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而墨熄更知道,顧茫一定還隱瞞了某些真相。只是顧茫這種性子,若是他不想說,哪怕用刀子撬都不可能從他嘴里撬出哪怕一句真話。
顧茫見他們不吭聲,把手一攤:現(xiàn)在三位美人愿意聽我講講燎國典籍的記載了嗎?
慕容楚衣沉默一會兒,說道:愿聞其詳。
那敢情好,三位老爺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本說書先生要說書啦!
是這樣。顧茫清了清喉嚨道,相傳在百年前,燎國有個小修士的母親罹患惡疾,那小修士四處求醫(yī),卻依舊難以恢復母親康健。有一日,他聽聞海上有座仙島,由玄武背甲所馱,島上四季如春,住著一位仙人,于是他就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按傳聞中的仙島方向載著母親乘舟而去。
海上氣候多變,某天夜里,海面忽然起了驟雨狂瀾,他們的舟楫失了靈,在水上隨波漂泊了三天三夜,小修士為了維系扁舟不毀,耗費了幾乎所有的靈力,累得昏迷過去。待他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到了一座聚集著成百上千蝙蝠精的島嶼
江夜雪喃喃:就是這座島
是啊。顧茫說,燎國的異聞錄上記載,那小修士到了妖島,本以為萬事休矣,卻不料島上的妖物并沒有直接將他吃掉,而是押送他去見了這座蝙蝠島的女王。
霧燕?
應當就是她了。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的內容便是眾說紛紜,有的書上說,霧燕是個云鬢花顏艷麗不可方物的絕色美人,并且心地慈善,她賜予了小修士的母親一粒血靈丹,垂死的老婦服下丹藥后,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恢復了健康。非但如此,這棘皮婦人還借助藥力返老回春,變回了年輕時膚如凝脂的相貌,與小修士千恩萬謝過霧燕,母子二人便開開心心地回了家。
江夜雪聽完后點了點頭,問:其他說法又是怎樣的?
那可都有些變態(tài)了。我挑個稍微好些的來說還有傳聞,霧燕是個雞皮鶴發(fā)的糟老太太,一輩子沒見過男人。所以她與那小修士提了個條件,她手上確實有一粒用鮮血制成的血靈丹,可以贈與他母親治病,但作為交換,小修士必須留在島上當她男寵,躺平由她褻玩。
慕容楚衣:
江夜雪:
怎么樣,這可惡心著人了吧。顧茫道,總之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蝙蝠島血靈丹在燎國還是有不少記載的。
江夜雪愕然道:所以辰晴此番來這里,是為了這顆丹藥?
八九不離十。顧茫說,我聽說小岳公子出發(fā)前往夢蝶島的幾天前,正好借了一本燎國的草藥集。前后一連,我就覺得應該去霧燕的煉丹室看看,沒準能找到些線索。他說罷看了一眼絨絨,果然還就被我給找到了。
慕容楚衣道:所以血靈丹就是用這位絨姑娘的血練成的藥?
顧茫點了點頭:沒錯。
江夜雪嘆道:真是天見可憐。
是啊,這蝙蝠女王挺陰暗的,所以在剛才關于小修士求藥的傳說里,我更傾向于第二種那蝠王霧燕不會是隨便別人說兩句好話就賜藥放人的主,我想她一定會要求對方付出相應的代價。
你何不向她求證真相?慕容楚衣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絨絨那邊。
絨絨原本正偷偷聽著,一看他們都開始瞧著她,立刻又嚇得低頭吃火。
我當然求證過,只是絨絨常年被關在丹房內當藥引,外面的事她所知并不太多。所以也沒問出什么名堂來。不過我的猜測大多都是準的。
慕容楚衣冷冷淡淡地:那你還有什么猜測,不妨一齊說了。
顧茫撫掌笑道:還真有。我還想啊,當年霧燕之所以要留著小修士將他霸做男寵,或許也并非是因為常年居島,沒見過什么男人。而是恰恰因為她曾經(jīng)見過某個男人,并且一直忘不掉。
慕容楚衣劍眉微微蹙起:何出此言?
顧�?粗邿峒灏局械脑莱角�,說出兩個字來:蠱蟲。
岳辰晴中的蠱蟲,能夠逐漸改變人的聲音相貌,乃至記憶性格,如果說霧燕只是想抓個男人當做男寵豢養(yǎng),她為什么要吃飽了撐著這樣大費周章?
慕容楚衣沉吟片刻道:有道理,接著說。
山膏之前講過,岳小公子觸犯了禁忌--那想必就是指這座島上不允許有男子出入。岳小公子冒冒失失上了島,所以他才和百年前的那個修士一樣,被霧燕扣拘下來,用蠱蟲養(yǎng)化成霧燕真正想得到的那個男子。當然啦,顧茫道,可能還有別的理由,但除了目前這個,我暫時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慕容楚衣若有所思地看著顧茫。
當年他與顧茫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交集,只知道那時候在重華有許多人都認為,天塌下來只要有顧帥在,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但當時他與顧茫寥寥數(shù)面之緣,印象里甚至沒有直接說過話,所以并不明白那些人為何會對一個領帥產生這樣的迷信。
而現(xiàn)在,聽著這番有理有據(jù)的分析,再看著那有條不紊的模樣,他不由地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個人的臉來
慢慢地,他發(fā)覺這張面龐確實是有一種強大的精神力,當顧茫認真的時候,當顧茫那雙藍眼睛里熠熠閃著光的時候,他眉目間的那種精神力簡直是逼人的。
大致就是這樣。顧茫分析得差不多了,說道,火蝠一族與羽民畢竟淵源頗深,稟賦同出一脈,江兄,慕容先生,你們也不必太擔憂,我想霧燕下的蠱,絨絨姑娘一定能設法化解。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可靠的精神力,只要顧茫說沒事,就好像給人服了顆定心丸,足以令人信服是真的不會再有意外。
慕容楚衣沉默幾許道:好。
事實也證明顧茫顧茫說的不錯,隨著絨絨吃的火焰越來越多,眉心的紅痕色澤也就越來越深,最后她小小地打了個竄著星火的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捧著臉:我我我休息好啦,我可以來幫忙了!
江夜雪道:多謝你。
不謝我。絨絨緊張道,要不是顧茫哥哥把我從丹房里救出來我就要被霧燕關一輩子啦。她說著,從地上起來,走到岳辰晴身邊,這個中了蠱的小哥哥,我可不可以摸一摸他的臉?
慕容楚衣道:摸。
絨絨就歪七扭八地向他行了個禮,笨拙道:那在下就唐突佳人了。
看慕容楚衣的臉色,顧茫忍不住笑出聲來,解釋道:她從小就被關著,與外界唯一的接觸偶爾的散心,幾只蝙蝠精,還有些亂七八糟丟在丹房給她打發(fā)時間的話本,所以說話會有些怪腔怪調的,你們習慣就好。
絨絨抿著嫣紅的小嘴唇,大抵也明白自己又弄錯了,臉龐飛霞不再吭聲,耷拉著腦袋,伸出毛絨絨的小爪,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岳辰晴的眉心處。
過了一會兒,又問道:我可以摸摸他的脖子嗎?
慕容楚衣道:可以。
絨絨就又搭著慕容楚衣的脖頸側,診了診,然后再問:我還可以摸一摸他的胸口嗎?
慕容楚衣做事喜歡簡單粗暴,聽她一步一問,頗不耐煩,說道,只要把蠱解了,你怎么摸都可以。
絨絨得了首肯,又將岳辰晴的胸膛,左右手臂和左右腳踝探了一遍。
怎么樣?
可以解的,但是一定要快。而且我還需要他親眷的血做引子她說到這里,猶豫地看了慕容楚衣一眼,這位仙君是他的舅舅吧,不知道仙君愿、愿不愿意以身相許
見慕容楚衣陰霾的眼神,絨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結結巴巴道:以、以身相許是是是是是是是這、這么用的么?
不是。慕容楚衣抿了抿水色薄唇,眼睛里的光愈發(fā)沉暗,另外,我也不是他的親舅舅。
絨絨:他、他是撿來的嗎?
慕容楚衣神色雋冷:我是撿來的。
絨絨看著眼前這位氣華神流的仙君,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江夜雪在旁邊道:絨姑娘,一定要用親眷的血嗎?
嗯最好是這樣不然就太危險了
江夜雪道:那你用我的血吧。
絨絨一怔:你是?
我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江夜雪苦笑一下,可惜并非同父同母,能湊合著用嗎?
絨絨方才觀察他們之間言談舉止,見慕容楚衣一直以岳辰晴的長輩居之,而江夜雪總被排擠到一邊,什么話也插不上,于是只道是慕容楚衣與岳辰晴親近,而江夜雪不過是個外人,卻沒成想原來江夜雪才是岳辰晴真正的親眷,慕容楚衣則與他們毫無血緣關系。
她自然不懂嫡出庶出,妻妾宅斗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一時間有些被人類弄得暈頭轉向,當江夜雪溫聲問到她第三遍:能湊合著用我的血嗎?的時候,絨絨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可、可以的!可以的!
替岳辰晴拔蠱,耗時耗力,且過程兇險,不可受任何打擾。
江夜雪因此有些憂心:雖然我在山洞附近打下了匿蹤結界,但是霧燕先是囚徒被劫,又是寶塔被毀,現(xiàn)在連絨姑娘都被我們救走了,她勢必會更加狂怒。我擔心她法術探不到我們,接下來便會掘地三尺派人四處搜尋,能不能找個更隱蔽的地方?
絨絨搖了搖頭,指了指岳辰晴,怯生生地否決道:這個小哥哥如今則根本經(jīng)不起顛簸,而且他中了蠱蟲已經(jīng)好幾天了,如果再拖下去,我也不知能不能將蟲子毀掉不能再等了。
正在這猶豫當口,一直站在洞口靜靜聽著他們對話的墨熄回過頭來。
墨熄說:你們留在這里守著岳辰晴拔蠱。我單獨去找霧燕。
作者有話要說:
墨熄:你們都不帶我玩,把我排擠到洞口,好,那我走,我自己去1v1000打野。
顧茫茫:???兄弟等等!!不要這么沖動!��!
墨熄:那你跟我走。
顧茫茫:
墨熄: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孤身一人給敵方送人頭去了。
顧茫:你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我在明天更新的時候給你答案=
=
江夜雪:見識到了,少女攻真可怕。
慕容楚衣:見識到了,一個副本甩開隊友兩次,自己開黑。
慕容憐:呵呵,幸好我沒有跟你們來這個副本,看吧,一到開boss,這對賊夫夫就拉拖開黑。我最了解他們倆!哼!
第98章
恨我嗎
盡管墨熄沒細說,
但其他人又不傻,立刻明白了他是想要走到相隔甚遠的地方,
然后暴露自己的行蹤,以自己作餌,將霧燕引開。
江夜雪立刻道:這怎么可以?太危險了。
我若連一群蝙蝠也擺不平。墨熄整著自己腕上的暗器匣,也不必再當這北境軍的統(tǒng)領了。
===第94章===
江夜雪知他自幼固執(zhí),
見勸不動他,
只得看向顧茫。
顧茫的神情在明暗不定的篝火中教人瞧不真切,也不知想不想管這件事情,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終于還是開了口:
羲和君獨自去會那群蝙蝠做什么。這么急著給那蝙蝠女王當上門姑爺嗎?
聽到上門姑爺這種說法,墨熄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轉開,
低聲道:我性子不好,戾氣太重,喜歡喊打喊殺,
沒人看得上我。
這是顧茫方才欺負墨熄時說的話,
沒想到被墨熄照盤全收地記了下來,又在這個時候原樣端了出去。饒是顧茫臉皮再厚,一時間也頗有些尷尬。
墨熄扣好了暗器匣的搭扣,轉頭道:走了。
哎哎,
你等等!
墨熄腳步一頓,
側過半張臉來:怎么。
顧茫摸了摸鼻子:人看不上你,妖不一定啊。
聽說妖只看中人的皮囊,
雖然你這性子是無趣了些,但是你的臉還是挺好看的啊,又欲又純,不開口說話的時候簡直是完美無缺。那老蝙蝠要是看不上你,那她就是瞎了,得去姜拂黎府上治一治眼疾。
墨熄青著俊臉,拂袖就走。
顧茫望著墨熄的背影,嘆了口氣:唉,果然失憶的時候還沒什么特別大的感覺,清醒起來一對比,原來我離國這些年,他脾氣還是這么差。不,應該是更差了,如今竟一句玩笑也開不得。
墨熄聽到這句終于忍不住了,倏地回頭,似乎想要發(fā)怒,但又生生忍下,只眼眶泛紅地說了句:顧茫,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脾氣差嗎?
墨熄說完這句就走了,身影在婆娑月色下漸行漸遠,待到快要完全消失時,顧茫默默無語地轉過頭來,對洞內的其他人道:要不我還是跟著他吧?小伙子做事不靠譜,我還是看著他,和他一起去把霧燕引開。
江夜雪道:快去,多一個人多一重照顧。
顧�?嘈Φ溃壕团滤吹轿揖蛠須�,你瞧他走的時候,那臉色差的。
話雖這么說,但人還是迅速地跟了過去。
墨熄嵌著鐵皮的軍靴在枯枝敗葉間咯吱咯吱地踩著,獨自走了一會兒,忽聽得身后傳來了一陣窸窣腳步聲。
羲和墨熄一聽到這個聲音,心就難受得厲害。他沒有回頭,反倒是加快了腳步。
顧茫追了上來:你走這么快做什么。
墨熄不理他,只低著頭往前。
問你話呢,氣的不想理我啦?
墨熄沉然良久,終于開口:你非跟過來做什么。
你行了那么久的軍,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這點兵力部署你不會不清楚。你說我跟過來做什么?
顧茫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一邊噼噼啪啪打著路邊野花,一邊接著道:
江夜雪他們在山洞里解蠱,絕不能讓任何人打擾。既然這樣的話,越多的人在外面吸引霧燕女王的注意越好,只不過為防萬一,山洞也一定要有人把守,但這個留下的人顯然是慕容楚衣比我更合適。因為他是岳辰晴和江兄的小舅,他更愿意、也更應該做他們的最后一道防線。
他一番分析說下來,朝墨熄笑了笑:所以你又何必因為不想見到我,而那么意氣用事呢?
墨熄不再說話了。兩人踩著枯枝碎葉,一步步地往遠處走,他們這時還沒有撤掉自己身上的隱藏靈力的法咒,所以盡管能看到林中有一些蝙蝠精在游走搜尋,卻也并不擔憂。
就這樣肩并肩地走了一段,墨熄忽然道:顧茫。
嗯。
現(xiàn)在這里沒有別人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
嗯?
你是真的恨我么。
顧茫:怎么忽然問這個。
墨熄道:我不帶你來,并不是不想見你,而是覺得你恨極了我,而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
顧茫靜了須臾,周圍很岑寂,唯有泠泠月色,簌簌葉聲,就連嘲哳的鴉雀叫聲都顯得如此渺遠。
墨熄頓了頓: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在怨恨我。
我怨恨你什么?清風月色里,顧茫白衣拂動著,瀲滟如波,他收去了在江夜雪他們面前那種吊兒郎當嘻嘻哈哈的假面,裸露出一張因為經(jīng)歷了太多生死,而顯得有些麻木、格外蒼白的臉,我怨你當年在我落難的時候,沒有能夠陪在我身邊?還是怨你在我最需要拉一把的時候,只當我是喝醉了酒在撒潑開玩笑?
顧茫輕輕笑了起來:在時光鏡里,你就追問過我差不多的問題。而無論八年前還是八年后,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他抬起了春絮般的長睫毛,猶如羅帷上撩,皎然月華一下子涌入了他湛藍的眼眸里。顧茫那雙再也不復昨日的藍眼睛看著墨熄。
他說:墨熄,我并沒有為這些恨過你。
墨熄倏地停下腳步,他低頭看著顧茫的臉。自他與顧茫重逢之后,他在顧茫面前幾乎一直都是強大的,說一不二的,可是這一刻,面對重拾記憶的顧茫,墨熄又還剩了什么?
他是顧�?粗砷L的,顧茫見過他所有的狼狽、困苦、艱難,包容過他所有的任性和不成熟。
在失去神識的顧茫面前,墨熄或許是主上、是同伴、是羲和但在他的顧茫哥哥面前,墨熄就只是墨熄而已�?缀痛痰抖急恍断拢皇R活w血肉斑駁的真心。
墨熄嗓音顫抖著,低聲問道:你既不恨我為什么又要這樣待我?
這有什么為什么嗎?就像你如此待我一樣。顧茫說道,這只是我們各自的選擇而已,就像你選擇了重華,而我選擇了燎國。時光鏡的解咒說的好,渡厄苦海,昨日無追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怎么糾結也沒用。我早就已經(jīng)把我們過去的那些破事放下了,是你一直糾纏不休,我除了對你下狠手,還有別的路能走么。
這簡直像是一桿煙槍筆直地燙在心頭血肉上,墨熄的心都猛地痙攣了。
你都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
墨熄閉了閉眼,長睫毛顫動著,顧茫喉頭滾動,終究喟嘆出一句,十七年了。
顧茫怔了一下:什么?
從學宮你帶我完成第一次委任起,我已經(jīng)認識你十七年了,從年少到弱冠,從同窗到沙場是你親口說過會一直陪著我,你說過或窮或達都會在我身邊,是你曾經(jīng)
是你曾經(jīng)說過愛我。
但墨熄如今又怎么說得出口呢?于是這一句卡在喉嚨里,鯁得滿喉腥甜。
墨熄闔上眼眸,壓著嗓音里的顫抖,深吸一口氣,顫然道。
你曾經(jīng)教過我很多,教我隱忍,教我法術,教我世事人情,教我風花雪月。如今你讓我別再糾纏你。好。
我也可以試著去做。墨熄道,只是在這之前,顧師兄,我想請教你最后一件事情你教教我,十七年了,這已是你我的半生,你教教我怎么放下。
顧茫:
墨熄驀地睜開眼睛,手戳著自己的心口:你可以教教我怎么釋然嗎?他的指尖在微微發(fā)著抖,眼眶亦是紅的。
三魂七魄如何少缺兩魄,換我少行不行?我還留著記憶留著神識,我放不下!回到八年前明明知道什么也扭轉不了我還是會問你能不能不要叛變,我還是會希望你能留下盡管你覺得那是無用之舉!
墨熄
什么渡厄苦海,昨日無追,我已經(jīng)在昨日里活了八年了!從你走的那一天起,我一直活在八年前我那么希望你能恢復記憶,但你恢復了,卻跟我說你早就已經(jīng)放下顧茫,顧師兄這十七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啊?��!
他說到最后,嗓音一下子就啞了,跨了。
語凝于喉,竟成哽咽。他感到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是太恥辱了,他這輩子幾次落淚,竟幾乎都是在顧茫面前,年少時尚可原諒,可他不想過了那么多年還是會在同一個人面前潰不成軍。
所以他猛地將臉轉開,大步行往前方。
白樺林木蕭蕭瑟瑟,夜晚的迷霧在樹林里跌跌撞撞。墨熄走在這縹緲聚散的霧氣里,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顧茫追上來,顧茫的腳步聲一直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緊緊跟隨著多年前他們也是這樣,奔襲敵營也好,郊野逐鹿也罷,無論他走到哪里,只要顧茫在,都會隨在他一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那原是他人生中最初的安寧。
后來,顧茫叛國離去了,他自己行軍打仗的時候,與搭檔再沒有這樣的默契。有時候他一騎踏雪奔得快了,將眾將都拋之于腦后,他聽不到任何與他相伴的聲音,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在縱馬奔馳著,奔向一個輝煌而孤獨的結局。他不甘心,遂命親衛(wèi)從此之后一定要跟在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可縱使腳步聲馬蹄聲是回來了,臉也不再是記憶里的那張臉。
從那時候起,墨熄就知道,故人之死固然是痛的,但比故人之死更痛的,是故人之變。
想到那個人還在世上,卻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深情變?yōu)楦�,道合變�(yōu)槟奥�,愛人變�(yōu)槌饠�,那才是一呼一吸都令人生疼的苦難。
廢物!
前方陡地傳來一聲憤怒的尖叫,將他的思緒從泥淖中猛地拽了回來。
統(tǒng)統(tǒng)都是廢物!
墨熄的腳步驀地停下,而顧茫顯然也聽到了,他也迅速掠至墨熄身邊,往前面的迷霧深處看去:是霧燕?
兩人雖關系復雜,氣氛尷尬,但都還是明白輕重緩急的主。立刻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降下自己的靈流氣息,不出聲地朝聲音發(fā)出的方向靠近。
他們尋聲來到了一棵足有三人環(huán)抱的大樹后面,往外悄然看去。
這一看可著實讓墨熄和顧茫都吃了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何罵人》
墨熄:滾!
慕容楚衣:滾。
江夜雪:閣下好不要臉。
岳辰晴:你就是小烏龜��!
姜藥師:我就算耗盡畢生心血傾盡所有財力用盡天下藥石,也挽救不了你這頭豬的智商。
慕容憐:寶貝你好騷啊。
慕容夢澤:罵人是不對的,和氣為上。
顧茫茫:(巴拉巴拉巴拉以下省略一萬字花式罵法,但結尾一定是)不過你長得漂亮!
第99章
入
只見前方是一塊密林深處的洼地,
洼地三面都矗著萬年沉水木所鑄的木架,呈十字形,
上面垂墜著鎖扣鐵鏈,瞧上去應當是三座刑臺。洼地中間則刨了一個龐大的血池,那池子里尸骨疊著尸骨,骷髏纏著骷髏,
數(shù)千年來死去的人都在這血池里浮沉。
血池之上,
火蝠族修建了一座水榭亭臺,點著落地宮燈,
燃著盈盈幽火,匠藝極美,只是再一細看,幾乎能教人嘔出來
細沙卵石的地面是用無數(shù)人類的牙齒所鋪,
至于那一座座宮燈,則是以脊柱為柄,天靈蓋反扣為托
這水榭竟是白骨所建!
墨熄:
顧茫:看亭子中間!
墨熄望去,
只見這人間煉獄的中央亭子里,
坐著一位瞧上去約摸等同于人類四十左右的美婦。她蟬衫麟帶,珠翠繁燦,額前勒著一道錯金玉扣環(huán)佩,氣質極是華貴雍容,
其他蝙蝠精如眾星拱月般排立在她旁側,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侍奉著她。
看來她就是霧燕了。顧茫喃喃道,奇怪,
她怎么既不像第一種傳聞里的國色天香,又不像第二種傳聞里的是個老妖婆,瞧上去挺正常一個女王。
墨熄知道他所說的正常應當只是指長相,而非其他。因為此刻,霧燕面前正跪著個戎裝打扮的女官,這女官被左右兩個侍從壓制著,半張臉全是血,一只尖尖的蝙蝠耳朵已被砍了下來。
而霧燕呢,她正捻著那片血淋淋的斷耳朵,漫不經(jīng)心地在指尖翻弄著,還將流下來的鮮血蘸著,像涂抹豆蔻丹朱似的,涂抹在自己瑩潤的指甲蓋上。
都搜了那么半天了。霧燕邊玩著那砍下來的半片耳朵,邊淡淡道,半個人影都沒尋著,反而讓人劫走了本座的藥引子,留著你這順風耳還有什么用?!
女官抖如篩糠:王上求王上開恩
本座已經(jīng)足夠開恩了。你一個負責看守丹房的,弄丟了本座最重要的血源,霧燕瞇著描摹紅暈的眼眸,陰森道,你知不知道這是死罪啊?
女官猛地一顫,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霧燕一抬掌,掌心中倏地燃起一簇火焰,烈火很快就將那只斷耳燒盡了。
來人。
在!
霧燕翹著尾指端詳了一會兒自己剛抹好的指甲,而后點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女官:順風耳辦事不利,鑄下大錯。丟進鼎爐里活烹了吧。
聽她如此殘酷的處置,顧茫和墨熄都是臉色驟白。
女官頓時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來:王上!王上饒命!��!請王上令我戴罪立功,我一定將阿絨和那些闖島的小毛賊捉拿回來,王上王上!
霧燕根本不理,女官被左右架著拖遠了,慘叫的聲音猶如利爪穿透黑森林,在暗夜里瘋狂地撕扯著。
良久,才聽不到了。
霧燕嘆了口氣道:本座這百年來就是因為太心善,才會養(yǎng)出這樣辦事不利的廢物點心。她說著,抬起眼來,對跪在亭柱邊的另一個蝙蝠精女官道,你是順風耳的弟子吧?
那蝙蝠精嚇得發(fā)出吱地一聲怪叫。
===第95章===
霧燕道:你師父的下場,你都看到了么?
看看看到了,看到了!
霧燕微笑道:想不想和她一樣?
不不不!不想!不想!
霧燕笑容驀地擰緊:那你還不快感恩戴德地滾去和別的分隊一起全島搜捕?!
是、是!
女官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屁滾尿流地遁走了。
霧燕呵斥完了女官,闔了眼睛靠在軟墊上養(yǎng)了會兒神,而后抬了抬手,說道:阿芳,你過來。
貼身侍女阿芳忙不迭地上前福了福身子。
備存的血靈丹還有幾顆?
回稟王上,前些日子絨絨姑娘生了病,她的血不能采來用,所以只剩了兩顆。
兩顆霧燕重復,而后便是一聲嘆息,算了,那今日就不服了。這血池處陰氣重,多少能拖上一拖。
顧茫偷聽到這里,低聲道:原來如此。
墨熄轉頭看著他。
顧茫道:我先前還奇怪為什么島上出了這么大的事兒,霧燕不親自出馬搜捕我們,而只是讓下屬們全島追殺�,F(xiàn)在我算是聽明白了。
嗯?
想來是因為霧燕她從前妄修仙道,損了元氣,恐怕是每日都得靠血靈丹緩解病痛。而如今她的藥引沒了,她在不確定何時能夠將人找回的情況下確實不會立刻用掉僅存的兩顆血靈丹,而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在陰氣旺盛的血池附近減少自己的損耗,而不去到處亂跑。
這樣推論著,顧茫忽然抬起胳膊肘捅了捅墨熄:噯。
干什么。
能顯示岳辰晴生命危安的那塊命晶石,在不在你身上?
墨熄道:在,怎么了。
我想既然女王還沒打算親自去島上尋人,那么慕容兄抵擋其他妖精應該都沒問題。顧茫頓了頓,又道,我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滋事的,能不打就不打。我們就兩個目的,第一,確保岳辰晴成功解咒,第二,安全地從這島上逃走。
所以按眼下這情況,我們不如混到女王身邊,盯緊了她的一舉一動,現(xiàn)在她不是在整座島都布上了結界,防止我們脫逃嗎?但是所有的結界都會有薄弱處,我打算探一探她的口風,掌握哪里的結界最弱,我們到時候就從哪里逃出去。你只要隨時看著岳辰晴的晶石,確保他無恙就好。
墨熄思忖片刻,覺得此法可行,問道:你怎么和她打探。
這我就不得不說了,燎國的法咒有時候確實比重華的法咒方便的多。
說罷打了個響指,指尖竄出一道小小的火苗,顧茫將這小火苗往天上一扔,它瞬間散作無數(shù)彩蝶將兩人團團籠簇。
墨熄壓低嗓音厲聲道,你對我施燎國的黑魔咒?!
盡管墨熄的聲音幾不可聞,但顧茫仍是謹慎為上,抬手在墨熄的嘴唇上輕輕一點:鬧什么啊小美人。聽哥哥的話,噤聲。
墨熄:
顧茫又道:法咒這種東西,只要不傷天害理,管他是燎國創(chuàng)的還是重華創(chuàng)的,管用不就行了。哪里來得那么多條條框框。隨著泛著靈光的彩蝶越聚越多,兩人身上皆起了耀眼的光芒,所幸顧茫早有準備,提前布下了隱匿咒訣,所以他們的動靜并沒有被火蝠族們發(fā)現(xiàn)。
彩蝶翅膀上散出的光芒越來越強,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待到這些光線徹底消失時,顧茫笑道:你看我。
站在他面前的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耳朵尖尖,額心一簇紅痕的火蝠族侍女,生著一張輪廓分明的漂亮臉龐。一雙藍眼睛又濕潤又明亮,眼尾很長,鼻梁高挺,嘴唇是那種哪怕不笑都有些弧度的頑劣模樣。
此蝠妖眉眼間自有風流,但仔細端詳?shù)脑�,確實都是以顧茫的五官為原型所幻化而成。
墨熄:
幻蝶易容術。我自創(chuàng)的。顧茫說著,從乾坤囊里摸出一面小銅鏡,你再看看你自己。
墨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你把我的臉也變成一個侍女了?!
顧茫但笑不語,豎起銅鏡,墨熄根本不想看那么可怕的易容倒影,驀地按下,顧茫再豎,墨熄再按如此反復,顧茫終于忍不住道:好了,知道你的脾氣,我給你化成了侍衛(wèi),你沒什么好生氣的。
說罷又一次舉起了鏡子。
墨熄往銅鏡中瞥了一眼,見自己果然也變了容貌,長出了兩只尖尖的蝙蝠耳,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蒼白的色澤,嘴唇則像剛剛飲了鮮血似的紅。他再低頭一看,他的金邊黑衣勁裝也被幻了形,成了一件與蝙蝠島侍衛(wèi)相同的裝束。
顧茫拍了拍他的肩,說道:走吧。
血池亭閣的低階蝙蝠精很多,他們二人潛匿在樹后面,見機擊昏了一對結伴行來的侍女和侍衛(wèi),顧茫把他們拖到了隱蔽的地方,又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兩塊腰牌:戴上這個,萬無一失。
兩人一人一塊將腰牌佩于身側,隱匿住自己的人族氣息,混進了來往的蝙蝠精群里。走了沒多遠,忽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女蝠妖朝他們厲聲呵斥
站住!你們倆怎么回事?怎么沒活兒干?
這女蝠妖滿臉橫絲肉,手中持一根鞭子,叉著腰頤指氣使:王上今夜本就不高興,你們還不知道放機靈點,等著被吸了鮮血晾曬成干子嗎?!
說著手一抖,白花花的肘子肉猛顫一下,鞭子就如疾蛇游出,直突突地朝兩人甩去。眼見著長鞭就要劈到了顧茫臉上,墨熄倏地抬掌,硬生生將這一道鞣鞭接住!
粗糙的鞭子割破了墨熄的手心,血慢慢地滲了滿掌。
女蝙蝠怒道:你干什么?!還敢還手?�。�
墨熄抬起眼道:你也說了,王上今夜本就不高興。那萬一她看到有哪個侍女無故破了相,覺得晦氣,只怕我們都要被晾成干子。
火蝠族原本就不是什么聰慧的妖物,這女官聽他這么一說,直愣愣地,竟然也反駁不出什么來,最后道:也罷,這次就且放過你們,要再有下次,看我不哼哼
顧茫接話笑道:姐姐教訓的是,我都記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女蝠妖果然腦子不好使,又頗洋洋得意地哼哼了兩聲,倏地將鞣鞭收回,持在腰側。
顧茫繼續(xù)哄道:姐姐,其實我們也不是游手好閑,就是其他同伴們手腳都太靈快了,稍慢了一步,活兒就全被搶了走。要是姐姐愿意,就指派些事情給我做吧,我愿替姐姐分憂。
女蝠妖上下打量他幾眼,說道:你這小妮子的嘴倒甜。思量片刻,揮了揮手,好吧,那你去把這些甜瓜鮮果挑揀裝盤,給送到水榭內院去。
至于你。女蝠妖使喚完顧茫,又瞪向墨熄,這還沒到歇息的時候呢,別飽暖思淫欲,沒完沒了地想著和雌妖廝混,巡邏去!
這輩子墨熄不是沒有落魄過,被人呼來喚去的經(jīng)歷也是有的。
只是還沒有誰在對他呼來喚去的同時,還敢把廝混和飽暖思淫欲劈頭蓋臉地按在他腦門上。
墨熄的臉都快青了,幾乎是用瞪的眼神看了那女蝠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你一個小侍衛(wèi)你還反了天了?
顧茫忙道:姐姐你別怪他,他生來就這討打欠揍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在挑釁,其實是覺得姐姐說的頗有道理呢。
女蝠妖將信將疑地:是嗎?
墨熄寒著臉,沉默片刻,硬冷冷地叩出倆字來:是啊。
女蝠妖還是有些不信任,顧茫給他眼神示意,要他再接再厲,再說兩句。
于是墨熄只得咬牙切齒地道:前輩金玉良言,我以后一定潔身自好。受教了。
好不容易忽悠走了這只女蝙蝠,兩人開始分頭行動。由于水榭內院乃是女王的私閣,由雄蝠妖所組成的侍衛(wèi)們原本就不得入內,于是墨熄去血池的別處巡邏,而顧茫則端著果盤,踩著人骨累成的階面,往水榭深處走去。
顧茫獨自行至拐角處,見一行近侍魚貫而出,為首的蝠妖看了顧茫一眼:來送水果的?
是。
送到瑪瑙池邊去,王上在那里。
雖然顧茫并不知道瑪瑙池在什么地方,但那蝠妖說話時,下意識地就微抬了抬下巴,顧茫聰明,立刻捕捉到了她這小小的細節(jié),笑道:好。
端著水果,一路尋到瑪瑙池。
所謂瑪瑙池,竟是一方用鮮血煮就的湯池。火蝠族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讓千年來蓄積的人血不干涸不腐臭,并像溫泉一般緩緩地往外氤蒸著霧氣。
女王霧燕正坐在瑪瑙池邊,她衣衫已解,只隨意披著一件鮮紅色的浴袍,雪白的肩膀和大半豐腴的胸脯都露在外面,一雙玉腿猶似牛乳翻潑,剔嫩驚人,正用足尖點著一池濃郁血水,帶起一串紅豆似的血珠子。
貼身侍女阿芳正在給她綰髻,方便她下池沐浴,余光瞥見了顧茫,便對霧燕說:王上,水果送來了,您是要先泡湯,還是先吃些果子墊些饑?
霧燕不悅道:今日這么多破事,氣都氣飽了,還吃什么?
阿芳便以眼神示意顧茫將果盤放下。
顧茫照著做了,放了果盤,垂著眼簾退到一邊。他倒是沒興趣看女人沐浴洗澡,更何況霧燕雖然保養(yǎng)得當,但其實腰部與脖頸處都已有了細細的皺痕,哪怕是個女妖,他也覺得窺見人家這樣的私密并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