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潛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加兩塊奶糕就想讓我連你的符咒練習(xí)一起做了么?師兄,你別做夢了�!�
嚴(yán)爭鳴:“……”
對了,這小王八蛋一直都將他當(dāng)成了一把經(jīng)樓的人形鑰匙!現(xiàn)在他可以自行前往了,自己連鑰匙的價值都沒有了!
大師兄的尊嚴(yán)何在?
第一次符咒課上,師父給了程潛一把刀和一塊木牌,木牌上下有兩條線,中間相距一寸寬,他這一段時間要做的,就是在畫著刻度的木牌上刻出一道一寸長的豎痕。
“剛開始會有點阻力,”師父道,“不用怕,慢慢來,你大師兄刻出一寸長的痕跡,磨蹭了有小半年呢�!�
嚴(yán)爭鳴尷尬地干咳了一聲,自己也感覺自己不足以作為榜樣。
直到落下第一刀,程潛才明白,原來符咒不是那么輕松容易就刻得上的。
他很早就注意到,師兄學(xué)符咒時用的刻刀不是普通的刻木頭刀,小刀上本身就有明符,是初學(xué)者專用的。
程潛在經(jīng)樓的《符咒入門》上看過,初學(xué)符咒的人不會把自己的力量和符咒勾連,所以需要這么一個輔助工具帶入門。
而這個入門工具儼然不是好相與的,就在刀尖落在木頭上的一瞬間,程潛感覺手中的刻刀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它抽了出去。
他嚇了一跳,拿刀的手本能地一頓,只這一下的停頓,刀在木頭上再無法前進(jìn)半分。
程潛定睛一看,木頭上只留下了一條貓抓一樣的清淺刻痕。
木椿事先沒有告訴程潛符咒的筆鋒不能斷、不能停,必須一氣呵成,否則就會前功盡棄,此時見他已經(jīng)吃到了刻刀的苦頭,才挪動著腳步,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打算指出他先前的錯處。
他教嚴(yán)爭鳴的時候也喜歡用這種“事后諸葛”的方式,因為認(rèn)為這樣能讓他們記得清楚一點。
可真人他實在是個慢性子,大概是因為他的腳步實在太不著急,木椿真人還沒有溜達(dá)到程潛近前,那男孩已經(jīng)握緊了手中的小刀,堅定筆直地下了第二刀。
刻刀再一次瘋狂地消耗起他全身的力量,程潛心里默念著《符咒入門》,調(diào)動著他初成的氣感,努力地使得周遭靈氣沉入氣海,再沿手臂而上。
可惜程潛雖然抓到了竅門,畢竟剛?cè)腴T,即便可以引氣入體,能引的也十分有限,完全趕不上刻刀從他身上抽的。
最開始感覺不對勁的是腿腳,程潛仿佛馬不停蹄地徒步走了十萬八千里一樣,一雙腳剛開始是麻木,隨后筋骨間漸漸流露出難以言喻的酸痛,那酸痛到了極致,又恢復(fù)成更加深重的麻木,到最后,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緊隨其后的是腰,如果不是程潛早就騰出一只手按住桌子,他腰部幾乎沒有了支撐,后背上開始針扎一樣的疼起來,心在狂跳,他的后脊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壓彎了。
最后是頭。
人在極度困倦中的時候是會產(chǎn)生錯亂和幻覺的,程潛中途幾次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刻刀——而即使這樣,他低頭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距離師父要求的一寸長還是有一小半的距離。
程潛有點眼花,那種感覺是十分難以言喻的,好像他在這一時片刻的時間繞著扶搖山山腳下跑了二十圈,從頭到腳都被筋疲力盡充斥著。
怪不得他那拈輕怕重的大師兄每每坐在符咒前就要可著勁地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可程潛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循序漸進(jìn)”,什么叫做“適可而止”。
越是艱難,越能將他骨子里那一點偏激和強硬全都激出來,小刀在木頭上刮出了凄厲的“吱呀”聲,每前進(jìn)一毫,程潛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力竭,但緊接著,他又總能在山窮水盡的邊緣上再咬牙將那刀刃往下推一分。
就在他恍惚間,產(chǎn)生了自己的刀刃馬上要到達(dá)終點的刻度線的錯覺時,一只成年人的手不由分說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小刀“嗆”一聲掉在了桌面上,程潛手一軟,繃緊的肌肉一時難以放松,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木椿真人一手抱過他,一手抵在了他的后心上,程潛眼前一黑,好容易扒著師父的衣袖站住了,這才感覺到后背處一陣溫和的暖流融入了他的四肢,暖流過處,他渾身麻木僵硬之處好像再次被無數(shù)根牛毛針密密麻麻地扎了一遍。
程潛冷汗出了一身,好生受了一番百蟻焚心,一口氣卡在胸口,良久方才喘上來,喘得太急,嗆出了他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木椿真人怪心疼地拍著他的后背,嘴里不住地說:“你這孩子,你這孩子啊……”
一邊拿著刀修了半天指甲、還沒開始進(jìn)入正題的嚴(yán)爭鳴看得目瞪口呆。
嚴(yán)爭鳴愣愣地道:“銅錢,你……”
他“你”了半晌,愣是沒找到合適的詞,最后憋出一句:“你……這么兇猛干什么?”
好半晌,程潛才緩過來,木椿真人放開他,將木牌從他手里抽了出來,神色有些復(fù)雜地盯著那道豎痕看——開頭一段還算平整,看得出他“無師自通”地知道符咒的竅門,但看得出很快就脫力了,后半部分氣如游絲地歪斜著,顯然是程潛在不到半寸的地方就已經(jīng)力竭了,后面的時深時淺,多處險些斷開,卻又始終沒有斷,不但沒斷,若不是自己打斷,他還死命不肯棄刀。
這是胸口長了一顆多大的死心眼?
木椿真人有點后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將程潛當(dāng)成了嚴(yán)爭鳴教是個大錯誤,險些釀出事端。
開始的符咒練習(xí)實際枯燥又嚴(yán)酷,因為基本不會教他們刻什么有用的東西,只是由刻刀引導(dǎo)初引氣入體的弟子們鍛煉經(jīng)脈,借以拓寬。
拓寬經(jīng)脈并不是什么舒服的體驗,須得一次一次地耗盡他們氣海中剛能停留的一點氣力。
但這就好比拉筋,每天不間斷的練,能練出工夫,但是貿(mào)然一下壓到底,說不定就把筋崩斷了。
想當(dāng)初嚴(yán)少爺剛剛接觸木牌的時候,基本就是刀尖在木頭上戳了個坑,就開始嗷嗷叫手疼腿疼屁股疼,嘴里說得仿佛他就快要不久于人世了,鬧將起來倒是中氣十足——死活不肯再碰符咒了。
木椿沒辦法,自己手把手地帶了他兩個多月,才勉強將他帶進(jìn)門。
就算是現(xiàn)在,他有時候讓這大徒弟回去做點什么符咒練習(xí),那貨也是拿削果皮的刀在木板上隨便刮一刮——別當(dāng)師父不知道。
木椿真人沉下臉來,先是狠狠地瞪了不明就里的嚴(yán)爭鳴一眼,然后問程潛道:“你去過經(jīng)樓了?”
程潛:“……”
嚴(yán)爭鳴:“……”
木椿真人坐在程潛桌子上,低頭逼視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提前看了《符咒入門》,還看了什么?”
程潛沒敢吭聲。
“我想想,功法、劍法、心法、百家言、沒準(zhǔn)還有……”木椿真人每說一個詞,程潛的頭就更低一些,師父轉(zhuǎn)過半張桌子,薄嘴唇無情地吐出兩個字,“魔道?”
程潛心里重重地一跳:“師父,我……”
木椿真人盯著他頭頂小小的發(fā)旋,等著看他抵賴或者直接嚇哭。
誰知那小子并沒有抵賴,也絲毫沒有要流馬尿的意思,他蔫蔫地站了一會,輕言細(xì)語地承認(rèn)道:“我錯了�!�
木椿真人一點也不相信程潛能真心悔過:“錯哪了?”
程潛:“……”
果然不是真心的。
嚴(yán)爭鳴在旁邊看得有點不落忍,隨著師兄弟們感情愈加深厚,他這三師弟可惡的地方也無遮無攔起來,他時而恨不能掐死程潛,可又總能很快原諒他,因為覺得程潛就像個戒心重、脾氣壞的小狼崽,鬧急了會給人一口,但仔細(xì)一看,留下的卻從來都只是牙印,他心里知道誰對他好,只是裝作兇狠,實際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肯弄傷別人。
嚴(yán)爭鳴袒護(hù)道:“師父,這也不能怪他,是我?guī)M(jìn)去的,山上沒什么娛樂,我想找?guī)妆鹃e書哄著師弟玩……”
木椿真人:“看閑書會看到符咒入門嗎?”
嚴(yán)爭鳴:“不小心掃見的唄�!�
木椿真人掀了掀眼皮:“爭鳴啊,你當(dāng)他是你么?”
嚴(yán)爭鳴:“……”
他有點不知道師父是罵程潛,還是罵他自己。
木椿真人嘆了口氣,看著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的程潛,覺得自己再這樣教下去,恐怕面相上就不止像紫鵬真人的爹了,過幾天說不定會變成她的爺爺。
他招手叫過程潛,用袖子擦了擦他額角的冷汗,想嚴(yán)厲一點,卻沒有成功,只是顯得有點深沉。
“九層經(jīng)樓中有前輩人走過的大道三千,”木椿真人道,“倒數(shù)第二層你去過嗎?肯定沒有,因為那沒有你覺得有用的東西——那里記載了我扶搖派眾多先輩走過的路和最后的結(jié)果……或者下場,你在找自己的道,為師希望你不要選最艱難的一條。”
程潛似懂非懂,卻覺得這告誡沉重異常,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然后在這樣的似懂非懂中,他們倆一人被慈祥的師父罰了三十遍經(jīng)文。
倒霉的大師兄,他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被師弟們連坐。
第23章
程潛在嚴(yán)爭鳴再一次企圖用賄賂、耍賴等無恥的方法逃脫懲罰前,就率先跑了。
回到清安居,他一絲不茍地寫完了師父罰他抄的經(jīng)書,一直寫到了半夜,除了雪青來叫他吃飯,其他時間程潛都泡在了書房里——這種時候也只有雪青請得動他,因為有一次雪青叫他吃飯程潛沒理會,雪青就一直陪著他餓到了后半夜,從那以后,無論多么不想被打擾,程潛也再也沒忽略過他。
一口氣寫完,程潛披星戴月地跑去了經(jīng)樓。
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推開經(jīng)樓的門,堂堂正正的走進(jìn)去,但程潛在自己常逛的劍譜和功法符咒周圍徘徊了一會,還是依師父的吩咐,提步去了地下第二層。
他其實很會陽奉陰違,但不怎么喜歡這樣對付師父。
倒數(shù)第二層比最底層強一點有限,也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此處書卷儼然,可見也沒什么人會翻動,程潛隨意挑出幾卷,只見翻開正面都是畫像,背面則收錄了此弟子的生平——姓甚名誰,如何入門的,為人如何,因為什么入道,入了什么道,幾起幾落多少年,“歸去”于某年某月,最后是塵埃落定后,后人給立的判詞。
還有一些半途失蹤的、被逐出門派的,這些與天各一方,后續(xù)不詳。
程潛先開始當(dāng)消遣看了一會,到最后實在是太困,不知不覺中靠在書架一角睡著了,直到手中書卷落地,他才猛地驚醒,整個人往后一仰,從書架上滑了下去,迷迷糊糊地趴在了地上。
經(jīng)樓里雖然有防蛀防潮的符咒,但久不見天日,依然是陰冷的,程潛被地面冰得一激靈,這時,他看見書架底下好像有什么東西。
那是書架底部與地面之間的一條小縫,須得是非常瘦小的孩子才能把胳膊伸進(jìn)去,程潛鬼使神差地挽起袖子,在書柜下面摸索了幾下,將那東西拖了出來。
那居然也是一卷畫像,而且稀奇的是它只有半張,畫紙中間好像是被利器劃開了,畫像上的男子只剩下了上半身,他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袍子,卻絕不顯得寒酸,不知繪者是誰,寥寥幾筆,風(fēng)華無雙仿佛已經(jīng)力透紙背而來。
但……這人是哪位前輩?
程潛翻到了畫像背面,可是背面一個字都沒有。
程潛不是很懂畫,但就以外行人的眼光看,他覺得這畫畫得很好,不像是畫廢了的……但怎么會一個字也沒有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程潛對不認(rèn)識的人的事永遠(yuǎn)興趣有限,很快就不再糾結(jié),將那半卷畫收拾好,回樓上撿了幾本書帶回去看。
日子過得飛快,六月初六那天,扶搖派師徒們結(jié)束了每天一成不變的教學(xué),浩浩蕩蕩地往山下出發(fā)了。
當(dāng)然,“浩浩蕩蕩”的情景乃是大師兄嚴(yán)爭鳴一手釀造的。
此人準(zhǔn)備了好幾輛大車,其中一輛拉他,另外幾輛拉他的行李——那在他自己眼里是生存的必須,在別人眼里則純是一堆可有可無的雞零狗碎。
除他以外,其他人——包括唯一的姑娘水坑在內(nèi),都只是隨身攜帶了一柄木劍和一個可以背在背上的小行囊——程潛還多帶了兩捆書,掛在馬背上。
盡管這樣,那嚴(yán)少爺依然叫苦不迭,他已經(jīng)整整七年沒下過扶搖山了,這一路風(fēng)餐露宿幾乎要了他的懶命。
嚴(yán)少爺并不覺得一個男人大白天單獨坐車有什么問題,只是不忍心師父和師弟們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于是探頭對騎在瘦馬上的瘦師父道:“師父,帶著師弟們上車吧,外面太熱啦。”
木椿真人感慨道:“徒兒,你可真孝順啊�!�
少年人到底大一年是一年,嚴(yán)爭鳴雖然變本加厲地臭美,卻也確實比以前懂些事了——比如此時,從來不會看人臉色的嚴(yán)少爺就敏銳地聽出了師父言語里的諷刺。
最后,師父拒絕了他的提議,只是把背簍里的水坑扔進(jìn)了嚴(yán)爭鳴的車?yán)铮屗米约旱蔚未鸫鸬目谒ソ逃?xùn)嚴(yán)少爺,一轉(zhuǎn)頭,木椿真人又看見了程潛,程潛那日受符咒反噬的影響,始終沒緩過來,小臉上依然青白一片。
木椿便對他道:“你也去你師兄車?yán)镄粫�,別逞強,在車?yán)镞可以看看書�!�
嚴(yán)爭鳴道:“對,小銅錢,你過來跟小師妹一起玩吧,我這車讓你們倆在里面打滾都夠了�!�
程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同時嘴里沒一句好話:“大師兄過謙了,就你這車隊,嫁到宮里做娘娘的排場都夠了�!�
嚴(yán)爭鳴難得好心,總被他當(dāng)驢肝肺,頓時怒氣沖沖地放下車簾,不想再看見那小兔崽子了。
程潛記得師父說過,大師兄是以劍入道的,以劍入道的人大多心志堅定——除個別諸如嚴(yán)爭鳴之類的奇人外。
但他自己卻不一樣,師父說他是因心入道。
什么是“因心入道”?
程潛頭幾天在經(jīng)樓里泡了半天,也沒能弄明白,關(guān)于這個“心”指的是什么,各家眾說紛紜,流派甚多,他看花了眼也全無頭緒,但各種各樣的說法中,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一點,“以劍入道者鍛體,因心入道者煉神”。
“煉神”,也就是磨練心志,專注,忍耐,痛苦,毅力等等全都包含其中,修到一定程度就能隨心所欲不逾矩,但對于初入門的程潛而言,他能找到的最基本的煉神方式就是苦修。
此時,他儼然已經(jīng)將這一行酷暑之旅當(dāng)成了苦修的方法之一。
走了三天,師徒一行抵達(dá)了東海之濱。
東海之濱有一個小鎮(zhèn),名叫伏龍鎮(zhèn),天氣好的時候,人站在海港上,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海外仙山,鎮(zhèn)上有各種兜售仙器的店鋪,魚龍混雜,真假難辨,不管春夏秋冬,一直都是車水馬龍,每年都有遠(yuǎn)近游人無數(shù)。
可是哪一年都沒有這一年熱鬧。
木椿真人他們抵達(dá)的時候,鎮(zhèn)子上的大小客棧幾乎都已經(jīng)人滿為患,嚴(yán)爭鳴提議派一個道童在路邊打聽打聽最貴的是哪一家,他準(zhǔn)備用金子砸出幾間上房來。
師父裝聾作啞地?zé)o視了他的餿主意。
這老黃鼠狼輕車熟路,馬不停蹄地將他們領(lǐng)到了伏龍小鎮(zhèn)最南邊的郊外,徑直沖著一排茅屋去了。
那是一排真正的茅草房,外觀上看,其建筑風(fēng)格與馬廄有異曲同工之妙,門口幾只飽食終日的雞正在溜達(dá),旁邊還有一間石頭砌的豬圈,一只滿身肥油的蠢物正好奇地睜著兩只眼,望著嚴(yán)少爺那十里紅妝似的車隊。
嚴(yán)爭鳴一把推開車門,皺著眉打量了一番周圍的情景,伸長了胳膊捅了捅程潛:“這什么鬼地方?茅廁?”
此時他已經(jīng)忘了方才被程潛氣得倒仰的事了,可見嚴(yán)爭鳴為人不大執(zhí)著,也不大記仇,大概每天變著法的得瑟才是他的主業(yè)。
程潛有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剛才看見師父親自進(jìn)去叫門了——恐怕這是我們晚上歇腳的地方�!�
嚴(yán)爭鳴:“……”
他寧可睡在馬車?yán)铩?br />
再沒有比出門在外更讓人郁憤的事了,良久,郁憤的嚴(yán)爭鳴才想起自己身為大師兄的職責(zé),四下掃了一圈,氣勢洶洶地抬頭問李筠道:“地包天呢?”
李筠自從受了程潛刺激,就不肯再玩物喪志了,一路他騎在馬背上,也學(xué)著程潛手不釋卷,聞言頭也不抬地伸出手指往上一指,眾人隨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只見茅屋門口有一株大枸杞樹,枝繁葉茂的枝杈間探出了一個仿佛被人一拳打凹的腦袋。
那韓淵頂花帶刺地對著下面表情各異的同門師兄弟道:“叫我��?等我給你們摘紅果吃,這上面長了好多呢,甜的!”
現(xiàn)世寶。
嚴(yán)爭鳴憤怒地甩上車門,決定寧死不下車。
然而最后他還是下了——因為旅途漫長,至今仍與人交流困難的小師妹憋不住,在他車?yán)锬蛄艘慌荨?br />
為此,直到后半宿,嚴(yán)爭鳴的臉色都是青黑的。
這一大片茅屋群有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名字,就叫做“破客�!�。
破客棧門口貼了兩行字,左門框?qū)懼叭囊凰蕖�,右門框?qū)懼皭圩〔蛔 �,門上畫著個青面獠牙的怪獸,也沒有伙計迎來送往,拽得二五八萬一樣。
師父敲了半柱香時間的門,主人家才露面,只見那是個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漢,形象簡直像個鐵打的小山——橫豎近乎一樣寬!
他須發(fā)怒豎,面如銅盆,一張厚嘴唇,兩邊嘴角倒掛,活脫脫是個討債的面貌。
此君一出門,李筠的馬都驚了,“嘰嘹嘹”地倒著小碎步往后退了一丈來遠(yuǎn),險些一屁股撞在嚴(yán)爭鳴的車上,一張馬臉上布滿了驚駭。
師父卻謙和熟稔地抱拳,笑道:“溫雅兄,好久不見�!�
一干徒弟與道童們都感覺以后再難直視“溫”與“雅”這倆字了。
那“鐵塔”開門時一臉不耐煩,及至看清了木椿真人,面色才稍緩了些,嘟囔了一句:“小椿,你怎么來了?”
程潛猝不及防地聽了這嚇人的稱呼,整個人一晃,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身上火速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進(jìn)來吧,”溫雅瞄了一眼嚴(yán)少爺那威風(fēng)凜凜的車隊,皺了皺眉,“你來就來了,怎么拖家?guī)Э诘�,這是去送親?”
李筠程潛與韓淵三人一同竊笑著望向嚴(yán)爭鳴,嚴(yán)爭鳴拿出他的新佩劍,獰笑著在李筠那匹膽小如鼠的馬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李筠的馬頓時變成飛馬,前腿高高抬起,歇斯底里地向前蹦了幾下,將破客棧門前群雞攪合得向陽而騰起,連肥豬也跟著哼哼而鳴。
嚴(yán)爭鳴踩著風(fēng)蕭蕭兮,趾高氣揚地走進(jìn)他這輩子住過的最破的茅草房,心里是一片前途無亮的凄惶悲壯。
第24章
當(dāng)天,嚴(yán)少爺連飯也沒出來吃——那破客棧的飯是給人吃的么?
他病懨懨地塞了兩塊點心,晚上又痛苦地睡不著覺。
盡管道童已經(jīng)將他下榻的茅草屋從里到外打掃了一百八十遍,他還是覺得床褥有味道,床板硌得他睡不著,屋里又悶又熱,什么香都讓人心煩意亂。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這破得前無古人的鬼地方,嚴(yán)少爺對整個人生都產(chǎn)生了如鯁在喉的懷疑。他終于忍無可忍,秉承著自己不痛快也不讓別人痛快的原則,一躍而起,準(zhǔn)備去找?guī)煾杆阗~。
嚴(yán)爭鳴甩下道童,化身成一只沒頭的蒼蠅,怒氣沖沖地在破客棧里亂碰。
由于客棧太破,老板又長得像個賣人肉包子的黑店主,在此處落腳的只有他們一家,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嚴(yán)爭鳴路過了眾多鬼屋一樣的茅草房后,在最里面的一間找到了他那遭瘟的窮酸師父。
然而他并沒有貿(mào)然上前,因為嚴(yán)爭鳴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木椿真人正和客棧老板溫雅在一起。
私下里找?guī)煾嘎闊┎灰o,但嚴(yán)爭鳴沒打算在外人面前掃師父的面子。
可是好不容易找過來,就這么回去,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嚴(yán)少爺猶豫了片刻,最后在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片蟬翼。
這鬼東西不必說,自然是李筠做的,一小片蟬翼上有五個孔洞,將孔洞用線扎起來,掛在脖子上,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妨礙別人的五感,隱匿自己的行蹤。
當(dāng)然了,李筠能做出什么高級東西?這個小玩意功能有限,什么讓人憑空消失、隱身息聲之類是不用想了,只是如果離得足夠遠(yuǎn),佩戴的人又足夠小心,它能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
這玩意是韓淵掏鳥蛋的利器,被嚴(yán)爭鳴看見以后義正言辭地教訓(xùn)了一頓,隨后據(jù)為了己有。
嚴(yán)爭鳴繞到茅屋另一側(cè),從那四處透風(fēng)的破院子里翻了進(jìn)來,躲在茅屋后,打算等著那個叫溫雅的滾蛋,再出面和師父理論一番。
嚴(yán)爭鳴常年練劍,雖然不怎么用功,也比尋常人手腳靈活,有了李筠這片蟬翼的護(hù)持,他有驚無險地沒有驚動前面的兩位真人。
嚴(yán)爭鳴找了個地方坐下,準(zhǔn)備好一張找碴的臉,等著師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