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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段胥輕輕一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傘,喃喃道:“是啊,明明不撐傘就要淋雨,還偏偏不撐。知道好好生活的道理,卻偏不好好生活,真是瘋了�!�

    吳婉清覺得他話里有話,不由得問道:“小叔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沒什么心事。對了,嫂嫂是不是跟戶部王尚書的夫人十分要好?”

    “我與王夫人平日里常有來往,怎么?”

    “今日我去玉藻樓時偶遇王公子和他妹妹素藝,王公子囑咐我替他送素藝回家。但正與素藝交談時我看見街上有眼熟面孔,恐是丹支刺客細作,便立刻起身去追人,一時間忽略了素藝,也沒能按約送她。嫂嫂下次見了王夫人,務(wù)必幫我轉(zhuǎn)達歉意。”段胥說得輕描淡寫,滿眼真誠。

    吳婉清打量著段胥濕透的衣服,覺得這事應(yīng)該沒這么簡單,但她早已通曉大部分的事情不必刨根問底,便只是答應(yīng)下來:“好�!�

    段胥笑著點點頭,正準(zhǔn)備往自己的房間去,卻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zhuǎn)過頭看向吳婉清,說道:“嫂嫂,我能冒昧地問您一個問題么?”

    吳婉清疑惑地點點頭。

    “嫂嫂,您和我大哥是青梅竹馬,當(dāng)是真心相愛吧?”

    吳婉清詫異地睜大眼睛,接著臉頰發(fā)紅,有些赧然地說道:“你……你問這個做什么?”

    “近來父親為我籌謀婚娶之事,故而好奇,畢竟像是父親母親這樣一輩子平淡如水,相敬如賓的夫妻也很多。”

    “我與舜祎,我想我們是兩情相悅�!�

    “嫂子怎么能確認,大哥是喜歡你的呢?”

    段胥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陣,便不置可否地笑道:“我知道了,多謝嫂嫂。”

    賀思慕在他面前永遠這冷靜,溫柔又淡漠,仿佛處處為他著想,仿佛永遠不為所動。

    按照嫂子所說的表現(xiàn)一件也對不上,不過原本她和大哥性格脾氣也大不相同。她對他的優(yōu)待和縱容,里面到底混雜著多少喜歡呢?

    段胥回到房間,一邊收拾自己濕透的衣服,一邊想著他怕是又要再賭一次了。

    那邊與段胥分別之后,賀思慕在禾枷風(fēng)夷的傘下在南都街頭走著,紫姬撐著傘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后。

    賀思慕目視前方,這具相貌平平無奇的身體流露出威嚴(yán)的氣場,語氣不善地說:“禾枷風(fēng)夷,你卜算的本領(lǐng)真是越發(fā)精進�!�

    禾枷風(fēng)夷的白樺木手杖在地上敲著,他嘆息一聲,無辜說道:“這不是巧了么,誰知道會遇到他呢?”

    這搪塞的借口未免太假了。

    雨水順著傘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視線也被大雨模糊,賀思慕沉默片刻道:“段舜息最近過得好么?”

    “好得很啊。段將軍可是最近朝堂上最受賞識的年輕人,意氣風(fēng)發(fā)春風(fēng)得意說的就是他。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他看起來有些虛弱,又在這種天氣淋了大雨,保不齊就要生病。說到生病這件事我可是很有經(jīng)驗,像他這種平時身體看起來很好的人,一旦生了病便是病來如山倒,兇險得很,稍不留神輕疾變成重疾,一命……”

    收到賀思慕警告的眼神,禾枷風(fēng)夷把“嗚呼”兩個字吞到了肚子里。

    她冷笑道:“你是不是話說少了就渾身難受?”

    “可不是么,老祖宗您最是懂我的�!焙碳巷L(fēng)夷笑瞇瞇的,他是桃花眼,笑起來來總有幾分憋著壞的風(fēng)流。他反手附于唇邊,小聲道:“怎么,怕我咒死他?放心放心,這句話沒用咒力�!�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就是單純心疼他,不愿意聽他一命嗚呼了?”

    “既然身體不好,你就該少說點話�!�

    要不是這家伙是她姨夫姨母的后代,加上她在他兒時照顧過他幾年,賀思慕現(xiàn)在早就把他揍得面目全非了。禾枷風(fēng)夷好歹也是在星卿宮那種板正的地方長大的,怎么就長成了這個樣子?

    “你到底是哪一點隨了姨夫姨母?”賀思慕不禁發(fā)問。

    “大概是……長得好看。”禾枷風(fēng)夷指了指自己的臉。

    “……”

    第59章

    定婚

    禾枷風(fēng)夷生了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骨,卻有一張開始說話就停不下來的嘴,仿佛是渾身力氣都貢獻給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似的,堂堂國師嘴碎得仿佛是個神棍。

    賀思慕抬眼看著街上的行人紛紛,要不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立刻就想讓禾枷風(fēng)夷從她的眼前消失。

    回國師府的路怎么這么長?

    “當(dāng)然,這同我自然是沒有什么干系。我見你剛剛不動聲色的樣子,應(yīng)該是拒絕了他,那這同你也沒什么干系了。我看他同樓上那姑娘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相談甚歡大概是兩情相悅,想來他很快就會忘記你這個四百多歲的老女人……閱歷豐富的女人,投入佳人懷抱。”

    禾枷風(fēng)夷話音未落,他手里的手杖便憑空消失不見,他踉蹌一下,然后就被那手杖抵住了脖子。

    賀思慕握著手杖指著他,笑道:“你再說一遍?”

    禾枷風(fēng)夷乖巧道:“老祖宗,您總要聽聽實話的呀�!�

    “你說的哪里是實話?”

    “哪里不是實話?你沒四百多歲嗎?”

    “他們分明剛剛相識生疏客套,你故意喊我過來又添油加醋搬弄是非,誰把你教成個長舌婦?”

    禾枷風(fēng)夷恍然大悟道:“哎呀,他們并非兩情相悅,原來這才是事情的重點!”

    “……”

    禾枷風(fēng)夷打了個響指,那手杖便又回到了他手中,他扶著手杖感嘆道:“老祖宗,怎么能搶病人的東西呢?”

    賀思慕想,沒準(zhǔn)禾枷風(fēng)夷前幾輩子被她吃過魂火,這輩子來跟她討債來了。

    她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很會耍嘴,看來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好了?你再捉不到鬾鬼殿主,我便召集鬼兵來去皇宮把他搜出來。”

    禾枷風(fēng)夷立刻端正了神色,把傘往她那邊偏了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我私交歸私交,畢竟我是吃皇糧的國師,食人俸祿替人消災(zāi),要是放一眾惡鬼進南都,那我這國師豈不是玩忽職守?你放心,他在哪里我已經(jīng)知曉了�!�

    “既然已經(jīng)知曉,還等什么?”

    “老祖宗啊,這里可是南都,是大梁的心臟,世間凡人關(guān)系最為錯綜復(fù)雜之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可不像你在邊城或者鬼域,哪里能隨便行事?老祖宗不是我說你,我時常覺得你這鬼王當(dāng)?shù)锰唵沃卑琢诵�,都不搞點權(quán)術(shù)手段制衡之道,虧得你法力高強,居然這三百年也就這么過來了�!�

    賀思慕步子頓了頓,輕笑一聲,轉(zhuǎn)過頭來道:“不然你來當(dāng)?”

    見她腰間的鬼王燈發(fā)出藍光,禾枷風(fēng)夷笑道:“愿為您效犬馬之勞,只可惜我為人太過豁達成不了惡鬼,只好在活著的時候多做點事。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個黃道吉日把這事兒辦妥了�!�

    幾年不見禾枷風(fēng)夷的毛病真是見長,連捉鬼都要挑黃道吉日了。

    看見賀思慕不耐的神態(tài),禾枷風(fēng)夷立刻露出柔弱的表情,他蹙著那雙淡眉說道:“像鬾鬼殿主這樣厲害的惡鬼,我手下那些混吃混喝的法師自然對付不了,還需我親自去捉�?衫献孀谀阋膊皇遣恢牢业纳眢w,自然是要挑個鬼氣最弱,靈氣最盛的好日子下手。不然折損了我的本就不多的壽數(shù),傷了我的身體可怎么辦?”

    賀思慕見禾枷風(fēng)夷蒼白著臉色眉飛色舞地說出這段話,心想做神棍都委屈了他,他怎么不去說書?說不定能成為大梁第一說書人。

    眼看終于到了國師府邸,他們邁步進入屋檐下,紫姬終于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傘。”

    禾枷風(fēng)夷便回身把收好的傘遞給她,文靜沉默的美人便拿著傘一起放在了門廊,排得整整齊齊。

    舉目望去國師府一切東西都整齊得不得了,沒有半點雜亂的地方,桌椅擺設(shè)都擺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這些東西一旦被挪動哪怕一寸,都會在不久后被紫姬發(fā)現(xiàn)并復(fù)原。就算碎了個盤子,紫姬都有辦法找到一模一樣的補上。而且以賀思慕近來的觀察看,紫姬力氣也不小。

    這主仆二人一個說話停不下來,一個幾乎不說話;一個不修邊幅,一個整整齊齊;一個弱不禁風(fēng),一個身強體壯。

    賀思慕想,禾枷風(fēng)夷不知哪里找的婢女,和他真是絕配。

    禾枷風(fēng)夷那句笑話果然沒有應(yīng)驗,淋過雨之后的段胥依舊生龍活虎,休息幾日便換了套墨藍色的新衣挑了許多禮物,神采奕奕地登門去拜訪王素藝,給她賠不是去了。

    王素藝見他備了厚禮十分驚詫,說著不必如此客氣,母親已跟她說過當(dāng)日段胥是去追賊寇了,自然是國事更要緊的。

    段胥卻搖搖頭,他說:“那天我并不是追賊寇,我是看見了我愛慕的姑娘�!�

    王素藝聞言愣住,她想著段胥已經(jīng)心有所屬,那備這些厚禮來是要回絕他們王家的么?這種事情按理說應(yīng)該是他父親出面而不是他才對。

    只聽得段胥接著說道:“王姑娘知道令尊和家父之間的商量罷?在這都城之中,論起婚娶之事總共就這些人家,其實并沒有太多選擇�!�

    段胥話說得直白,王素藝便也點點頭。

    段胥笑道:“那王姑娘,與我成婚如何?”

    王素藝疑惑而不可置信地看著段胥。

    初夏明亮的陽光下少年笑容和煦神情誠懇,卻好像一面不透光的墻,看不分明。

    “我們聊聊罷。”他這樣說道。

    之前王素藝對段胥的認知不過是鼎鼎有名的段家三公子,玉樹臨風(fēng),文采出眾又長于騎射。按她那不成器的兄長所說,段胥脾氣頂好又開朗,他就沒見過這么愛笑的人。不過相處一日是這種感覺,相處一年也是這種感覺,有些乏味。

    或許她兄長并沒有意識到,這并非乏味,而是他始終沒有能了解段胥,而她也不能。

    段家與王家定親的事情很快傳了出來,成為了南都近來官宦人家的談資,段小將軍本是南都閨中最令人傾心的郎君,引得無數(shù)女子扼腕嘆息。王素藝也是南都頗有名氣的美人,在旁人眼里看來,論身世才貌等等,這二人就沒有不相配的地方。

    當(dāng)然這話也傳進了國師府邸之中,禾枷風(fēng)夷由他的那些小弟子們捏肩捶腿,還捧著碗紅棗銀耳羹怡然自得地吃著,好一番養(yǎng)生閑適的情景。他一邊吃一邊道:“老祖宗,你看我那天說什么來著,人家真就兩情相悅了吧?”

    賀思慕站在書桌邊扶著袖子畫畫,筆下勾勒出一副薔薇芭蕉圖,她讓紫姬提前給她調(diào)好了牙緋與青綠,她自己看不出來就憑著感覺在畫布上涂抹。禾枷風(fēng)夷話音落下時,她正好收筆完成了這副畫作,并不搭理他。

    禾枷風(fēng)夷見賀思慕又不理他,便揮手讓他的那些徒弟們推下,晃悠到賀思慕身邊,望著那幅畫贊嘆道:“老祖宗,我時常覺得你比我更像個人。紫姬你來看看,這薔薇芭蕉的顏色哪里像是個視物易色之鬼能畫得出的?”

    正在磨墨的紫姬看了一眼畫,說道:“好看。”

    賀思慕放下筆,冷笑著說道:“那多半是因為你尤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而且不用心,連人都做不好�!�

    禾枷風(fēng)夷知道她是在說兒時她教他畫畫,他整日推脫來推脫去就是不肯練習(xí),現(xiàn)如今畫個符咒都要被她嫌丑。

    禾枷風(fēng)夷哈哈大笑起來,立刻岔開了話題:“不過說實話,對我們可憐的段小將軍來說,兩情相不相悅也不重要。他也只能按著他家族和黨派的意思去娶妻�!�

    賀思慕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不予置評。禾枷風(fēng)夷從她這一眼里看出些不贊同的意味,便問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tài)發(fā)問:“怎么,老祖宗覺得不是這樣?”

    “你不了解段胥�!�

    “那若是了解他,該怎么認為此事呢?”

    賀思慕揮手在那畫卷上扇著風(fēng),讓墨跡盡快干透,淡淡說道:“他最擅長假意順從,可沒有人能夠讓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他不會娶自己不喜歡的人,那姑娘終歸是有讓他動心的地方,或者有幫助他實現(xiàn)愿望的能力,他可不會委屈自己�!�

    禾枷風(fēng)夷見她面色平淡語氣如常,難得正經(jīng)地問道:“老祖宗,他要娶妻了,你要失去他了。你不會難過嗎?”

    他知道賀思慕之前有過不少愛人,但他是一個也沒趕得及見上,出生時那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

    以他這些年的經(jīng)驗看來,他沒見過賀思慕對其他凡人有這樣的耐心和了解。惡鬼了解凡人是很困難的,便如視物易色的人畫畫一般。他的老祖宗是人世的護林人,卻也沒有閑心去了解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

    “他很讓我在意�!辟R思慕沉默了一會兒,便輕輕笑道:“或許會有罷,不過難過也只是很短暫的時間,比他轉(zhuǎn)瞬即逝的一生還要短暫�!�

    禾枷風(fēng)夷安靜了片刻,心說老祖宗的感情著實是復(fù)雜,他嘆息一聲又回到他的椅子上躺著,抬起手露出細痩的胳膊。指間一陣眼花繚亂的演算之后,他說道:“只可惜我看最近段胥走背運,朝堂生變,這個婚事且要一波三折,我定的黃道吉日他是趕不上嘍。老祖宗,你真的不打算搶個親嗎?”

    賀思慕親切道:“滾�!�

    第60章

    邀請

    方先野這日要出府去金安寺祭拜,掀起轎簾正要往里進,步子卻停住了。站在一邊的仆人何知奇怪地問道:“大人,怎么了?”

    他正想走過來,方先野卻擺擺手制止了他,說道:“沒事�!�

    說罷便邁步走進了轎子里,放下轎簾。何知在外面拉長了音調(diào)說道:“起轎�!�

    轎子便晃晃悠悠地被抬起來,方先野看著轎子里黑衣蒙面的那位不速之客,皺著眉頭小聲說道:“你來做什么?”

    來人扯下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容,正是段胥。

    他笑眼彎彎道:“事出突然,有人在城外埋伏著你。我且問你,外面四個轎夫你有沒有哪個特別中意,想留下來繼續(xù)給你抬轎的?”

    方先野道:“左前方那個,怎么?”

    “誰要殺我?”

    他最近讓沉英在家中幫他看著他爹。沉英是個心細的孩子,又生了張人畜無害的臉,雖然還不具備分析推理的能力,但是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線索。

    方先野的目光沉下去,他想了想道:“那我即刻回府,不出城便是�!�

    “聞聲閣要出手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且再一再二不再三,聞聲閣不接已經(jīng)失敗兩次的單子,以我爹的性格絕不會擴大知情者范圍。這次再失敗他就該消停了�!�

    方先野冷笑一聲,他一日不死,他這位曾經(jīng)的“父親”便一日寢食難安。

    段胥抱著胳膊道:“你已經(jīng)嶄露頭角,日后兇險之處更多,需要挑幾個身手好的貼身侍衛(wèi)。在你找到侍衛(wèi)之前要不先把洛羨從玉藻樓接出來,讓她保護你一段時間?”

    “不行,最近朝中正是多事之秋,需要洛羨在玉藻樓的情報�!狈较纫傲⒖叹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正好要找你,馬政貪腐案生變,證人翻供了�!�

    “太仆寺主簿孫常徳?他難不成說那三千戰(zhàn)馬不是吃空餉,是真的死于瘟疫?”

    “不僅如此,他還說之前他舉報馬政貪腐案乃是受人威脅指使,意圖陷害太仆寺卿及兵部尚書。翻供應(yīng)該是裴國公交待下去的,具體細節(jié)我不清楚。如今孫常徳已經(jīng)到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卿井彥手底下押著候?qū)彙!?br />
    “井彥并不屬于任何一黨,是個剛正不阿的純臣,他盯著這件事很久了,孫常徳不好糊弄他�!�

    方先野卻搖搖頭,道:“你我皆知,馬政貪腐千真萬確,但是孫常徳手上的證據(jù)有一部分是你偽造的。雖然孫常徳不知道那些偽證出自你手,但是井彥查下去最終很可能會查到你。真假交織,到時候事情便復(fù)雜了。”

    段胥雙手合攏在唇邊,漫不經(jīng)心地交疊著。

    最開始他們發(fā)現(xiàn)馬政貪腐和證人時,方先野便說過這個證人并不牢靠需要提防,再加上證據(jù)不足,便暫時沒有把這事捅出來。

    即便當(dāng)時在朔州收復(fù)時,證據(jù)依舊沒有收集好,并不是提出此事的好時機,但若錯過這個機會云洛兩州的作戰(zhàn)計劃便會落空。段胥離開南都前偽造了一批證據(jù)以備不時之需,那時便制造巧合輾轉(zhuǎn)讓這些“證據(jù)”到了孫常徳手上,以便馬政貪腐案事發(fā)并能撼動君心。

    孫常徳此時受迫于裴國公而翻供,阻礙調(diào)查進行,這些偽證也成了大問題。

    段胥沉默片刻,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爹、杜相和我未來岳丈總不會旁觀的,把這潭水?dāng)嚋喠瞬藕��!?br />
    聽著傳來城門士兵的詢問聲,段胥伸個懶腰,說著:“事情我知道了,現(xiàn)下我先救你更要緊�!�

    段胥的消息果然沒錯,出城沒多久轎子便一陣劇烈的搖晃,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和驚呼聲。他囑咐方先野在轎子里好好待著,便蒙上面掀開簾子閃身出去。下一刻何知和方先野選中的轎夫便被丟進了轎子里,兩個人驚魂未定瑟瑟發(fā)抖,恨不能抱在一起。

    轎子外傳來紛亂的聲響,刀劍相擊,鮮血飛濺聲,肉體倒地,密集得仿佛狂風(fēng)驟雨。方先野幾乎可以想象外面的場景。

    他沒有見過比段胥還會殺人的家伙,連聞聲閣這些以殺人為營生的刺客都不能相比。方先野很難稱之為武功,因為段胥的手段沒有套路,沒有固定的招式,唯有取人性命。

    他有時候覺得,段胥很喜歡這種直接而暴力的殺戮。

    五年前當(dāng)方先野無知天真地踏上來南都的路,在途中身邊的仆人被屠盡,而他被追殺即將人頭落地之時,他第一次見到了段胥。

    這個家伙如天降神兵,把原本行屠殺之事的刺客盡數(shù)殺死。方先野清楚地記得血色殘陽里,自己捂著流血不止的左手,看著那滿身是血修羅一般的家伙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心里驚惶又絕望。

    那是方先野第一次見到這七年來他借用名字努力扮演的人。

    一個非常古怪的人。

    段胥帶著他來到了南都,一路上每每與他徹夜長談。

    何知顫巍巍的聲音打斷了方先野的回憶,他這年紀(jì)尚輕的仆人害怕得縮成一團,問道:“外面那位壯士好生厲害,他是誰�。俊�

    方先野沉默一瞬,答道:“一個朋友�!�

    如果不是志同道合,他們更應(yīng)該是仇人才對。

    他話音剛落便看見一個黑衣刺客仰面砸進轎子里,胸口插著一把劍圓睜著雙目看著他,鮮血噴涌間沒了氣息。他身邊的兩個家伙嚇得大叫起來,轎夫鼓起勇氣舉手護在方先野身前,只見蒙著面的段胥一腳踏上轎門檻,似乎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們。他弓著腿一手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把刺客胸口的劍拔出來,以衣袖抹盡劍上之血再悠然歸劍入鞘,道:“殺干凈了�!�

    方先野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卻聽段胥說道:“我還有個事兒想告訴你,你跟我出來一下。”

    說罷段胥指了指方先野身邊的兩個人,笑道:“你們就在這里待著,一會兒放下轎簾,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知道嗎?”

    轎夫與侍從對視一眼,猶豫著不知道這人可不可信,又畏懼于他的刀劍。方先野擺手說著他不會傷害我,便邁步從轎子里走了出來,順手放下了轎簾。

    轎門外的路邊盡是尸體,大概有十幾具,血染了一片土地。段胥站在這些尸體中悠然自得仿佛見怪不怪,方先野望了望轎子,稍微走遠點低聲說道:“你要說什么?”

    “我有個人想介紹給你�!�

    方先野詫異道:“現(xiàn)在?在這里?”

    段胥點點頭,他眼睛彎起來,向后退了兩步然后一字一頓地喚道:“賀思慕�!�

    他話音落下沒多久,空氣中彌漫起一陣青煙,傳來熟悉的沉香香氣。一雙淺紫色繡花鞋踩在鮮血浸染的土地間,出現(xiàn)的姑娘面色蒼白,柳葉眉配鳳目,美麗又冰冷。

    這是賀思慕的真身。

    她看見地上的橫尸,便轉(zhuǎn)過頭來上下打量著段胥,伸手觸碰他的肩膀。

    段胥輕輕“嘶”了一聲卻不躲避。

    賀思慕皺起眉頭,說道:“你受傷了?”

    段胥點點頭,又搖搖頭,笑道:“傷得不重,肩膀和肋下幾處皮肉傷。大部分血是敵人的。你是在關(guān)心我嗎?”

    賀思慕輕笑一聲,道:“我的結(jié)咒人要是傷到五感,還怎么同我交易?”

    段胥的眸光微動,他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指向方先野說道:“你能讓我這位朋友也看見你的真身么?”

    賀思慕的目光轉(zhuǎn)向方先野,爽快地伸手打了個響指,原本臉色就不大好看的方先野頓時圓睜雙目。

    他本來看著段胥對空氣自說自話就已十分驚奇,此時他面前又憑空出現(xiàn)一個看起來像是死人一般蒼白的紅衣姑娘,冷淡地看著他。

    他一時之間不知這是夢境還是真實,驚得說不出話來。于是段胥在這無聲的二人之間做了個簡單介紹:“思慕,這位是我的摯友方先野。先野,這位是鬼王殿下賀思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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