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年紀似乎還很輕，肩膀單薄，身形挺直，面色蒼白不似活人，睫毛根根纖毫畢現(xiàn)。緋光迅速為他全身罩上護肩、臂甲、鈑金腰封，旋即虛影當空落在“向小園”身后，猶如一尊所向披靡的護法神。
是前世的仙盟刑懲院長、法華仙尊宮惟！
“看到了么，”宮惟冷冷道，“是這么用的�！�
他一把奪過白太守，劍身靈力成倍暴漲，僅單手一道橫斬，便將鬼影生生剖兩半，尖嘯著燒成了滾滾濃煙！
黑煙眨眼消失在虛空之中，宮惟咽喉那口血氣終于吐了出來，踉蹌落地，身后那被劍訣召喚出的仙尊虛影隨之消弭于無形。
他用白太守支撐住身體，精疲力盡地喘了會兒，才轉(zhuǎn)身走向老遠以外的尉遲驍。
尉遲驍把平地砸出了個深坑，坑頂上灰煙裊裊，他人在坑底已經(jīng)半暈了。一般修仙者對上神劍白太守，基本當場劍斷人亡，而這位大兄弟竟然還有一口氣在，不愧是尉遲銳的親大侄子，很有繼承劍宗衣缽成為新一代人間炮臺的潛力。
“喂，”宮惟蹲在深坑邊上，居高臨下沖著尉遲驍，微笑問：“大侄兒？還醒著嗎？”
尉遲驍芳魂一縷悠悠醒轉(zhuǎn)，艱難地問：“你……你又管……管我叫什么？”
宮惟說：“沒什么尉遲公子。你還好嗎？”
尉遲驍用力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那鬼修呢？”
“不知道，跑了吧，不過肯定沒死。”宮惟沒什么責任心地隨口道，站起身笑著說：“臨江都內(nèi)之事已超出你我能力范圍，當務(wù)之急是請尉遲公子回謁金門，三拜九叩請您親叔叔出山。話說回來我對劍宗大人仰慕已久，能幫忙引薦一下嗎？聽聞他英明神武，年少有為，境界高深……”
向小園的過往戰(zhàn)績太彪炳，導致尉遲驍立刻把馬屁理解到了錯誤的方向：“你想干什么？！我叔叔是正經(jīng)人！”
“……”宮惟說：“少俠你可真想多了。”
尉遲驍提著勾陳與肅青雙劍，頭暈目眩地爬起來，活動了下肩膀肌肉：“那鬼修是怎么消失的，別是你又損耗心頭血了吧？”
童子心頭血是克制鬼修的利器之一，但心頭血難得，且嚴重折損壽元。宮惟眨了眨眼睛說：“那還能怎么辦呢。我以為尉遲少俠英俊瀟灑、修為了得、各路邪祟望風而逃，定能保護我這本領(lǐng)低微的非人之物。誰知……”
尉遲驍：“好了別說了對不起是我的錯我這就把你送回滄陽山！！”
“那倒不必�！睂m惟笑吟吟道，“咱們先回去收拾臨江王府門前那堆爛攤子，想辦法弄醒孟少主，然后一齊上謁金門請劍宗。我們徐宗主那張冰臉是指望不上的，只要尉遲劍宗出關(guān)——”
只要跟他前世死黨尉遲銳接上頭，再找應(yīng)愷聲淚俱下地認個錯，徐霜策就算知道他借尸還魂了也沒辦法，還能抄著不奈何親自打上謁金門去把他抓回來凌遲了？
突然他腦后似乎感覺到什么，一絲冰涼的寒意向后心襲來。
宮惟神情一變，下意識閃身，肩胛骨霎時一涼！
“……”他喘息著垂下視線，只見一截赤紅劍尖從左肩窩透出來，緊接著大股鮮血噴涌而出。
那厲鬼并沒走！
變故令人措手不及，宮惟耳邊轟響，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他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劍尖成串打在地上，看見身側(cè)揚起厲鬼陰森的灰袍，看見坑底里尉遲驍?shù)谋砬橛擅曰�、驚愕到難以置信。
緊接著，尉遲驍暴怒而起，一把拉住他拽向身后，驚天一劍斬向鬼影！
宮惟雙膝撞在土地上，死死抓著白太守支撐身體，咬牙發(fā)不出聲。
鬼影失了白太守，不知從哪里又拔出一把通體赤紅的劍，那赤色絕不自然，像是不知何故在劍身表面包了一層血色的膜。尉遲驍滿腔暴怒，雖然看不見鬼影，但憑敏銳耳力聽風辨位，竟與它打得不分上下。鬼影數(shù)次幾乎撲向他身后的宮惟，都被尉遲驍硬生生絞殺而回，不由越發(fā)暴戾起來，猝然隔空向?qū)m惟一伸手。
白太守霎時感應(yīng)，然而宮惟此時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控制住它了，眼睜睜只見它在掌中化作灰煙，原地消失——
撲通。
失去唯一的支撐，宮惟頹然倒地，看見鮮血汩汩涌出創(chuàng)口，很快在草地上聚起一小灘血洼。
下一刻，白太守憑空出現(xiàn)在鬼影手中，左右雙劍同時向尉遲驍斬去，情勢瞬間倒轉(zhuǎn)！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風帶來一陣甜香。
宮惟愕然睜大了眼睛。
——只見血滴從他垂落的指尖落下，掉進身側(cè)草叢中一朵不知名搖曳的野花中�；ㄈ锼坪醣粻C了一下，隨即數(shù)道縱橫交錯的紅線猶如血脈，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泛著緋光隱入大地。
漫山遍野的樹木突然都開花了。
桃花成苞、綻放、吐蕊，緋云鋪向遠方，層層疊疊延伸成海。王府朱門墻里墻外，千家萬戶大街小巷，風揚起千萬紛飛桃雪，映在每個人驚嘆的眼底。
世間絕跡十六年的桃花，一夕間全開了。
·
滄陽山，天極塔。
九重高塔，銅檐深殿，天穹在上伸手可觸。
安靜的殿堂中無數(shù)幻影交錯重疊，以高臺為中心緩緩盤旋，細看是山川地理、河流村落，螞蟻般的行人車馬清晰可見，三千世界竟都微縮呈現(xiàn)在此，猶如仙家壺中日月，玄妙至極。
高臺玉座上，打坐的徐霜策突然睜開眼睛，伸手在半空一拂。
千萬幻象中的一幅圖景隨著他的動作放大，現(xiàn)出熙熙攘攘的九重都城，大片大片緋云疾速向全城蔓延，赫然是臨江都。
“桃禍？”殿中一名守衛(wèi)弟子失聲驚道，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怎么可能是桃禍？！”
北方各世家曾用“桃禍”暗指宮惟——可那妖異詭譎如狐、與滄陽宗處處做對的刑懲院大院長，已經(jīng)死了十六年了！
話音剛落他脊椎一涼，只見是徐霜策意義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這名弟子膝蓋一軟，來不及告罪自己失態(tài)，只見徐宗主大步走下高臺，袍裾隨步伐而拂起，三千紅塵幻象隨之收攏于他袖中，壯觀恢弘異常。
他站在高逾百丈的玉欄邊一伸手，沉聲道：“不奈何�！�
一劍寒光從璇璣殿方向呼嘯而來，被他握在掌中，隨即御劍而起，流星般劃破天際，投向臨江都方向——
“宗主出關(guān)了！”
“恭迎宗主出關(guān)！”
沿途弟子紛紛拜倒，震愕有之，惶恐有之，更多的是激動和好奇。
徐霜策一向極少離開滄陽山，早年唯有大事才露面，近年來更是輕易不現(xiàn)身人前。當不奈何劍壯麗的氣勁掠過蒼穹時，這個消息也隨之長了翅膀一般，在世人飽含著興奮和恐懼的口耳相傳中，迅速流向整個修仙界。
徐宗主所去為何？
臨江都發(fā)生了什么？
——千里山河彈指瞬間，不奈何如白金色的閃電向下俯沖。在越過巍峨城墻的一剎那，漫天絢麗桃花撲面而來。
徐霜策劍眉微微壓緊，猝然一甩手，將袖中一枚繡著“徐”字的淡金劍穗拋向臨江都城池。
下一刻，一層常人無法看見的透明保護罩拔地而起，從四面八方團團圍住了巨大的臨江都，隨即高聳直上九霄，于天穹下唰然顯出了一個金戈鐵戟般的——“徐”！
“徐霜策封了臨江都？”
岱山仙盟，懲舒宮中，一名深色布衣、身材挺拔的男子皺起眉頭，他面相俊朗而溫和，但此時有些難以置信，又問了一句：“用的‘大乘印’嗎？”
方才那名飛奔來報的弟子俯首道：“回盟主，是大乘印，已確認無誤。”
那布衣男子正是統(tǒng)御仙盟多年的武元尊，應(yīng)愷。
大乘印顧名思義，是宗師級別人物突破金丹期、提升大乘境后，才有資格使用的一件仙家法寶，乃是作標記之用。不論哪里發(fā)生邪祟作亂之事，只要有宗師投下大乘印，便說明他已將此地、此事劃進自己的保護范圍，所有行動由他一人決定，隨之產(chǎn)生的任何危險也都是他一力承擔。
這是為了避免在決策的過程中人多口雜產(chǎn)生紛爭，也是為了各位大宗師能毫無避忌地施展自家秘法。按仙盟的規(guī)矩，在動亂解決之前，其他宗師是不能輕易進入被大乘印保護的地界的。
“報——！盟主！”又一名弟子疾步上堂，高舉一枚發(fā)光的傳信令牌：“謁金門劍宗大人請見！”
應(yīng)愷一揚手，令牌拋向半空，青玉方磚的地面上頓時鋪開千里顯形陣，一個身著檀色箭袖衣袍配深金護臂輕鎧的青年現(xiàn)身于陣中，容貌與尉遲驍有四五分相似，但更年長幾歲，眉眼更加冷俊桀驁，正是當世“一門二尊三宗”中的劍宗尉遲銳！
應(yīng)愷心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出什么事了，長生？”
“臨江都。鬼修現(xiàn)世。死傷者眾。”
尉遲銳從少年起就寡言少語，說話言簡意賅，經(jīng)常幾個字幾個字地蹦，緊接著下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滿城桃夭盡放，已成異象�！�
——與此同時，臨江都。
鬼修似是驚呆了，尉遲驍趁機一劍將它逼得退后，同時逸出數(shù)丈，擋在宮惟身前，從袖中摸出止血圣藥劈頭蓋臉往他左肩創(chuàng)口上倒：“你沒事吧？！這桃花是怎么回事？”
“……”宮惟沙啞道：“不知道�！�
越來越濃重的戰(zhàn)栗正從脊椎躥起，似乎預兆著某種不祥。很快他感覺到左胸心口處傳來熟悉的刺痛，仿佛再次被某種鋒利冰涼的兵刃貫穿。
是不奈何。
滿城桃夭恰似十六年前，驚動了他這輩子最不想再見的人！
尉遲驍抬頭遠望：“徐宗主？！”
宮惟大腦空白，下意識就往后退，然而劇痛已在剎那間迫近——
洶涌劍氣摧山裂海，有一人當空而下，仗劍而立、眉目森寒，正是徐霜策！
第7章
“宗主小心！”尉遲驍常年云游斬妖除魔，慣于面對各種突發(fā)情況，第一反應(yīng)就是：“鬼修沒有形體，常人不可眼見，務(wù)必當心偷襲！”
徐霜策充耳不聞。
風中漫天桃瓣映在他那雙形狀鋒利的眼睛里，隨即眸光一轉(zhuǎn)，先是一瞥尉遲驍，排除了懷疑；再一瞥跪地俯首的向小園，這次停頓了足足數(shù)息，似乎不太拿得準。
“向小園”緊盯著眼前的地面，身軀微微發(fā)抖，好似敬畏驚懼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仿佛過了無限漫長的光陰之后，他才感覺頭頂上那道可怕的威壓移開了：“桃夭從何來？”
宮惟脊背不易察覺地一松。
尉遲驍明顯遲疑了下：“晚輩也不……宗主當心后面！”
一道血紅流光從后刺來，快得就像夜幕閃電，然而徐霜策連頭都沒回——不奈何劍不動自鳴，半節(jié)出鞘，狠狠撞上了鬼修的血紅劍鋒。
雷霆氣勢隨劍一涌而出，徐霜策這才伸手握住劍柄，反手壓得血劍動彈不得，隨便一劍便將鬼修當胸捅穿！
宮惟心頭漫起寒意。
徐霜策的“不奈何”與應(yīng)愷的“定山�！币粯�，是世人公認有神性的兵刃。不奈何一旦感應(yīng)殺氣迫近，便會自發(fā)護主，其勢如白龍降世，十六年前試圖暗刺他的宮惟就是因此功虧一簣，死在了這無堅不摧的神兵之下。
換句話說，也是這么被一劍戳死的。
雖然在世人看來應(yīng)是咎由自取。
鬼影幾次被剖開都是化作濃煙消失，再出現(xiàn)時毫發(fā)無損，這次卻被不奈何硬生生釘出了前后貫穿的巨大裂口。它根本不是徐霜策的對手，哪怕沒有形體也無濟于事，很快節(jié)節(jié)敗退，卻不甘心就此逃走，電光火石間用血色鬼劍架住不奈何，白太守出鞘刺向?qū)Ψ窖屎恚?br />
徐霜策如能親見，一偏頭避開劍鋒，鬼影可能都沒看清他的動作，便被他左手兩指憑空捏住了劍鋒，剎那間感應(yīng)到了什么。
“白太守，”他一字一頓低聲道。
緊接著他抬眼“望”向厲鬼，那張冰封的面孔上終于出現(xiàn)了某種情緒：
“宮惟？”
“向小園”跪在他身后，十指青白發(fā)抖，深深抓進泥土。
鬼影身形定住，通體遽然發(fā)出奪目的紅色電流，尉遲驍敏感地察覺到了不祥：“宗主小心偷襲！”
——徐霜策竟然完全沒有動。
如果仔細看的話，他緊握不奈何的手竟然向后微微一收，輕得仿佛是個錯覺。
就在尉遲驍大驚想要沖上來的時候，只見鬼影四分五裂，沖天颶風平地四起，消失在了虛空中！
沒人能看見徐霜策的表情，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好似整個人都凍住了，發(fā)絲與袍袖隨風落下，飄零落英打著旋落在腳邊。
許久才聽“鏘”一聲清響，他將不奈何收劍回鞘，回頭卻沒看任何人，聲音沙啞沉郁：
“死傷者何在？”
·
臨江王府門前中魘的無辜民眾已經(jīng)被救起，孟云飛神志不清，被徐霜策隨手在太陽穴一叩，似是憑空拍散了某種濃郁不去的黑霧，瞬間噴出兩三口鮮血來，昏迷了過去。
尉遲驍立刻令人將好友扶下去服藥休養(yǎng)，只見徐霜策一掀袍坐下，頭也不抬道：“把過去十二個時辰內(nèi)的所有經(jīng)過報上來，不可有絲毫隱瞞。”
他根本不用加后半句，在場所有人都如見救星，恨不能把過去半個月以來全城發(fā)生的各種“異端”包括東家的狗沒咬人、西家的雞沒下蛋等等全都事無巨細報給他知道才好。尉遲驍卻知道徐宗主的脾性，說一個字就是一個字，絕不允許一筆減少、也不允許一劃添加，忙肅立俯首按規(guī)矩答了，又道：“那鬼修似乎很懼怕童子心間血，昨晚貴宗高徒向小公子便是在情急之下，將心間血噴在那鬼劍之上……”
“向小園�！毙焖咄蝗淮驍嗔宋具t驍。
滿堂修士的目光都向后投來，宮惟霎時成了所有視線的焦點。
徐霜策說：“過來。”
宮惟左肩可怕的貫穿傷已經(jīng)被城內(nèi)的醫(yī)宗弟子處理了，肌骨生連，止血止疼，敷了厚厚的仙家圣藥，但此時還是酸軟隱痛使不上勁，走起路來蹣跚搖晃，說話也畏畏縮縮：“宗主�！�
徐霜策上下打量他一眼，問：“只有你一人能看見那鬼修的模樣？”
“向小園”連頭都不敢抬：“是�！�
“之前只有入夜才死人，但從你來臨江都的第二天，鬼修便開始白日作亂？”
“……是�！�
徐霜策沉默片刻，大堂上眾人噤聲，連彼此緊張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宮惟聳肩縮背地盯著自己腳尖，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徐霜策一手將不奈何遞到了自己眼前，語調(diào)平平地說：“拔出來�！�
他竟然還在懷疑！
這要換作上輩子宮院長敢跟他作對的時候，肯定在眨眼間把不奈何藏到身后，然后笑嘻嘻地背著手，歪頭問：“想要嗎？求我呀徐白�！�
徐霜策當然不會理他，更不會動手強行從他身上搜。他最多居高臨下地注視宮惟片刻，轉(zhuǎn)身徑自而去，過幾天應(yīng)愷自然會一邊敲打?qū)m惟的腦袋一邊把不奈何還回滄陽山。
但這輩子的小魅妖低如螻蟻，連在徐宗主面前開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宮惟咽喉上下一動，閉了閉眼睛，才緩緩伸手按住劍柄——
喀嚓！
一泓寒光熠熠流出，宮惟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劇痛而泛出青白。
“左心有傷痛？”徐霜策突然問。
“向小園”懦弱膽怯地看著他，因為疼痛而發(fā)顫的聲音聽起來與畏懼無異：“稟……稟告宗主，弟子學藝不精，方才左肩負了傷。”
說著他略微褪下左衣襟，露出了血跡猙獰的繃帶。
徐霜策的視線落在那血跡上，無聲地瞇起了眼睛。
不奈何對魂魄的傷害是直接而致命的，很多死在劍下的人，轉(zhuǎn)世之后魂魄仍有殘缺，不奈何劍一旦靠近便可能會產(chǎn)生感應(yīng)。
會被發(fā)現(xiàn)嗎？
宮惟被劇痛折磨得眼前發(fā)黑，心里卻迅速轉(zhuǎn)著各種念頭，突然余光瞥見自己腰間那枚麒麟血玉，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荒唐的念頭：等等，我現(xiàn)在好像還是堂堂劍宗世家準繼承人——尚未來得及退親——的道侶呢？
要是徐霜策敢抓我回去凌遲，我就在這大堂上抱著尉遲驍狂喊徐宗主為老不尊，強搶晚輩之妻，不知道他跟尉遲大兄弟兩人哪一個會先氣得厥過去？
“？”尉遲驍心說你盯著我是什么意思，用眼神示意宮惟：徐宗主這是干嘛呢，你這小子是不是得罪過他？
宮惟疼得連表情都要維持不住了，沒法理他，有氣無力把頭一搖。
兩人正你來我往，突然劍宗世家一名扈從急匆匆跨過門檻，彎腰奉上一只紅木漆盤：“徐宗主！尉遲公子！臨江王府外那名女子隨身之物都收拾齊了，請過目！”
——方才讓孟云飛等人中招的幻術(shù)
“引子”！
剛才那短暫的詭譎氣氛被陡然打破，徐霜策突然在漆盤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注意力一轉(zhuǎn)：“拿來�！�
扈從連忙躬身捧上漆盤，宮惟順勢退后兩步，緊繃的脊背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松。
雖然鬼修已經(jīng)走了，“引子”應(yīng)該也就沒用了，但捧盤里所有釵環(huán)珠玉、絹扇香片都被重重符箓壓住，防止再次發(fā)生異變。徐霜策在琳瑯滿目的女子妝飾中一翻，撿出一把小小的花棱絞絲水銀鏡，當啷一聲丟在案上，面色很不好看。
他薄唇中吐出兩個字：“鏡術(shù)�！�
滿堂修士沒一個聽明白的，只有尉遲驍突然聯(lián)想到了另一件東西：“千度鏡界？”
“鏡術(shù)”屬于幻術(shù)的一種，本身非常冷僻，近年來更是沒人修習了。也只有尉遲驍這樣的豪門世家弟子，打小耳濡目染，見過無數(shù)法器珍玩，知道鏡術(shù)中最復雜高深、效力也最驚怖駭人的神器——千度鏡界。
它是一組千面鏡宮。
仙盟三大頂級幻術(shù)之一鏡通陰陽，指的就是當千度鏡界威力發(fā)揮到極致時，迷失在鏡宮中的人會徹底混淆現(xiàn)實與幻境的區(qū)別，甚至在虛幻的世界里讀書長大、結(jié)婚生子、生老病死，一生都不會察覺自己父母、妻兒、知交同僚全是幻界里虛假的鏡中物。
這法器要是落在別有用心之徒手里，怕是能害人一生。因此應(yīng)愷將鏡宮鎖在仙盟刑懲院，并親自封住了它的絕大部分威力，日常只開放僅有幾塊鏡片的小角落，主要是用來教訓、考驗被送進刑懲院的弟子們，借用種種幻境來磨煉他們的意志心力。
而這世上唯一經(jīng)常使用千度鏡界的人，便是刑懲院長宮惟。
尉遲驍嘴巴張合了幾次，才艱難道：“宗主方才所見的鬼劍是白太守，難道那鬼修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