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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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韶從別莊離開后也沒過多久,剛剛安穩(wěn)了大半年的局勢又亂起來了,這次起因卻不是哪路叛軍。
當(dāng)年秋末,齊帝于宮中無故暴斃,引發(fā)了朝廷一場內(nèi)亂。
趙王直指太子謀逆,帶兵闖入東宮,戾太子當(dāng)場伏誅。
天下不可一日無主。齊帝尚未下葬,趙王便在百官的擁躉下接過了權(quán)柄。
但他這新帝也沒做幾個月,年末,涼州的韋均就帶兵來了,大齊的軍隊實在頂不上用場,兵臨城下之前,新帝帶百官倉皇南逃,但也不知是受驚過度,也不知是旅途奔波,總之這位剛剛登基還未及改元的新帝在路上就病逝了。以謝浚(也就是原主那位便宜爹)為首的百官只得又倉促擁立了這位前趙王年僅四歲的兒子登基為帝,這個朝廷總算在建鄴暫且安定下來,這才有閑心操持新帝登基的改元、大赦等事宜。
年號變了的當(dāng)然不止這一家,另一邊占據(jù)長安的韋均也自立為帝。
他這舉動自是無法服眾的,一時各路英豪盡皆討伐,這其中有部分視南方朝廷為正統(tǒng),有部分擁立還在北方的蕭家宗室,更有部分直接自立。
總之,這天下徹底亂起來了。
這水潑滾油的局勢下,段溫倒是一副穩(wěn)坐釣魚臺的樣子,一點兒也不急。
謝韶知道他為什么不急。
——他有火.藥��!大聲.jpg
第36章
救人
火.藥并沒有那么萬能。
威力確實有,
但以這會兒的技術(shù)水平,不管運輸還是保存都是一個大問題,真正用在戰(zhàn)場上還是有很大的限制,
特別是敵我雙方混到一起時,
它就更是作用有限。當(dāng)個威懾還行,靠它統(tǒng)治戰(zhàn)場就是癡心妄想了。
真正的戰(zhàn)場廝殺,還是要靠人命填。
這么一晃眼就過了五年。
早些年的北方雖亂,但是到底有個大齊朝廷的正統(tǒng)在,各家雖都有心思,但了不起頂著一個刺史的名頭占據(jù)一方,
上書中央請封,當(dāng)然朝廷同不同意都不影響他們就是了。而現(xiàn)在蕭家皇室倉皇南逃,韋均長安稱帝,
最后一塊遮羞布被扯下,
勢力更迭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快過,
“皇帝”都死了好幾茬兒,什么姓氏的都有,
各家的年號排開來數(shù)一數(shù),能數(shù)出兩位數(shù)的。這些人中有的是曇花一現(xiàn)過把癮,有的卻是實打?qū)嵉挠袪幮鄣馁Y本。
幾年間,坐穩(wěn)了北方頭號勢力的段溫自然是后者。
段溫倒是沒有急著稱帝,
到現(xiàn)在也只是自稱“燕王”。
這倒不是什么“緩稱王”的政策方針,而是覺得早晚都是自己鍋里的東西,名不配位也沒什么意思,不如真的等到把天下打下來的那一天。
這想法很狂妄,
段溫卻有這么想的資本。
這次克下郭融的趙國都城元川后,
他便成了當(dāng)之無愧的北方第一。雖然邊境處還有雜七雜八的小政權(quán),
但是卻也已經(jīng)構(gòu)不成氣候,而踞北望南,從來都是順流之勢。
打地盤的時候,主帥在哪中央就在哪,這些年謝韶其實也是隨軍到處跑的,只是沒有上最前線。
現(xiàn)在元川城易,段溫也立即派人來接她過去了。
來的是明盛,字慶之,段溫的那位義弟。
謝韶和這位明弟弟有接觸,但是沒那么熟,段溫的大本營幽州畢竟靠著北方匈奴,為了避免自己在中原爭搶地盤的時候,后院起火、老家被偷,北地需要親信鎮(zhèn)守,這位明將軍便擔(dān)此要任,常年駐扎在幽州,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這次段溫倒是把他調(diào)過來了。
謝韶猜測這大概也是為了平衡軍功,畢竟天下打下來之后就該論功行賞了,段溫就算不想虧待自己的親信,但也得有功勞服眾。
謝韶在段溫身邊待的越久,越發(fā)覺得打天下這事兒簡直不是人干的,算計戰(zhàn)場、算計敵人,甚至連內(nèi)部的勢力平衡也要算計,忠誠的不一定有能力,若算計得當(dāng)連野心都可以被利用。段溫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抱著謝韶講講這些事,手上多半也沒在干什么正經(jīng)事,每次聽著對方輕描淡寫地說怎么送人去死,謝韶的心情都很復(fù)雜。
雖然不太確定段溫有什么考量,但是謝韶覺得這個明弟弟有那么點奇怪。
謝韶自認(rèn)和這位義弟關(guān)系平平,對方最開始也確實是公事公辦、萬分客氣,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走到半路突然開始愛往她跟前湊了。
明盛一張娃娃臉,虎牙尖尖的,但顯然常年在外風(fēng)吹日曬的、日子過得很糙,人曬得黑了,一笑起來就顯得牙特別白,臉頰上還帶著酒窩。他不是特別俊美的長相,但是瞧起來就很討喜。
暫時休整的時候,這位娃娃臉弟弟又湊了過來,“二嫂以前真的沒去過朔陽?”
對方一開始還很恭敬地叫“王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變成了“二嫂”。
謝韶也不是第一次被明盛問這個問題了,很從容地答:“我自幼在長安長大�!�
她現(xiàn)在倒也不像是最開始那樣時刻擔(dān)心穿幫后被當(dāng)成鬼怪燒死了。畢竟這些年下來,該露的不該露的早就暴露得差不多了,她的技能點怎么看都不像是原主一個大家閨秀能有的,段溫既然一次沒問過,顯然是心里有數(shù)。
這位可畢竟是虎軀一震,讓穿越者都能在其麾下效力的牛人。
謝韶其實很好奇那位穿越者前輩到底是怎么跟段溫說自己來歷的。
是實話實說地交代嗎?還是編了什么神仙入夢?這個時代背景下,顯然后者的可能性更高點。好歹是老鄉(xiāng),謝韶不太想拆前輩的臺,她想要問出理由之后,跟著對方的說法貼補兩句,但是她每次拐彎抹角地試探,段溫都似笑非笑地看過來,大有“我看著你編”的樣子。
謝韶:“……”人和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和真誠了?
既然段溫不提,謝韶也憋著勁兒沒說,兩個人就這么莫名地僵持住了。
這會兒,旁邊的明盛仍舊追著問:“那探親呢?二嫂有沒有什么北方的親戚?”
謝韶:“……也無�!�
她開始覺得怪了,這位明弟弟好像對她有沒有來過北方特別執(zhí)著。
明盛也像是察覺了謝韶的疑惑,笑出一口白的有點晃眼的牙,莞爾:“二嫂莫要見怪,小弟只是好奇兄長與嫂子是如何相識的,想著二位或許有些前緣也說不定�!�
明盛當(dāng)然不是因為這個才追著謝韶問的,但當(dāng)年段溫那場突如其來的求娶確實不知道震驚了多少人。
要知道段溫此前一直不娶妻倒是沒什么,這畢竟是私事,但是他沒有繼承人這一點就很惹得人詬病了。段溫倒是有不少“養(yǎng)子”,但是這年頭“養(yǎng)子”到底是個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
話雖如此,但是以段溫的性格,他要是表明了態(tài)度,還真沒人敢勸。
真觸了霉頭,死都是痛快的。
誰也沒想到這位悶不吭聲的,一玩就玩了個大的,一趟入京之后,直接把謝氏的嫡女搶了來。
其實以段溫對待世家的態(tài)度,那會兒所有人都默認(rèn)這位被推出來的夫人會“病逝”,只是不少人盼著這位“病逝”之前能給段溫生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來。
那時可沒人想到,這么些年過去了,這位謝氏嫁過來的夫人非但人還好好的,還當(dāng)起了燕王妃。
明盛倒是聽說過這個燕王妃是如何得燕王獨寵,但是他早些年因為犯錯被扔去北面天寒地凍地和著雪水吃了好些年沙子,平常等閑不能回來,對這個倒是沒有多深刻的認(rèn)知。不過這一遭奉命來接人,他倒是終于有所察覺。
倒不是說安全方面。
那是最基本的。這畢竟是軍令,他要是真敢把人接丟了,自是該提頭去見,沒什么可說的。
但是臨走之前,他還被段溫拎過去特意警告了一遍“收收性子”。
二兄是怕他嚇著這位以“仁善”著稱的王妃呢。
這還真是放在心尖尖上了。
都到這地步了,別的也不用交代了,明盛心知,這一趟途中要是王妃少一根頭發(fā)絲兒,恐怕他身上剜塊肉都不夠償?shù)�。他這位二兄絕對不介意為美人插弟弟兩刀。
有這么一樁前情,明盛來的路上就打定主意把這位王妃當(dāng)成真菩薩供著。
要是對方有要求,他改吃素也不是不行,反正就回程的那一點路,忍忍也就過了。
接到人返程后,路上倒是沒有明盛想的那么難熬。
這王妃的性格比他預(yù)想中的好相處得多,有點天真,但是還沒到蠢的地步,又不是世家那種故作清高的惡心。
明盛甚至有點能理解這位王妃到底怎么把他二兄勾成那樣了,漂亮又干凈的東西總是很吸引人的,對于他們這種人來尤其是。
但是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越是干凈弄臟起來才越好看,瞧著那些漂亮的東西寸寸崩碎,才是最動人的時候。
明盛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他二兄難道就是了?
他覺得在這方面,自己甚至要比二兄來得好上不少,他起碼壞得坦坦蕩蕩不遮掩。二兄那個人,恐怕是將人毀得家破人亡還能教對方對他感恩戴德、千恩萬謝,實屬黑到家了。
算起了也好些年了,二兄現(xiàn)在還沒把人弄壞了,明盛也是奇怪。
難不成是真的上心了?
明盛嗤笑。
段溫會對人上心?他怕是連自己的命都沒那么在意。
大概是太合心意了,舍不得這么早下手。
況且一下子給人個痛快有什么意思,鈍刀子一點點割肉才疼呢。
可惜了。要是落在他手上,起碼看在這張臉的份上,他下手也有三分憐意,但美色對他二兄可沒那么管用,也不知道這美人兒最后會是怎么一個下場。
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就算瘋了傻了也很惹人憐,也不知道二兄膩了后愿不愿意送人了。
不過這美人畢竟占了正妻的身份,怕是有點難。
明盛懷著點那么不太明顯的惡意,帶著人走了流民走過的路,尸橫遍野、累累白骨。他想著二兄的那位漂亮王妃這會兒怎么樣,是不是正縮在馬車?yán)锟弈兀?br />
美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靜鎮(zhèn)定,就連下了馬車都沒有多少失態(tài)。
明盛這次終于有點意外了。
要是到此為止也沒什么,這畢竟是他二兄的女人,他再饞也只在心里想想,在他二兄膩了之前,他是不敢露出任何覬覦的意思的。他還想要命。
他其實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其實有點過界了,接下來準(zhǔn)備收斂些。
起碼現(xiàn)在美人是被劃了地盤做上了標(biāo)記的,他要敢碰,大概會死得很精彩。
但是謝韶路上救了一個人。
明盛回憶著那一幕,流民看上去其實都差不多,瘦得只剩一副骷髏架子,臟得很,稍湊近些就能嗅到身上那股異味。這位王妃因為要趕路,并沒有盛裝打扮,但是也是極愛潔的,路上都盡力保持著干干凈凈,冷不防得被抓住了腳腕,衣擺羅襪連帶著被碰到的鞋履上都多了幾道很明顯的污漬。
她倒是沒嫌棄,在最開始的驚嚇之后,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明白情況后,還蹲下.身去給人喂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