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觀瀾一口氣說完,驪兒忙點頭道謝。見她似乎還有話想說又開不了口的樣子,沈觀瀾道:“我晚點會再過來看看她的情況,你別擔(dān)心。我給她用的藥是目前最好的西藥,比中藥見效快�!�
聽著這話,驪兒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了,感激的把他送到門口。沈觀瀾剛接過自己的行李箱,就見大夫人還是黑著一張臉站在院子對面。
“媽,走吧�!鄙蛴^瀾知道這回的一頓罵是逃不掉了,只得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大夫人被他氣的不輕,哪里還有半點他回來的喜悅�;氐椒坷锖箨P(guān)上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沈觀瀾坐在圓桌邊上,邊吃糕點邊聽大夫人念經(jīng),等他估摸著大夫人的氣撒的差不多了,便裝作被糕點噎住的樣子,用力捶了捶胸口。
大夫人立刻給他倒水:“多大的人了還能被糕點噎著,快點喝下去順順氣!”
沈觀瀾聽話的喝了水,臉色好多了,這才握住大夫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媽,你別罵了,我都四年沒見著你了,快想死你了。就你狠心,一回來就舍得罵我。”
見他還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來,大夫人就算知道他這是老毛病犯了在耍無賴,也拿他沒轍。心疼道:“你是媽的心頭寶,媽對你比對你哥還上心,又怎會舍得罵你?只是你給我記住了,以后別再跟姓徐的賤人來往,免得被人嘲笑�!�
大夫人說完就坐在沈觀瀾邊上,剝橘子給他吃。沈觀瀾好奇道:“為什么這么討厭四媽?當(dāng)初爹娶二媽三媽也沒見你這么反感�!�
大夫人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你二媽三媽有多少斤兩那都是明面上的,姓徐的可不一樣,不聲不響就奪了老爺?shù)奶蹛�。你看老爺多少歲了?去年他七十大壽,居然在大壽當(dāng)天把姓徐的娶進門。這不是讓整個宜州城的人看咱們沈家的笑話嗎?”
沈觀瀾無畏的聳聳肩:“我當(dāng)什么呢,那你咋不說我還是我爹五十歲才生的?”
大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拍的他手里的糕點都掉在了桌上,道:“混賬東西!你是老來子,這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盼不來的?”
罵完就把一瓣橘子又遞到沈觀瀾嘴邊,繼續(xù)道:“還有一點,媽給你點個醒。那姓徐的很會做門面功夫,又會收買下人。當(dāng)著老爺?shù)拿鎸δ銒尮Ь矗持蠣斁屯耆话盐曳旁谘劾锪�。今兒你回家這么大的事,媽早上讓他去祠堂拜祖宗,他居然為了唱戲就耽誤時間,你說我能不罰他?”
“四媽會唱戲?”沈觀瀾剛咽下橘子,大夫人又喂了過來。他不習(xí)慣這種舉動,便拿過來自己吃。
大夫人擦了擦手,滿眼的鄙視:“他要是不會唱戲,拿什么勾引老爺?你真當(dāng)他花容月貌,靠一張臉就能禍國殃民?”
大夫人出生不低,最看不慣的就是下九流的行當(dāng)。偏偏丈夫晚節(jié)不保,都不舉了,還非要娶個不男不女的戲子回來和她同坐一堂。簡直讓她這個明媒正娶的續(xù)弦夫人丟盡了臉。徐宴清剛進門的那半年里,她連尋常的親友走動都不敢應(yīng)承,就怕被人嘲笑。
想到這個她就來氣,沈觀瀾倒是眉一挑,奇道:“四媽很美嗎?”
“美個屁!就那張誰瞧見了都像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的臉,也就老爺能看得上!還有啊,你別再叫他四媽了,聽你叫的這么順溜我就煩�!贝蠓蛉藬Q著兒子的耳朵,直把沈觀瀾擰的哎哎直叫才放開。讓他趕緊回房去
沐浴休息,晚上準(zhǔn)備了豐盛的接風(fēng)宴。
沈觀瀾回到房里,早有小廝在屋內(nèi)等候。他瞅了那人一眼,好似在想什么,那人倒是咧開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二少爺,多年不見,您可是越來越好看了�!�
他一開口便帶著點不甚明顯的鄉(xiāng)音,憨厚的模樣讓沈觀瀾終于想起了這是誰,喜道:“宣紙?”
“是我!少爺您還記得我呢!”宣紙喜不自勝,他自小就在沈家干活,和沈觀瀾的年歲差不多,沈觀瀾離開家之前都是他伺候的。
沈觀瀾和他擁抱了下,笑道:“我怎么能忘了你?你這名字還是我起的呢。”
宣紙感動的不行,正要伺候他沐浴更衣,沈觀瀾便道:“不必,我自己來。”
宣紙看他麻利的從行李箱里拿出換洗的衣物,又繞到后屋去搭在屏風(fēng)上,對著浴桶開始脫衣褲,頓時急道:“二少爺,您這是不想要宣紙了嗎?”
沈觀瀾沒搞懂他這是鬧的哪一出,見他滿臉害怕的模樣,頓時反應(yīng)過來了,無奈道:“我只是習(xí)慣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在國外這幾年都是這么過來的。你別擔(dān)心,除了洗澡穿衣吃飯之外,其他的還是你來�!�
得了沈觀瀾的定心丸,宣紙放心了。雖然覺得二少爺變得自立了不少有些不習(xí)慣,卻替他開心。
二少爺這次回來像個大人了,長得和大少爺一般高。他剛才一路過來,已經(jīng)聽到不少丫鬟在背后議論二少爺有多英俊了。
宣紙在門外候著,等沈觀瀾沐浴完了便和他一起去前廳。
這次沈觀瀾回家,大哥沈蔽日和三妹沈金玲都趕回來給他慶祝。一家人圍坐在桌旁,除了因治病缺席的沈老爺,以及中暑起不了身的徐宴清外都齊全了。
他多年沒見到家人,開懷之下喝了不少酒。大夫人一直讓他少喝點,怕他醉了。但沈觀瀾在國外喝的都是更烈的洋酒,桌上的竹葉青灌不倒他。最后是沈蔽日被人攙扶著回了房,他還神清氣爽的夾菜吃。
等到散席了,大夫人叮囑宣紙好好照顧他便也回房休息了。沈金玲明日還有課,也早早回房間寫課業(yè)了。沈觀瀾酒足飯飽,正要回房的時候想起了下午的事,便拉著宣紙往西廂去。
宣紙聽說了他下午回來時鬧的動靜,勸他別多事。他不以為意,到了徐宴清房門外,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丫鬟秀瑩。
秀瑩行了個禮,謹慎道:“二少爺�!�
“四媽怎么樣了?”沈觀瀾問道。
秀瑩搖了搖頭:“四太太還沒醒過,驪兒一直守著他,剛剛?cè)Q熱水了�!�
“那我進去看看她,你們在外面等著就好�!鄙蛴^瀾說完就要推門,秀瑩和宣紙一左一右的攔著他,不約而同道:“二少爺,這不合規(guī)矩!”
自從回來后,短短的半日時間里,沈觀瀾已經(jīng)不止一次的聽到“不合規(guī)矩”這句話了。
他本就是灑脫的性子,在國外待的幾年更是無拘無束的,不管是老師同學(xué)還是朋友間的相處都很自在。如今回到家里,一股封建迂腐的氣息兜頭撲來,把他的好心情都澆滅了。
他不由得板起臉來:“什么叫規(guī)矩?人命重要還是規(guī)矩重要?四媽是病人,我是醫(yī)者,我去看她的癥狀如何了有什么問題?”
他不茍言笑的時候,骨子里那副少爺做派便顯了出來。宣紙和秀瑩哪敢真的攔他,只得看著他推門進去,把門又關(guān)上了。
第四章
沈觀瀾關(guān)上門,打量起這間屋子。
徐宴清的房間很大,無論是墻面還是裝飾物都極盡奢華,有不少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好東西的古董都隨意擺放著,還有一臺西洋手工風(fēng)扇擺在床頭。想來這位四媽確實像他媽說的,深得他爹的寵愛。
沈觀瀾拿起桌上的一支描金燭臺,往北角的床走去。
徐宴清還沒醒,床榻上的一簾紗帳將他與外界隔絕開來。沈觀瀾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穿著素白的寢衣,臉上應(yīng)該卸了妝,看不清五官。
沈觀瀾在床沿蹲下,把燭臺放在椅子上,拉過徐宴清的手腕把脈。
他是學(xué)西醫(yī)的,中醫(yī)的診斷和藥理他也懂。徐宴清的脈象比起下午平穩(wěn)多了,但依舊遲緩無力。沈觀瀾隔著紗簾看他一眼,正要把手伸進去試他額上的溫度,就聽到有人推開了門。
驪兒手里抱著臉盆,驚訝的看著他:“二少爺,您怎么來了?”
沈觀瀾站起來,推了推眼鏡道:“我下午說過晚上會來看四媽的情況,你怎么給她拉著簾子?我不是說要通風(fēng)嗎?”
驪兒把臉盆放在架子上,解釋道:“我剛才給四太太扇了許久,他喊冷,我才給他拉上簾子的。”
“她醒過了?”
“不算醒,像是說胡話。二少爺,不如您再給四太太檢查一下吧,我擔(dān)心他�!斌P兒求道。
沈觀瀾點了點頭,把紗簾往兩邊掀開,一看清床上的人卻愣住了。
面前躺著的并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看著和他差不多大。
驪兒不知他還不懂徐宴清的性別,看他臉色不好,就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沈觀瀾僵硬的望向她:“他是……四太太?”
驪兒點頭道:“是啊�!�
“他是男的?!”沈觀瀾終于沉不住氣了,驪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驚訝道:“二少爺您不知道?”
“……”沈觀瀾答不出來。
他怎么都沒想到,如今已是民國了,居然還有娶男妾的風(fēng)俗?
一想到這位四媽下午穿著那身戲服跪在天井旁任下人圍觀,他就有種說不出的胸悶。同為男子,這人又怎么會甘愿受這種羞辱?莫非這人真的像他媽說的那樣,是主動勾引他爹嫁進來的?
沈觀瀾最看不上的就是用下作手段達成目的的人,對徐宴清的抵觸情緒就這么生出來了。只是他身為醫(yī)者,又不能棄病人于不顧,只能勉強壓下心頭的情緒,先診斷了再說。
他沉著臉不說話,驪兒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隨便開口,等他確認徐宴清無礙后才起身,說等等會讓宣紙再送一天的藥來,明天照舊飯后服用,再吃兩天的清淡食物,多臥床休息就好。
驪兒感激的送他出門,誰料沈觀瀾走到門口,差點撞到了一個手里端著盤子的家丁。
那盤子里盛著一碗黑乎乎的藥,味道腥臭的很。家丁一看到沈觀瀾就低頭告罪,沈觀瀾沒說話,端起那碗藥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這是什么?”
“是……是下火的湯藥�!奔叶〉�。
沈觀瀾又聞了聞,總覺得味道不大對。他對驪兒道:“我給四……太太吃的西藥,你們就不要再讓他喝中藥了,免得藥性相沖�!�
驪兒正想說話,就聽那家丁急道:“不行啊二少爺,這個藥是老爺叮囑每天晚上都要讓四太太喝的。如果不看著四太太喝下去,老爺是要責(zé)罰的�!�
“每天喝?喝多久了?”沈觀瀾想起了剛才給徐宴清把脈,他的脈象虛浮。本來還想著是不是中暑導(dǎo)致的虛弱癥,現(xiàn)在聽到這話,頓時起了疑心。
哪有
下火湯每天喝的道理?何況徐宴清也不是易上火的體質(zhì),反而有些虛寒。
“這……”家丁剛才是情急之下說漏嘴了,這會兒見沈觀瀾問起了細節(jié),便結(jié)巴了,頻頻看向驪兒,要她解圍。
驪兒卻白了他一眼,道:“二少爺是問你,瞧我做什么?這下火湯四太太都喝了一年多了,難道要我替你說假話不成?”
她今日見了沈觀瀾堅持反抗大夫人的舉動,已經(jīng)看出來這位開明的二少爺和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樣了。此刻見二少爺問起,忙把藏了一肚子的苦水倒出來。
沈正宏每天晚上都要徐宴清喝這個湯藥,美其名曰下火,其實就是想讓徐宴清喝到不能人事,好絕了Y亂沈府的話頭。
偏偏徐宴清嫁進來后就心如死灰,不反抗也不掙扎,給他端來多少都照喝不誤。好好的身子就這么給敗了,加上三不五時的罰跪羞辱,還能好嗎?
驪兒想到這個就來氣,見沈觀瀾盯著那碗湯藥不說話,索性跪了下來,哀求道:“二少爺,您是活菩薩,一回來就解了四太太的困局。驪兒斗膽求您個事,這下火湯能不能別再讓四太太喝了?您也是習(xí)醫(yī)的,您該知道再喝下去早晚會出大問題的。四太太性子寡淡,本就不會做那些腌臜事。您跟老爺說說,別這樣待四太太了,行嗎?”
說完便在沈觀瀾腳邊磕起頭來。
那家丁日日來送下火湯,連徐宴清都不曾給他臉色看,如今驪兒一個丫鬟居然敢當(dāng)面告狀,一急之下就忘了沈觀瀾還在這,抬腿踹到了驪兒肩膀上,罵道:“瞎說什么呢你!老爺待四太太好那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你是不怕死還是什么?敢這么抹黑老爺!”
驪兒被他踹的往后仰倒,秀瑩看著想過去扶她,又害怕這個家丁背后的人,硬是忍住了不敢動。
沈觀瀾面無表情的看了家丁一眼,忽然抬手一潑,那碗腥臭的湯藥就全潑到了家丁臉上。
家丁被潑的愣住了,一抹臉才想起潑他的人是沈觀瀾,頓時嚇得跪在了地上求饒。
沈觀瀾看都不看他一眼,蹲下身扶起了驪兒,關(guān)心道:“有沒有受傷?”
驪兒眼里滿是委屈的淚,卻惦記著剛才的事,抓著他的袖子道:“二少爺,奴婢看得出來您和府里其他人不一樣。奴婢真的求您了,救救四太太吧。別再讓他喝這些傷身子的藥,也別再讓幾位夫人成天來羞辱他了,他真的什么都沒做錯啊……”
第五章
“爺,您醒了?”
徐宴清動了動眼皮,還沒睜開就聽到了熟悉的叫喚聲。他皺起眉,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還有點想吐。
驪兒扶著他坐起來,一杯溫水遞到了他嘴邊:“先喝點水�!�
徐宴清昏睡了近一天,嗓子干渴不已。他將那杯溫水喝盡,咳了幾聲,這才看了眼四周。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床邊除了驪兒伺候外沒有別人了。
窗外的日頭已經(jīng)西斜,他看了眼墻上的石英鐘,道:“我睡了多久?”
“您昨天下午昏倒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傍晚了。您可還有哪里不適的?”驪兒擔(dān)憂的看著他。
徐宴清又皺起了眉:“我昏了這么久?那大夫人可有為難你?”
見他還在擔(dān)心自己,驪兒眼眶又紅了,哽咽道:“您先顧著自個兒吧,這回要不是二少爺及時幫忙,也不知道大夫人會把您折騰成什么樣。”
“你說沈觀瀾?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徐宴清不解的看著她。
驪兒道:“您昨天昏了過去,是二少爺把您抱回來救治的,還拿了西藥給您服。您可有覺得哪里不適嗎?二少爺叮囑過了,如果您醒了還有哪不舒服的,就讓奴婢馬上去找他�!�
徐宴清對這位沈二少爺是沒有印象的,畢竟沈觀瀾四年都沒回過家了,于他而言就是個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又怎會對他那么好心?難道大夫人沒攔著?
他將心頭的疑問說出來,驪兒嘆道:“其實二少爺比大少爺還明白事理。您與他是未曾謀面過,但二少爺是習(xí)醫(yī)的,他堅持要救您大夫人也沒轍。您不知道,您昏過去后二少爺總共來看了三次,還仔細檢查過您的身子,開了不少補藥讓秀瑩去抓。”
“什么補藥?”
“二少爺說您腎氣不足,虛的厲害,如此下去會折壽的。他開了中藥給您調(diào)理,還留下一盒藥丸,說是國外補腎的好東西,讓您每日服用一顆�!斌P兒說完便打開床邊的五斗櫥,拿出一個精美的藥盒遞給徐宴清:“二少爺還說了,您的下火湯不必喝了,等老爺回來后他會跟老爺說這事�!�
徐宴清正要打開藥盒,聽到這一愣,蒼白的臉染上了一抹薄紅:“他怎么知道下火湯的事?”
“昨晚上二少爺來給您瞧病,剛好王五又端了下火湯來,二少爺就知道了�!斌P兒坐回床邊,眼里的憂慮減了幾分,欣慰道:“爺,二少爺是好人,有他在,您總算不必再受罪了�!�
徐宴清看著手里的藥,總覺得有些蹊蹺。
他與沈觀瀾互不相識,沈觀瀾還是大夫人的兒子,按理說不可能一回來就這樣幫他的。
再說了,那下火湯雖是老爺要他喝的,可大夫人掌管著沈府的內(nèi)務(wù),這件事是經(jīng)她手來辦的。沈觀瀾怎么可能說服那么恨他的大夫人?
好消息來的太突然,反而讓他不安了起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剛才太夫人派人來傳話,讓您好些了去她那,她有話和您說�!�
驪兒交代道,說完便看到徐宴清掀開被子要下床,忙道:“您要去哪?二少爺讓您這幾日多臥床休息的�!�
徐宴清讓驪兒拿一套干凈的衣衫給自己換上,道:“我沒事了。太夫人既然有話要說,那就現(xiàn)在過去吧,這個時辰剛好伺候她用晚膳�!�
沈府的太夫人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愛聽?wèi)颍谛煅缜寮捱M沈府之前就經(jīng)常請徐家班來府里唱堂會了。
也是因為有太夫人在,大夫人她們就算折騰徐宴清也不敢下狠手。不過這段日子太夫人身子不大好,一直都在南院靜養(yǎng),輕易驚動不得。
徐宴清換了
身素白的長衫,洗漱一番后就往南院走去。
路上見到不少丫鬟家丁,那些人明面上對他恭敬行禮,背地里卻指指點點。徐宴清早就習(xí)慣了,面不改色的踏進南院的門,倒是驪兒沉著一張臉,嘴里不住的嘀咕著什么。
徐宴清知道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也就沒說什么。到了南院門外,傳話的丫鬟讓他們稍等,不一會就出來帶他進去了。
徐宴清跟在丫鬟身后,穿過前廳和院子,徑直入了太夫人的屋子。
按照慣例,太夫人都是坐在太師椅上等他的。只是今日進去,卻見了一個高大的背影坐在圓桌邊上剝花生,太夫人也坐在桌旁,不知和那人說著什么,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
帶路的丫鬟朝太夫人行了個禮便出去了,徐宴清只得走到太夫人面前,拱手道:“太夫人,宴清來給您請安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太夫人笑道:“好,好。宴清啊,你還病著怎么就過來了?快來坐,讓觀瀾再給你瞧瞧�!�
徐宴清一怔,再抬頭時便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眼眸。
沈觀瀾穿著剪裁得體的灰格子西褲,白襯衫外是一條棕色的Y字型背帶,將他的身形襯的修長而挺拔。劍眉之下是雙深邃的眼睛,正凝著淡淡的笑意看著自己。
徐宴清與他對視了一眼,便被他唇邊的酒窩弄得有些發(fā)怔了。
一個男人臉上有這種東西,即便他長得再英俊,氣韻也會柔和不少。加上那副打量著自己的目光也不像尋常人般帶著窺探或輕蔑,徐宴清定了定神,主動對沈觀瀾一點頭。
沈觀瀾拿起桌上的布巾擦干凈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白色的絲絨盒子遞給他:“四媽,初次見面,這小禮物還望你笑納�!�
見他開口便是一句“四媽”,徐宴清蹙起眉,剛生出的一點好感便碎了一地。本想拒絕的,但老太太殷切的看著自己,只得硬著頭皮收下了:“多謝�!�
“四媽坐吧,我給您把脈�!鄙蛴^瀾往旁邊一讓,做了個請的動作。徐宴清只得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上,道:“我已經(jīng)沒事了,多謝你的關(guān)心�!�
“這不行,宴清啊,你就讓觀瀾看看,這樣我也好放心�!碧蛉说�。
徐宴清只得將右手擺在桌上,目光卻不與沈觀瀾對視。沈觀瀾也沒說什么,當(dāng)著太夫人的面掀起他的袖子,把那一截清瘦的腕子露了出來,三指輕輕按住脈搏。
他一邊把脈一邊打量著徐宴清,腦海中又想起了這人剛進來時看的那一眼。
沈觀瀾在國外待了幾年,雖談不上閱美無數(shù),也是見慣了打扮精致的俊男美女們。只是沒有哪個像徐宴清這樣,一襲素衫竟然穿出了詩詞里的畫中人之境。
徐宴清的長衫比起屋子里那些奢華的裝飾品來說單調(diào)太多了,只有下擺用暗紋繡著兩根淺綠色的竹子,幾片竹葉呈飄落狀,胸前的盤扣上墜著條同色的流蘇,除此之外再無飾物。
這樣素凈的穿著,配上那張清秀的臉和一身拒人千里的氣質(zhì),讓沈觀瀾怎么都沒法把他和初相見的“徐青嵐”想成同一個人。
見沈觀瀾盯著自己的臉看,徐宴清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沒想到迎來了沈觀瀾關(guān)懷的問話:“四媽還咳嗽?我讓下人每日燉點西洋參茶,這東西補氣,你就當(dāng)水來喝。”
徐宴清昏迷之時已經(jīng)白受了他的恩惠,如今清醒著,自然不愿再有交集。見他拒絕,沈觀瀾只得看向太夫人,擺出一張無辜的臉來:“奶奶,您看四媽這是在跟孫兒見外呢�!�
太夫人最喜歡這個寶貝孫子撒嬌了,哪怕沈觀瀾都是個二十一歲的大男人了,在她眼里也還是個孩子。她“哎喲”了兩聲,對徐宴清道:“宴清啊,觀
瀾今天來給我請安,特地說了你身子的事。他是學(xué)醫(yī)的,中醫(yī)西醫(yī)都擅長,你聽他的準(zhǔn)沒錯�!�
徐宴清解釋道:“太夫人,我不是不信二少爺,只是我身子真的無礙,不必那么麻煩了。”
“怎么無礙了?那下火湯喝了一年多,只怕已經(jīng)有隱疾了。四媽好心性,連折壽的大事都能不放在心上�!鄙蛴^瀾一開口就堵得徐宴清說不出話來,見他臉色不好看了,沈觀瀾收斂了點,繼續(xù)道:“我已經(jīng)把這事跟奶奶說了,想來之前給你診癥的大夫不了解你的體質(zhì),才會下了那種藥性霸道的湯藥。我先替你調(diào)理一陣子,等身子恢復(fù)了再換溫補的下火湯來�!�
太夫人在旁應(yīng)和道:“就聽觀瀾的吧。你也是的,怎么不舒服也不跟正宏說?還傻兮兮的喝那湯藥�!�
徐宴清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夫人年紀太大,早就不理家中的瑣事。就算徐宴清知道那湯藥傷身,也沒辦法不從。只因太夫人就算喜歡他,也不會替他這個“妾”出頭,去和老爺以及大夫人作對的。
可沈觀瀾卻把這件事怪到了給他開藥的大夫頭上,既給了大夫人臺階下,又讓太夫人有理由插手此事。
徐宴清不由得看了眼沈觀瀾,沒想到這個看著不靠譜的二少爺居然會這么聰明,連硝煙都沒點著就幫他化解了危機。
許是他的視線頭一回沒有閃避的緣故,沈觀瀾迎上他的目光笑了起來。那酒窩就像裹著酒釀圓子的甜湯,讓徐宴清有種不小心糖放多了的錯覺。
徐宴清咳了一聲,將目光移開了。
第六章
太夫人留徐宴清吃晚飯,同席的自然還有沈觀瀾。
徐宴清只是來請個安,便又受了沈觀瀾的關(guān)照。這陌生人的善意來的有些過頭了,他心里不安,面上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一頓飯吃的一點滋味也沒有。
太夫人沒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一個勁的讓沈觀瀾多吃些。倒是沈觀瀾不時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有營養(yǎ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