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搖搖頭:“名為圣女,實為‘廟妓’,被占婆教選中當圣女的女孩,十來歲便被送入廟中,成為神妃,其實就是供教中僧侶淫樂,與他們雙修……許多圣女被生生凌虐而死,還有的不堪其辱,自殺的有之,逃跑的有之,你的母親,就是逃出來的極少數(shù)。那林的母親,是其中的異數(shù),她不但搏得到了占婆教主的青睞,成了他的神妃,更在與他雙修期間,獲得了強大的靈力,趁占婆教主不備,殺死了他,并帶著他的半幅尸身,叛逃到了古格,由此成立了荼生教。小圣君,就是她在身為占婆教圣女時,懷上的孩子�!�
我心頭戰(zhàn)栗,一時說不出話,我雖恨極了那女魔頭,卻沒想到她有著這樣一段不堪的過往。難怪,她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子。
在她看來,那林和明洛,都不過是她受辱的證明。
所以她可以這樣,毫不留情的毀掉他們,當作自己登仙的墊腳石。
她恨他們,正如恨著自己的過往吧。
“這么多年,她還活著,難道是已經(jīng)成仙了嗎?能使用金剛镢這種法器傷到那林,她應該不是妖魔之類的吧?”
“她如今離飛升成神只差一步……能做到這一點,想必她原本就是天生靈脈,是有仙緣的,我猜,她處心積慮尋找那林,應該是想要那顆吞赦天尊體內(nèi)的舍利,想借那舍利突破最后的關隘�!�
我的背后直冒冷汗:“如果,那個舍利,被她奪走,那林會怎樣?”
清絕似看穿了我的想法,拍了拍我的肩:“別胡思亂想,小圣君早料到會有這一日,想必做好了準備來應對她�!�
我摸了摸背包里的樹偶,心里惴惴不安。
到天黑,我們才走到半山腰,夜里風雪凜冽,無法行進,只好選了處背風坡扎營。拿自熱鍋煮了面,我們四人圍坐成一圈取暖。
“染哥,你要去的那地方,你記不記得具體位置?”莫唯問。
我點點頭:“只要找到山頂上那座宮殿,我就知道怎么去那個山洞�!�
和那林去采火焰石那次,印象實在太深了,想忘都忘不掉。
“可問題就是,這山太大了,山頂?shù)拿娣e也很廣闊,除非坐直升機找,否則要找到那座宮殿,也不是件易事�!毙∑邤[弄著手里的指南針,“不知是不是這座山的磁場有問題,咱們上山后,連指南針都不靈了�!�
“哎,直升機我——”
不對,我突然想起來,我不再是秦家人,自然再沒有直升機可用了。我翻出背包里的盆栽那林,喚了他幾聲,但沒有反應。
——又失聯(lián)了。
“怎么跟沒信號的手機似的……”我戳了一下樹偶的小腦袋,清絕拍拍我的手背,“最好別讓他分神,若他置身危險中,恐對他不利。”
“哦!”我一驚,連忙將樹偶塞回背包里,不敢亂擺弄了。
“對了,師父,你說古格建國時,原本信奉爻教,那王殿的位置,是不是或許能用我教的奇門八卦之法找到?”
“倒是可以一試�!鼻褰^睨著他,“你啊,自被貶下凡后,游戲人間這么些年,又是當什么攝影師,又是當什么靈異up主的,為師都懶得說你什么,眼下就讓為師看看,你以前學到的東西有沒有荒廢罷�!�
莫唯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揚起眉梢:“你行嗎?”
他蹭地一下竄起來,出了帳篷。
“哎,誰讓你這時候出去了,外面風大!”我忙跟了出去,不由睜大了眼。莫唯立在幾步之遙的風雪里,一手掐訣,足下雪地中,竟有數(shù)道金色光束,以他為中心延展開來,形成了一個圓盤狀的圖案。
這是……
我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這小子,還真是神仙下凡�。�
那之前在我家舊宅……我靠,他是裝的?
這一個二個,都不顯山不露水的,我身邊就沒個普通人!
我走到他身后,見他回眸一笑,雙眼被手指間泛出的金光照得熠熠生輝:“染哥,你看,月亮在我們的西南方,月為陰,便是坤卦,以月亮為參照能確定乾卦的方位,乾卦代表的是天,天統(tǒng)領萬物,這宮殿若是按照爻教風水所建,應該就是在乾卦對應的西北方向�!�
我看著地面的奇門八卦陣,有點理解他了的意思:“行啊,你小子夠可以的,有兩下子,”我拍拍他的肩膀,他頭上的一根毛翹了起來,臉又泛起了紅暈,撓著后腦勺,“還好沒忘全……”
“莫唯,你當年闖的那禍,與我能轉(zhuǎn)世重生有關吧?雖然不知道你具體做了什么,但,謝謝你�!�
他怔了怔,亮晶晶的眸子看著我,欲言又止,我退后了一步,與他相顧一笑。
破曉時分,那座被樹木糾纏的古老宮殿,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盡頭,于晨霧間若隱若現(xiàn),恍若海市蜃樓。
再次看見這座宮殿,我的心不由急跳起來。那林會在這里嗎?我忍耐著想立刻沖進去找一找的沖動,環(huán)顧四周,尋找他曾引領我走過的路線,突然,我目光一凝,同時聽見身旁的莫唯叫了一聲。
“那是……高山兀鷲?”
是白哈爾?我朝盤旋在不遠處的懸崖上方的白影狂奔而去,瞧見峭壁斜下去的一條細窄山道,正是那林帶我走過的那條。
“染哥,你小心些,別滑下去了!”莫唯追過來,氣喘吁吁地攥住我的手。因為高原反應加上劇烈運動,我感到天旋地轉(zhuǎn),跪在了雪地里。
“找到了,就在這里,就在下面。”
那林,把你埋在這兒,是不是,就能為你留條生路?
“此處好重的魔氣啊,看來還真找對了�!备σ贿M入山洞,我就聽身后的清絕道長低嘆了一聲。撲朔朔的振翅聲襲來,白哈爾掠過我肩頭,落在山洞內(nèi)一處。認出那里就是上次我氣得要撒尿標記的位置,我抱著背包幾步走近——火焰石上,還殘留著上次那林鑿出的裂痕。
恍若隔世。
我半跪下來,撫摸著那裂痕,取出了背包里的登山鎬。
那林,就是這里,對嗎?
見我開始挖土,莫唯和小七也上來幫忙。鑿開巖層,往下挖了幾米,便露出了虬結(jié)盤曲的樹根,一團被樹根包裹的、砰砰搏動的東西,也隨之露出了出來。我怔怔盯著那東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這是……心臟啊?”莫唯喃喃道,“我草,這些樹根,難道是血管?”
——山心地熱處,火焰石下,也埋著那林的心。
我心頭震顫。
心臟,手臂……那林,你是將自己大卸八塊了嗎?
“別耽誤時間,小圣君這么做,定是有他的用意。”
清絕低聲提醒,我忙翻出背包里的樹偶,與那林的心臟放在一起,深深埋入土中。合上空蕩蕩的背包,我的心也似空了個大洞,像往外漏風的熱氣球,往下墜落,落不著實處。
忽然,外面?zhèn)鱽磙Z隆一聲,地動山搖,整個山洞都震晃起來。
“糟了,是不是雪崩?”我們沖到洞口,此時日輪已升至頭頂,令我得以一下看見,懸崖下廣闊無垠的林海中,竟有一處塌陷了下去,出現(xiàn)了一個漏斗般的天坑,這動靜如此巨大,以至整座山都在搖撼。
第一百零五
群山回唱
“是那林,一定是那林!我要下去!”
“染哥,下面肯定很危險,你不能去!”
莫唯攥住我的手,我將他一把甩開:“我已經(jīng)和他錯過了一世,今生無論如何,也要同生共死。如果他不在了,我絕不獨活。”
“好,”清絕嘆了口氣,“數(shù)百年前,貧道未能救你,未能攔住小圣君入魔,容他如此良善的人身墮無間,一直是貧道的遺憾,如今若能幫你們一把,貧道這遺憾,也算是有望彌補了。莫唯——”
“在!”
“此次鏟除妄圖登仙的妖孽,是你唯一重回神境的機會。你是我門下唯一飛升的弟子,要是再弄砸了,就滾出去,再別來見為師!”
“是!”莫唯挺直了腰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上衣扒了,登時熱量自他身上散發(fā)出來,我見他裸露出來的蜜色身軀上,竟沿著健碩的肌肉紋理沁出了絲絲赤金色的紋路,宛如火焰在表皮灼灼流動,不禁瞠目結(jié)舌。他羞澀地瞅了我一眼,“這是九天離火,和我貼近些,暖和。”
“他媽的癡線!”清絕竟然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腦勺上,看向我,又恢復了平日那副仙風道骨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
“貧道和小七就留在這山洞中,替小圣君護著他的心,莫唯是貧道門下力量最強的弟子,有他護著你,夠了�!�
我震驚地點點頭。
“上來吧,染哥,我背你下去。”說著,莫唯半跪下來,將背轉(zhuǎn)向我。
我一愣:“背我,下去?”
他點點頭:“我背你,飛下去,會比用登山繩下去快,也安全些。”
當趴在莫唯背上,被他背著滑翔向林海的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里寫的神仙能御劍飛行是真的——雖然他用的不是劍,是一把我們剛在商場買的碳釬維三界伸縮登山杖。
而清絕說他游戲人間,荒廢修煉許多年,也不是假的,幾度我都以為他要墜機,好在最后還是平穩(wěn)落了地……只是他的頭扎進了地里。
我心有余悸,雙腿發(fā)軟,險些跪下,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把他的頭從土里拔了出來:“阿唯,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像他這種飛升過又被貶下凡的半仙會不會腦震蕩,只見他雙眼翻白了好一會,又揉著頭站了起來,扭扭脖子,發(fā)出咔咔兩聲,又咧開嘴角,沖我露出了那標志性的沒心沒肺的笑:“嘿嘿,爽�!�
“……”
我擦了把汗,站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西面不遠處,正是那個塌陷出來的天坑,周圍一圈方圓幾里的樹都倒塌了,橫七豎八的一片。
待走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倒在這天坑周圍的,不止有樹……還有人。
準確的說,是尸體。這些人都是被樹藤絞殺,四分五裂,偶有一些面目完整的,可以辨出是東南亞人的長相——顯然,他們都是那女魔養(yǎng)的泰國巫師,粗略一數(shù),有三十人之多。
那林只有孤身一人。
我心頭發(fā)緊,朝天坑內(nèi)望去,底下樹根盤虬,黑暗幽深,竟一眼看不到底。突然,底下轟隆一聲,足下又襲來猛烈震動,莫唯一把抱住我:“小心!”,足下便是一空,我們隨碎裂的地面直墜而下!
半空,腰身腳踝一緊,無數(shù)樹藤將我溫柔纏繞。那林!我心頭一震,黑暗中,驟然響起一陣攝人心魄的大笑,似迎面逼來。
“離他遠點!”一股熱浪自臉頰掠過,炙亮的光輝照亮眼前。
樹藤結(jié)成一個籠子,將我籠罩其中,我睜大雙眼,透過樹藤緊密交織的縫隙,越過擋在前方的莫唯望去,不遠處,漂浮著一抹白發(fā)的女子身影,她的周身竟然布滿了金色的鱗片,背后有一圈壁畫上的神明才有的法輪,宛如日冕,散發(fā)著七彩光芒,一如當年的那林。
“是法相,看來她在泰國供奉龍王娜迦,果然受到了庇佑,要是得到了圣君體內(nèi)的舍利,她一定會飛升。”
聽見莫唯的低語,一想到這是靠奪取那林的仙緣與無數(shù)人的性命修來的法相,我就恨得咬牙切齒,不明白那異國的神佛怎會如此瞎眼。
她被我瞪著,也朝我看來,像審視著一只小小螻蟻,輕蔑又怨恨。
“都是因為你……我的乖兒子,先是要殺我,如今,竟要與我同歸于盡�!�
同歸于盡?
我朝她下方望去,被無數(shù)樹藤包裹著的,是一團巨大的球形血紅肉塊,緩緩蠕動著,有一部分,似已碳化,變成了灰燼般的黑色。
盡管連人形也沒有,可我知道,這就是那林。
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眼淚滾落下去,我半跪下來,攥住將我籠罩的樹藤,沖他喊:“那林!”
“別叫了,他已是強弩之末……那些被他吞掉的怨靈,都已被我的門徒超度,幫不了他了,如今,只剩下了這源身可與我拼死一搏�!彼p笑著,“那林,你這源身本由你生父的舍利形成,是他欠我的,我如今,要拿回來。乖,還給母尊,母尊可饒你的心上人不死�!�
肉塊劇烈地蠕動起來,地動山搖,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憤怒的開裂。
“我不會……再信你一回了�!蹦橇值穆曇�,自地底深處傳來。
“你根本不配有他這樣的兒子!”我朝她大吼,“你可知,那林當年雖然被你逼著修煉,可心里藏著的愿望是什么!他希望能在飛升成神后,替你贖罪!即便從沒有得到過你的愛,他卻深愛著你,可你呢,身為人母,卻把對這個世界的憎惡,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她神色一怔,俯視著下方,竟似有一瞬的動容,可不過剎那,又冰冷起來:“你懂什么,親情……最是無用,當年,若不是我的父母為了弟弟能娶妻將我獻出,我怎會成為占婆教的廟妓?我在教中生下的第一個兒子,為了一個供果,便毫不猶豫地棄我而去……父母算什么,親子又算什么?不過都是,剜心斷腸的剔骨刀罷了!”
說罷,她揚起一手,祭起一把金剛鈴,搖了一搖,朝頭頂看去,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朝上望去,卻什么也沒看見。
——她是在,等明洛嗎?
“洛兒!”她厲喝一聲,“你不想占據(jù)他的身軀,與你這心上人在一起么?你若敢違抗我,休說還你一個肉身,我定叫你灰飛煙滅!”
“他不會來了!他不會再受你操縱了!”我朝她嘶吼。
“好,又是一個棄我而去的好兒子……和你的兄長握手言和了是嗎?”她冷笑一聲,手中的金剛鈴發(fā)出熾亮的白光,突然暴漲變長,變成了一個造型很像是金剛杵的法器,朝我迎面刺來!
一團紅色的血肉頃刻涌到我的面前,竟凝成了一只巨手,將金剛杵一把攥住——那是那林的另一只手。肉被灼焦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看見那巨手接觸金剛杵的表面,都在迅速變黑碳化,就好像被陽光燒到的吸血鬼,無數(shù)的灰燼撲到我臉上,我心頭一顫:“那林!”
我抓住樹藤,想要鉆出這保護我的籠子,卻聽見下方轟鳴,無數(shù)樹藤猛然向上蔓延生長,將我和莫唯一瞬便高高托舉到了天坑上空。
下方被樹藤包裹的血紅肉球蠕動著,像子宮里尚未成形的胚胎,居中開裂,一瞬吞沒了那女魔的身影,也在同時被金剛杵猝然貫穿!
“要舍利是嗎?母尊,你自己,剖開我的血肉來��!”
血球痙攣著、收縮著,就好像在嘶啞咀嚼,表面到處被金剛杵的頂端戳得綻出血口,噴薄出濃稠的鮮血,透出金色的光芒,千瘡百孔。
這不像是一場單純的廝殺…更像是那林再用自己的血肉償她的生恩。
我的雙眼一片模糊,心痛到幾欲窒息,只想下去陪他一起。
“莫唯!九天離火!”
聽見那林的聲音,我一驚,看向身旁的莫唯,搖搖頭:“不要!
莫唯看了我一眼,皺起眉,神色猶豫:“小圣不殺了她,她便會去殺了染染!”
莫唯一怔,不再看我,一手掐訣在胸前,身上無數(shù)金赤光焰竟瞬間凝聚成了一只金色的鳳凰,長嘯一聲,朝天坑內(nèi)俯沖而去!
“不!”我大吼起來,心臟撕裂。
“轟”,整個天坑,熊熊燃燒起來,血紅的肉球被烈焰頃刻吞沒,無數(shù)向上托舉的樹藤也在剎那間被寸寸燒斷,底下則淪為了一片火海。
樹籠向下一墜,又懸在空中,是被莫唯抓住。
“等等……那女魔還沒死!”
我垂眸望去,只見底下火海之中,浮出一抹白發(fā)的身影,自火海中緩緩升起,身下那團原本血紅色的肉球破碎不堪,焦黑難辨。
我的心頭被一陣莫大的絕望壓住,見她低著頭,正看著自己的手心——那是一把灰燼,風一揚,便什么也沒有了。
“不可能,怎會什么都沒有……”她厲喝一聲,抬頭看來,一雙藍眸鎖住了我,眼底射出瘋狂的光芒,“定是你們藏起來了……”
突然之間,底下漆黑的殘骸中猝然竄出一條碩長的黑影,將她猛然纏住,那黑影身軀兩側(cè)竟密布著無數(shù)雙人手,宛如蜈蚣一般,一面撕扯抓撓她的身軀,一面將她往殘骸深處拖去,那女魔竟掙扎不脫,身上的金鱗都片片脫落下來,奮力扭動著,發(fā)出陣陣慘叫。
“這是什么……”
“你不認得吾了嗎?吾的好神妃,好妻子……多虧了你,幫我掙脫了那林多年對吾的禁錮,哈哈哈哈……”
是…那林的父親,那個占婆教主?
我驚愕地睜大眼,聽見“轟隆”一聲,頭頂響起滾滾雷鳴,抬眸便發(fā)現(xiàn),一團球狀雷電正在上方凝聚成型。
“不好了,是天劫,定是小圣君做了什么引來的,這是個他設下的陷阱!”莫唯的聲音響起,下一瞬,我便被他拽著落到了旁邊的一座山上,幾乎與此同時,一道熾亮的霹靂,當空擊向了天坑之中。
這下,整片林海,都轟轟烈烈的燃燒了起來。
我呆呆的望著底下的火海,不知過了多久,臉上忽然襲來點點濕意。
下雨了。
遠遠的,傳來龍吟一般的低鳴。
我循聲望去,對面的雪山上,云霧繚繞,一道白色的長影若隱若現(xiàn),宛如蛟龍。山風迎面吹來,攜著大火焚燒草葉后的氣息,被雨水稀釋了許多。明洛,你是在降雨滅火,救你的哥哥嗎?
無數(shù)灰燼迎面飄來,白的,灰的,漫天都是,我抬眸看去,忽然有一抹殷艷的紅色,輕輕落在我眼角,宛如一個溫柔的親吻。
“染染,等我�!蹦橇质煜さ穆曇�,自風中傳來。
我抓住那片花瓣,沖出屋去,穿過街道,奔進林海中。
“吞赦那林,我愛你——”
我朝著雪山的方向大喊,余音在凜冽山風中縈繞不絕,群山回唱。
我等你,這輩子,到白頭,都等你。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第105章
終章
春和景明
“Abmer先生,這次國際畫展,你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您畫上的這位繆斯,四年前曾與您一起出席過YICCA畫展,請問他今天在場嗎?”
“據(jù)我所知,你們是戀人,在YICCA上公布過婚訊,你們結(jié)婚了嗎?”
“感謝各位的熱情,但很抱歉,我不想接受任何采訪�!�
我朝藝術(shù)館門前的無數(shù)的攝像頭與話筒鞠了一躬,鉆入車內(nèi)。
“去哪?”程綰明知故問。
“你又不是不知道,行李不都通知你幫我收拾好了?”
“才辦完畫展,不歇一天,走得這么急,又是往蘇南跑?”
我摩挲著無名指上的紅玉髓戒指,輕聲催促:“開快點�!�
春日的穆圖鎮(zhèn)格外熱鬧,我開的那間民宿自也生意極好,負責前臺的莫唯忙得不可開交,待我站到了吧臺前,他才發(fā)現(xiàn)了我。
“染哥,你來了!”
“你忙你的,我上樓去了�!蔽页π�,取了鑰匙上樓,來到北面朝陰的那間房。整間民宿被我盤下來后,上上下下都裝修一新,唯獨這間我和那林住過的房,我沒舍得動。一覺睡到大天亮,我換上登山的全副行頭,背上帳篷和裝備,下了樓。
“又上山去呀?先吃了飯再動身?”見我下樓,莫唯合上游客登記冊,“剛買了羊腿,可新鮮了,我正愁一個人吃不完呢。”
“你那個上次接驅(qū)鬼生意認識的民謠歌手男朋友呢?”我看了看柜臺后,“上回來,不還見他在這兒駐唱?長得挺好看的……”
“提了分手,不合適�!彼麚蠐项^,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皮,像只受傷的小犬,“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不是凡人,壽命很長,和凡人談戀愛,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他是個重情的人,我不想害他將來傷心�!�
“別想那么多以后,當下最重要。”我拍拍他的肩,剛想開解兩句,就聽見背后傳來風鈴的當啷聲,一回眸,便撞見了一雙淺色的鳳眸。
鳳眸的主人與我對視一眼,眼圈便紅了,扭頭便走,顯然是誤會了什么。莫唯“哎”了一聲,風一樣從我身邊刮過,追了出去。
看著那漂亮男人揚手給了莫唯一耳光,我一陣臉疼,又見莫唯與他拉拉扯扯的追了幾步,將人摟進了懷里,不禁失笑出聲。
春日陽光正好,山風也不那么凜冽,正適宜登山,剛過正午,我便爬上了蘇彌樓的半山腰。山腰是條分界線,再往上,便大霧彌漫,尋常人極易迷失方向,沒人能抵達山巔,但自然,除我在外。
剛搭好帳篷坐下來喝口水,手機就響了。
一開來電,打的是視頻通話,是我爸——親爸。
我按了接聽,屏幕上頓時躍出一只碩大的龍蝦。
“你瞧瞧,你阿爹釣到了什么?什么時候再過來,阿爹給你做鹽焗龍蝦吃!”鏡頭掠過撲上淺灘的海浪,照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又映出我爹燦爛的、滿是皺紋的笑臉——自我接到他后,這幾年,他開始如常人一般衰老,但身子骨倒是康健了不少,黑眼圈也不見了。
住到了海邊,他精神狀態(tài)也變得極佳,成日都是樂呵呵的。
“月底,等我忙完這陣就去。”
“你是不是又去蘇南了?到底什么時候能接我兒媳婦過來?”
“再等等,快了�!�
“養(yǎng)個傷這么久,害你跑來跑去的,這么辛苦�!卑⒌鶉@了口氣,還想在說什么,突然那頭有人在叫:“泰叔,你快過來!看我抓到了什么!”
“是水母!”
“有毒的,快放下!”
孩子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一片,其中能辨出瑪索和塞邦的聲音。
“嗨,這幫調(diào)皮鬼,我得過去了啊,月底趕緊過來,孩子們都想你了!”
小憩了片刻,我?guī)细杉Z和水,輕裝簡行。上山巔是抄得只有我知道的近路,已算是輕車熟路,黃昏時,便到了那座古老的宮殿。
四周的云霧頃刻散開,溫柔的夕陽灑在我身上。
風中,隱約襲來熟悉的芬芳。
一片殷紅的花瓣,落在我唇畔。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哞,我回眸看去,不遠處,一抹高大的身影自散開的霧氣中漸漸變得清晰,他的身后,荼蘼盛開。
我朝他疾奔過去,幾步便被他迎上來,被抱得雙腳離地,轉(zhuǎn)了個圈。
“你恢復好了?”
“嗯,只剩一只手,一顆心,長得太慢了些,讓你久等了�!�
“沒關系。我們回家吧?明天,就去給你辦戶口,然后馬上領證�!�
“好�!彼亲∥业拇�,抱著我,朝山下走去。
一陣風吹來,攜來馥郁芬芳,萬千花瓣,點點落了我們滿身。
以后——沒錯,我們有朝朝暮暮,長相廝守的以后。
頭不斷撞到帳篷頂上,我大汗淋漓,攀緊了他的身軀。
“慢點,那林,帳篷要塌了,你別整出雪崩來……”
他不答話,只含住我的唇,一味埋頭苦干——想是這四年他身軀未長全,沒法行事,渴得快要瘋了,今夜一定要盡興。
至破曉時分,我叫得嗓子都啞了,他才堪堪放過我。
下山的一路,風和日麗,春意盎然,許許多多的小動物從山林里蹦出來,跟隨著我們,從半山腰跟到山腳,又跟到林海深處。
我靠在一顆樹下,取出速寫本,將這一幕記在紙上,也記在腦海里。
沿著公路,我們手牽手一直走了很遠,走到月升日落,我竟也不覺疲累,但那林卻執(zhí)意要背我,我只好乖乖從命,趴到他的背上。
“今夜的星星好亮,那林,你看。”
“今夜的月亮,也特別美,和以前,不一樣。”他仰起頭。
“明天我們就回江城,結(jié)了婚,就去青島度蜜月,怎么樣?我爸和那些孩子們,都在那兒住著。我們坐船出海,在游艇上住幾天!”
“好,去看海�!彼麚砭o我,語氣有難抑的激動。
去看海。——這跨越數(shù)百年的愿望,終于得以圓滿。我吻了吻他的臉頰,一片花瓣落到我們的唇間。
托了老同學幫忙,那林這個黑戶在半月后得以在離江城不遠的農(nóng)村里落戶,一拿到他的戶口,我便帶他立馬辦了身份證,然后馬不停蹄地和他去民政局拍了雙人大頭照,領了結(jié)婚證。
“你看你,怎么笑得這么傻?”回去的車上,我捧著證,樂得停不下來,身旁那林摘下墨鏡,咬住我的唇,“不許笑話我。”
“就要笑話。咧著一口大白牙,你是不是從沒這么笑過?”
“是啊�!�
“那你以后,可以這么多笑笑,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