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尉遲銳斜覷宮惟,滿眼懷疑,終于忍不住扭頭問徐霜策:“真的?”
“假的�!毙焖叩�,“他小時候有一年,恰逢宣靜河剛飛升,票數(shù)力壓他一頭,拿了當(dāng)年的魁首。氣得他中秋夜宴整整少吃了兩大碗飯�!�
宮惟臉上一紅,惱羞成怒:“沒有的事!”
這時曲獬哼歌的聲音一停,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抬頭向虛空中望來。
他們?nèi)耸琼樦鼍壘來到這里的,屬于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虛幻投影,按理說應(yīng)該不可見——但曲獬作為成年天神,五感實在是太敏銳了,視線直直對準(zhǔn)了半空中宮惟的方向,狐疑地皺起眉。
三人同時安靜下來,不再說話也不動作,只有凄厲的風(fēng)從他們與曲獬之間呼嘯刮過。
“……”
曲獬一手撐瓦,似乎想站起來,但這時他懷里的宣靜河突然動了動,微微睜開了眼睛。
“矩宗大人?”曲獬立刻變了臉色,面上完全是一派擔(dān)憂混雜著欣喜的表情:“你醒了?”
宣靜河受損的金丹并沒有被修復(fù),但昏迷前致命的劍傷已經(jīng)完全愈合,連一絲傷痕都沒有留,因此再次醒來時并沒有劇痛感,只感覺全身上下都酸軟乏力,那是虛脫過后正常的精疲力竭。
曲獬關(guān)切道:“您怎么樣?”
宣靜河枕在鬼太子臂彎中,怔怔地望著他。
詭異的秘術(shù)歌謠還盤旋在宣靜河的潛意識中,讓他的頭腦一時清醒、一時恍惚,覺得眼前這少年人就像自己多年失散的故友,又像同生共死的伙伴,親切和依賴從心底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抬起手。
直到指尖觸碰到什么,他才驟然恢復(fù)清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撫上了曲獬的側(cè)臉,慌忙立刻收回手:“我……”
曲獬適時抓住了他的手腕,緊緊握在掌中,眼圈似有些不易察覺的微紅:“太好了,您終于醒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宣靜河竭力張了張口,聲音嘶啞至極:“發(fā)生了什么?”
“您不記得了嗎?我們在山林中遇到趙家修士圍殺,您帶我御劍回到氿城,登上瞭望塔,要通過傳音陣去向岱山仙盟發(fā)出警示?”
關(guān)于這部分經(jīng)歷,宣靜河還是殘存一部分印象的,輕輕地“啊”了一聲。
“趙家修士尾隨而來,竭盡全力阻撓,但千鈞一發(fā)之際您還是把令牌投進了傳音陣中——法陣頓時發(fā)出強光,我們還聽見對面?zhèn)鱽砹饲Ю镏庀擅说溺娐�,想必總算把訊息傳過去了,真是謝天謝地!”
宣靜河的記憶就像被洗過一遍似地,茫然望著曲獬。
有這段經(jīng)過嗎?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但曲獬直直地、耐心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中似有一絲幽深難辨的魔力。
當(dāng)宣靜河觸及他的目光時,腦海中突然無來由地浮現(xiàn)出零碎畫面,甚至連自己親手將令牌投入傳音陣中的景象都異常清晰,歷歷在目。
“……然后呢?”他不由自主地沙啞問。
曲獬誠懇道:“趙氏修士一見罪行暴露,當(dāng)場駭?shù)眯哪懢懔�,有人走投無路之下想要劫持您作為人質(zhì),待仙盟趕到氿城后與他們談判,但情急之下沒有得手。”
宣靜河腦海似有一絲眩暈,喃喃道:“我記得我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曲獬俯下身。
他們兩人原本就挨得很近,這樣一來更是幾乎額頭相貼,只見鬼太子眼底閃爍著一絲詭異的血光,語調(diào)卻很輕柔:“沒事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
“……”
宣靜河閉上眼睛,恍惚道:“……是啊,都過去了�!�
曲獬幾不可見地一勾唇角,道:“趙家修士心知已無事于補,生怕再耽擱下去被仙盟抓到,當(dāng)場立刻作鳥獸散。您本想留在瞭望塔頂?shù)认擅伺扇说絹恚w家修士罪行曝光惱羞成怒,竟然從遠(yuǎn)處發(fā)射火藥,硬生生將瞭望塔炸毀。”
說著他話音一頓,似是后怕不已,說:“幸虧在爆炸前一刻,您御劍帶我沖下塔頂,一直逃到此處,才力竭昏迷了過去……”
“之后我便一直守在這里,所幸您最后還是醒來了,可見吉人天相�!�
宣靜河睜開眼睛。
頭頂是岑寂廣袤的夜空,無星無月,漆黑深邃,遠(yuǎn)處活死人尖銳的呼嘯夾在風(fēng)中。
“法陣真的已經(jīng)傳過去了?”
“是。”
宣靜河臉色史無前例地難看,強行翻身坐起,尾音甚至帶著一絲不穩(wěn):“那為什么仙盟到現(xiàn)在還沒有派人來?”
——氿城上空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放眼望去沒有半點燈火,四下寂寥無聲,根本沒有任何援兵到來的跡象!
“不僅如此,您昏迷的這段時間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鼻愁D了頓,似是難以開口,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艱澀道:“城中怕是已經(jīng)……沒有幾個活人了�!�
宣靜河失聲:“什么?!”
“白天瞭望塔被炸塌的時候,如此地動山搖之景,附近竟然沒有任何居民前來查看,我們一路逃亡至此,沿途也不曾撞見半個行人。我在這寺廟頂上從上午守到半夜,別說活人了,連貓狗都沒看見幾只,只有夜晚時活尸從各個角落鉆出來游蕩。”
曲獬注視著宣靜河蒼白的臉,凝重道:“人人都知道活尸晝伏夜出,白天是把它們集中起來焚燒的最好時機,但氿城中即便白天也看不見任何百姓,更不聞半點焚煙。如果不是因為幸存者都集中起來躲藏到了某處避難所,那么就只能是因為……”
因為根本就沒有幸存者了。
趙昭遠(yuǎn)說氿城“十室五空”,竟然連這都是謊言矯飾�?植赖恼嫦嗍浅莾�(nèi)十室九空,連活人都不剩幾個了!
宣靜河嘴唇不住顫栗,突然強撐起身,劇痛霎時穿透胸腔,被他咬牙一手按住胸膛,踉踉蹌蹌就往外走。
曲獬變色:“矩宗!”
宣靜河充耳不聞,對附近街道上覓聲而來的活死人也視而不見,在一雙雙竭力舉起的枯手中跳下屋檐,一躍掠出數(shù)丈,落在附近一戶人家的房頂上。他一手掀開屋瓦一手托起靈光,向腳下屋內(nèi)一照,明顯是看見了極其血腥糟糕的景象,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毫不猶豫地起身躍向下一家……接下來一連四五戶人家都是如此,整條長街直到盡頭,家家戶戶不是空無一人就是血流滿地,甚至有一戶人家乃是絕望自盡,房梁上整整齊齊吊著一家四口!
“矩宗!”曲獬從隔壁人家房頂一躍而下,氣喘吁吁追上來,焦急道:“您千萬不要冒險,務(wù)必保重自身,也許我們再等待兩天就……”
宣靜河仿佛突然聽見了什么,一抬手打斷了他。
“嗚哇——嗚哇——”
夜風(fēng)中傳來細(xì)微的動靜,似乎是嬰兒在放聲啼哭。
宣靜河敏銳地覓聲望去,視線越過腳下蜂擁而至的活死人,只見遠(yuǎn)處街角有一具女性活尸在蹣跚走來,她背上捆著一個小小的襁褓,哭聲正是從襁褓里傳出來的。
“小心!”
曲獬阻止不及,只見宣靜河毫不遲疑拔劍出鞘,縱身躍下屋檐,幾乎是踩在密密麻麻的活死人頭頂上,幾下縱躍就來到了數(shù)十丈外那名婦人面前。四面八方立刻有無數(shù)雙腐爛的銳爪向他伸來,然而宣靜河動作更快,一腳重重踩在活尸肩膀上,借力飛躍而起,半空俯身伸手,瞬間割斷了那婦人背上的布條,將襁褓撈在手中;緊接著他單膝落地、鏗鏘出劍,扇形劍光將周圍活尸清掃一空!
這一系列動作都發(fā)生在眨眼間,簡直比閃電還快。
緊接著,他起身一腳踩上樹干,凌空旋轉(zhuǎn),猶如飛鳥,反身一腳踏上了樹旁的院墻。
無數(shù)活死人擠到院墻下竭力伸手,但宣靜河視若無睹,一手抱著襁褓一手握著不器劍,幾個縱躍便原路返回,如一片羽毛般悄無聲息落在了曲獬面前。
“嗚哇——”
宣靜河半跪下來,雙手劇烈發(fā)抖,打開了那滿是血污的襁褓。
一個面孔烏青的嬰兒出現(xiàn)在他眼前,腹腔已經(jīng)腐爛大半,嘴巴爛得幾乎橫向貫穿了整張臉,眼睛直勾勾盯著宣靜河,一邊尖聲哭嚎,一邊拼命向他伸出烏黑的小手。
“……”
宣靜河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回過頭,望向遠(yuǎn)處城郊。
黑夜猶如濃墨,借助極其微弱的天光,可以望見城郊高地上矗立著一座石塔,正是瞭望臺。
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上半段塔身已經(jīng)完全被炸毀了,殘垣斷壁形狀怪異,沉默地指向夜空。
“……矩宗,”曲獬似有不忍,低聲勸慰:“您重傷未愈,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等明日天一亮我們就出城,從山谷一路穿出去,再找船沿河下?lián)P州求救……”
“來不及。”宣靜河沙啞道。
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平靜得可怕:“這場瘟疫之所以爆發(fā)四天都不為人知,是因為氿城四面環(huán)山,輕易無法跨越。但昨夜活尸潮已經(jīng)抵達(dá)深山湖邊,最多明日破曉,就能登陸揚州……屆時新一輪瘟疫爆發(fā),江南全境淪陷,就再也不可能控制住了�!�
曲獬安慰:“也不至于那么快,興許仙盟的援兵已經(jīng)在路上了,只要我們再等一等……”
宣靜河卻反問:“你知道援兵至今沒到意味著什么嗎?”
“……”
“用傳送陣從仙盟到氿城,最多半日可至;若是從附近都城調(diào)派人手,只需要兩個時辰。之所以到現(xiàn)在都不見援兵抵達(dá),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塊令牌根本沒有被傳送到岱山,二是仙盟已自身難保,根本抽不出任何人手,因為……瘟疫不止爆發(fā)在氿城一處。”
無數(shù)活死人聚集在他們腳下,熙熙攘攘人頭涌動,向房頂伸出一雙雙腐爛的手,尸山血海觸目驚心。
“如果瘟疫已經(jīng)順江而下,直達(dá)揚州;如果仙盟內(nèi)部,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了活死人……”
宣靜河望著屋檐下密密麻麻的活尸潮,明明在敘述最恐怖、最不堪設(shè)想的可能,卻每一句話都清晰冷靜,甚至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如果接下來瘟疫將在各地爆發(fā),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做?”
“怎樣才能利用剩下的幾個時辰,最大程度的挽回局勢,為外面活著的人爭取時間?”
曲獬自以為已經(jīng)很了解人性了,但此時此刻在這個充斥著死亡、絕望和血腥的黑夜里,他看著宣靜河如蒼冰般削瘦冷峻的側(cè)臉,突然陷入了一種帶著迷惑的,陌生的情緒里。
他緊盯著宣靜河低垂的長睫,情不自禁向前探身。宣靜河一抬眼,略微后仰:“怎么?”
曲獬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沒什么。咦,那邊似乎有火光?”
宣靜河一回頭。
只見十余里以外,氿城東南,在風(fēng)水位置極佳的高地上坐落著一處連綿宅院,顯然是世家豪族之所在。此刻綿延不絕的院墻內(nèi)正升起火光,隱隱照亮了一方夜空,方圓百里極其醒目。
“……趙家,”宣靜河輕聲道。
趙家突然失火了?
怎么回事?
然而不待他們看清,活尸潮先有了反應(yīng)。就像一大群飛蛾在黑夜里發(fā)現(xiàn)亮光,它們發(fā)出悠長凄厲的嘶鳴,浩浩蕩蕩拖動沉重的腳步,海潮般向城南趙家涌去!
難道趙家這是在針對活尸作法?
宣靜河按住曲獬肩膀:“抓緊!”
兩人御劍騰空而起,夜風(fēng)從耳邊呼嘯后掠,從活尸潮的頭頂上疾速掠向城南趙家。
十余里路程風(fēng)馳電掣,離趙家大宅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兩人就同時發(fā)現(xiàn)了火光從何而來——不是趙家建筑失了火,而是大宅正中的校場上,用火油澆灌木料,點起了一座直徑長達(dá)六七丈的火圈。
這巨大的火圈正中,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桿,曲獬的視線往上一看,連見多識廣如鬼太子都不由在心里“嘖”了一聲。
——只見旗桿頂端吊著十來具平民打扮的尸體,明顯是才死不久,清一色被刀捅穿了喉嚨,全身都被鮮血浸透了,一雙雙無力的腳尖還在汩汩往下滴血。
新鮮血肉讓遠(yuǎn)在城外的活死人蜂擁而至,卻被堵在青石府墻之外,匯聚成了山呼海嘯的浪潮!
曲獬心說真會玩,神情卻像一朵發(fā)抖的小白花,連聲音都不穩(wěn)了:“矩宗大人……”
宣靜河臉色從來沒有這么難看過,突然抬手示意他噤聲,御劍凌空越過高高的府墻。落地后他連聲都沒出,拉著曲獬疾步閃身,瞬間便躲進了火光難以映照到的角落暗處。
“有人,”他沙啞道。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校場邊緣矗立著一座高達(dá)十丈的塔樓,頂端設(shè)有哨卡,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正是趙家修士。
曲獬“啊”了一聲,義憤填膺:“那姓趙的果然撒了謊,他家還有這么多人!”
宣靜河面沉如水,沒有回答。曲獬眼珠一轉(zhuǎn),小心翼翼問:“大人,他們這是在做什么,難道想把活尸引來集中焚燒嗎?那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
“不�!毙o河望向遠(yuǎn)處塔樓上晃動的人影,“他們在嘗試從活尸潮里找出趙元良。”
曲獬頓時愣了下。
外面尸山尸海,數(shù)以萬計,簡直連深山里的活死人都要被吸引進氿城了,呼嘯拍門之聲震得大地都在轟響,而趙家人竟然還沒放棄他們家主的那顆金丹!
這何止是置生死于度外,簡直是瘋狂!
這時遠(yuǎn)方夜空下,突然傳來一聲格外響亮的尖嘯,幾乎壓倒了整片活尸潮。宣靜河臉色微變,覓聲回頭望去,緊接著只見一道利箭般的身影劃破夜氣,一縱躍過趙家府墻,落在了校場上。
就在它落地那一瞬間,整個身軀被火光映照得雪亮——
這是一具格外高大的活尸,全身披著鎖子甲,光看身體跟活人沒什么兩樣,但半張臉已經(jīng)爛通了,側(cè)臉上直接露出猩紅的牙床和兩排利牙,渾濁雙眼直勾勾望向旗桿頂端的新鮮尸體。
是趙元良。
趙氏家主已經(jīng)完全沒有生前威風(fēng)凜凜的模樣了,現(xiàn)在的它看上去更像一頭龐大的、腐爛的猿猴,僅僅半空全力一撲,就越過六七丈的火圈,“嘭!”一聲巨響死死抓住了旗桿中段。
緊接著它四肢向上幾下攀爬,很快爬到頂端,撈住了吊在最近的死尸腿,毫不猶豫大嚼大咽起來!
宣靜河驀然一手捂住嘴,強行壓下喉間干嘔的沖動,火光中臉色如雪一樣白。
“……”
曲獬詭異地沉默片刻,略微側(cè)身遮擋在他面前,一下下拍撫他的背,搖頭唏噓道:“太惡心了,怎能做出這么殘忍的景象來,真是太惡心了……”
與此同時塔樓頂端卻是一片踴動,人人又驚又喜:“來了!”
“家主終于來了!”
“快,快去通知昭遠(yuǎn)師叔!”
立刻有修士御劍沖出塔樓,凌空沖向后宅通風(fēng)報信。
宣靜河喘息一停,視線越過曲獬的肩頭,望向高處旗桿頂端的活死人,熊熊火光倒映在他森寒的眼梢中:“……趙昭遠(yuǎn)不死,是我一箭之過。”
那支淬毒的白銀箭僅僅將趙昭遠(yuǎn)射下高空,但被弟子中途所救,他本身肯定也備有解藥,這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既然已經(jīng)跟宣靜河撕破了臉,趙家就徹底肆無忌憚起來,連點火殺人吸引全城活尸的辦法都敢想出來,就為了能找到家主趙元良的那顆金丹!
活死人趙家主全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成了甕中之鱉,正抱著尸體把臉埋在腹腔中貪婪撕咬,突然耳邊“咔!咔!”兩聲機括聲響,一張靈光閃爍的縛仙網(wǎng)當(dāng)頭而降,瞬間把它兜住一提。
“抓住了!”
“快送去給昭遠(yuǎn)師叔!”
“吼——”
活死人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尖嘯,拼命掙扎撕扯,縛仙網(wǎng)卻牢不可破,由旗桿頂端設(shè)置的滑輪一滾,迅速掠過夜空。
緊接著,四個修士御劍飛來,半空抓住縛仙網(wǎng)的四個角,帶著網(wǎng)兜里那個不斷掙扎的活死人,徑直向內(nèi)宅沖去!
角落暗處里,宣靜河回頭與曲獬一對視,曲獬便心有靈犀握緊了他那只冰涼的手,只聽他輕聲說:“跟上去看看�!�
趙府內(nèi)宅亭臺閣榭,樓宇繁復(fù)。宣靜河御劍跟蹤到后院一處磅礴輝煌的大宅邊,不敢輕易暴露蹤跡,如落羽般悄無聲息隱在樹梢間,看見腳下那四個趙家弟子用網(wǎng)兜拖著活死人,匆匆鉆進垂花門,很快就消失在了宅子里。
宣靜河反手從后腰拔出一把短匕,放到曲獬手里,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藏在這里不要出聲,我跟進去看看,等我回來�!�
他說話時唇齒間微涼的氣息拂在曲獬耳梢上,鬼太子嘴角一勾,但隨即被他自己強壓下去了,誠惶誠恐地:“好�!�
宣靜河翩然掠下梢頭。
大宅內(nèi)部處處精致,珠玉雕鑿的游廊上飄蕩著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活死人趙家主的尖嘯。
宣靜河腳步極輕,隱沒在墻壁陰影里,尾隨著那恐怖的尖嘯聲,一路穿過游廊來到了正堂前。正堂兩扇大門重鎖,透過窗戶卻可以看見里面燈火通明,宣靜河略一沉吟,飛身落在屋檐上,無聲無息就硬卸下了兩塊鐵水封死的青瓦。
剎那間從屋瓦縫隙中泄漏出來的,不僅是屋內(nèi)的亮光,還有沖天的血腥氣。
宣靜河向腳下望去,只見偌大正堂地上用鮮血畫著成千上萬個詭異符文,組成了一座龐大的法陣,陣中陰風(fēng)慘號,邪氣沖天。包扎著繃帶的趙昭遠(yuǎn)被弟子攙扶著站在法陣中心,他面前有一座半人高的水池,以青銅澆鑄,銘刻妖異符文,灌了滿滿一池殷紅血腥的液體——
宣靜河的呼吸停住了,心頭彌漫出難以言喻的冰涼。
“城內(nèi)十室五空”,剩下的活人去哪了?
在他腳下的青銅池里,變成了這滿滿一池用來壓陣的人血!
“以青銅血池?zé)捇勒呓鸬さ拿胤ǎ瑩?jù)傳是數(shù)百年前鬼太子親手創(chuàng)造又傳到人間的,但一直被仙盟嚴(yán)厲禁止,視作鬼道禁術(shù),敢用此法的修士全都被盟主親手處決了�!壁w昭遠(yuǎn)慘笑一聲,向左右叮囑:“將來我死以后,你們也要用這個辦法將我的金丹煉化出來,交予下一任家主,令我趙氏代代延續(xù),榮光相傳不息。明白了嗎?”
左右十余個弟子不由動容,俯身齊道:“明白!”
這時有人將縛仙網(wǎng)拉進正堂,趙昭遠(yuǎn)頓時站直身體,帶著在場的所有弟子虔誠拜倒,向縛仙網(wǎng)里那個猙獰、腐爛的趙家主下跪磕頭,盡管回應(yīng)他們的只是活死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緊接著,幾名弟子合力把縛仙網(wǎng)提起來,放進了青銅血池中,法陣中上萬個詭異字符同時氤氳出血紅的靈光。
這場景簡直令人毛骨悚然,活死人浸入人血后變得極度瘋狂,兩手死死抓著網(wǎng)兜,急不可耐大口痛飲,喝下去的鮮血又混雜著它自己的腐血,從爛穿了的肚腸中持續(xù)不斷流出來。
與此同時法陣越來越亮,靈光越來越瘆人,仿佛有千萬條怨靈擰成一只無形的鬼手,硬生生探進活死人的胸腔,抓住了一顆明光璀璨的金丹,眼看就要硬生生掏出身軀。
“吼——”
活死人突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怒吼,渾濁雙眼瞪得幾乎要脫離眼眶,在人血和怨靈的雙重刺激下竟竭力抵抗起來,皮開肉綻的雙手死死抓住了縛仙網(wǎng),登時將網(wǎng)索繃緊到了極限。
趙元良生前是大宗師,死后金丹無損,變成活尸后堪稱巨無霸,跟外面那些普通活尸豈能是同一個物種?
突然趙昭遠(yuǎn)神情劇變:“不好——”
刺啦!
縛仙索在活死人手中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撕扯聲,霎時所有人心臟停跳,緊接著那繩索死死地繃住了!
眾人神情同時一松,但還沒來得及感覺心臟恢復(fù)跳動,房頂上,宣靜河面色蒼冷,彈指疾射出一道銳光。
在眾目睽睽之下,那道銳光將岌岌可危的網(wǎng)索一舉切斷,血池潑天濺起,活死人瞬間脫網(wǎng)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