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過去大半個月,離上次收到信件。
江亦不自覺地攀上手腕紅繩,將自己裝點成掛滿掛飾的年畫娃娃當然不是他的本意,據(jù)傳代代相承的驅(qū)妖師卻一并售予了他,將他從書房到自己都點綴上刺目的紅色,辟邪。
“但愿真的有效。”風平浪靜的這些天過去,他明知應當漸漸信了其中效果,心中卻總有不安在隱隱縈繞著,像是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結(jié)束。
再抿了一口酒,不該有人問津的角落來了人。江亦愣了愣,待來人自如舉杯同他碰上,才輕聲回道:“新年快樂�!�
同這人并不只有一面之緣,卻直到這時才知道名字。
“沈寄舟�!甭犛蓪Ψ浇榻B說。
沒說的是后來才被他知曉的,比他高出不止幾階的職級。
說來也是巧合�!坝峙雒媪��!睂Ψ秸f著,平素冷靜的神色看不出情緒,卻叫江亦無端地心虛片刻,咖啡廳里沉默的擦肩而過尚且不提,上次在休息平層的碰面卻怎么也稱不上愉快。
“抱歉。我上次有些緊張�!苯嗾f著,實際這時也在緊張,“講話有些沖。”
他并不想無端與同事結(jié)下梁子,雖然這位同事實在面生,不知隸屬哪一部門。
事實上,哪怕在他咄咄逼人的“難道這里也被你預定了”的逼問之下,這位同事也只不計較地搖了搖頭,“雖然沒有。”反而回問他地,“只是我可以在這邊坐下么?”
指旁邊的位置。對方這樣低順,倒顯得他不近人情起來,將要出口的拒絕也不能了,無奈僵直地同桌熬過了一個午休。
江亦唯恐這會是另一個需要僵直熬過的夜晚,“我還以為,”就笑了笑,玩笑地揣摩起如何亮出逐客令,“這邊不會有人過來。”
沈寄舟同他點頭,再半真半假地附和說,“正巧免了應酬。”
“和我難道不算應酬?”江亦怔了怔,這個理由倒新奇。
對方笑起來,許是客套地,“是不一樣的。”
雖然樂于承認自己特別,江亦揣摩半秒,仍不識相地追問一句:“怎么不一樣?”
推杯換盞間講究點到即止,他這樣問個究竟,分明已經(jīng)顯得莽撞。目光偏又澄澈不帶雜質(zhì)地,叫人生不起氣來。沈寄舟一時失笑,視線轉(zhuǎn)去他滿身掛飾,襯在白皙皮膚上分外惹眼,也惹出周身少年氣。
“辟邪的。”江亦注意到他目光,不知第幾次地開口解釋,仍很鄭重地,“幽靈之類的�!�
同沈寄舟交談并不需要喝酒,告別時江亦模模糊糊地想到,也許這正是對方說的,與其他應酬的不同之處。
但先前度數(shù)安全的幾杯果酒開始起了效用,不至于叫他意識不清,卻也有些暈地,讓他思緒轉(zhuǎn)得慢了些。
“認識你很驚喜�!迸R別時的沈寄舟說道,將常用的客套詞改了一些,他轉(zhuǎn)得慢的思緒就只有復述一遍,“我也是這樣。”回道。
回家路上才在復盤。驚喜用在這里未免殷切過了頭,他慢吞吞地想著,頂多不像僵直的那個午休一般煎熬,比他預想地要好上一些。
延用“認識你很高興”卻也顯得夸張,他更多算是松下勁來,不復有前兩次會面般的尷尬,離高興卻還差著一截。
何況下次見面再不知何時,轉(zhuǎn)動鑰匙進了門,一邊無奈晃晃腦袋,笑起自己多心。
江亦點開書房的燈,習慣性掃過書柜的一剎,笑容僵在了臉上。
“大約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第一次見面、第一次交談,和這些信件。
等待回信的日子原來比我預想中的難熬。哪怕只算上分開后的這些時間,我也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熟悉等待的心情。這期間,當你離開的事實被一遍遍地重新認清,我又以為我同樣已經(jīng)習慣將會通往的無望的結(jié)局。
也許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次,我終于可以帶上超脫理智的一點期盼,在這些天里等待你和你的回信到來。
然后收到了這封回信。
這些信件運轉(zhuǎn)的原理似乎已經(jīng)成為次要的問題。像很多玄而又玄的傳聞一般,知悉得太過清楚,反而會失去魔力。如果這真是某種魔力。
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之間顯然存在著某種誤會。你在稱謂寫上的‘幽靈大人‘讓我以為自己弄錯了紙張,在這個稱呼前邊,應當還存在著至少滿滿一頁的前情說明,帶著這樣的猜想我翻找一通,無果,繼而忍俊不禁。
同你總對不上的頻道讓我始終在被你吸引。如果正因我闡述清晰,讓你更加確信我要找的另有其人。這封回信卻帶給我相反的信息:我的確在同最想見到的那個人通著信。
這樣說會令你生我的氣嗎,盡管上次還在寫著想要見到怒氣沖沖的你。同錯身而過的第一次見面相比,我卻想起同樣稱不上愉快的第一次同你搭話,你帶著被打擾的慍怒接受了我們在一張平桌度過的那個午休。
那天經(jīng)過休息平層的我原本沒有想過駐足停留。
這樣說并不旨在為自己辯解。曾經(jīng)我無所作為地等待著再一次意外的碰面來將這些糟糕印象緩解,而舊事重演在這一刻,我不能再等待一場迎新酒會。我連怎樣把握同你現(xiàn)在正通著信的、像這樣微乎其微的連接都沒有線索,倘若真存在所謂的幽靈倒要更好些,否則我要怎么知悉,怎么確認你不會消失在下一刻,不會再次離去?
為這些信件帶給你的冒犯絕非我本意,你當然應該生氣,也應當讓我承受相應的懲罰,只愿懲罰不要太重,讓我仍然能夠收到你的回信�!�
04
04.
“老天啊,酒會上我還在想著會不會又收到你的來信。
你說自己并非幽靈,但愿這不是什么偷換概念的玩笑。而如果所言屬實,你又要怎么解釋這一封封憑空出現(xiàn)的信件?”
新的來信寫得太長,而大半都在延續(xù)他看不懂的陳詞濫調(diào)。
江亦草草掃過一遍,被酒精迷糊的大腦無心思考,倒有了慍怒的勇氣,煩躁地提起筆來。
“縱然你言辭懇切……正因你言辭懇切,這些話語才更令我倍受煎熬。從收到的第一份信開始,我便誤會你是某位癡戀著的粗心人士,您在信中的一腔深情不該說與我聽。
你心儀的人,如你所說地,你了解他的習慣、口吻、筆跡。而哪怕最意想不到的身邊人也被我審視一通,卻只讓我確認其中并不包含你的身影。我不曾讓自己被這樣知悉。而至于陷入某段追求或戀情,更是無稽之談�!�
雖然并不認為失去禮貌的這封回信能起到什么效果。
新的來信一個月后才在姍姍來遲。這時新年計劃已經(jīng)走完第一季度,初春的希望與干勁埋進困倦的風里,漸漸被卷得遠去。某種意義上卻也平和了不少。從書柜上拆下信件時,江亦甚而稱得上心平氣和地,同這位闊別已久的“幽靈”會了面。
“大概忽視了很重要的問題。
和你的通信太像幻境,讓我一直以來只拋卻理智地相信著,卻忘了細想那些顯而易見存在于紙面上的裂痕。在我們的信件里不被對方理解的那些部分,從一開始就充滿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