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也不是,那天晚些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了。單是氣質(zhì)相似還能說巧合,連偶爾流露的說話語氣都像,就太少見了。”
喬:“……得,轉(zhuǎn)一圈還是我最傻�!�
顧晏瞥了他一眼。
喬扭頭看向卡座,又飛快收回視線,繼續(xù)擺弄著智能機。
這期間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顧晏不急不慢地喝完手里那杯酒,突然開口:“你憋了一整個下午了,究竟想問他什么?”
“什么?”喬冷不丁被戳穿,下意識駁了一句,轉(zhuǎn)而又嘆了口氣,“好吧,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問他�!�
“……在這邊站了五分鐘,你看了那邊不下十次,期間發(fā)著呆咬了一回指甲,還有一直沒消停過的智能機�!鳖欔倘滩蛔】瘫×艘痪洌昂軜s幸,我長了眼睛�!�
言下之意,不瞎都能看出來。
“哎……我姐,尤妮斯女士!她可能受了中午電話的刺激,一直揪著我討論老狐貍以前涉及的事情。”喬說,“至于院長……我確實有事想問他�!�
喬說著,又轉(zhuǎn)頭朝卡座那邊看了一眼,剛好對上了燕綏之的目光。
燕綏之:“?”
喬立馬慫兮兮地收回視線,背對著卡座,拱了拱顧晏,“其實問你也差不多。你知道院長都辦過哪些跟醫(yī)療方面有關(guān)的案子么?很早以前�!�
“就我所知,就一件�!鳖欔陶f。
喬抓了抓頭,臉上有點發(fā)愁,“所以還真是你寫過分析報告的那件?你說我如果直接去問他那件案子的情況和細節(jié),他會不會不太高興?”
畢竟那案子當(dāng)初沒少給燕綏之引非議,這樣的情況下,很少有人樂意舊事重提。
第122章
后遺癥(五)
其實,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后,喬少爺還有些忐忑。
他小心地觀察著顧晏的細微表情和反應(yīng),等對方回答的模樣,活像一只一臉委屈的金毛大狗。
顧晏被他看得面無表情:“……你晚餐吃錯東西了?”
“沒有!不是�!眴躺贍斢幸稽c點無奈,又有一點點無辜,“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也不樂意提那件舊案子么�!�
顧晏愣了一下:“不會,你想多了�!�
“哇——你這是舊賬翻過去就死不承認了啊大律師?”喬表情做作又夸張,聲音卻沒有很高,至少后面沙發(fā)上的兩人不會聽見,“當(dāng)年是誰因為那件舊案子心情不好,逮誰懟誰,恨不得方圓八百米統(tǒng)統(tǒng)劃成無人區(qū)的?”
這話就夸張得離譜了。
但這是喬大少爺?shù)恼f話習(xí)慣,顧晏早就適應(yīng)了。他想了想,一臉淡定地說:“我心情好了也一樣,況且真劃出八百米無人區(qū)你又是怎么存活下來的?”
喬:“我不一樣,我人見人愛啊�!�
顧晏仿佛見了鬼。
喬大少爺說完這句話,自己先扭頭默默嘔了一下,“算了,不惡心你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我也惡心得不輕。不過說實在的,要不是你跟院長成了這個狀態(tài),我也不會在你面前提這個案子——”
這就是喬大少爺作為朋友的可愛之處,雖然有時候因為沒心沒肺冒著傻氣,但只要是他注意到的事情,他總是很貼心。
別的不說,這點還是很能觸動人的。
顧律師心想。
不過他剛想完,喬這個話癆又繼續(xù)嗶嗶了:“——以免勾你想起愁云慘淡的暗戀往事。說起這個,我比案子還好奇,你究竟是怎么修成正果的?你一不會主動,二不會追人,三不會說甜言蜜語好聽話,沒準偶爾還氣人家兩回。”
喬少爺說著一轉(zhuǎn)頭,就對上了顧晏那張凍人的臉。
“看我干什么?我說錯了?”
顧晏:“……”
沒有。
反駁不了。
非要挑刺的話……
“最后一句不太準確�!�
“怎么不準確?”
“他氣我更多�!�
這時候的顧律師跟法庭上的大相徑庭,至少這句話就說得沒那么冷漠有力。底氣沒那么足,還帶著一點兒無奈。
喬默默抹了一把嘴,拍開這把懟過來的狗糧。
他抬著下巴,斜睨著顧晏,傲然地問:“老實說,我都懷疑你不會表白。我愛你說過嗎?沒有吧?一看你這種漠然的表情我就知道肯定沒有,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成功的?純靠意念嗎?”
顧晏:“……”
“你這樣不行�!眴陶f,“你知道攻城容易守城難嗎?你這是什么表情?你這樣看著我是什么意思?”
顧晏從他身上收回視線,淡淡的目光一滑而過,“沒什么,只是奇怪了一下你這么會說怎么還是單身�!�
喬一箭扎心,嘔出一口血。
“我們……不聊這個了�!眴陶f,“那你當(dāng)年的分析報告還找得到么?要不現(xiàn)在給我一份?我先研究研究?”
顧晏搖了搖頭:“我刪的時候你不是看見了?”
“那……我問問他?”喬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又默默掏出了智能機,“等等,我先買份保險。”
顧晏:“……”
他沉默了一會兒,“別問他了�!�
“他對那案子很排斥?”
“不是。”顧晏道,“不至于。前段時間網(wǎng)上總有人把那件醫(yī)療案翻出來說兩句,他應(yīng)該都看見了,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但是……”
“但是什么?”
顧晏沒說話。準確地說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網(wǎng)上時不時提起那件舊案子的時候,燕綏之的表情總是很尋常,目光一劃而過。偶爾會有些出神,但并不會持續(xù)太久。
就好像經(jīng)人提醒,在回憶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當(dāng)年的紛紛議論,也好像早就成了過眼云煙,并沒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
但有兩點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有些奇怪。
一是燕綏之似乎更喜歡看那些罵他的舊言論。網(wǎng)上翻出舊案的時候,當(dāng)然不可能輕描淡寫提一嘴就收,總會發(fā)散一下。普通的言論沒有提的必要,正面的夸贊的話這些年里沒少用在燕綏之身上,也不稀奇。所以有好些網(wǎng)站提起那件案子時,會順帶放兩句當(dāng)年的負面評論。
燕綏之看那些時,會多停一會兒,看得認真一些。而且看完之后,他會顯出幾秒微妙的放松感。
二是他沒有親口提過那件案子。哪怕是顧晏跟他說起當(dāng)年的理念不合,說到跟那件案子相關(guān)的舊事時,他也沒有主動提過那件案子。
他說起過“理念”,說起過“某個生日酒會”,說起過“講座”和“初衷問題”,但唯獨跳過了引發(fā)這些問題的舊案。
哪怕是“那件案子”這樣的指代詞都沒有從他口中出現(xiàn)過。
當(dāng)時的他避讓得太過自然,好像話題自然而然就跳到了后面,以至于讓人難以確定,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如果是無意的倒沒什么。
如果是有意的呢?
“哎——算了,我再跟我姐說說�!眴瘫緛砭驮谶@事上有點慫,還沒等顧晏多說,他就自己先打了退堂鼓,手指飛快地給尤妮斯去了信息。
很快,尤妮斯的回復(fù)過來了:
-我就知道你搞不來什么東西,不過也正常,畢竟顧那時候還小。
喬的嘴巴正如他保證的那么緊,即便是親姐姐也對燕綏之的“死而復(fù)生”一無所知,所以尤妮斯一直以為他在折騰顧晏。
她很快又來了一條:
-我下午托了幾個媒體朋友,他們答應(yīng)我晚上給答復(fù),沒準兒過會兒能收到點兒有用的。我也不指望你做別的了,幫我祈禱來點兒有用的吧。
喬少爺感覺自己活成了姐姐的吉祥物:“……”
十分鐘后,喬的智能機震了起來。
尤妮斯直接撥了通訊。
“怎么了?”喬下意識問道。
“什么怎么,有回音了唄!”尤妮斯沒好氣地說。
“我的天,你的媒體朋友們效率高得可怕啊,他們是住在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庫里嗎?”
“放屁!少廢話�!庇饶菟拐f,“他們給我發(fā)了個包,我過會兒也給你一份,你解了包先看著,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顧幫幫忙,他們律師看事情的角度總跟咱們不一樣,沒準兒能看出點兒什么來�!�
喬:“你指望看出點什么?”
尤妮斯道:“我指望他能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老頭子跟那些瘋子們界限分明,什么不該做的事情都沒做。但是可能嗎?這哪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得清的,總之讓他看看,看不出來也沒關(guān)系。咱倆都耗了這么多年,更何況他呢�!�
尤妮斯說著,已經(jīng)把所謂的資料包發(fā)來了。
喬一看那包的大小就眼睛疼,“我的天,這是弄了多少?都是些什么?把聯(lián)盟近四十年卷宗打了個包嗎?”
尤妮斯:“……就你話多!都說了是媒體朋友,找的東西大多是他們那行相關(guān)的。卷宗還在聯(lián)系,能不能找到盡量全面的還得看運氣,畢竟太多年前了�!�
“好的,好的,是的女士�!眴陶f著,恭恭敬敬地把包接了,掛了尤妮斯的通訊。
“媒體相關(guān)的……”喬咕噥著,“不會是把全聯(lián)盟能找到的關(guān)于那件案子的新聞報道視頻記錄什么全翻出來了吧?你幫我分擔(dān)一點?”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顧晏:“怎么樣?”
顧晏:“解好了發(fā)過來吧。”
喬笑逐顏開:“哎我就知道你最夠意思!給你半個包吧!”
顧晏:“不用,給我一整份�!�
喬:“???”
他愣了一下,才又明白過來。搖頭道:“我突然覺得,幸虧你嘴被鋸過,否則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一頭栽在你手里。”
喬并沒有閑著,那個巨大的資料包一邊解著,他一邊從解好的里面隨便挑了幾個看了看內(nèi)容。
“果然,好多報道內(nèi)容。”喬說,“啊……還有些當(dāng)初擬好的,沒能發(fā)的稿子。”
他說著,就著手里的屏幕給顧晏展示了幾個。
四五個頁面排成了一排,喬不斷打開新的,并排的頁面數(shù)量還在不斷增加。
顧晏一眼掃過去,這和搖頭翁案順嘴提到的那些不同,這都是當(dāng)年原汁原味的報道。他大學(xué)時候?qū)懛治鰣蟾鏁r,這類報道看了不下百篇。
頁面無聲劃過,關(guān)鍵詞潮水一般撲進他的眸子里,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之久,重新看到時,依然能下意識想起下一句下一段是什么。
甚至依然能想起當(dāng)時的心情,但又有些不同。
直到這些熟悉的報道中終于出現(xiàn)了幾頁陌生的、從未見過的,顧晏才從回過神來。
“這是什么?”他伸手按住了一張頁面。
喬翻看了一下文件信息,“啊,一個當(dāng)初發(fā)出來又被刪掉的報道�!�
“刪掉?”顧晏,“有說原因么?”
喬念著備注:“當(dāng)時的理由是案件熱度早就過了,有別的內(nèi)容要發(fā),負責(zé)人把這個撤了�!�
他說著,收起備注又道:“小網(wǎng)站嘛,正常。就是當(dāng)初寫這報道的記者估計挺郁悶的,我姐那幾個媒體朋友就經(jīng)常追憶這種往事�!�
那篇報道并非是關(guān)于燕綏之接的那件醫(yī)療案本身,看右下角的時間,應(yīng)該是半年之后了。被告還是那位,案子卻換了,涉及的指控更多,證據(jù)更全面。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漏洞,被告當(dāng)堂定罪,大快人心。
這份報道的重點是一張照片。
照片拍的是那次庭審的旁聽席,最后一排坐著一個年輕人,他面容素白英俊,像精致的白玉石雕,斯文雅致中透著一股淡淡的冷感。
他平直的目光落在被告席上,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了一片陰影。
也許是大多數(shù)旁聽者都坐在前排,最后一排沒有其他身影的緣故……他看上去安靜而孤拔。
那份報道說,時隔半年,燕綏之悄悄來看了一場跟他無關(guān)的庭審,在看到被告被宣判后安靜地坐了很久,又在眾人散場前獨自離開了。
報道里說,也許這位年輕的風(fēng)頭正盛的律師,并非如一些人所認為的那樣,也許他也想看到正義最終得以聲張。
顧晏的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報道的開端寫著,那場庭審的時間是1月24號,這是燕綏之墓碑上刻著的,真正的生日。
報道的結(jié)尾是那個記者的署名——吉姆·本奇。
第123章
后遺癥(六)
“我沒看到過這份報道�!鳖欔掏蝗徽f。
喬沒反應(yīng)過來,一邊隨機點開新的,一邊頭也不抬道:“正常啊,不是說過么,這份當(dāng)年剛發(fā)就被刪了,估計也沒幾個人看見。更何況你找資料寫分析報告已經(jīng)是很多年之后了,上哪兒看去�!�
這份報道當(dāng)年存活的時間可能不足幾秒,沒人看到,也再沒人提。
所以顧晏在查到舊案的時候,看到的只有最平直的判決書,紛雜的輿論,以及各種報道中燕綏之說過的一些話。
比如有記者問他為什么要堅持無罪時,他只丟了幾個字:為什么不?拿錢辦事。
還有其他一些直白又尖銳的言論,也正是這類的回答,讓他在那段時間里處在風(fēng)口浪尖,罵聲不斷。
那些回答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后來的溫和優(yōu)雅,包括引導(dǎo)學(xué)生時說的話,都是經(jīng)過包裹的。
這就像是一段筆直樹干里突然橫生的雜枝,突兀卻又真實地存在著,全然有別于他后來給人的印象。
但不得不承認,這兩種形象,至少有一個是更接近他的本質(zhì)。
當(dāng)年輿論里罵他的人只看到了一面。
后來全然忘記那件舊案,一心夸贊他的人又只看到了另一面。
“你把這些都發(fā)過來吧�!鳖欔陶f。
喬沒有覺察到他情緒的微妙變化,或者說他壓得太好。
“現(xiàn)在就要?好啊,你等下,我這就給你發(fā)過去�!�
喬的智能機展開了太多界面,他匆匆從堆積如山的資料堆里掙扎出來,又調(diào)出信息界面,劃拉了幾下,在其中一個人名上點擊了發(fā)送。
剛點完,喬少爺就愣了一下。
他看著顯示正在發(fā)送的界面,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后手忙腳亂地戳著屏幕,差點兒把智能機給擼下來扔掉。
這么大的動靜實在很難忽略。
顧晏從那份舊報道的照片上移開目光,蹙眉看向他:“你在干什么?”
喬原地呆立半晌,然后“啪”地雙手捧住臉,張著嘴無聲驚叫,活像是從那張名畫《吶喊》里跑出來的。
“我……我干了件蠢事……你別罵我……”喬忐忑地說。
顧晏:“……你干得少了?我跟柯謹罵過你?”
喬:“好,你先抓住欄桿�!�
顧晏:“……”
喬一閉眼一蹬腿,開始懺悔:“我發(fā)錯人了……”
顧晏警覺地皺起眉:“發(fā)給誰了?”
喬:“院長……”
顧晏:“……”
兩人同時感覺到了窒息。
一個是被死黨蠢得上不來氣,一個是慫得上不來氣。
“為什么會錯發(fā)給他?”顧律師的臉都要凍裂了。
喬:“他在我這里的備注是‘顧的實習(xí)生’,跟你一上一下挨在一起……我一個手抖……”
“喬?”燕綏之的聲音從沙發(fā)那邊傳來。
喬少爺仿佛聽到了死神在召喚。
他僵著脖子,干笑著慢慢轉(zhuǎn)身,心里瘋狂尖叫“不——我不過去——”,腿腳卻已經(jīng)機械地跟著顧晏走到了卡座旁。
燕綏之的智能機打開著,面前排開了一排頁面。
顯然,他不知道喬給他發(fā)了什么東西,下意識從里面點開幾個看了一眼。
卡座這邊的壁燈燈光斜落在他臉上,明暗陰影剛剛好,以至于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摸不準他的心情。
而從那一排的頁面來看……他好像不打算看一眼了事。
喬少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選修課結(jié)課的時候,兩腿發(fā)軟,腳步虛浮,內(nèi)心忐忑。
顧晏在燕綏之身邊坐下。
喬盯著他的動作,生平頭一回這么期待狗糧。他希望顧晏不要顧及他這個單身狗,抓過燕綏之的手直接親上去,別讓他看那些�;蛘咧苯影蜒嘟椫驒M抱上,二話不說就回房間。
很可惜,他的死黨不是這個性格。
喬少爺頓時如喪考妣。
沙發(fā)微微下陷的動靜讓燕綏之動了一下目光,他從面前的報道中收回視線,又順手一劃,將那一排屏幕關(guān)了,瞥了喬跟顧晏一眼,“你們剛剛私奔去欄桿那兒,就在研究這些?”
好像……語氣還行?
正如之前顧晏所說的,不至于排斥,也沒有什么明顯的避諱。
喬摸著胸,之前被嚇出來的心跳慢慢穩(wěn)定了一些。
顧晏手肘撐在膝蓋上,摸了一下唇角,剛想說些什么,喬已經(jīng)一屁股坐在了柯謹旁邊,破罐子破摔地道:“哎……算了,怪我手抖,既然這樣了,我還是直說了吧。院長……我跟我姐,想請你幫個忙�!�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喬的神色已經(jīng)正經(jīng)下來,還有些懇切。
不過這么說著的時候,他抓了一下柯謹?shù)氖謥韷涯憽?br />
燕綏之朝他的手瞥了一眼,嘴角翹了一下,道:“哦?什么忙?”
喬:“說來話長。”
燕綏之:“……”
“所以我挑重點說了�!眴痰吐暤溃拔腋医恪恢庇X得老狐貍跟曼森他們那些人勾搭的那些年里,干過一些……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這很大程度上導(dǎo)致了我跟老狐貍你這些年里針鋒相對,見面沒一句好話。但是,我姐最近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以至于她懷疑我們這么多年對老狐貍的猜想又很多誤會�!�
喬有些無奈道:“這說白了……其實是一些雜爛家事。但如果真的能找到一些事情,證明是我們誤會他了,那……至少我們還來得及給他一個道歉�!�
他垂著頭,兩手交握著晃了晃,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其實還挺期待那個道歉的。當(dāng)然,如果事實證明不是誤會,他就是個老混賬,那我跟我姐……也……應(yīng)該也不會包庇他�!�
燕綏之點了點頭:“所以,需要我?guī)褪裁疵�?�?br />
“我姐想重查一查當(dāng)年幾個我們認為跟老狐貍有牽扯的案子,但是缺少一些切入點,也不想驚動太多人�!眴陶f,“所以迂回了一下,想從更邊緣一些的舊案入手。院長你曾經(jīng)辦過的案子就在其中�!�
燕綏之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目光在燈下動了動。
他沒有立刻說話,似乎是深深看了喬一眼,才晃了晃手指上的智能機,問道:“你是說你發(fā)過來的這些?”
“或者院長你還辦過其他醫(yī)療方面的案子么?”喬問。
“沒了。”燕綏之說,“我看過很多,辦過很少�!�
“那……就是這件了�!眴陶f。
燕綏之點了點頭,依然沒有顯露出不高興的意思,語氣很平靜,也很尋常,就好像喬只是問他借了個火,“是想了解更具體的東西?”
喬:“對�?梢詥幔俊�
“當(dāng)然�!笨赡苁菃田@得太小心翼翼了,燕綏之笑了一下,語氣也跟著溫和不少,“但是直接讓我說的話,我可能不知道從何說起。你問吧,問什么我答什么。如果我記得的話�!�
喬:“……”
他默默想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對那件舊案的了解少得可憐,如果讓他講個故事,他大概能三言兩語把那件事講出來——
不過就是基因手術(shù)出了醫(yī)療事故,但事故并沒有那么簡單,被懷疑是醫(yī)院企圖借患者手術(shù)的機會,嘗試基因方面的實驗。而死去的患者,又是幾個未成年人,家長悲慟的反應(yīng)牽動著大多數(shù)人的心,以至于關(guān)注度前所未有地高。
但被告的那位副院長死不承認,態(tài)度油滑,又引發(fā)了后續(xù)的一系列輿論。
就這么些內(nèi)容,還是當(dāng)年圍觀顧晏寫分析報告得來的,剛才那種走馬觀花似的掃蕩根本看不出什么來。
在這種了解程度下,喬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連問問題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他默不作聲,調(diào)出自己智能機里的資料,飛速看了一會兒,嘗試著問了幾個問題。
燕綏之沒個問題都簡單解釋了幾句,而后又道:“其實這些,你發(fā)來的那些報道上應(yīng)該都有。”
最重要的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問上百八十個,也沒法探究出德沃·埃韋斯有沒有牽扯進去。
喬耳根子都憋紅了。
他悶了一口酒,又翻了幾個報道。
燕綏之看不過去了,有些好笑地提醒他:“這么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問,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你跟你姐姐眼中的關(guān)鍵,不如你再看看手里已經(jīng)有的資料,跟你姐姐商量一下,再問也不遲�!�
喬一愣:“可以嗎?如果……之后再來問,可以嗎?”
燕綏之點了點頭,“當(dāng)然,這難不成還算時效?”
也許是有事要忙的緣故,喬沒在大廳內(nèi)多待,看曼森兄弟的黑臉不如回去看資料包�?轮斖O虏蜕祝瑤兹司突氐搅藰巧系暮廊A套房里。
這過程中,顧晏一直注意著燕綏之的神情,至少在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他始終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流露。
柯謹看上去不是很想睡覺,不愿意進臥室,喬把他安頓在了客廳,自己坐在他旁邊的沙發(fā)里,活像一個回到學(xué)校的學(xué)生一樣,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看起了資料。
燕綏之的目光從他手里劃過,頓了一下便進了臥室。
“困了?”顧晏也沒在客廳多留,跟在他身后進了房間。
“沒,我去洗個手�!毖嘟椫f。
臥室里的燈還沒開,房門就被顧晏在背后合上了。房內(nèi)倒不至于一片漆黑,外面的花園晚燈和遠處路過的車燈在屋里無聲地劃過光影。
燕綏之拿了開燈的遙控,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卻又像忘了似的,擱下了。
接著他徑自穿過屋里如水的光影,走進里間,沒一會兒,嘩嘩的水聲響了起來。
顧晏往遙控看了一眼,也沒有急著開燈。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循著水聲往里面走去。
洗手臺的玻璃拉門敞著沒關(guān),燕綏之就像他以前習(xí)慣的那樣,仔細沖洗著自己的手指。過了好一會兒,他停了手,撐著洗手臺的邊沿,像是在黑暗中出了一會兒神。
幾秒后,他突然輕輕說:“顧晏�!�
“我在。”顧晏抬腳上了洗手臺的臺階。
燕綏之轉(zhuǎn)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搭著他的肩膀,然后抱住了他。
第124章
往事(一)
這不是燕綏之第一次主動親近。
之前他明明主動做過更親密的動作,每次都撓得人心癢,卻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什么都沒說,卻莫名讓人有些難過。
顧晏愣了一下,低聲說:“本來不想讓你看見那些�!�
“沒什么�!毖嘟椫穆曇舻衷谒募绺C里,有些悶,卻依然夾著一絲常有的輕微笑意:“沒關(guān)系,一個案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看你好看,突然想耍個流氓。”
顧晏收緊了手臂。他的懷抱跟他平日里流露出來的性格一點兒也不一樣,溫暖的體溫毫無道理地將人裹進去,氣息一點點地侵入鼻息。
燕綏之在水中沖洗良久的手指就這么重新有了暖意,從指尖到手掌再順著血管充盈到了心臟里,像是潮水上涌填滿了胸腔。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那間閣樓里,顧晏聲音低啞地對他說,爆炸案之后總會夢見他還活著。
再上一次,是顧晏倚著門,抬眼看著樓梯上的他,沉聲說。
再往前,是別墅一樓的廚房里,顧晏垂眸看著他,偏頭吻在他嘴角。
然后就是一段漫長的空檔,長到具體有多少年,他都快記不清了……
這種胸腔飽脹而酸軟的感覺,總讓人產(chǎn)生一種要說點什么的沖動。
燕綏之下巴壓在顧晏的肩膀上,目光掩在眼睫的陰影里,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低聲開口:“顧晏……”
“嗯?”
“當(dāng)初為什么選我做直系老師?”
“因為之前聽過的你的講座。”顧晏頓了一下,又道:“而且……很早之前我在赫蘭星見過你�!�
“有多早?”燕綏之的語氣有微微的訝異。
“八九歲的時候,在一所孤兒院里�!鳖欔陶f。
那時候每逢周末,他那位法官外祖父都會帶著他去孤兒院。那里大多數(shù)孩子的遭遇跟他相像,父母都是軍人,某場戰(zhàn)役中過世。不同的是,他有外祖父,他們沒有。
他不知道外祖父定時帶他去孤兒院的初衷是什么,也許是希望他永遠不要忘記苦難,也許是希望他受到感染做個善良的人。外祖父不是個熱衷言詞和談心的人,從來沒有跟他說過。
不過他后來形成的性格,又確實跟這段經(jīng)歷脫不開關(guān)系。
他碰見燕綏之的那次是一個冬日的午后,那天太陽出奇得好,在孤兒院的草坪上投落下大片明亮的光。這比什么人工溫控都舒服,所以很多孩子在草坪、秋千和游樂器材上玩鬧,曬著太陽。
外祖父帶著捐贈的物資去找負責(zé)人,留他在草坪上。
“怎么不帶著你一起去?”燕綏之問。
顧晏淡聲說:“誰知道呢,也許指望他回來的時候,能看到我跟其他人玩在一起滾成一團�!�
燕綏之笑了一聲,依然有些懶,“那你如他所愿了么?”
“沒有,我找了一個邊角的長椅,坐著等他�!�
那張長椅面朝著那片熱鬧的草坪,轉(zhuǎn)頭就能看見院長所在的辦公大樓,既不會太過無聊,又能及時看到出來的外祖父,是小時候的顧晏能找到的最佳位置。
他在長椅上呆了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身影從辦公大樓里出來了。
他轉(zhuǎn)頭看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不是外祖父,而是一個年輕人。
非常年輕,可能剛滿二十。
對方穿著很講究,顯得身材修長高挑,從臺階上下來的時候,大衣衣擺被微風(fēng)微微掀起,年紀輕輕,卻有了風(fēng)度翩翩的味道。
那人從樓里出來后,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草坪旁站了一會兒,看著那些玩鬧的孩子們。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照得他皮膚很白,眼珠像蒙了一層清透的玻璃,反著亮光。
他很溫和,卻不怎么開心。
這是那時候的顧晏看著他,得出的結(jié)論。
沒過片刻,年輕人就注意到了獨自坐在一旁的顧晏。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微微彎腰問他:“怎么一個人呆著,跟人鬧別扭了?”
他以為顧晏也是孤兒院里的一員,不知因為什么沒能參與到眾人的玩鬧中去。
“我等人�!蹦菚r候的顧晏這么回答說。
“等誰?”
“外祖父�!�
年輕人點了點頭,這才知道是自己弄錯了。
說話間,草坪上負責(zé)照看孩子們的阿姨注意到了年輕人,走過來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那你等吧,我走了。”年輕人懶懶地沖顧晏擺了擺手,走開去跟阿姨說話。
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年輕人會帶上笑,顯得更溫和一些。
“我零星聽見了幾句,知道你是去捐錢的,也不是第一次去�!鳖欔填D了片刻,又道,“不過我只碰見過你一次�!�
燕綏之聽完有那么一會兒沒說話,半晌才輕輕地“啊”了一聲,說:“有點印象。不過后來再沒碰見過我也正常,我很少周末去,因為周末總會碰見很多人。那次也只是因為潛水俱樂部的安排臨時有變動,才會在周末去赫蘭星轉(zhuǎn)轉(zhuǎn)�!�
聽到潛水俱樂部,顧晏想起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那時候經(jīng)常潛水?”
燕綏之“嗯”了一聲。不知為什么,提到這個話題,他又安靜了一些。顧晏能敏銳地覺察到他的情緒又落了下來,好一會兒后,他才回憶似地低聲說:“不是那時候,很早就開始潛了,15歲左右吧,一度很沉迷,覺得這項運動真是太奇妙了�!�
“15歲?”顧晏問道。
直覺告訴他,燕綏之正在一點點地嘗試著,把心里的事情掏給他。
“嗯。那時候我父母剛?cè)ナ馈毖嘟椫曇艉艿�,就像是在說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又或者過去太多年了,他早就沒那么深重的感觸了,“我跟你說過么?我母親有赫蘭星那一代人常會有的病,基因上的問題,也遺傳給了我。不過我沒她那么嚴重。那年她狀態(tài)很不好……你也許知道,得了那種病的壽命差不多也就是那時候了。醫(yī)院下過很多次通知單,讓我父親在基因手術(shù)和好好陪她之間二選一。結(jié)果顯而易見,我父親做了基因源�!�
那時候做基因手術(shù),尤其是這種治病方向的手術(shù),需要健康的基因源。一般人為了避免更多意外,都會選擇身邊親近的人。
“最終上手術(shù)臺的其實還包括我�!毖嘟椫f,“那種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大,包括提供基因源的人在內(nèi)�!�
他看著窗外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道:“我僥幸成功了,他們沒有�!�
人總是不樂意相信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總會去懷疑那背后是不是有些什么。15歲的燕綏之雖然被保護得很好,卻依然會產(chǎn)生一些陰謀論。
“我的父母并不是在手術(shù)臺上閉眼的……拖了幾天。”燕綏之說,“我那時候懷疑手術(shù)有問題,懷疑醫(yī)生不懷好意,懷疑護士粗心,懷疑所有參與那場手術(shù)的人。但我父母很排斥那種想法,最后的那幾天,他們一直在強調(diào)手術(shù)風(fēng)險難以避免,不希望我鉆牛角尖。”
那幾乎構(gòu)成了父母的全部遺言,希望他不要把人生耗費在這件事上,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被拖進泥水中,不要因此滿懷疑慮。希望他依然能公正地看待別人,善意地接受別人,能過一場長久的,偶爾摻雜著驚喜的,普通卻又幸福的人生。
這和那段生日祝福一樣,幾乎成了燕綏之后來十?dāng)?shù)年的魔障。
“遺言總不能不聽,畢竟那是他們最后留給我的了�!毖嘟椫f,“所以那一年我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來做,以免閑著,因為一旦閑下來,我就會冒出很多想法,一些不太美好的、陰暗的想法,跟他們希望的背道而馳�!�
現(xiàn)在想來,他甚至有點記不清那一年都忙了些什么,因為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好像一片空茫的毫無回音的荒野,心臟跳起來碰不到頂,落下來沒有聲響。
他有時候走著路會毫無來由地停下來,盯著路邊的某一處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轉(zhuǎn)頭會回到哪里。
他有很多錢,有漫長的揮霍不完的時間,就是沒有家。
“那時候覺得唯一能讓心跳兩下的就是潛水了�!毖嘟椫f,“深壓之下吸進氧氣的時候,會有種胸腔被灌滿的感覺……”
那種飽脹得幾近酸軟的感覺,總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挺滿足的,也好像不那么空蕩蕩的了。
那時候,他總是穿著潛水衣,坐在潛水船二層的邊緣,頭發(fā)濕漉漉地滴著水,他撐著兩手,瞇著眼睛看著望不到頭的海,還有躍動的有些刺眼的陽光。
旁邊有教練嘮嘮叨叨的說話,他當(dāng)成毫無意義的背景音,一邊聽著,一邊出神。
在略微休息一下后,再扎進更為曠寂的海里。
等著氧氣一下,一下地填進心臟。
這種滋味對十來歲的少年燕綏之來說,大概比世上任何一種毒品的魅力都大,太容易上癮了。
直到后來碰到曼森小少爺?shù)氖鹿�,在水下體驗了一把缺氧的感覺,他又突然覺得……這事真沒意思。
“這樣看來我也算挺不錯的了,沒有十來歲就走歪路,還努力把路線扭正,嘗試過不少事情,如果他們還在的話,大概會拽著我夸得天花亂墜。”燕綏之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母親說話總是很夸張,我父親是個沒脾氣的,大概只會在旁邊點頭說‘你媽說的對’……”
他說著,兀自回味了一下,又道:“有點可惜,我聽不到�!�
無論做了什么,不管大事小事,哪怕只是路邊碰見的一個趣聞,他都無人可說。
時間久了,就慢慢習(xí)慣不跟人提了。
他空落落了數(shù)十年,終于碰到顧晏。
第125章
往事(二)
“我不太會夸人�!鳖欔掏蝗徽f。
他聲音低沉,微微有些啞。
明明是燕綏之在回憶,他卻好像跟著經(jīng)歷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