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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唐晚秋看起來現(xiàn)在就想提劍將他捅成蜂窩:“呸,一面之詞,有什么證據(jù)?”

    散修道:“自然是有的,白兄說機緣巧合,在島主閉關附近看見過煉化的鬼影,那處必有噬魂燈!”

    眾人立刻“轟”一聲炸開了鍋。

    此事簡直聞所未聞,而這證據(jù)說了等于沒說。

    無論有沒有噬魂燈,青龍島主都不可能放任別人搜查他閉關修行的洞府。

    那可是四圣之首的天下座師!

    白嵇就算再昏頭,也不敢當面提起要搜島主洞府的事,這簡直豈有此理么?

    這時,有一人朗聲笑道:“這位道友滿口昏話,難不成想鼓動大伙在青龍島上造反嗎?”

    眾人回頭望去,見周涵正領著他那一群黑鴉一樣的蒙面人走了過來,這些蒙面人在天上御劍的時候不顯,落在地上走路的時候才讓人看出一點端倪來——這些人隊伍極其整肅,每個人的體貌竟都差不多。

    嚴爭鳴冷眼旁觀,忽然想起當初在講經(jīng)堂上,那周涵正鼓動程潛

    “拜入他門下”——嚴爭鳴一時間忍不住揣測,這姓周的是哪門哪派,什么來歷?

    周涵正一抬手,身后所有的蒙面人令行禁止地一同停下,竟沒有人多邁一步。

    他將折扇打開,在胸前晃了幾下,說道:“周某承島主恩德,在島上掛名護法多年,少不得要為自家島主的清白說句話了——要說鑒別鬼道魔修,可不一定要親眼看見他的本命噬魂燈,行鬼道者魂魄污濁,只需借得魂鏡,一照便知。我家島主光風霽月,怎可能與那些邪魔外道有瓜葛?”

    白嵇疑惑地看了周涵正這攪屎棍一眼,一時拿不準他是個什么來頭,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散修出現(xiàn),他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島上的另一股勢力,當下謹慎地說道:“據(jù)我所知,天下只有一面魂鏡,懸在那皇宮大內(nèi)的大殿上,難不成要我們這些人一起闖進皇宮?”

    周涵正笑道:“白宮主不問世事久矣——先帝爺時,那魂鏡就已經(jīng)賞給了天衍處,說來也巧,只因上次仙市時海上驚現(xiàn)鬼道大魔,為防萬一,我這鏡子隨身帶著呢�!�

    這一句話不啻于水落滾油,連唐晚秋都怔住了:“什么你是天衍處的人?”

    島主沒應聲,想必是方才在秘密碼頭,周涵正撕破臉反水的時候,他心里就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二,只是養(yǎng)氣功夫足,沒讓小輩們看出來。

    天衍處隸屬于當朝欽天監(jiān),是凡間朝廷的人,名義上管“仙人”的事物,實際上好像誰也管不了——雖然可想而知,天衍處里肯定會請修士任職,但在大部分人心里,還是覺得這是兩個世界的事。

    很多人可能直到隕落飛升,都沒見過一個活的天衍處的官員。

    周涵正不以為意地應道:“哦,閑差一個,無門無派無出身之人,比不得諸位家底身后,掛個虛名混口飯吃�!�

    躲在西行宮后面的散修狼狽至極地沖著周涵正拱手道:“左護法為人清正,若也不分清濁好歹,晚輩也是命該如此�!�

    他盡力挺直了腰桿,言語間竟有了幾分悲壯之意,周涵正看了他一眼,沒言語,抬起一只手,一個蒙面人立刻會意上前,捧上了一個小包裹,里面竟是一面樣式古樸的銅鏡,邊角處都已經(jīng)磨損,鏡面也有些污濁。

    周涵正掐了個手訣,輕聲道:“起。”

    那銅鏡應聲騰空而起,緩緩轉了一圈,正落到他本人頭上,只見鏡子里仿佛反射了一束月光,落在他頭頂上,打出了周涵正長長的影子。

    與普通的影子沒什么不同。

    周涵正低頭看了一眼,笑道:“看來周某三魂俱全,七魄安好,是沒什么問題了�!�

    嚴爭鳴心里一陣狂跳,他雖然不知道周涵正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但也知道此人眼下是明著幫青龍島,暗地里捅刀。

    魔道三千,鬼道狠毒至極,是下三濫中的下三濫,青龍島主會投身其中?

    要是放在以前,嚴爭鳴打死也不信,可是自從那散修出來指認之后,他就發(fā)現(xiàn)島主一句話都沒說過,心里不免七上八下了起來。

    他遭遇蔣鵬的時候,年紀實在是太小,以至于印象深刻得不行,到現(xiàn)在對鬼道中人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惡心,島主收留庇護了自己一門這么久,他要真是……

    嚴爭鳴側頭看了看島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再掃了一眼程潛,見那小鬼對周遭一切仿佛充耳不聞,定力十足,心里只好無可奈何地拜服了一番。

    島主半晌不言語,四下已經(jīng)是議論紛紛,嚴爭鳴抬頭看了一眼那仿佛洞穿古今的魂鏡,心里忽然涌上一個念頭——溫雅真人說扶搖派每代必出妖孽,如果到了這一代也會有人不小心誤入歧途呢?

    這想法一閃而過,卻在嚴爭鳴心里不輕不重地扎了一下,弄得他如鯁在喉似的,他的目光掃過李筠、韓淵和水坑,李筠聰明又謹慎,謹慎得有點膽小,不像是會出圈的,韓淵對修行一事遠不如打聽“張家長李家短”上心,水坑……唉,盡管還小,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沒心沒肺的端倪。

    最后,他的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程潛身上。

    程潛臉上還有血跡,卻因為入定而顯得無比寧靜。

    嚴爭鳴只是稍微設想了一下這個可能,心里就是狠狠地一揪,他怔怔地看了程潛很久,然后這位有史以來最沒有立場的掌門心里默默地盤算道:“想這些有什么用?就算小潛真有那么一天,我也無論如何不會對他下手的,大不了把他藏起來�!�

    第44章

    可惜,嚴掌門心里幾重糾結與情誼深厚,程潛一概不知。

    他此時萬事不過耳的八風不動不過是端個樣子,他們一行差不多將老幼病殘四個字占了仨,程潛又不是真的心大,哪能全然入定?

    他與島主只有數(shù)面之緣,又是個疑心病頗重的,壓根談不上什么信任,此時一邊抓緊調息,一邊分出一縷心神聽著周圍各種動靜,盤算道:“看這撲朔迷離的樣子,一會沒準還得打起來,我們最好能混進散修里——青龍島上的散修普遍是烏合之眾,未必入得了這些大能們的眼,說不定能趁亂混出去。”

    繼而又想道:“要是不行……那也只好一戰(zhàn),大不了死在這,要是能替他們抵擋片刻,我也算瞑目了。”

    他心里這樣豁出去了,反而不再焦灼地思前想后,身上凝滯的真元竟也跟著順暢了不少。

    在人心惶惶中,島主終于開了口,解釋道:“十幾年前,我與幾位道友同一個大魔一戰(zhàn),魂魄受損,因此至今仍在閉關療傷,不知諸位想看些什么?”

    白嵇步步緊逼道:“這么說,顧島主是不打算照一照這正大光明的鏡子了?”

    島主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十分倦怠的神色一閃而過,嘆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哪怕是這么荒謬的罪名——白宮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顧某人從未見過令孫,手里更未曾有過什么噬魂燈,至于鬼道……”

    他低低地冷笑了一聲,帶著微許嘲諷,像是不愿奉陪這場鬧劇了。

    周涵正微微一挑眉,用扇子敲打著手心道:“我說句公道話,要說島主這樣的人是鬼道魔修,確實可笑——十幾年前那場大戰(zhàn)中,四圣一死三傷,甚為慘烈,也確有其事,島主既然說明了魂魄受損,多年閉關療傷,那我看這魂鏡不照也罷,反正我是信的�!�

    周涵正這樣說著,五指一捏收回魂鏡,登時將方才逼迫島主的白嵇獨自撂在了那里,好像他真是個仗義執(zhí)言的公道人似的!

    白嵇尷尬得要死,當即老臉一紅,便聽見身后有人冷笑道:“只怕是白老兒自己壽元將盡,找孫子是假,不擇手段地想要飛升才是真吧?”

    白嵇大怒道:“什么人?滾出來!”

    一群人應聲越眾而出,領頭的是個中年人,面色冷淡,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種“我很不好惹”的意思來,他睥睨周遭,那眼神仿佛是查看了一群形態(tài)不一的狗屎,最后將目光落在了青龍島主身上,開口道:“我是牧嵐山唐堯,我派首徒唐軫失蹤已有百年,最近在貴地聽聞有他的消息,特來拜訪,未能事前與島主打招呼,失禮了。”

    唐晚秋一見來人就愣住了,半晌才訥訥道:“……掌門?”

    唐堯看在同門的份上,紆尊降貴瞥了她一眼,也并沒有多親切,只是淡淡地點了個頭。

    這一個兩個的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來青龍島要人,還有一邊是她師門,饒是唐晚秋已經(jīng)離開門派多年,一時間也感覺自己被兩扇巨大的夾板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周涵正揶揄道:“奇了怪了,青龍島成了專門招領失蹤之人的地方了么?”

    牧嵐山的人說話不打彎可能是慣例,唐堯聞言面無表情地道:“我不是來要人的,只是近日有人傳信牧嵐山,說在東海一帶見過唐軫的元神,我倒不知是誰這樣急公好義,一百多年了,還為別的門派的人咸吃蘿卜淡操心,周大人有想法么?”

    周涵正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仁義之人自然還是有的�!�

    “仁義?我只聽說過‘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這立場成謎的唐堯絲毫也不給周涵正面子,轉向青龍島主道,“顧道友,我雖與你并無交情,但這不成器的弟子做了你的門人,多年來承蒙照顧,我此番前來,是特來告知你一件事——我們本是在東海一線尋找線索,卻聽見了一個謠言,說當年四圣斗的魔頭是一位北冥君,那大魔頭手中有一塊奇石,那一役后落到了青龍島上。”

    唐堯話音一頓,絲毫不顧島主臉色,繼續(xù)說道:“他們說你被那大魔頭打傷,早該死了,一直就是靠著那塊奇石撐著,當了這么多年的強弩之末。只怕白宮主也是聽了個音,專程為了那塊石頭來的吧?”

    白嵇猝不及防地被點中心思,惱羞成怒道:“一派胡言!”

    唐堯:“是不是胡言白宮主自己心里清楚,我聽說那奇石有補天之能,又叫‘心想事成’石,可以生死肉骨,提升修為更是不在話下,怎么,白宮主一直老而不死,也擔心壽元了么?也不想想北冥大魔之物是什么好東西!”

    周涵正意味深長地接話道:“唐掌門的意思是——島主眼下是靠一塊魔物的石頭活著?這……這話可不大體面�!�

    唐堯與周涵正三言兩語,嚴爭鳴聽得心驚膽戰(zhàn),別人或許不明原委,他卻是知道那位北冥君來歷的,他只知道扶搖派有個別走火入魔的前輩,但何時有過魔道至寶?

    這事稍微一往深里想,嚴爭鳴后脊幾乎躥起一層冷汗,感覺他們是被剝皮抽筋架在了火上。

    島主卻沒有回答,只是道:“周大人,你隱藏身份在我青龍島數(shù)十年,所圖想必不小�!�

    他對周涵正與唐堯的一冷一熱、一唱一和的試探全然避而不答,但在其他人聽來,幾乎是已然默認了。

    白嵇見風向一轉,立刻道:“顧巖雪,靠魔物活著,堂堂四圣竟也是欺世盜名么?”

    那散修更是大聲道:“門派功法,從來都是不傳之秘,只有顧島主每十年招收一次散修進修,你們當他這樣大方,就只是平白無故發(fā)善心么?別做夢了,誰會有那么多的善心!”

    散修說到最后,嗓子竟然破音帶了哭腔,聲嘶力竭在身后東海濤聲之下,叫不相干的人聽來都莫名多了些兔死狐悲之意,那方才已經(jīng)蟄伏下來的蛟龍再次受到驚動,隱隱有破水而出的意思,青龍島的弟子與西行宮眾人再次劍拔弩張,然而這一次,青龍島上眾散修們卻不約而同地后退觀望,隱約戒備起來。

    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島上更不知道幾方勢力,頓時亂成一鍋粥。

    這時,只聽不知從哪傳來“嗚”一聲低鳴,只見原本一致往后退的散修中突然有十幾個人越眾而出,這些人古怪得很,竟是個個悍不畏死,橫沖直撞著向西行宮人撲了過去。

    散修的修為不高,沖到最前邊的一個人當即被白嵇身邊一個親隨一道劍光打了個四分五裂,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這時,可怖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散修五臟六腑化成一團血霧,噴得到處都是,分解的四五塊身體卻依然牽線木偶一樣,見鬼一樣地繼續(xù)向前。

    西行宮那位劍修的修為雖高,卻沒見過這等陣仗,當場嚇得連退三步。

    再一看,這十幾個散修個個雙目赤紅,背后隱約可見張牙舞爪的黑氣。

    白嵇又驚又怒道:“顧巖雪,你還有什么好狡辯!”

    話音沒落,身后那方才還慷慨陳詞的散修突然發(fā)出了不似人聲的嚎叫,他整個人從胸口爆裂開了,皮膚竟一寸寸裂開,露出下面青紫的血管與靜脈,然后這血人竟赤手空拳地一爪抓向白嵇后心。

    白嵇近千年的修為,自然不會讓他碰到,回手一掌,袖中飛出一根巴掌大的降魔杵,在空中晃了兩晃,驟然拉到了一人多長,狠狠地插進了那血人的天靈蓋,將他釘在了原地。

    誰知那血人竟不死,被降魔杵穿成了肉串,仍然兀自掙扎不休,片刻后他竟突然爆體,將自己炸成了無數(shù)泛著黑氣的血肉碎塊。

    人群中頓時慘叫聲四起,那些血塊居然是劇毒,觸碰不得。

    周涵正面色一變:“此乃魔修中畫魂之道,將一道暗符神不知鬼不覺地吹入別人魂魄里,那些人就能供他驅使。”

    此言一出,島主身側頓時空出一大片,連原本青龍島弟子都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島主——當世大能,除了四圣這種級別,誰還畫得了暗符?

    唐堯仿佛早等著他這句話,聞聲轉向島主,橫過長劍,大劍首尾處已經(jīng)暴起細碎的火光,是他真元凝注的結果。

    唐堯道:“顧島主,這怎么說?”

    島主苦笑道:“百口莫辯。”

    唐堯問道:“所以那奇石果然在你手里?”

    他終于窮圖匕現(xiàn),千萬條遮羞布一掀,里面還是那塊人人覬覦的寶石。

    卻始終有人不愿意看清形勢,唐晚秋立刻上前站定在島主身側,十分沒眼色地辯解道:“掌門,我以性命擔保,島主不可能是魔修,更不可能貪圖什么魔物!”

    “閉嘴,”唐堯低低地咆哮道,“唐晚秋,你越發(fā)放肆了,縱然出師,你也還是我牧嵐山的人,難道想欺師滅祖不成?”

    唐晚秋驟然被無恥的惡意糊了一臉,當即睜大了眼睛,此時,饒是她再自欺欺人也明白了,乍一聽,這位牧嵐山掌門的話說得比周涵正還要冠冕堂皇,卻原來也比周涵正還要來者不善。

    唐晚秋的臉色一片慘白,沉默良久,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就……那就請掌門將我逐出師門吧�!�

    島主嘆道:“譽滿天下,必謗滿天下,沒什么,晚秋,你不用這樣�!�

    唐晚秋緊咬牙關,王八吃秤砣一樣不為所動。

    島主還要再開口,卻聽見那站得不遠不近的周涵正在滄海染血之下,慢條斯理地說道:“我還是不信,島主豈會是私藏的人?唐掌門,你怎知所謂的奇石在青龍島上?說不定與那大魔一同湮滅了呢?難道你們已經(jīng)查清了那位北冥君出處?”

    這言一出,島主的臉色終于變了,他身形暴漲,手掌遮天蓋日一樣地向周涵正扇去,一直面帶倦色、不溫不火的男人終于帶上了怒意:“你主子是誰?”

    周涵正狼狽地躲開,半真半假地驚慌道:“我分明在為島主辯解,島主這是何意?”

    唐堯橫插一杠,閃身攔在周涵正與島主中間:“怎么,要殺人滅口了么?”

    這兩位當世大能天昏地暗地動起手來,心亂如麻的嚴爭鳴卻聽見島主耳語似的將聲音送到他耳邊,催促道:“帶你師弟們混在散修里,趁亂快走,以后不要提起扶搖山,更不要提你師祖——你什么都不知道!”

    電光石火間,嚴爭鳴混亂成漿糊的腦子里突然理出了一條線索——周涵正分明知道扶搖派和北冥君的淵源,這是威脅。

    島主若不肯承認那塊什么石頭在他手里,他就要將北冥君出自扶搖派的事追究出來,那什么石如果不在四圣手上,當然就還在扶搖派了!

    有這么個“心想事成、生死肉骨”之物,哪怕只是沾上一點嫌疑,就注定在風口浪尖上,誰還管你是無辜還是枉死?

    嚴爭鳴看著這整個島上的喊殺聲,感覺自己幾乎成了一塊夾縫里的魚肉,仰面就是無數(shù)刀俎。

    他心驚肉跳地知道,此時應該背起小潛,帶著同門們馬上離開,可又怎能安下良心來讓島主眾叛親離地擋在前面?

    嚴爭鳴一時間僵在原地,竟無從抉擇。

    島主突然一聲喝道:“唐晚秋!”

    唐晚秋聽了如遭雷擊,臉上神色幾變,最后咬了咬牙,轉頭對嚴爭鳴道:“我護送你們,走�!�

    嚴爭鳴:“可……”

    唐晚秋橫眉立目道:“婆婆媽媽什么?上一代的事和你們沒關系,別在這礙事!”

    李筠心思只可能轉得更快,嚴爭鳴想明白的事,他當然不會想不到,此時唯恐掌門師兄不合時宜地逞英雄,忙叫道:“大師兄,小潛傷著,小師妹還那么小……你聽前輩的!”

    嚴爭鳴茫然地轉頭看向他,這時,他耳畔再次傳來島主的聲音,島主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們一程�!�

    只見半空中與唐堯激戰(zhàn)的島主驀地從口中吐出一個五彩繽紛的小鼎,唐堯一驚,見勢不對,猛地便要退開,卻已而來不及了,只見寶鼎周遭掀起颶風,無差別地掃過地面上所有人,宛如平地起了一條風龍。

    嚴爭鳴耳畔“嗚”地一聲,不及反應,人已經(jīng)被卷了進去,只聽無數(shù)驚呼與風聲混在一起,他不知被刮出去多遠,一時頭暈腦脹。

    下一刻,嚴爭鳴腰間一緊,一條破布條鬼魅似的伸過來,徑直卷上他腰間,嚴爭鳴被怪力一拉,踉蹌著重新跌在地上,他拼命揉開眼睛,這才看見破布另一條被唐晚秋攥在手里,下一刻,唐晚秋將另一人拋了過來,嚴爭鳴本能地接住,是臉色不怎么好看的程潛。

    “島主信不過別人,叫我護送你們,既然這樣,我便不能有負重托�!碧仆砬锏溃捌饋�,走。”

    李筠小聲勸道:“大師兄,快走吧�!�

    嚴爭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程潛,程潛用手里的劍將自己撐了起來,想必調息了一番多少有了點力氣,接到嚴爭鳴的目光,他沒有多話,只是簡單地說道:“聽你的,你決定。”

    島上風起云涌,島主一條風龍將他們送出了老遠,遠遠望去,那島主的身影隱藏在無數(shù)喧囂之中,竟是再也看不到了,嚴爭鳴感覺心里翻江倒海一樣的難受。

    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什么“回到扶搖山上,不求聞達地避世修煉”,分明是他不諳世事的一場春秋大夢。

    世情如潮,連島主這樣的人尚且只能隨波逐流,更遑論他們呢?

    這條仙路為什么這樣的艱難?

    “走,”嚴爭鳴低聲說道,“走吧�!�

    然而又走去哪呢?

    他們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跟著唐晚秋一路從山丘樹林中穿越而過,耳聽得喊殺聲漸漸遠去。

    唐晚秋到了海邊,將那條破破爛爛的布帶子往空中一拋,布條化成了幾丈來長,飄在半空中,她示意一行人上去,說道:“不可能找船了,你們只能這樣離開,我沒那么高深的修為,這布帶也難以支撐太久,沒法直接送你們過海,你們先到周遭荒島上落腳,稍事調息,等風頭過了再想辦法�!�

    嚴爭鳴喉頭發(fā)堵:“前輩,你呢?”

    “我自有我的去處,”唐晚秋轉向青龍島地方向,“嚴掌門,你不必掛懷,島主并不是為了你們,那姓周的潛進青龍島這么多年,還有那些中了畫魂的散修……說明早有人處心積慮地想對付他這個‘天下座師’,他已經(jīng)交代過我,無論如何要送你們平安無事地離開,島主壽元將盡,本來也沒幾天好活了,不過活一天,就依著與故人約,庇護你們一天罷了�!�

    唐晚秋一卷袖子,率先將韓淵與赭石水坑等人卷上了破布,說道:“以后沒人護著你們了,好自為之吧�!�

    說完,唐晚秋御起她那寒酸的劍,再不理會他們,縱身往混戰(zhàn)處一頭扎了過去,再不見了蹤影。

    別的女修都被尊稱為“仙女”,仙女就算落魄得沒有飄渺的白紗練,好歹也能有根紅頭繩,唐晚秋卻只拿得出一條破破爛爛的布帶子,指不定還是平時當腰帶用的。

    修行中人濁氣不侵,伐骨洗髓,不說個個傾城絕代,卻也都是賞心悅目的,唯有她兩條掃帚眉,一張討債臉。

    她自不量力、專會討人嫌,但凡開口,必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興許除了頂天立地,唐真人真的一無是處了。

    第45章

    茫茫滄海,蕭疏天路。

    人間聚散,忽然便如浮萍轉蓬。

    唐真人的寶貝腰帶上還有個窟窿,她也沒自己縫補縫補,此時飄在海上漏風漏得厲害,泛著咸的風吹得嚴爭鳴有些散亂的長發(fā)鞭子一樣地打在臉上,他只覺此處是滿目的腥風濁浪,一眼竟然望不到邊。

    水坑已經(jīng)靠在赭石懷里睡著了,韓淵默不作聲地抱膝坐在一邊,也是困倦得不行,李筠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師兄,我們往后要去哪?”

    嚴爭鳴聞言深吸一口氣,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兩眼下盡是青黑,他其實比李筠還要迷茫。

    別人都來問他,他又要去問誰?

    嚴爭鳴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配不上胸口的掌門印,他也許天生不是個當掌門的料,回想這二十來年,不是隨波逐流,就是被人逼迫著往前走,若是沒有人推著他、拉著他,他就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李筠見他神色郁郁,便拉了他一把:“大師兄?”

    “先休息,”嚴爭鳴回過神來,輕聲安慰道,“沒事的,放心……要是真的沒地方去,可以暫時跟我回嚴家落個腳�!�

    這話一出,程潛也回過頭來。

    其實對于程潛來說,只要不是回扶搖山,那么是去嚴家客居,還是浪跡天涯要飯,都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區(qū)別,他本來毫無意見,但此時卻不得不出聲了——因為如果雪青也出事了,小月兒他們很可能根本就是從路上被截住了,那么家大業(yè)大目標大的嚴家……還存在么?

    程潛遲疑半晌,開口道:“師兄……”

    他覷著嚴爭鳴的神色,難得有些吞吞吐吐。

    一方面程潛心里明白,這事不告訴大師兄不行,可是一看他的疲憊神色,話到了嘴邊轉了幾圈,卻又一時不忍心說。

    嚴爭鳴生硬地調整了一下表情,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怎么了小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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