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太好了,好得出奇。簡直跟白日美夢似的沒什么兩樣。
“不,不用你說第三遍�!贝迌艨盏淖齑娇慕O了一下,垂在身側的兩手掌心發(fā)汗,他被馮玉貞那聲意味不明的嘆息嚇退了希冀,哪怕剛剛得到了一個不能更為明確的答案,還是有些恍惚。
他坐到馮玉貞身側,肩頭抵住她的,隔著兩層薄薄的、濕透的單衣,兩人一時無言,誰也沒有再張口說話。崔凈空緘默好半天,他聲音很低,怕稍微高聲一些便會戳破這場夢境:“為什么?”
馮玉貞捏起散開的褲管,好叫溫熱的氣流跑進去。她想,要她如何在這個山洞里拒絕他?
說是一瞬間被這人感動了也好,還是最終妥協(xié)了也罷。又或許只是眼前的火堆溫暖異常,將她渾身從湖底過些來的陰冷水汽驅散一空,一陣深深的困乏從骨子里生出,想著不若干脆快刀斬亂麻。
開口問他會不會放過她,實則也不過是個再明顯不過的試探,聽到他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不覺得氣惱。
馮玉貞很清楚,崔凈空并非善類,他性情狡詐貪婪,偏偏她又是個與人為善的軟性子,和誰都撕不破臉。若是崔凈空這輩子鐵了心認定她,自有百般手段軟硬皆施,她早晚也要被磨得松口答應他。
可等她側過臉,臉枕在膝頭靜靜望向他,所有心里盤旋的念頭忽一下跑沒了,她嘴唇不由自主動了:“因為……再沒有人會再從山崖跳下來救我了�!�
崔凈空目光炯炯,像是灼灼的星子。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偏著頭看她,欣喜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
“只為你。”他一眨不眨,輕聲道:“倘若是為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這句話他從前也半真半假說過,而如今卻是將整顆真心都毫不猶豫地砸了進去。他實在慶幸自己醒悟得不算太遲,好在馮玉貞還愿意接納,不至于真的由于從前的所作所為真煩厭了他。
他的話落得太重,沉甸甸的,馮玉貞胸口好似被撞了一下,冒出些疼癢來,旋即垂下眼,耳根子漲得緋紅。
崔凈空探過身,握住她搭在腿上發(fā)涼的指尖,聲音里帶了一點輕柔的笑意道:“冷嗎?我不若來我身前罷?”
他是半點不覺得冷,甚至還想篝火旺盛,在這個值得慶祝的夜晚懊得人額上冒汗。夜色漸深,洞口吹入幾縷山風,又在湖水中泡了許久,馮玉貞這時候的確有些冷。
她沒多猶豫,不再扭捏,兩個人挨著坐的,只是扭過身子,將兩手搭在對方肩上,崔凈空順勢截過她的腰肢,胳膊往上一提,便將人拖進懷里。
除了在床榻上水乳相交、四肢交纏,拋卻那些每每蘊生的綺念,無關情愛的時刻,崔凈空也極喜愛抱她。她被他扣在方寸之間,從頭到腳每一寸都依偎著他,還要再加勁兒的親近才夠。
馮玉貞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腦袋枕著他的胸口。他垂落的發(fā)梢上掛著兩滴水珠,她握住一綹發(fā)絲,那時候她正被崔凈空的話攪得心神不寧,這才懊惱道:“我忘了給你絞發(fā)了�!�
“無妨�!贝迌艨詹簧踉谝獾貙⒛l(fā)撩到身后,馮玉貞坐在他腿間,被兩臂攏著。崔凈空陽氣重,身上熱騰騰的,熱氣透過衣衫,抵達她的后心,身前是篝火,馮玉貞醺醺然的,幾乎就要瞇眼打盹了。
身后的胸膛卻振動了兩下,她縮了縮肩,似睡非醒間,聽到他好似在嘟囔些什么:“果真答應我了?明日醒了還認?”
馮玉貞覺得奇怪。她沒答應這人的時候,他天天纏著她,變著法兒湊到她眼前,每回見面都要蠱惑她答應;如今順了意,卻又惶惶不安,生怕她只是逢場作戲。
也是,指不定她今夜只是一時被他的溫順、體貼和縱身一躍迷住了心智,趕明兒清醒了,又鐵石心腸,咬死不認了。
崔凈空見她睜開眼,臉上竟然添了幾分認真,好似被他一語驚醒夢中人了。他忽而臉色驟變,勉強撐著笑,哄道:“我守夜,你快睡罷。”
馮玉貞抬起頭,見這人面色不虞,居然被她拙劣的偽裝騙過去了,噗嗤笑出了聲。她破了功,崔凈空立馬察覺不對,兩人鬧作一團,馮玉貞吃吃地笑,仰倒在他懷里。
崔凈空低頭,捧住懷里人的下頜,在她眉心啄吻,溫熱潮濕的氣息游離在臉上,話音模模糊糊的:“別再欺負我了�!�
要么說馮玉貞心軟呢,他稍稍示弱,她便不逗趣了,正色道:“我認的。這句話明日也作數(shù)�!�
他緊接著追問:“后日呢?以后日日月月、歲歲年年都作數(shù)嗎?”
環(huán)著她的兩臂逐漸縮緊,馮玉貞愣怔片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叫他放松些,她快喘不上氣了。她沒想到崔凈空為她的來去而如此患得患失,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應陡然襲來的、炙熱的歡喜,只是輕聲道:“作數(shù)�!�
山洞里只剩柴火燃燒時的“噼啪”聲。兩道重疊的、略顯臃腫的影子在四壁之上忽明忽暗,被抱著的那個闔著眼,已經(jīng)安穩(wěn)睡著了。身后被她依靠的男人眸光閃閃,好似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勾著熟睡的馮玉貞的小指,將兒時聽來的童謠于心中默念了一遍,權當是起誓了。
日日月月、歲歲年年,我們都要相伴左右,再不分離。
第二日,馮玉貞是躺在地上醒來的。山洞外斜射入稀薄的晨曦,她直起身子,方才看清蓋的是她烘干的衣裙,而身下墊著的則是崔凈空的衣裳。
篝火早就滅了,本就是七月天,日頭出來便不冷了。兩個水石榴倏地被丟擲到懷里,上面還掛著新鮮的水珠。馮玉貞抬起頭,撞見崔凈空走進來,他一手掀起里衣下擺,盛著外面摘了七八個顏色各異的果子。
“李疇他們估計要再找些時候。一夜沒吃東西,先拿這些果子墊補墊補。不過沒有葷腥,不若我去打只鳥下來罷?”崔凈空坐到她身旁,手里又給她遞過來幾個果子。
“不用麻煩,吃些果子充饑便好�!�
崔凈空很聽她的話,在山洞里待著不走了。他手持匕首,將黃褐色的楊桃削下一片,率先嘗了嘗。入口甜蜜多汁,隨即又切一片,扎住,挑在刀尖上,舉到馮玉貞嘴旁。
馮玉貞瞧著只差送進口中的果肉,好似追著喂飯似的。崔凈空卻并無所察,靜靜等著她張嘴。馮玉貞拗不過他,只好敗下陣來,張口咬住,雖口感略微發(fā)澀,但確實不失為爽口美味。
分著吃完果子,崔凈空自己吃一口,還不忘給她喂一口。一大半都進了馮玉貞的肚子里。雖被困在山林間,她卻愣是半點沒餓著,還比平日吃得多了。
他們不再躲躲藏藏,打算離開這里,以免李疇摸不到他們,耽誤救援趕到的時候。思索片刻,兩人決定再次回到那片湖邊。概因湖面開闊,周圍一圈都是光禿禿的碎石灘,有人出現(xiàn)時便很是清楚。
兩個人從地上撈起衣衫,依次穿戴整齊。昨晚墜崖,雖說撿回了一條命,可毫無防備,從高處猛地砸入水中,到底也不算安然無恙。
馮玉貞的眼睛干澀,腰腿泛疼,起身或彎腰時疼痛作祟,因而動作有些僵硬。想必崔凈空定然也好不到哪去。
崔凈空已經(jīng)將那身磨出幾個破洞的騎裝又套在身上了,馮玉貞這才看清他昨晚上穿著這件有點寒磣的衣衫。她十分自然地走上前,伸手為他翻了翻領子:“空哥兒,可有哪里不適?”
她的語氣關切,神情溫婉,就連秀眉微微蹙起的模樣都同在黔山鎮(zhèn)的府邸時別無二致,中間好似并沒有間隔那些遠隔千山萬水的年月。
本想如實回答,可崔凈空眼睛閃了閃,忽然攤開手,給馮玉貞展示掌心的傷痕,垂頭道:“別的都好,只除了手�!�
兩人走出山洞,馮玉貞拉過崔凈空的手指頭,在陽光下細看。左手只是磨破皮,出了血,右掌卻血肉模糊,又沾了水,虧崔凈空一夜下來還能一聲不吭。
馮玉貞果然被這個駭人的傷勢糊住了,此地也沒什么大夫或是供以敷用的草藥。她頓住腳,往他掌心里吹了一口氣,心疼道:“昨日還好好的,怎么傷得這么深?偏偏還是右手,日后不耽誤握筆罷?”
崔凈空的臉上流露出一點笑意,他自不會告訴馮玉貞他其實身上隨身帶著藥膏,簡略說了一遍當時的情形:“你們的馬匹受驚,我便想拉住韁繩,誰知高估了自己,被那頭瘋馬在地上拖拽了一陣�!�
這番話無疑令馮玉貞頗受觸動,這下他衣衫上的破洞也得到了解釋。胸中愧疚與感激兩廂交匯,她放下他的手,迫切道:“那我們快些走罷,叫李疇一眼看到我們,早日送你去醫(yī)治才好�!�
馮玉貞跟著他,見他在山林間信步穿梭,因為白日能夠更為清楚地視物,甚至走得更快了。兩人一盞茶后便重回那片正對著懸崖尖角的湖。
險些葬身于此地,馮玉貞有些畏怯不前,崔凈空便伸手牽住她,帶到碎石灘上。懸崖上應該有人留守,從上往下瞧,兩個人影站在湖旁,不停地招手呼喊,十分顯眼。
因此,等到午后,李疇率領人手,總算找到了這對流落荒野的野鴛鴦。
第117章
睡一間
李疇趕到的很及時,沒有讓兩個人捱到天黑。親眼見到崔凈空同馮玉貞并肩立在眼前,都是出氣的大活人,很是松了一口氣。
下山陡峭難行,馬匹拴在上路,李疇帶路,他撫著胸口,尚還驚魂未定:“主子,您這回真是嚇死我了……”
他跟了崔凈空這么些年,愣是沒見過昨日的場景。尤其是夫人不在的那些年月,這位主子像極了一尊無情無欲的神像,面上更是看不出半點所思所想。
崔凈空在花紅柳綠的京城里沉浮多年,衣角卻不沾半點煙火氣。因而,他愈位高權重,李疇愈伺候得如履薄冰。
這樣冷肅的一個人,誰知道夫人前腳墜崖,他后腳想也不想徑直跟著跳了下去呢?這哪兒是什么無情無欲的神像,分明是個甘愿殉情的癡情種。
馮玉貞也自知崔凈空此事辦得沖動,他倘若身死,定要撂下一筆錯綜復雜的爛攤子。她聽著李疇的長吁短嘆,倒先替崔凈空有些害臊了。
崔凈空瞥了一眼,見馮玉貞好似被訓似的低下頭,遂輕咳了一聲,暗含警告,示意李疇見好就收。
“行了,我同夫人都平安無事,喜安在何處?”
李疇順著他給的臺階利索走下來,他心里清楚,崔凈空這全是看在馮玉貞的面子上才寬容一二,賠笑道:“是是,田泰昨晚久等不到,于是折返回來,他先將小主子和那個許家少爺連夜送到嶺南了�!�
“安安沒事便好……”馮玉貞惦記起一日未見的女兒,墜崖的兇險歷歷在目,又提起心:“嶺南那兒沒有這些兇惡的賊人罷?”
李疇后知后覺,從崔凈空的話里品出不一樣的滋味,仔細在兩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雖然兩人只是走各自的路,然而男女不時眼神交接,周身彌漫著不容人插入的旖旎與親昵,在崔凈空身上更甚。
他嘴上利索地改了口,吟吟笑道:“夫人且將心揣到肚里去,主子的勢力在江南道或許力有不逮,待踏入嶺南的地界,什么牛鬼蛇神都要掂量一些。”
這么厲害?馮玉貞不禁偏頭去瞧他,李疇給他搭好了臺,崔凈空神情淡淡,向她頷首道:“不必擔憂�!�
幾人走到駐馬的地界,李疇自昨日起便急得嘴旁冒泡。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他率人沒合眼夜里趁黑找了一晚上,沒有那個閑工夫再從哪兒拉過來一輛馬車。
索性馮玉貞也并非是那些翹著指頭上下挑剔的貴人。她已經(jīng)習慣同崔凈空共騎一匹馬,頭一回上馬時的恐懼消散了大半。
盡管如此,兩個多時辰奔波后,一伙人總算波折不斷地抵達了嶺南。馮玉貞從膝蓋到臀腿那截被顛得發(fā)麻,她從前沒試過一股勁騎這么遠,崔凈空將人抱下來的時候,她腿心都合不攏,走姿怪異。
馮玉貞抬起頭,這會兒才借著燈籠看清了眼前的這座平平無奇的木屋。她神情一怔,遲疑道:“這是你在嶺南的住處?”
話音未落,街上響起二更的敲鑼聲,打更人慢悠悠地拖著長調:“天黑路滑,小心火燭——”
他操著嶺南本地的鄉(xiāng)音,每個字的語調都同馮玉貞所悉知的拐了個彎,她聽得稀里糊涂。
崔凈空虛扶著她進門:“對,就是這兒�!�
而歪著頭,腦門抵在門上的田泰被這突兀的打更聲驚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手剛放下,乍一下便瞧見安然無恙的崔凈空同馮玉貞。
霎時間兩腿發(fā)軟,伸出一根指頭指著眼前這兩個人,兩片嘴唇打架似的哆嗦:“鬼、鬼……”
馮玉貞哭笑不得,崔凈空則一眼都懶得再落在這個蠢東西身上,只自顧自將人領進門里。倘若不是他始終眷戀當年同馮玉貞朝夕相伴的日子,腦子不太靈光的田泰壓根不可能成了他的親信。
跟在身后的李疇黑著臉,朝睡懵了的田泰屁股上狠狠蹬了一腳,見他踉蹌幾步,徑直跌到地上,像個王八似的四肢著地,笑罵道:“還不趕緊爬起來,給主子和夫人接風洗塵?”
“……李哥?誒,那剛剛……”
田泰這時候才清醒大半,猛地一拍腦袋,記起方才指著崔凈空咒詛他是鬼的事兒了,嚇得趕忙連滾帶爬地起身,找主子請罪去了。
馮玉貞走入院中,環(huán)望一周,這里的確只是一座普通的宅院,只比她們在荊城附近租賃的那間多了側邊的偏房。
這時候田泰瞅準時機湊上來:“小主子和那位許家少爺都睡過去了。奴才叫人燒了水,現(xiàn)在就抬到屋里。”
他想著將功補過,里外忙活了好半天,又是張羅晚膳又是燒水的,崔凈空只揮了揮手,喊他下午候著了。
馮玉貞本想去屋里看看女兒,聽聞睡下了才作罷。不過自己這些年都是跟安安一張床上睡的,今日又到了新地方,初來乍到,該宿在何處?
見崔凈空還帶著她往前走,那是中間正房的位置,她停下腳,率先道:“我今日不若睡在偏房罷?”
崔凈空輕笑,好整以暇道:“夜深了,只怪宅子太小,偏房讓給奴仆了。實在尋不到空地兒,留在正房罷?”
馮玉貞自然是不肯的,她嘴唇囁嚅了兩下,對其中的隱秘之處感到一陣難以啟齒——總不能昨日才答應他,今日兩人便直接睡在一張床上罷?
正是猶疑的時候,她身前的男人俯下身,壓低聲音,含糊著不明的曖昧:“我都這么累了,又是墜崖又是騎馬,哪兒有心力做別的?好姐姐,求你隨我進來罷?”
“你快別瞎喊了……”
他說得放肆,馮玉貞卻做賊心虛似的環(huán)望一圈,她兩手局促地握著,素素凈凈的臉盤上飛起兩片紅暈。崔凈空攥住她細瘦的手腕,兩顆眼珠好似從墨池里撈出來似的,直勾勾地將她一步一步引到房里去。
沒法子,又是大晚上,拉拉扯扯實在不像話,馮玉貞只得走進了他的屋里,他們都是不喜好奴仆貼身伺候的人,因而叫丫鬟們都退下。
隔著一層屏風,馮玉貞先洗了一遭,她換了干凈的綢衣,從屏風后走出來,露在外面的皮膚微微泛著被熱氣蒸出的粉。
有意隔了兩掌距離,她坐到床沿,竭力不去在意身旁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不多時,身邊一輕,崔凈空走到屏風后,不欲把她逼得太緊。
等他再走出來,瞧見馮玉貞手里多了兩樣物件,原是一截棉布與藥瓶。
馮玉貞眉頭蹙著,攤開一只柔白的手,自責道:“手給我。都怪你那時在門前同我貧嘴,害我都忘了問田泰他們拿藥,剛剛才想起來。方才你又碰了水,定然更疼了。自己半點不上心,真握不了筆了可怎么辦……”
她把這個小兩歲的男人當成喜安來訓呢,盡管她訓斥時自以為話音很嚴厲,實則還是輕言細語那一套。
崔凈空很老實地把右手遞上去,他細致地端詳著女人燭光下的臉,近乎癡迷地望著她的柳眉與染著金光的眼睫發(fā)愣。
她不像是在給他的手涂藥,倒像是一點一點抹在胸口,他的心被糊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風都吹不進,胸口微微漲熱。
在他手背打了一個結,馮玉貞又收著力道拽了拽,確定包扎實了,才將手里的藥膏放在桌上。
她扶著桌沿,稍稍頓滯了片刻,轉過身,卻見崔凈空已經(jīng)盤腿坐在床上,那只負傷嚴重的手擱在膝上,空閑的左手卻拍了拍一旁鋪開的被褥,意圖十分明顯。
馮玉貞心里打起鼓,冒出一點怯懦來,有些后悔那時浮皮潦草就跟他進了一個屋子,頗有些色厲內荏道:“你不準動歪心思�!�
“好。你睡里面,我給你讓道�!�
這人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得了他的保證,馮玉貞才脫鞋赤腳上床,跨過崔凈空,躺到里側。一掀開被子,又察覺不對勁,跳坑里了——怎么就一床被子?
崔凈空對此泰然自若:“平日只我一人睡,今日我們回來得太急,下人們都來不及收拾。我們便將就著,這床褥子不小。”
“可……”馮玉貞半信半疑,她正好說些什么,崔凈空卻直起身,緩緩湊到她面前,低笑道:“貞貞,就這么怕我嗎?”
“你總是說話不算數(shù)……”馮玉貞抵住他,不準他再靠近了,生怕干柴烈火燃起來,鬧出什么動靜來。
誰知一只手臂攬住她的腰身,馮玉貞驚呼一聲,被他一把兜過,躺倒在床上。
崔凈空將被子掀開,罩過兩人的頭頂,將暖光隔絕在外。被窩里黑漆漆的,他徑直俯下身,馮玉貞惱火地捶打他:“你又不守信用!”
崔凈空捉住她的手腕,擱在自己的胸口,同她商量似的:“不干別的,只允我親一下成嗎?”
說罷,在她唇上蜻蜓點水似的啄了一下。猝不及防,馮玉貞尚未反應過來,灼熱的呼吸又撒在臉上,他微涼的唇瓣復爾含住了她的。
馮玉貞的嗚咽全數(shù)被他吞進了肚子里,崔凈空嗅到她動情時馥郁的苦桔香味,被引誘得越吻越深。他太過貪婪,馮玉貞被吮吸地舌尖發(fā)麻,腦海中一片空白,好似墜入纏綿悱惻的黑暗里,兩條手臂也不知何時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
崔凈空拾回理智,往上撐起身子時,馮玉貞被吻得眼神迷離,里衣敞開了一條隱秘的細長口子,她胸口起伏,還在輕輕喘氣。兩個人蒙在被子里胡鬧,又出了半身汗。
這反倒像是在懲罰自己,崔凈空嗓子眼發(fā)干,他別過頭,不能再看了。遂下床灌了一杯涼水,順勢吹滅了燭,爬上床,又將人抱進懷里,低聲哄道:“睡罷,我說話算數(shù)�!�
這句話說完,他便感覺自己被身旁的人踹了一腳。跟兔子蹬腿似的,疼倒是半點不疼。只是馮玉貞這樣的軟和性子,他還是頭一回見她耍脾氣。
生怕惹惱了她,這可好不容易才挨到她答應,崔凈空上趕著討好,低聲道:“生氣了?”
馮玉貞被吊得不上不下,扭過身,背對崔凈空,不叫他抱著自己睡,悶聲悶氣道:“太熱了�!�
第118章
坦白
馮玉貞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丫鬟們剛輕手輕腳給冰鑒換了一遭。她說了一聲“熱”,昨晚崔凈空又怕她睡不好,特意叫守夜的田泰抬了冰鑒給她去暑。
現(xiàn)下屋里涼絲絲的,身下卷著一層薄褥,她半夢半醒地睜開眼,乏困地捂嘴打了個哈欠,身邊的枕頭已經(jīng)空了。
崔凈空因喜安的事臨時趕回江南道,案牘積壓許多公文事宜,全待他回來敲板,因而今早沒驚擾她,也不讓別人喊她,輕手輕腳就走了。
馮玉貞甫一扭頭,卻見有個腦袋眼巴巴地趴在床頭,定睛一看,原是快兩日未見到的女兒。
馮喜安自前日夜里便鬧著要隨李疇去找馮玉貞,小孩幫不上什么忙,被強制帶到嶺南。她鬧得太厲害,有誰敢攔著,拿牙咬都算輕的。晚上許清晏睡得四仰八躺,她卻睜著一雙肖似其父的黝黑眼珠,非得要折回那個山崖去尋。
田泰也不敢對她如何,手頭焦頭爛額一攤子事要忙活,只好騙這位小祖宗說報信兒過來,人找著了,正在往回趕的路上,明后兩日說不準就見著了。這才把將信將疑的馮喜安哄睡了。
他這真是歪打正著,馮喜安早上便知曉馮玉貞的確平安無事回來了,蹲在床邊守著熟睡的女人,生怕一眨眼阿娘又藏在那輛四四方方的馬車里忽地消失了。
馮玉貞轉醒,馮喜安喊了一聲阿娘,這才一把撲到馮玉貞懷里,女孩話音含著哭腔,馮玉貞摟住她,本來是該高興的母女重逢,卻忍不住鼻腔一酸。
好在都是虛驚一場。馮玉貞梳洗后,簡單地將烏云似的黑發(fā)挽成低髻,素面更顯得眉目溫婉。李疇今日也歇在府上,他見狀,叫人將午膳送進屋里去。
丫鬟們只將飯菜端上來,卻沒有留下侍候,又低眉順眼退下了,倒叫馮玉貞有些訝異了。馮喜安險些沒了阿娘,恨不得干脆被她揣在兜里,去哪兒都黏著。
晚上娘倆又順勢歇在一張床上,崔凈空半夜才歸家。他推開房門,見正屋空空如也,知曉馮玉貞定然宿到馮喜安那里了。
他倒不是光執(zhí)著于想拐她做那檔子顛鸞倒鳳、被翻紅浪的事。馮玉貞雖是答應了他,可兩人一日下來見不了面,晚上又隔著一堵墻睡。
崔凈空總覺得好似缺了一味東西,使他和馮玉貞還算不上真正的毫無隔閡。
況且馮喜安對他抱有太深的敵意。她明面上扮作男孩,男女七歲不同席,雖是關起房門過日子,但還跟馮玉貞一張床睡,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崔凈空指尖搭在桌上輕敲了敲,心里迅速有了成算,將李疇召過來,吩咐兩句,命他近些日子里就辦好。因此,馮喜安的好日子沒幾天便到了頭。
是日清早,李疇請來一位當?shù)氐赂咄氐睦戏蜃�,他將主子交代的說辭一字不差地拖出:“夫人,老爺擔心小主子荒廢學業(yè),他正是要刻苦讀書的年歲,在嶺南估計還得待上一些時日,以免青黃不接,特意請來夫子�!�
檐下的馮玉貞正墊腳,從窗外那顆樹上摘荔枝,一旁的馮喜安接住剝皮,兩人有說有笑,腳邊散落了一地空殼。
她聞言一怔,隨即收回手,琢磨起來,的確是這個道理。崔凈空村里讀書那會兒一個月只歇幾天,她這兩天忘了喜安這碼事。
“那便有勞夫子了�!瘪T玉貞略一福身,馮喜安再不甘愿,阿娘都發(fā)話了,也只好乖乖應下來。
老夫子面色清癯,為人風趣,見馮喜安神情不虞,也不板起臉搬架子,只是指了指她手里的荔枝:“我瞧夫人應當是初到嶺南,雖說此地荔枝久負盛名,可因其味酸,過食易頭暈心慌。莫要一時貪嘴,與嶺南其他佳肴失之交臂�!�
馮玉貞今日吃了不少,她謝過這位夫子善意的提醒,馮喜安聽他說話逗趣,也不再過分抗拒,奴仆領著兩人去了書房。
老夫子個頭不高,脊背佝僂,馮喜安約莫在他胸口之下,馮玉貞瞧著一老一少離開的背影,這時候才意識到喜安真是長大了不少,早不是那個需要她抱來抱去的嬰兒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轉而想起另一個孩子來。自那夜后,許清晏像是被嚇著了,成天窩在屋里不見光。
趁著有現(xiàn)成的夫子,兩個孩子作伴或許能多出些趣味。她有意叫許清晏出來透透氣,別單獨呆著悶傻了,便敲開他的房門。
許清晏一聽是要叫他讀書,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快。只可憐他寄人籬下,小小年紀就很懂得忍辱負重的道理,給馮玉貞遞了一個埋怨的眼神,這才邁著不亞于上刑場的沉重步子慢慢走去。
想通這件事,馮玉貞便麻煩李疇給她收拾一個空房出來,隔日便搬進去住了。馮喜安不愿意,抱著她撒嬌道:“我想一直同阿娘睡一起。”
“可是安安長大了,該自己睡了。你又扮作男孩,平日同阿娘相處,倘若別人在跟前也該注意些�!�
馮喜安癟著嘴,低落道:“阿娘,你是不是要搬進那個壞爹的屋里了?”她又不傻,馮玉貞那天早上就在崔凈空的房里醒的。
馮玉貞有些害臊,羞于在女兒面前談及這些他們二人的情愛之事。可她從不是那種說一不二、強迫女兒接受的人,摸了摸喜安的腦袋,她低聲道:“倘若阿娘跟他日后結為夫妻,安安會怪阿娘嗎?”
“我不會生阿娘的氣�!币獨庖彩菤饽莻巧舌如簧的壞爹。
好似參透了這句未盡之語,馮玉貞無奈笑了笑,溫聲解釋:“我墜崖后溺水,是他跟著跳下來,才使我撿了一條命回來�!�
馮喜安抱著她不說話,馮玉貞看出她心里別扭,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阿娘還是那句話,你若是愿意,便喊他一聲爹;若是不愿意,那以后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壞爹雖然狡詐�;�,可他這次著實立了大功,看在他舍身救下阿娘的份上,馮喜安皺著眉頭,這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
她再聰慧,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馮玉貞和崔凈空這事板上釘釘、動搖不得,她從馮玉貞懷里抽身站起來,低下頭道:“阿娘,那你以后還會對我這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