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但顯然是他意識到他叔父寄過來的信不會提他一句,所以就急吼吼的自己寫了信寄過來但她一個字也看到不懂,跟沒寄有什么區(qū)別。
當(dāng)然她看不懂也竟然能從那些狂草的墨跡中,隱約聽到一萬聲“我想你啊啊啊啊”
她忍不住莞爾,合上信箋:“現(xiàn)在能離開魔域的最近的路,就是照澤城內(nèi)了嗎?”
圪塔點點頭:“聽說最大的兩界相通的路,就在照澤城內(nèi)。但現(xiàn)在聽說城內(nèi)已經(jīng)形成一大片湖泊,淹沒了那出入口,我們也在想辦法。因為有水出現(xiàn),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而來,近日城內(nèi)外氛圍都不大對勁,聽說忌使在四處抓人,外城也總在有人消失……”
有水,不代表她過不去。
“那魔主最近有什么動向嗎?或者有什么能夠進(jìn)內(nèi)城的辦法嗎?”
“我們在內(nèi)城本來也是有人的,但數(shù)個月前也跟他們徹底斷了聯(lián)絡(luò)。我們也在想辦法進(jìn)入內(nèi)城,但思來想去,最有可能也最快速的辦法,就是也被忌使抓住。可實在是太過冒險了,內(nèi)城雖說有數(shù)十萬妖魔,熱鬧奢靡非凡,但那也是魔主的天地,想從其中逃脫并逃入凡界更是……”
江連星卻聽進(jìn)了心里,如若可以一方做誘餌,另外的人尾隨進(jìn)入,說不定有辦法。照澤應(yīng)該是將最繁華最核心的內(nèi)城圈入其中,只要他們逃脫,忌使并不容易追查到他們。
正說著,忽然有幾人跑來道:“大人,外頭那些人忽然亂了,好像是有您認(rèn)識的人出事了!”
圪塔:“快去,如果是動靜太大會引來忌使的!”
羨澤一驚,她和江連星二人匆匆趕出去,就瞧見鐘霄他們躲藏的院落中,華粼正雙目緊閉面色泛紅,痛苦幾乎要他咬碎了牙齒,在地上撲騰著掙扎起來。
他雙臂化作羽翼,耳邊也出現(xiàn)團(tuán)團(tuán)淡金色絨毛,顯然是在痛苦中半化作原型。
而他身前,宣衡手中正拿著一件樂器法器,法器發(fā)出嗡鳴來穩(wěn)定他的心智。鐘霄則半跪身前,從她捏訣的手指之間,回蕩出一絲絲如水波的白線,纏繞著華粼的身軀。
而華粼周圍地面上,是一圈圈如箭矢般發(fā)射在地面上的淡金色羽毛,而魯廿和曲秀嵐皆有被這些羽毛所擦傷,甚至連宣衡鬢角都有一道深深血痕。
刀竹桃急道:“要不我毒死他算了!他忽然起身發(fā)瘋太危險了,差點把我們都射死!”
羨澤快步走出去,正要將手按在華粼的額頭上安撫他。
江連星快她一步,將一只手捏住華粼脖頸,捏的幾乎咯吱作響用力按在地面上,另一只手緊握直劍,劍尖對著華粼,才對羨澤道:“師兄現(xiàn)在很危險,他沒有醒過,我們都不知道他身上發(fā)生了什么,羨澤你要小心,如果他突發(fā)變化,我就先動手�!�
羨澤謹(jǐn)慎的點點頭,將手掌放在華粼額頭上。他皮膚白皙而薄,額頭上因痛苦而凸起的血管,隱隱可見淡青色,羨澤將靈力匯入他體內(nèi),卻感覺到了他體內(nèi)的大片陰影
不像是魔氣,更像是曾經(jīng)被墨水沁過的木頭,擦洗凈后卻仍然有著污痕那般……
他雙翼掙扎,淡金色羽毛拍打著地面上的泥土,像是被射落的大雁掉入泥潭。隨著羨澤的靈力匯入他體內(nèi),像是金針將這只柔弱的鳥兒釘在標(biāo)本臺上,他漸漸不再掙扎。
就在羨澤松口氣時,華粼驟然睜大了眼睛,和她雙目對視。
第133章
有個黑暗中的輪廓正跪在床邊,低頭輕輕親吻她。
在魔域黑紅色的天空之下,
華粼躺在泥地之上,紅色如寶石般的雙眸,和她的金瞳映在一起,
他瞳孔中還有著極深的恐懼,
卻在望著羨澤的那一瞬呆住。
他認(rèn)出了她。
像是一只腳在地獄里,
一只腳在現(xiàn)實中,華粼身軀劇烈顫抖,
眼角泛紅,
似乎想要抓住羨澤的衣角。
但是沒有手指的雙翼只是徒勞地撞著她的手臂。
江連星誤以為他要傷人,
連忙用膝蓋壓住了華粼一邊的翅膀。
華粼掙扎了一下,
望著羨澤喃喃道:“救救我……”
他眼角有一滴水滑落,
他聲音干啞道:“羨澤、救救我……不要讓我再回去了……”
他是遭受了什么折磨嗎?
為什么會說這種話?
羨澤將更多靈力匯入他體內(nèi),另一只手忍不住伸出去,像是遙遠(yuǎn)的記憶中那樣撫了撫華粼的臉頰。
江連星卻在看到她的動作后,
別開臉去。
華粼仿佛周圍都看不見了,
雙眼只跟她目光黏著在一起,終于他掙扎的雙翼軟倒下來,雙目緩緩合攏,
再度陷入了昏睡。
周圍如臨大敵的幾人喘|息著,緊盯他再度昏迷過去的臉。羨澤緩緩起身,拍了拍江連星的膝蓋:“別壓著他的翅膀了�!�
江連星連忙移開身子,
羨澤伸手托起華粼一邊的翅膀,
羽毛末端沾滿魔域的污泥,無力地任她擺弄。羨澤將手指從羽毛上捋過去,心越來越沉。
他的羽毛看起來?*?
完整無缺。
并沒有定情羽毛被拔下來后應(yīng)該留下的空缺……
為什么?
周圍幾個人松了口氣,
江連星低聲道:“別太擔(dān)心,師兄好像是又做噩夢了。以前也是,
只要您安慰他一下,他便會好�!�
“以前做噩夢,也會說這樣的夢話嗎?”羨澤轉(zhuǎn)過臉去。
江連星搖了搖頭,聲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以前、以前師兄跟您更親近些,我沒聽到過他的夢話……”
當(dāng)他意識到剛剛羨澤摸華粼臉頰的那個動作,他在夢中也見過,而且還是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夢見時,實在是忍不住挪開眼睛。
羨澤冷靜道:“他突然驚醒,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肯定會被周圍發(fā)現(xiàn),聽說忌使現(xiàn)在在外城瘋狂游蕩,我們很可能會被發(fā)現(xiàn)。先去想辦法安置下來吧”
羨澤帶著一群人,回到了剛剛純?nèi)嗣蛗男秀的院子里。圪塔帶著那群剛剛表演完畢的脂包肌“陰兵正在院中迎接,他立刻表示,他們本來就租下來一片地準(zhǔn)備開分店,但因為人員不足還開不了業(yè),羨澤他們可以先住進(jìn)去。
而且他們也想跟內(nèi)城的陰兵取得聯(lián)絡(luò),不如接下來一同商議。
圪塔帶著他們?nèi)ネ值�,路上一直在講如果有新人加入,開了分店能賺多少錢之類的。
羨澤一開始還沒聽出來言外之意,然后就看到圪塔的目光從張師兄身上挪到了宣衡的臉上,最后落在江連星的寬肩窄腰上。
羨澤:……不會吧。
圪塔還真就靠近江連星,抹了抹光頭堆笑道:“其實做我們這行最容易打探消息,不過是扭一扭,也少不了塊肉。哎你叫小江是吧,我看你皮肉白皙也不用刮毛”
江連星兩只手變作爪子,冷冷道:“……別找我,我沒有肉,胳膊肘能戳死人�!�
他們的分店是一棟也不算新的三層小樓,距離內(nèi)城的城墻不算遠(yuǎn)。因為沒有掛上那些旖旎彩燈,看起來跟周圍的建筑融為一體并不顯眼。周圍似乎有很多游民旅客,人來人往,他們也不出挑。
圪塔也說會送些吃食來,卻沒想到魯廿師姐擺了擺手,迅速找到了庖廚,從芥子囊里掏出來十幾塊臘肉、一連串的風(fēng)干腸,七八罐的壇子肉直接圍著廚房擺下
大家上下走著分配房間,張師兄幫忙把華粼放到靠窗的一間小屋中。
華粼眉頭緊蹙,面色如紙,用寬袖衣袍遮掩的雙翼像是折紙一般單薄脆弱。
羨澤道:“我就住在這里,以防止他再次發(fā)狂�!�
江連星放下行囊,立刻道:“那我也住在這里,兩個人守著他才安全�!�
一群人疾行至照澤早就累的四仰八叉,又因為華粼的事情受到驚嚇,此刻紛紛東倒西歪的放下東西去找能睡覺的地方。
宣衡本想開口,但意識到羨澤現(xiàn)在眼里除了那只鳥恐怕沒別人,沉默片刻離開了。
鐘霄卻沒有離開。
屋內(nèi)除了她,只剩下昏睡的華粼、江連星和羨澤,她合上了屋門憂心忡忡道:“我個人拙見你這位徒弟,似乎有些非常深層的記憶。這些記憶本來他此生都不該想起來,但近些日子卻不知被誰喚醒�?赡苁且驗橛洃泴嵲谑翘纯嗔耍瑯O大的影響到了他的心智。”
羨澤一驚:深層記憶,是說鸞鳥重生前的回憶嗎?
江連星也頓了頓,看向華粼的臉:難不成跟他上次做夢見到的親密有關(guān)?可那怎么都不該是痛苦的記憶吧……
“不但如此,他身上還有別的上古術(shù)式存在,但我實在是看不出來這法術(shù)的目的�!辩娤龉蜃聛怼�
羨澤這才想起來,鐘霄可是曾經(jīng)封鎖過化神期大能的記憶,又能以一人之軀靠著陣法術(shù)式對抗魔主分|身的人。修仙界不大知道她的名字,可羨澤確確實實見識過她的本事。
“你可有辦法控制那些深層記憶?”
鐘霄謹(jǐn)慎道:“控制?是說讓他想起來,還是說讓這些記憶徹底壓下去?”
羨澤沉思了片刻:“如果想起來的話,他是不是會瘋掉?”
鐘霄頷首:“有這個可能。甚至他現(xiàn)在醒不過來,都可能跟那些記憶有關(guān)。如果壓制下去,他可能會蘇醒,但也就……”永遠(yuǎn)無法知道他的深層記憶有什么了。
羨澤安靜的望著華粼的鼻尖,半晌道:“先讓他醒過來吧。”
鐘霄穩(wěn)重地點頭,顯然也贊同她的選擇:“但壓制記憶要一點點來,我們可以先試試。羨澤,可以麻煩你借我一些靈力嗎?江連星,把他搬到地上來,可以給他墊個軟墊�!�
江連星點頭,他在地板上鋪了一張薄被,將華粼打橫抱過來。
鐘霄將墻壁上掛著的銅鏡取下,放在他腦袋邊,隨著羨澤將靈力環(huán)繞在四周,甚至吸收周圍的魔氣化作靈力的場,讓靈力如同泡泡般完全控制在這小房間內(nèi)。
鐘霄深吸一口氣,鬢邊碎發(fā)似乎都因為充沛的靈力而微微飄起。
她從袖中取出了無鋒玉刃,玉刃四棱寬厚,握柄處纏有絲線。鐘霄略帶薄繭的手指往上一托,玉刃懸空而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轉(zhuǎn)。
羨澤先一步看到幾片如月色般的薄紗,像是從虛空中被扯出的手帕,輕柔垂落在華粼身軀之上。
就像是小型的月裳帷。
而后,地板緩緩出現(xiàn)了壓痕,就像是有個極其沉重的滾珠,從地板上用力碾壓下去。從華粼的頭頂?shù)阶氵叄菈汉墼诘匕迳暇従彯嬋�,交織,形成一片�?fù)雜的陣法圖案。
鐘霄的靈力術(shù)法向來和她一樣拙樸,陣法并未發(fā)光,只是屋內(nèi)塵埃都像是停住了那般,羨澤衣袖也微微朝上揚起,像是一切重力都在減弱。
只有鐘霄雙掌上方懸浮的玉刃在微微旋轉(zhuǎn),而華粼頭頂處擺放的鏡子上微微結(jié)起冰霜。
華粼似乎從平靜的沉睡中蘇醒半分,臉上從掙扎,到緩緩浮現(xiàn)出一種絕望的麻木,似乎在歷經(jīng)漫長的折磨,甚至已經(jīng)放棄了求救。
鐘霄蹙起眉頭,月裳帷像是被激烈的風(fēng)鼓動而起,朝著房間上方飛揚,玉刃快速旋轉(zhuǎn),連著綴著的鈴鐺都在叮叮不安作響。
忽然,隨著華粼身形一震,鐘霄也脫力的往后歪去,月裳帷像是水母的飄帶般縮起消失,羨澤連忙抱住她肩膀:“不必勉強!”
鐘霄大口呼吸,臉色有些蒼白:“……怎么會有那樣的記憶,我不知道內(nèi)容,卻能感覺到輪廓和氣息,就像是最迷茫、最沒有道理的痛苦……”
羨澤將一點靈力匯入她體內(nèi):“別說了,他是神鳥,你只是凡人修仙者,他面對的東西或許你不能面對。先歇一歇吧。”
鐘霄順了順氣,點頭:“但我覺得有希望�;蛟S再試幾次我就能讓他醒過來。我不知道為何,能感覺到他的絕望痛苦和魔主很有淵源”
江連星眉心一跳,正要再問,卻沒想到羨澤先開口道:“不要說了,你先去休息�!�
她扶著鐘霄到走廊另一邊的房間,再回到屋里時,江連星已經(jīng)給她鋪好了床。
他將床簾放下半邊后,道:“羨澤睡在床上,我打地鋪睡在靠門的位置,窗子也都已經(jīng)設(shè)下結(jié)界。如果師兄夜里忽然暴起,咱們也能同時出手。不過我不困,羨澤可以先睡,我守夜。”
羨澤點頭,她脫掉外衣,從芥子中拿出幾件換洗衣服放在床頭,江連星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要跟她共處一室,有許多不便,急急忙忙低頭:“我先出去打水,師母先更衣入睡。啊……如果要洗手腳的話,可以等我去弄些熱水回來再說�!�
江連星去接水的時候,其實三層小樓里已經(jīng)沒幾個人還醒著了,他端著水盆在走廊處徘徊許久,覺得羨澤大概率已經(jīng)更換好衣衫,說不定還等著他拿水回去擦洗,這才端著水盆上樓。
他敲門進(jìn)屋時,她果然已經(jīng)換了件柔軟寬袖的秋色長衣,正半蹲在華粼身邊,手指輕輕摩挲過他鼻尖,掌心托住他臉頰。
江連星覺得她舉止太溫柔,但卻忽然察覺到華粼脖頸處有淡淡的指痕,像是她剛剛不太用力地掐著他比劃了一下。
……為什么?
但因為華粼皮膚薄嫩而留下的淡粉色指痕很快就消失了,江連星幾乎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轉(zhuǎn)頭將水盆放下,她笑了笑感謝,拿起帕子沾濕后卻并不是給自己擦臉,而是半蹲在華粼身邊,為他擦洗滿是污泥的雙翼。
江連星看著她微微泛紅的手指將華粼淡金色羽翼上的污泥全都仔細(xì)擦去。
羨澤會為華粼師兄做這么溫柔的事嗎?
果然剛剛指痕也是他看錯了,是他心里怨念師兄、師父和她更親密,才會有這樣的幻想吧。
而江連星此刻看到羨澤指縫里都是污濁,心里一酸,連忙道:“師母,我來吧,您別弄臟了手”
羨澤笑著搖搖頭:“沒事,我來吧�!�
江連星在旁邊站了片刻,似乎沉默中有許多話想說。他忽然動身,拿起另一塊沾水的軟巾,跪在另一邊細(xì)細(xì)擦拭華粼的羽毛,仿佛要比她還更仔細(xì)那般。
羨澤抬頭看向江連星,他一貫沉默,此刻比平時的面無表情更顯得陰沉。
羨澤不信邪一般,一邊擦拭一邊細(xì)細(xì)檢查著羽毛。甚至她還看向了江連星擦拭干凈的那邊羽翼。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缺失一根羽毛的痕跡,華粼的雙翼如此完美。
這個華粼到底是誰?
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有點善妒卻又對她滿滿真心的鸞鳥嗎?
羨澤握著華粼已經(jīng)被擦凈的羽翼,正在兀自發(fā)呆時,忽然聽到江連星的聲音輕輕道:“如果我有一天昏迷了,羨澤也會這樣給我擦臉嗎?”
羨澤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臉來看向江連星。
江連星有些長的碎發(fā)遮住眼睛,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瘦削的下頜,但他很快又轉(zhuǎn)過臉來,目光游移:“啊、我隨口說的……只是很羨慕。羨澤很疼愛師兄啊。是因為重生前你們很親近的緣故嗎?”
羨澤看著他頭頂?shù)倪M(jìn)度條隨著話語,又往前挪動了幾分。
前些日子一直急忙趕路到照澤,都忘記他的事情了。殺他的倒計時只是后延,而不是結(jié)束了,目前時間過去了好多天,距離[階段九]卻還有一半左右……
被系統(tǒng)要求殺死的江連星。
從來沒給過定情羽毛的華粼。
還不知道因什么而死的葛朔。
太多雜亂的線條纏繞在她腦海之中,她都不知道先要解決哪一件才好,羨澤略露出了幾分煩躁之意,卻被江連星當(dāng)作了對他這話語的煩躁。
他心里猛地抽緊,垂下頭去:“我、我隨口說的,師母想疼愛誰也都”
他一緊張就會改口叫“師母”。
羨澤感覺他有點怪,但還是笑了一下:“你最好可別昏迷,我現(xiàn)在很多事都要靠你呢。再說,上次剛幫你洗了頭發(fā)擦了臉你又忘了嗎?”
江連星臉慢慢漲紅了,似乎并不只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因為他自己才知道的羞愧與擰巴。
地上的陣法還留著淺淺的痕跡,那壓痕交織成的圓形陣法幾乎覆蓋了整個屋子的地板,江連星的地鋪也在陣法邊緣。
羨澤放下床帳,將腳縮回床鋪之上,薄薄的棉布床帳,里頭因為她用法術(shù)點了小燈,勾勒出她的輪廓。
她撥了撥頭發(fā),道:“,有什么事的話就直接叫我�!�
江連星也躺倒下來,他跟羨澤之間隔著昏睡的華粼,他望著床帳里羨澤的側(cè)臉,又覺得心虛似的偏過身子,背對著她的方向而睡:“。您好好睡,別擔(dān)心�!�
羨澤不得不承認(rèn),或許是鐘霄令人安心的法術(shù)在房間內(nèi)還有殘留,或許是他們很久沒睡過有頂?shù)姆课�,更或許單純就是因為沒有宣衡擠在床上羨澤睡得非常深。
她聽到華粼的氣息輕盈而縹緲,就像是漂浮的月色夜紗;她能聽到江連星的呼吸平穩(wěn)而警戒著,就像是沉默的守夜衛(wèi)士。
明明她應(yīng)該覺得這二人都各有秘密,卻莫名感覺到安全,緩緩陷入了深眠。
夢中她還在泗水江畔,甚至還是她相當(dāng)年少的時候。
準(zhǔn)確來說是她第一次跟華粼親密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有些害羞,甚至性格深處有種她隱隱察覺的不安。
甚至連親吻的時候,他還遮住她的雙眼,不要讓她看他那雙紅色的眼眸。
她至今都記得那個在密林層疊下,緊緊相依的黑暗中的吻�?雌饋砉怩r亮麗的鸞鳥,他的嘴唇是那么不安,就像是在偷不屬于他的東西……
就像、就像……
羨澤隱隱皺眉,似乎感覺到真實的鼻息吹拂在臉上,有柔軟的觸感在她上唇處輕輕碰過,甚至比夢中更要小心翼翼。
她微微睜開眼,察覺到了床帳被身形撥開,有個黑暗中的輪廓正跪在床邊,像是半癡般靠近她的唇,如夢中那般輕輕觸碰著。
……是華粼?他醒了?
羨澤偏了偏頭,想要看清親吻她的人,卻沒想到就是輕微動作的窸窣聲,就讓那個人身形僵硬不敢亂動,呼吸屏住。
羨澤只感覺他的呼吸很熟悉很安心。
緊接著就聽到了耳邊傳來了系統(tǒng)的聲音。
[系統(tǒng)]:江連星龍傲天值增加7%、12%!
她驚愕地望著那肩膀的輪廓,以及因為緊張而線條抽動的脖頸。
……是江連星?!
第134章
他好像是把她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一下。
黑暗之中,
羨澤震驚的沉默著,甚至都不敢完全睜開眼,而是半垂著眼皮還在裝睡。
……她有點腦子轉(zhuǎn)不過來。
如果是華粼醒了,
或者是宣衡偷偷溜過來,
做這樣的事她雖然有些吃驚,
但還能以接受。
但為什么是江連星��?
他怎么可能會……
啊。她也做了很真實的過去的夢,難不成是因為陣法的緣故,
江連星陷入了華粼的記憶中,
導(dǎo)致出現(xiàn)了幻覺?那他現(xiàn)在還是清醒的嗎?
羨澤喉嚨輕輕咽了一下,
正想要開口,
耳邊系統(tǒng)提示的聲音就繼續(xù)響起來。
[系統(tǒng)]:江連星龍傲天值增加7%、9%、12%!
他頭頂?shù)倪M(jìn)度條正在肉眼可見地飛漲,
整個人也似乎像是被扇了幾巴掌那般搖搖欲墜……
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為被她發(fā)現(xiàn)而正在陷入巨大惶恐之中��!
羨澤也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了�。�
干嘛啊干嘛�。〔皇峭降軉�?不是好大兒嗎?什么時候他開始有這種心思?他才多大啊啊啊啊這要怎么講怎么跟他普及知識跟他講師母是不能變成啊啊啊啊啊這要怎么講得出口!
不不不她要冷靜一點。
她之前做那么多事不都是為了增加他的黑化值,現(xiàn)在不就是在增加嗎?
哈、哈,
多好的事。她干脆任務(wù)至上吧。
還要怎么增加數(shù)值?要她親回去嗎?還是要她拽他衣領(lǐng)子把他拖到床上來�。堪“““〔粚λ缪荽葠蹘熌高@么久,
現(xiàn)在搞這些她跟大和尚脫了袈裟穿薄紗有什么區(qū)別!
她根本冷靜不下來啊!
而耳邊,系統(tǒng)的提示聲突然如同燒熟的開水,發(fā)出過于快速的報警聲!
[系統(tǒng)]:警告!警告!上升速度過快,
可能提前達(dá)到[階段九]!請做好準(zhǔn)備殺死江連星
�。堪�??
不是什么啊所以之前延期三十天,果然就是延期養(yǎng)肥,是要等到了下個階段之后再宰了他嗎?
[系統(tǒng)]:進(jìn)入[階段九]后,
江連星的狀態(tài)將極不穩(wěn)定,
也可能隨時會觸發(fā)最終狀態(tài)[階段十],請做好惡戰(zhàn)準(zhǔn)備
惡戰(zhàn)?!
這怎么就從師徒戀旖旎畫風(fēng)變成勇龍斗惡徒了,難不成再這樣下去,
他親幾口突然自己內(nèi)耗黑化變成魔修,她也從床上蹦起來拿劍大喊一句“早知你有今日”“此子恐怖如斯”嗎?!
哪怕是男頻,
她這樣的玉頸玉手玉臂的人|妻師母跟徒兒大半夜在熟睡的前世戀人身側(cè)親吻后,忽然變成戰(zhàn)斗劇情也會被人罵的�。�
兩個人仿佛都要憋死自己那般陷入漫長的寂靜中,終于還是跪在床邊的江連星啟唇,嗓音干啞又輕顫:“……羨澤?”
啊啊啊啊啊啊你給我叫師母不許叫我名字!
不不不她要是敢開口質(zhì)問,江連星就敢數(shù)值飆升,當(dāng)場變身給她看。
與此同時,系統(tǒng)還在報警,數(shù)值還在暴漲,羨澤感覺自己身邊如同在水龍頭忘了關(guān)、電話鈴在響、鍋燒糊了還有人砸房門。
江連星沒有聽到她的回應(yīng),似乎又有些不確信她是否醒來,有些試探性的低下臉來,再次輕聲道:“羨澤?……你醒了嗎?”
羨澤這輩子的勇猛都好像消失了。
她慫了。
但江連星距離太近了,她實在是覺得太怪了,動了動脖子,頭發(fā)摩挲在枕頭上,在死寂的房間里發(fā)出一聲輕響。
江連星呼吸一頓,頭頂立刻數(shù)值大跳步,羨澤也嚇得心里咯噔,下意識的裝作半夢半醒,喃喃道:“……華粼。”
對不起小華粼叫你的名字實在不是某種游戲只是不這么說糊弄不下去了!
江連星屏息。
羨澤正在自我懷疑演技時,卻忽然聽到一聲極其低微的“嗯”。
嗯。嗯?
她叫華粼,他嗯什么?!
江連星垂下頭,跪在床邊的膝蓋動了動,才再次輕輕開口道:“羨澤夢到是誰,我就是誰……”
羨澤傻了,她都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
她夢見獠牙尖叫大野豬,他也能演?
但戲都到這里了,江連星頭頂?shù)倪M(jìn)度條也暫時停下來了,羨澤只能裝作自己還在半夢半醒,硬著頭皮往下演。
她嘴角噙著一絲笑,用最迷蒙的口吻,昏沉囈語道:“華粼……唔、你為什么總遮住我眼睛?”
尬。太尬了。原來她說話還可以這么夾。
江連星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似乎也陷入某種記憶漩渦的混亂。
羨澤覺得是時候可以偏過頭去繼續(xù)裝睡,最好再來幾聲微微的鼾聲來證明自己睡熟了
可就在這時候,江連星伸出了手指。
他掌心都是繭,捂在了她眼睛上。
啊。
羨澤忽然意識到他想做什么,下一秒就感覺到唇角有溫?zé)岬挠|感。
介于親吻與觸碰之間,也介于他對她的信賴孺慕與男女情思之間,羨澤本來因為他之前的親吻而有些惱火,但這一下卻并不
他好像是把她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一下。
江連星聲音壓低下去,他似乎也陷入了混亂與迷茫,只是輕聲道:“羨澤,睡吧。如果能夢到……我就好了。”
……夢到他嗎?
一直到他緩緩放下床帳退出去,輕手輕腳的回到了他的地鋪床位上,羨澤仍在保持著那個裝睡的動作,她甚至忘了自己可以挪動翻身。
穿堂而過的微風(fēng)撥動了床帳,她緩緩睜開眼。
說著“你夢里是誰,我就是誰”的江連星,也想要入她的夢嗎?
羨澤一夜沒睡。
她瞪著眼一直盯著床帳,也不知道江連星有沒有睡著,但羨澤后半夜聽他那邊都非常安靜。
她想不明白到底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江連星是什么時候有這種心思的?
是她平時沒太保持距離嗎?就心安理得接受了江連星無微不至地照顧,所以才模糊了邊界嗎?到底是她教育的失職,還是道德的淪喪!
而江連星像平常那樣,早早就起床了。
羨澤聽到了他起身后收疊被褥的聲音。他束好發(fā)髻后,便端起水盆走出門去為她取熱水去了,羨澤聽到門合攏的聲音,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翻身。
她一只手掀開帳簾,江連星的地鋪都已經(jīng)收拾好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而華粼正無知無覺的躺在房間正中間。
啊啊啊昨天發(fā)生這一切的時候,華粼還躺在屋里��!
羨澤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臉,她肯定會被江連星看出來一夜沒睡,恐怕昨天晚上的假扮也要露餡了!她只能閉眼調(diào)息,希望能夠看起來面色紅潤些
因為一個姿勢保持的太久,半邊身子甚至都麻了,羨澤調(diào)息完畢想坐起來喝口水,忍不住發(fā)出聲腿麻的低聲哀叫。
就在這時候,江連星推開了門,二人雙目對視,羨澤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眼睛,但強忍住了她不能露餡��!
比徒兒親了師母更可怕的是師母明明醒了還裝不知道啊啊��!
江連星明顯還是太嫩了,他先跟被嚇到似的哆嗦了一下,水盆里的水都差點潑出來,移開目光之后才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得太心虛,硬著頭皮看向她:“……羨澤怎么醒了?”
羨澤很清楚地意識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但只是蜻蜓點水的一眼,便又恭敬地將眼神垂下去。
羨澤打了個哈欠:“做夢了�!�
江連星沉默著將水放在水盆架上,洗了洗軟巾。
羨澤笑了一下:“做噩夢了�!�
他手一抖,疊起洗凈的軟巾,走過來兩手遞到她面前來:“什么樣的噩夢?是嚇醒了嗎?”
啊他看起來還很冷靜,可頭頂?shù)倪M(jìn)度條又緊張的增加了1%。
這么害怕被發(fā)現(xiàn)嗎?
羨澤目光從他手指尖向上抬到他臉上,也看了看他嘴唇,江連星明顯有些驚慌地抿起嘴唇。她心里有點想笑,但很快笑道:“一開始夢里還好,夢到了很多年輕時候的事,跟初戀情人之間的事�!�
江連星垂下眼睛不說話。
羨澤用軟巾擦了擦臉,也無意的蹭過嘴角:“夢太深了,好像是根本醒不過來那樣。只不過后面急轉(zhuǎn)直下。”
“急轉(zhuǎn)直下?”江連星拿起熱茶,給她倒了一杯遞過去。
羨澤接過茶杯:“嗯。夢到最信賴的情人背叛了自己。這些年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一直讓我耿耿于懷。”
江連星愣�。鹤钚刨嚨那槿恕撑蚜恕�
難不成說的也是華粼的事情?
江連星垂頭看著羨澤的鼻梁,以及她吹著熱茶的嘴唇。夢里她確實像是越來越喜歡華粼,從一開始只是把他當(dāng)作解悶的情人,當(dāng)作青睞的伙伴,直至當(dāng)成了她最縱容最喜歡共處的角色。
那記憶中的細(xì)節(jié)實在是溫情詳實,甚至是太鼓動他的心,江連星在昨夜的夢中,幾乎模糊了自己和華粼的界限。
他夜里醒來時,望著對面的華粼。
夢中他頂著的殼子,就在一臂的距離處,那種巨大的不甘和悵然若失,幾乎是在安靜中吞沒了他。
江連星甚至都不知道,他本來就是個偷窺回憶的人,怎么能有這樣強烈的想要占據(jù)正主的沖動……
在昏暗的房間里,他實在是無法忍耐,只想見到羨澤的臉,于是悄悄走過去,跪在床邊掀開了那薄薄床帳。
看著在夢中會對他笑,會對他胡鬧,也會對他露出繾綣情意的臉。
等他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靠近上去。
和夢中一樣的觸感。
只是羨澤不可能環(huán)抱著他的肩膀,不可能會被親吻之后還露出不自主的笑容,更不可能撒著嬌要看他的臉、要再親一次、要彼此再練練親吻
偷的。始終是偷的。
羨澤抬起臉看向他,熱茶氤氳,她挑眉笑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看,也沒睡好?”
江連星愣了一下有些慌神。他掩飾的功夫從來比不上她,羨澤反而因為他更演技拙劣而冷靜下來。
江連星挽著袖子露出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不自然的動了動:“啊、嗯。沒睡好。”
羨澤:“你也做夢了?”
江連星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羨澤:“夢到什么了啊,這么心神不寧的�!�
江連星別過身去,拿起另一塊軟巾也蹲在地上,給華粼擦了擦手與臉,半晌才撒謊道:“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了。所以也沒睡好�!�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羨澤越想越覺得江連星親她事小,大不了她踹他幾腳,給個嘴巴�?蓡栴}是她明明醒了卻裝傻這件事如果暴露了,真的沒法找理由!
羨澤喝著喝著茶,在沉默的房間里一個人心亂如麻。
江連星反倒是安心了幾分。
他一開始雖然因為羨澤有點奇怪而慌張,但怎么想都覺得,如果他做過的事暴露了,羨澤絕對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個反應(yīng)
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這種不知情讓他心里又羞愧又難受,他多想站起來忽然喊一句“師母是我逾越了你罰我吧,你把我打個半死我也心意不會改變”,可這種話只是在腦子里想一想。
江連星自己也說不上來所謂的“心意”是什么。
他的心意,難道是跟宣衡那種混蛋是一樣的嗎?
不是的!
他希望羨澤幸福,他希望羨澤快樂,一瞬間的不甘他必然能夠忍住,只要像現(xiàn)在這樣跟著她看著她,他就絕對滿足了……
他希望天底下沒人能傷害她,他希望還能有師父那樣的人愛著羨澤
……師父。
他一夜沒睡,師父這兩個字就始終像一把劍懸在他頭頂。
他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師父在天之靈見到他的所作所為,不知道會不會想一劍刺死他這個逆徒!
“今日我打算去內(nèi)城周邊看看,也觀察一下那些忌使是如何行動的�!比龑有堑恼龔d桌旁,大家齊聚用餐,羨澤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看向旁邊魂不守舍的江連星。
這家伙一臉想死,演技也太差了吧,如果不是她在裝傻,這怎么可能瞞得過去!
“那要不就江連星和你一組,我跟刀竹桃一組,曲秀嵐和禹篤一組?其他人就暫且守在這里不要出去�!辩娤龅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