沒多久,商南淮就叫人狠狠擺了一道,不得不退圈保平安。
邵千山帶的藝人大多都難逃這一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輿論這把刀誰都能用,上一秒你拿它捅人,下一秒它就可能捅回你身上。
“碰上了逃不掉�!毕到y(tǒng)翻當(dāng)時的劇情,“邵千山是這樣想的……他需要捧一個人,來替商南淮鋪路,正好沈灼野又出現(xiàn)了�!�
莊忱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這次碰面的劇情之后,也沒什么當(dāng)面質(zhì)問的機(jī)會�!�
邵千山出國去談一部電影版權(quán),相當(dāng)不容易談,繁忙得不容打擾,電話郵件一律聯(lián)系不上。
如果不是這樣,沈灼野肯定立刻想去找邵千山問清楚,什么弟弟。
自己怎么就害了他弟弟。
如果自己做過這種事,為什么不一上來就質(zhì)問,為什么不拎著自己的領(lǐng)子,問當(dāng)初是怎么回事。
沈灼野無法理解像邵千山這種人。
如果邵千山是要報復(fù)他,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光明正大,為什么要布局這么久,還要耐著性子跟他裝模作樣。
……但很快,沈灼野就知道了。
因為商南淮要平平安安復(fù)出,就得有個擋明槍暗箭的幌子。
這個幌子得跟商南淮的分量相當(dāng),咖位齊平,甚至稍微超過,這樣在利益交換的時候,就很好推出去。
奔著商南淮來的、沒法拒絕的綜藝邀約,風(fēng)吹日曬苦不堪言,沈灼野被推出去接了。
當(dāng)初邵千山帶著商南淮欠的人情,沈灼野用兩部連軸轉(zhuǎn)的片子,沒日沒夜還了。
擺明了要沖著商南淮的酒局,沈灼野也被推出去喝了。他根本不會喝酒,在洗手間吐得撕心裂肺,吐出來的酒水都攙了淡紅。
“你干什么這么聽話。”商南淮清閑,去醫(yī)院看他,給他帶了點(diǎn)水果,“邵千山讓你做,你就做?”
邵千山人在國外,能這么控制沈灼野,多半是因為合同。
商南淮想看看他的合同:“你拿的是什么合同,違約金賠不起?”
沈灼野靠在病床上吊水,原本對著窗外出神。
他陷在枕頭里,人蒼白沉默,瞳色漆黑,因為瘦了整整一圈,五官更深邃冷峻,幾乎像是變了個人。
聽見聲音,沈灼野微微側(cè)頭,黑眼睛慢慢動了動,落在商南淮身上。
“賠不起�!鄙蜃埔罢f,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咬字偏慢,“少說……風(fēng)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