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吳長天一揮手,身后幾個天衍處的青年拿著卷軸出列。
吳長天自取其一,其他人散入人群,向被他們選中的人發(fā)放。
其中一個拿著卷軸的人正向扶搖派所在的方向走來,嚴爭鳴一端程潛的胳膊肘,低聲道:“去接�!�
這送卷軸的不是別人,正是混進天衍處中的赭石。
程潛知道赭石肯定有消息傳回來,立刻會意,掀開石芥子的簾子迎了出去。
他才一走,李筠連忙湊過來,扒著嚴爭鳴的耳朵,一迭聲地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跟小潛怎么回事?要什么清心丹?你吃錯藥了嗎?這又是在作什么!”
嚴爭鳴雙手撫過手中木劍,低聲道:“你知道他為了這把木劍,自損元神的事嗎?”
李筠木然片刻,干巴巴地說道:“啊……像是他能干出來的事,所以你的回報就是負心薄幸么?”
嚴爭鳴:“不……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一天這些妨礙了他修行,他要是后悔了,就把這個給他,我不能當他的絆腳石。”
李筠除了冷笑,簡直無言以對:“大師兄,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個紈绔,看不出你居然是個情圣�!�
“少說風涼話了�!眹罓庿Q煩躁地拍開他道,“這事先別告訴小潛,他心里這股新鮮勁還沒過完,離厭倦也還遠,我怕他知道了會不高興�!�
“我猜小潛知道了不但不高興�!崩铙薜�,“他還會讓你去吃屎,師兄,你信不信?”
第88章
嚴爭鳴嘆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石芥子,只見水坑鳥正好奇地停在程潛肩頭,兩人正一起研究天衍處的卷軸,暫時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他低下頭,微微閉了眼,好像極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嚴爭鳴自小眉清目秀,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這一閉眼卻又不像了,像個石雕。
山間溪流在春天簌簌而下,兩岸花草芬芳盡入氤氳。
入了秋,水便落下去,石頭卻露出了形跡。
李筠問道:“心魔谷里小潛跟你說什么了?”
嚴爭鳴的神色微微飄移了一下。
“哎喲,”李筠立刻會意,他用一種又猥瑣又露骨的目光上下荼毒了嚴爭鳴一圈,“掌門師兄啊,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真是一輩子沒走過運,偶爾得償所愿一次,看把你美得……”
李筠話音一頓,思索了片刻,很快找到了一個自認為最準確的說法:“……屁滾尿流的。”
嚴爭鳴:“……”
作為一個潔癖,嚴爭鳴可以容忍李筠的種種不是東西,但絕不能容忍這癟三將自己與這種不雅詞匯聯系起來,一時間,嚴爭鳴感覺跟此人說話都要臟了舌頭,于是打算直接動粗。
“慢!”李筠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腦袋,隨即他左搖右晃地將那張沾著新墨的紙條折起來,細細致致地收好揣進懷里,完事他還深吸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得到了一張保命符。
李筠哼哼道:“打我?你要考慮清楚啊掌門師兄,你的把柄可還在我手上呢,以后要記得,千萬對師弟我好一點,否則一不小心,驚嚇了師弟脆弱的心,哎呀,這紙條指不定就露到小潛那了呢!”
這種師弟,留他何用?
嚴爭鳴內心猙獰地想道:“不如養(yǎng)肥一點,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
這兩人的暗潮洶涌,程潛一概不知道,他從相見裝作不相識的赭石手里接過卷軸,心里一時間百感交集。
赭石雖然通過種種渠道,得知程潛死而復生,這么長時間以來卻也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他將兩個卷軸雙手奉上,沉默地多看了程潛片刻,背對著旁人的眼圈倏地一紅,隨即,赭石后退一步,拱手彎腰深施一禮,再抬起頭來時,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木然。
因為嚴爭鳴小時候格外不好伺候,這許多道童中,赭石也格外細心,程潛記得他不多話,也不像雪青那么親切,做什么事都工工整整的,沒多少存在感。多年來,他連模樣也沒怎么變過,好像昨天還無可奈何地跟在大師兄身后倒茶擦板凳,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程潛不動聲色地將赭石塞進他手中的東西收進袖子里,保持著他一貫不近人情的神色將其中一個卷軸打開,那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碩大的除魔印。
天衍處送出了兩個卷軸,也就是說扶搖派要出兩個人。
程潛艱難地表演了一個冷笑,對赭石說道:“貴派吳大人算計起人來,還真是事無巨細,一條漏網之魚也不留�!�
這時,只聽不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鼓聲,那太陰山腳下,一道人為的屏障驀地升起,好似憑空拔起了一座山。
十方陣!
那吳長天揚聲道:“收到除魔印的道友,請稍作休息,今夜子時入陣!唐先生,請來這邊�!�
程潛和水坑回到石芥子里的時候,嚴爭鳴跟李筠已經各自裝好了一張若無其事臉。
一見程潛回來,嚴爭鳴主動招呼道:“小潛,過來這里。”
程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懷疑他干了什么虧心事——不然怎么剛才還哄不順溜,這會又主動示好了呢?
好在眼下不是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時候,程潛沒追究。
赭石塞給他的是兩枚扳指,李筠接過來,順著邊緣摸了一遍,很快發(fā)現了內里玄機,輕輕一掰,那扳指便從中間打開了。
此物設計精巧,翻轉過來后,內壁鑲著一面小鏡子。
李筠哈了口氣,隨即用手一抹,便見那鏡子自己放了光,內里似乎還有陰影閃過,他忙找出一張宣紙,讓那鏡面的光剛好落在白紙上,一行字跡便在光中跳動著躍然紙面:“有人動了手腳……”
那上面的字閃一行消失一行,連起來便是:“有人動了手腳,我清點布陣靈石時發(fā)現與十方陣正常消耗對不上,莫名少了很多,查不出是誰,周圍也并無其他陣法痕跡,動手腳之人不會貪圖那些破的靈石,他要么是偷偷修改了十方陣,要么就是在附近布了其他陣,只是我修為低微,無法察覺,此人手段之隱秘生平僅見。另,魘行人九圣中有吳長天的人,但不知道是誰。扳指上有秘鏡,進入陣中后將其掰開,便能在秘鏡中看到陣外情景,倉促叮囑,多有遺漏,千萬小心�!�
十方陣是雙方共同布下的,天衍處總不可能將所有魔修都收買,雙方都互相盯著,后來又有唐軫這個公證人驗過,在十方陣中做手腳的余地實在不多。
“那么就是陣外還有陣的可能性大些……”李筠皺皺眉,說道,“可是很奇怪,要是最后贏的是正道,陣外陣不就沒用了么?如果贏的是魔修他們,那么陣外陣一旦向他們出手,天衍處便違背了血誓,違背血誓之人,必遭誓言十倍反噬,他們這豈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萬?除非……這陣外陣根本不是沖魔修來的�!�
不是沖魔修,當然就是沖另一方。
嚴爭鳴用舊扇子輕輕敲打著白紙邊緣,說道:“將一群殺紅眼的修士扔進同一個陣中,讓他們你死我活,最后贏的那個人出來,再兜頭被陣外陣扣在里面,我感覺此事聽來耳熟�!�
水坑問道:“是什么呀?”
嚴爭鳴:“像養(yǎng)蠱。”
水坑立刻打了個寒戰(zhàn),身為一只鳥,她竟怕蟲子,也真是獨樹一幟了,她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問道:“可是那個吳長天不也在里面嗎?他們就不管他啦?”
“天衍處內部斗得烏眼雞一樣,未必是同一方勢力�!背虧撾p臂抱在胸前,說道,“那就是說又要準備破陣——陣法我只知皮毛,這么復雜的看不懂�!�
嚴爭鳴:“別看我,我也不懂�!�
李筠用力抓了抓頭發(fā):“我倒是……唉,可我人在陣外,愛莫能助啊�!�
嚴爭鳴道:“這個好辦,你還有金蛤神水嗎?自己干一碗,我可以將你藏在袖子里夾帶進去。”
說完,他好像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揣著一只癩蛤蟆的場景,頓時又改口道:“算了,還是小潛帶吧�!�
李筠獰笑著捶了捶胸口。
“……”嚴爭鳴面不改色地用目光威逼了他片刻,終于慫了,“好吧,你要是實在不愿意,就再想其他辦法�!�
李筠正色下來:“我雖然進不去,但是有一個人可以。”
他此言一出,不用明說,其他人也聽明白了,又在陣中,又通陣法的,只有韓淵。
程潛沉默片刻:“好像也未嘗……不可,就怕碰不到�!�
韓淵雖然不見得會愿意合作,可是在眾人心里,他就是信得過的,哪怕身處不同陣營,他也是“自己人”。
嚴爭鳴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有什么東西,都拿出來�!�
真龍旗,四處搜集的大能符咒,丹藥,夜明章,指路蟲等物一時間堆了一堆。
嚴爭鳴清點一番,將不多見的幾樣給程潛細說了用法,這才有些發(fā)愁——此番雖然說不上傾家蕩產,卻也出了好大一筆血,事后大概還沒法讓天衍處還錢。
“再這么敗下去家底都要空了�!眹罓庿Q忖道,“此事了了,還是趁亂再去賺一筆吧�!�
好好的劍修,一天到晚惦記著錢,想來也怪辛酸的。
轉眼到了子時。
更深露重,那十方陣看起來更飄渺了些。
韓淵率先站了起來,只見他背后有暴怒的黑龍一閃,在地面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長影,一瞬間,他周遭所有火堆滅了個干凈,眾修士驚懼,韓淵半張臉隱沒在陰影里,目下無塵地偏頭一笑,說不出的放肆桀驁。
魘行人九圣跟在他身后,這一伙貌合神離的魔修率先走入陣中。
外面的人看不見十方陣中的,只有門口兩排蠟燭,共計二十根分列兩側。
隨著這十個人入內,一側的十根蠟燭陡然亮了,厚重的金屬底座一瞬間漫上黑氣,映得那燭身上的蟠龍刻活的一樣,獠牙猙獰,黑氣直沖霄漢。
夜間山中風大,而那燭火卻好像是長在蠟燭上的,怎么吹都紋絲不動,憑空生出了些許詭譎肅殺來。
這時,拿到卷軸的正道修士們才稀稀拉拉地走出來,這幫人是神離,貌也不合,個個面色冷漠,看也不看守在陣前的吳長天,自行魚貫而入。
隨著他們一個一個走進去,另一排的十根蠟燭也挨個亮了起來,這一邊的蠟燭要樸素得多,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白燭,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排,活像給誰吊喪。
程潛剛要提步而入,嚴爭鳴忽然拉住了他:“等等。”
他說完一抬手,將程潛頭上的舊發(fā)帶抽了下來,從懷里抽出了一條新的。然后像個普通的凡人那樣,叼起發(fā)帶,五指做攏,動手攏起程潛的頭發(fā),系了上去,傀儡符的氣息一絲不露。
嚴爭鳴看了程潛一會,心里涌動著想抱一抱他的沖動,然而大庭廣眾下,他只好默默地將雙手收了回來,只道:“我看那十方陣里面入口未必是一個,進去以后可能會誰也找不著誰,你給我小心一點……看什么看,這會兒知道我對你好了么?以后少氣我?guī)状伟�。�?br />
程潛看他,其實只是單純覺得他啰嗦,感覺再這樣下去,“嚴娘娘”就快變成“嚴娘”了。
……不過為了不進一步激怒大師兄,程潛非常機靈地沒說出來。
兩人目不斜視地從吳長天面前經過時,吳長天卻忽然開口叫住了嚴爭鳴:“嚴掌門請慢一步。”
嚴爭鳴側過頭,挑起一邊的眉毛,竹扇在手中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假笑道:“有何指教?”
吳長天道:“我?guī)煹苡瘟鹤赃M入劍道那日開始,便一直苦學不輟,未敢有一時片刻懈怠,以前從未接觸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務,還是少年心性——若嚴掌門看他資質還過得去,吳某殉道之時,可否請嚴掌門勉為其難,代為管教?”
嚴爭鳴對那個愣頭青一樣的年輕劍修其實是有些好感的,畢竟,元神劍修并不多見,除了他自己這種奇葩外,他們大多是心智堅忍、少有雜念的。
不過他沒將這一點小小的好感表現出來,只是冷冷地回道:“扶搖派什么時候成了收破爛的了?再說我們小小一個破落戶,也不敢染指你們天衍處出來的高徒啊,顧巖雪的下場可不就是前車之鑒么?”
說完,嚴爭鳴看也不看吳長天,一拉程潛道:“走�!�
程潛卻不由得多看了吳長天一眼,修士說壽終,一般是“隕落”,或是如凡人一樣,用“死”、“不在塵世”之類的字眼,很少聽見“殉道”一詞。
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程潛跟嚴爭鳴明明是前腳后腳,進去十方陣后,卻誰也沒看見誰,果如嚴爭鳴所料,里面的入口不是往一邊開的。
陣中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布局好像一口一頭大一頭小的棺材,陰森森的,四壁徒然,一條狹長的小路不知通往何方,前面黑洞洞的。
程潛扣住霜刃劍,順著那小路往前走去。
突然,黑暗中有微光驀地一閃,程潛腳步一頓,只見一側好像有一道人影,正默無聲息地站在那里。
已經等在這里的魔修么?
程潛皺皺眉,抱拳當胸,客氣地拱了拱手,那人竟也一聲不吭,以同樣的動作沖他拱了拱手。程潛不動聲色地將神識掃了出去——那里沒人。
他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整個小路上卻只回蕩著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讓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頭皮發(fā)麻,程潛掐了個手訣,一簇冷冷的火光便懸浮在了他手指上方約莫一寸的地方,周遭頓時亮了起來。
只見那角落里竟是一面鏡子。
鏡面不知是什么材質,與普通銅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其中人影幾乎是分毫畢現,程潛很少照鏡子,更沒有這樣仔仔細細地看過自己。
那鏡中人手中也端著一簇火光,鏡面竟不像尋常銅鏡那樣會將光照散,鏡中人眉眼乍看是熟悉,細看又有些陌生。
但是這里怎會有一面鏡子?
就在他疑惑時,鏡中人忽然自己動了!
“他”緩緩抬起頭,沖程潛笑了一笑,微尖而略薄的嘴唇兩側挑起,看起來分外不懷好意,略微上翹的眼角一絲笑紋都沒有,目光如幽潭。
程潛:“……”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這么鬼氣森森。
然而震驚歸震驚,不耽誤程潛毫不遲疑地抽出霜刃,一劍揮向了鏡子。
那鏡中人突然從鏡面一躍而出,個頭、裝束……乃至于頸子上斬魔陣留下的一小道小傷口全都一模一樣!
更要命的是,他手中還提了一把一模一樣的霜刃!
鏡子在那鏡中人身后碎了個稀爛,他行動卻絲毫不受限制。
這是九圣中的哪位?什么奇怪的功法?
下一刻,兩把如出一轍的劍在空中短兵相接,發(fā)出“嗆啷”一聲令人牙酸的響動,連劍招都像得像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不過這一交手,程潛心里反而安定了——眼前這人的深淺他一交手有數了,比他本人遜一籌不說,劍招也只是學了個皮毛,劍意完全不是一路,這說明那古怪的鏡子真的是魔修在搗鬼,面前這人也只是批了一層他自己的皮。
鏡中人被一劍被撞開后,踉蹌了一下方才落地,冷冷地斜睨著程潛本人,修長的眉目間因為黑氣繚繞,看得程潛十分別扭。他正打算速戰(zhàn)速決,將此物徹底結果,突然,周遭大亮起來。
周遭四面整整齊齊地排了幾排蒙著黑布的架子,隨即,所有的黑布齊齊落了下來,竟是十來個全身鏡,鏡鏡相對,這可要了老命了——那里面映出了無數個程潛的倒影!
程潛正在頭皮發(fā)麻,便聽“咕嘟”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水里冒了出來,接著,一大幫與他本人一模一樣的鏡中人提著鏡中劍從鏡子里走了出來,他們源源不斷,頃刻間在他旁邊織就了一片人海。
程潛:“……”
這種魔修應該讓他大師兄去對付,說不定還能治治他沒事愛攬鏡自照的臭毛�。�
第89章
數十把劍從四面八方壓下來,全是與他方才如出一轍的劍招,棺材一樣的空間瞬間便被寒霜凍上了,逼人的涼意四溢而出。
程潛暗道一聲麻煩,霜刃在手一矮身。
海潮劍——挽狂瀾。
劍意卷過的漫天假霜虛雪,半空中仿佛撐起了一個看不見的罩子,刀槍不入一般地架住了這幾十把劍的下壓之威,一聲巨響后,火星迸濺,執(zhí)劍的鏡中人一同四散撤退。
程潛再不給他們機會圍攻自己,他身形如電,手中霜刃輪轉不休,九變的“幽微”勾刺轉回,劍影如不可捉摸的鬼魅,轉瞬便鉆進了那人群中。
鏡中人太密集,一時近不了他的身,還要互相彼此拖后腿。
程潛驀地一躍而起,伸手攏過霜刃,好似信手拈來了一把劍氣,揮手一兜,“乒乓”一陣十幾面鏡子同時碎了,各自吐出一把黑煙,飛快地在空中聚攏。
程潛正要收拾那黑影,誰知一見鏡子碎了,眾多無家可歸的鏡中人集體發(fā)了瘋,奮不顧身地再次向他圍過來,其中一個身體被霜刃削下了一半,還在糾纏不休。
這一來正好將程潛的去路擋住,再看,那黑氣已經消失了。
因為鏡中人的不依不饒,現場開始變得十分血腥,才不過短短數息,程潛已經見了“沒頭的自己”“沒胳膊的自己”“少了半拉身體的自己”“開膛破肚的自己”……等等死無全尸的面貌。
幸虧他是塊沒心沒肺的聚靈玉,若是換個內心脆弱的人來,說不定已經給嚇哭了。
就在他被眾多鏡中人絆住的時候,方才消失的黑氣順著墻角遛了下去,鉆入了角落里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中,鏡面明滅片刻,露出了一張黑氣繚繞的笑臉來。
程潛大開殺戒地結果了幾十個鏡中人,濺在臉上的血跡溫熱泛腥,竟好似活人血。
他面不改色地一劍將最后一個鏡中人釘在了地上,霜刃的寒氣在鏡中人身上凝出了一層細細的白霜,那鏡中人睜著那雙與程潛如出一轍的眉眼,狠戾中似乎還微微帶了一點詭譎的笑意,笑得程潛雞皮疙瘩快要起來了。
就在這時,被他忽略的小鏡子中突然噴出了一簇黑氣,漁網似的劈頭蓋臉地將程潛籠罩在其中,那黑氣不知有什么邪門,竟仿佛要滲進人的骨頭縫中,將他每一個關節(jié)都牢牢地鎖住了。
程潛保持著將鏡中人釘在地上的姿勢,一動也動不了。
一團模糊的黑影從他身后閃現出來,只聽一個不陰不陽的男人聲音說道:“哦?你是扶搖派的高人,我認得這把‘不得好死劍’。”
說話間,一只慘白的手伸到程潛面前,虛虛地掠過霜刃劍,仿佛畏懼著什么一樣,又抽著冷氣縮回手。
他低聲笑道:“果然不同凡響哪,程兄,我聽說你孤身大鬧昭陽城,殺歡喜宗主,那歡喜宗大大小小的色鬼聽了,可都叫囂著要找你報仇呢�!�
滲入程潛身體里的黑氣隨著眼前這魔修的手上下跳動,那魔修好像是感覺火候差不多了,貪婪的目光從程潛身上掃過,笑道:“這一身修為,便都通過鏡像給了我吧!”
說完,他猛一拉那黑氣織就的大網,好像要將程潛的元神從身體里扒出來——
這一拉沒有拉動,那魔修臉色一變:“什么!”
只見一簇寒霜飛快地從黑網末端蔓延出來,原本一動不能動的程潛抬起手,將纏在自己身上的黑網整個扒了下來,凍住地黑網沒有重量似的飄在他手上。
程潛輕聲道:“你聽說過我大鬧昭陽城,就沒聽說過……我不是血肉之軀么?”
那魔修尚且沒反應過來“不是血肉之軀”是什么意思,那黑網便被程潛一攏一拉,陡然變成了一根鞭子,兜頭一甩便抽了過來,魔修大驚,轉身化成一團黑氣飄散出去,落地轉瞬已經到了幾步以外。
可那霜刃的劍意卻忽如附骨之疽似的揮之不去,森冷的劍意殺氣未退,在滿地血肉橫飛的尸體中分外嚇人。
那魔修倉惶逃竄,一道劍光卻從十分詭異的地方“鉆”了出來,當場將他前襟開了一條大裂口,險些傷到要害,他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刻,周遭涌動起了千萬條霜刃劍,將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魔修猝然回首,看見了程潛那張鎮(zhèn)定如千年冰潭的臉——那是鏡像無論如何也學不出來的。
好像那些傳說中飛升上界的大能,山崩地裂,無悲無喜。
魔修見自己已經走投無路,頓時面露狠色,只見他雙袖鼓起,黑氣上涌,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桶。
程潛畢竟不是專門負責除魔衛(wèi)道的,交過手的魔修終歸有限,沒見過這樣的手段,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那魔修將一身的魔氣逼入自己血肉之中,身體瞬間爆開,剎那間便將周遭劍影全部炸開,連十方陣四周陣腳落成的墻壁格擋都被那泛著烏氣的血肉侵染,“嗞嗞”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