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媽媽說過她想去海邊撿貝殼。

    她忍不住笑著把我摟進(jìn)懷里，「誒呦，好好好，還是我們清清厲害呀�！�

    鼻間是媽媽的馨香，懷抱里帶著溫?zé)帷?br />
    不知道怎么，我脫口而出：「媽媽，我愛你。」

    說完又覺得不好意思，轉(zhuǎn)身跑走了。

    我沒看到的是，她愣在原地，眼圈一點點泛紅，沉默了很久，才沙啞著聲音道：「清清，媽媽也愛你�！�

    我回房間匆匆洗漱完就往床上趴，眼珠直打旋，困意上頭，沒幾分鐘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

    四周沒人后，周媽媽提起來的精氣神瞬間垮了下去，神色懨懨。

    她走到桂花樹下，站了很久。

    枝梢的風(fēng)鈴長時間被人遺忘，風(fēng)吹日曬下，已經(jīng)蒙了灰。

    她伸手去取，卻沒想一陣風(fēng)過，先她一步吹彎了梢頭。

    瓷做的風(fēng)鈴直直墜地，四分五裂。

    她眨了眨眼。

    淚水毫無預(yù)兆落下，心像是被硬生生剜空了一塊。

    腦海中有兩個小人。

    一個安慰她，「掛這里這么久都沒人動，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碎了就碎了吧�！�

    另一個穿過逐漸被遺忘的記憶提醒她，「這是你曾經(jīng)很重要的東西�！�

    她踮起腳，張開雙臂跳著生疏的舞蹈，中間還忘了幾次動作。

    忽地，她低聲道：

    「你看，果真是快忘光了。

    「什么都不記得地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這幾年，她怕孩子們擔(dān)心，一直強迫著自己看病治療，藥大把大把地吃，暗地里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

    表面上在變好，實際上是因為她在遺忘，漸漸遺忘那些痛苦的記憶。

    風(fēng)平浪靜的人往往在自我毀滅中活著。

    她騙過了所有人，卻沒能騙過她自己，日積月累，那些記憶已然和她融為一體，失去了那些痛苦的同時也在失去自我。

    蒼白的手指撫上枝葉，因為蟲害，葉片被吃得七零八落。

    「對不起，都沒注意到你生病了�！�

    她找出家里以前沒打完的農(nóng)藥，先是對著生了蟲害的桂花樹仔細(xì)噴了噴，然后帶著剩下的大半瓶回了房間。

    ......

    房內(nèi)，女人衣著整齊，靜靜躺在床上，垃圾桶里是空了的藥瓶。

    伴隨著身體劇烈的疼痛，她漸漸開始出現(xiàn)幻覺。

    恍惚間，她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寄秋，寄秋。」

    一聲聲語氣熟稔，已經(jīng)很多年沒人這么叫過她了，記憶里的那個人早就犧牲在五年前的那個雨夜。

    沒有葬禮，沒有立碑，甚至連祭奠都不能。

    她睜開眼，朦朧的白光里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多年不見面容還是清俊剛毅。

    「亦柏，是你來接我了嗎？」

    她緩緩彎起嘴角，艱難伸出手，朝男人遞去。實際上房間里什么也沒有。最后，她的手臂慢慢脫力垂下，床上的人漸漸合起眼。

    房門緊閉，整夜再沒人進(jìn)出。

    33

    生命的底色似乎是無盡的悲涼和落寞。

    當(dāng)一個人開始對另一個人產(chǎn)生回憶時，就是和這個人的緣分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了�？上М�(dāng)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個道理。

    只是在尋常的一個早上，媽媽睡著了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她是喝藥走的，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床頭桌上留著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海晏、清清，媽媽很抱歉以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離開。但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如果我活下去的方式是遺忘，那其實我已經(jīng)死了很久，只是后來才被發(fā)現(xiàn)。

    【這個選擇是媽媽很早就已經(jīng)作出的，你們不要為我難過，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媽媽這輩子能陪你們走一程，媽媽很開心，但也只能走到這了。還有人在等我，他等了我好久，等我看完這個世界去陪他，媽媽不舍得再讓他一個人在另一個世界孤獨。

    【清清，媽媽想告訴你，媽媽也很愛你，你從來不是媽媽的累贅，是你圓了媽媽的遺憾，這輩子能在最后幾年擁有一個這么可愛的女兒是媽媽的榮幸。很抱歉，媽媽從來沒有去參加過你的家長會，不是不想，媽媽曾經(jīng)很多次幻想過能夠站在你身邊，自豪地向你的同學(xué)介紹我是唐河清的媽媽。只是，媽媽不知道如果媽媽走后，別人再問起你我去了哪里，這對你來說又會是一種傷害。清清，你以后要勇敢呀，你是個很棒的小孩，媽媽為你感到驕傲。最后，媽媽愛你。

    【海晏，媽媽欠你一句對不起。因為媽媽的自私和膽小，阻擋了你追逐一直以來的夢想，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以愛之名困住你。人各有路，你如今也長大了，自己能對自己負(fù)責(zé)。去做你想做的吧，媽媽再也不攔著你了。記得幫媽媽向小付也說句抱歉，很抱歉一開始遷怒于他。最后，媽媽也愛你�！�

    我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后就沒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