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見她的小鄧子,那個兩輩子歷經萬難方才走到她身邊的鄧硯塵。
恍恍惚惚間,她腦中再次回想起方才在寺廟上香時聽到的鄧硯塵的聲音。
“罪人鄧硯塵,
此生所犯殺戮無數(shù),
自知罪孽深重,
愿以我一命換她一個來生……”
許明舒心口一沉,
她將那聲音說的話翻來覆去的想,
突然意識到一個一直以來被她忽視的問題。
上一世,在她身死之后,
得勝歸來的鄧硯塵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蕭珩有沒有再為難于他?
今日在寺廟聽到的聲音,
又是怎么回事?
有太多事尚未弄清楚,她不能就這樣認命。
她是許明舒,
是靖安侯的嫡女,是鄧硯塵的未婚妻,
不是什么太子妃,今生今世,她也不可能再做太子妃。
許明舒睜開眼,平靜地看向蕭珩。
“七殿下說得我聽不明白,裴譽的師父乃是前任西北軍將領鐘老將軍,我父親也是因此留他在身邊,至于七殿下說得以前......”
許明舒望著他,目光堅毅。
“臣女并不知道自己同殿下有什么以前�!�
蕭珩看著她這般急著同自己劃清界限的樣子,周身的寒意一點點蔓延開來。
明明她是知道的,明明他們曾經有那么多的美好回憶,
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是因為這一世他們之間多出了一個鄧硯塵,在他沒有想起來的這幾年里,陪在她身邊的只有鄧硯塵。
蕭珩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鄧硯塵三個字像是化作萬千根細小的針刺進他的后腦,疼得他皺緊眉頭。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嘗試著各種方法逼自己回憶起從前與許明舒的點點滴滴。
從只能記得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到她的輪廓,她的聲音一點點在頭腦中清晰。
他記起他們的初遇,記起她對他的好,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可記憶中的自己,面對笑靨如花的她總是心懷戒備言語間透著寒意。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記憶里的他為什么要這般冷情地待她?
蕭珩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許明舒,隔著前世今生,兩世的記憶不斷地提醒著他。
不能放任她嫁給別人,
他不能再等了。
蕭珩朝她逼近了幾步,高大的身軀徹底籠罩著她。
這一次,許明舒沒有再恐懼,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聽見他開口,
“你在賭氣,我知道我從前做了對你不好的事惹你生氣了,我一直想找機會同你道歉,但暫時我還沒有想起來,我們之間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聞言,許明舒怔怔地望著他。
她愣了半晌,像是根本聽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什么叫暫時沒想起來?
什么叫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許明舒不解的開口:“那七殿下記得的又是些什么?”
蕭珩皺著眉頭,思索片刻說:“我記得你救過我,我受傷的那段時間是你將我?guī)У秸讶A宮照顧�!�
“我記得你對我很好,總是喚我珩哥哥,那年宮宴也是你當著皇室宗親的面說,此生非我不嫁。”
許明舒靜靜地看著他,蕭珩口中那些真實存在的記憶,在她心里已經太遙遠了,變得模糊不清。
時至今日她方才發(fā)現(xiàn)已經不在意從前那些事了,兩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當她忘記飲了孟婆湯,今生今世她只想同家人同鄧硯塵好好團聚在一起。
許明舒沉默良久,沒有等到蕭珩接下來的話。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還有呢?”
聞言,蕭珩眉頭緊蹙,搖了搖頭。
許明舒被他這一動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什么意思?
蕭珩只記得從前,她對他的好,記得他們相處的點滴,卻不記得后來他大婚之日讓她受辱,害她滿門,囚禁她逼她坐上皇后之位。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從前是因為什么對她和她姑母如此厭惡,不記得他仗殺宮人,恐嚇宸貴妃。
許明舒望著他看了許久,突然笑了。
怎么會這么荒謬��!
怎么會有人只挑好的回憶記得,卻忘記自己犯下的殺戮呢?
憑什么他拿著記起的一丁點東西就來糾纏她,妄想重新開始?
許明舒搖了搖頭,她實在不知道怎么和面前的人交流了。
多同他說一句話,都叫她覺得厭惡。
“近來朝中事務繁多,七殿下興許是夢魘了,誤將許多不切實際的夢當成了現(xiàn)實�!�
她撫了撫衣袖,神色淡然道:“臣女今日上香完畢結束,現(xiàn)下要返程回府,就不耽誤殿下祈福了。”
說完,她干脆利落地轉身,不再看向他。
許明舒擦著蕭珩身邊經過時,一只大力的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叫她掙扎不開。
“你做什么?”許明舒瞪著他。
“再給我一點時間�!笔掔癯谅�。
“什么?”
蕭珩唇瓣微動,轉過身看向她又道:“是我負你,是我有錯惹得你生氣,可是小舒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要嫁給別人......”
他一貫波瀾不驚的臉上,頭一次有了復雜的神色。
像是不舍,又像是不甘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也不想這般逼迫于你,這一年,我控制著自己不去打擾你,已經忍得很辛苦。我想在徹底回想起來我們之間的事后,再同你當面道歉,給我的過錯贖罪�!�
若是一直想不起來,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許明舒對他那般抗拒,貿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只會嚇到她,讓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沒有誠意的道歉,對她而言,也不公平。
他雙手上移,緊緊地攥住許明舒的雙肩。
“可是小舒,我等不及了,我沒辦法看著你嫁給別人�!�
冷風驟起,許明舒耳邊聽到樹枝樹葉的沙沙聲。
上一世,她自盡于宮的那日。
滿宮上下都在籌備著蕭珩的登基大典,東宮靜的可怕。
許明舒坐在榻上看向窗外,只能聽到些呼嘯的風聲。
絕望,恨意包裹著她,化作了孤注一擲勇氣。
她不會允許,他踩著靖安侯府這般容易地過上他夢寐以求的人生。
可如今,再回想起來當初的一切。
許明舒后悔了,
她不敢想象,返京的鄧硯塵得知她身死的消息該有多絕望。
所幸,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而她,也再也不要過從前那樣的人生。
許明舒看向蕭珩,面對這個兩輩子都給她帶來不幸的人,她早就已經從最開始的滿腔恨意到歸于平靜。
她這輩子,只想過安穩(wěn)的生活,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牽扯。
她嘆了口氣,漠然道:“你說的這些,同我沒關系�!�
蕭珩眼中染上一絲怒意,他握著許明舒雙肩的手緊了緊,“怎么沒關系,你......”
話說了一半,他察覺到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他放在許明舒肩頭的手背上,一點一點地將他拉開。
蕭珩扭頭,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
許明舒連忙側首,看見鄧硯塵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一時間懸著的心像是徹底有了安放的地方。
她朝鄧硯塵笑道:“你怎么也來了?”
鄧硯塵柔聲道:“裴譽傳消息給我,叫我過來接你�!�
許明舒眨了眨眼,猜想是蕭珩上山時被山腳下的裴譽察覺到了,寡不敵眾,這才叫了鄧硯塵過來。
鄧硯塵抬手為她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鬢發(fā),“你許久沒下山,是出了什么事嗎?”
話雖然是對著許明舒說的,眼神卻是半分不錯的落在蕭珩身上。
而蕭珩同樣站在原地,銳利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回視著鄧硯塵。
她靠在鄧硯塵身邊,聞著他周身熟悉的冷冽的清香,像是從中得到了安慰,慌亂的心神也在此刻逐漸平復。
她轉回身,一如既往的端莊得體,緩緩開口說:“沒什么,今日上香祈福沒想到遇見了七皇子殿下,有些失禮的地方。”
“這樣啊...”鄧硯塵將許明舒拉至身后,上前兩步拱手道,
“內子一時大意沖撞了七殿下,還望殿下見諒�!�
蕭珩沒有說話,他在聽見內子兩個字時,眉頭抽了抽。
良久后,他凝視著鄧硯塵道,“男未婚女未嫁,何來內子一說。”
“殿下說的是,”鄧硯塵淡然一笑,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許明舒,緩緩說:“的確是近來府中的人辦事不利,成親的一應細則尚未置辦妥當,臣回去定當時刻督促,盡早完婚�!�
蕭珩今日沒有帶佩劍,他背后帶著扳指的那只手攥拳,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殿下,”鄧硯塵喚著他,像是寬慰一般的對他說,“若是沒有什么事,我們便先行回去了,殿下請便。”
話音剛落,鄧硯塵牽著許明舒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朝山下走去。
蕭珩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剛想抬腿去追,一把冒著寒意的刀擋在他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頭,看見了那人臉側一塊熟悉的疤痕。
正是裴譽。
第67章
蕭珩目光下移,
靜靜地望著橫在自己胸前的刀鋒。
他像是絲毫不在意,向前又邁了一步,那刀鋒也跟著朝他脖頸前逼近。
“刀劍無眼,
還請七皇子殿下莫要輕舉妄動�!�
蕭珩側首,
面對這個他曾經的左膀右臂,他幾乎不用猜測便知道裴譽投靠靖安侯府的理由。
只是,
如今他身邊沒有可信賴的人,
許多事沒了裴譽在身邊,處理起來的確十分棘手。
“裴譽,
”蕭珩抬眼看他,“你師父的仇你不想報了嗎?”
裴譽依舊保持著握刀的姿勢,眸光淡淡,
平靜道:“都察院已經在著手處理,
許御史明辨正枉素有佳名,
此案不愁沒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蕭珩冷笑了一聲,“所以,這就是你選擇投靠靖安侯府的理由�!�
裴譽靜默片刻,“裴某不過是個草民,
得許姑娘和侯爺賞識,
如今許御史又重審西北兵敗舊案,
靖安侯府大恩大德裴某沒齒難忘,
自當以死相報�!�
蕭珩看著眼前的刀刃,
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從前,他就是事先知曉了裴譽的身份,
借著裴譽提供的證據(jù),
一舉扳倒了戶部尚書劉玄江,連同著咸福宮的劉貴妃及其子女都未能幸免于難。
沒了蕭瑜,
他通往東宮的道路才變得格外順暢。
雖然這一世,他只想守護好他皇兄蕭瑯,安生做一個臣子,可看著這把曾經效忠于他的刀認別人為主,一種莫名的酸澀滋味逐漸蔓延至全身。
他的記憶恢復的太晚,以至于等到他依稀想起來時什么都變了。
許明舒即將嫁給別人為妻,裴譽如今也不再是他的得力助手。
孤身一人的滋味,時隔多年,他又將再次體會一回。
所幸,如今他身邊還有關心愛護他的皇兄蕭瑯。
刀刃出鞘的聲音使蕭珩收回思緒,山腳下等候的親衛(wèi)已經上來查看情況,剛一見到被挾持的蕭珩,紛紛拔刀戒備。
蕭珩看向為首的親衛(wèi),遞出一個眼色。
不能放任許明舒跟著鄧硯塵離開,一旦回了靖安侯府,他再想見到她就難了。
親衛(wèi)得到示意,正欲轉身追人,裴譽再次一個閃身擋在他們面前,刀劍碰撞之聲在山頂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