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朋友?”趙曦亭看了眼喬蕤。
孟秋“嗯”了聲,“室友�!�
喬蕤正和他們玩“小姐牌”,喝了酒之后性子變得活潑,加上這幾天需要宣泄,她將骰子搖的震天響,頂上氛圍燈一照,撞得杯里的酒水光陸流離。
里面開地暖又開空調(diào),孟秋外套沒脫,臉燙得跟喝了酒似的,正經(jīng)得格格不入。
趙曦亭將打火機扔在桌幾上,側(cè)頭不經(jīng)意看到跟前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睛。
因為熱,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的清透,小羊羔似的臉紅得涂了胭脂,她飽滿粉嫩的唇微微啟著呼氣,傾軋上去能碾出汁來。
頭發(fā)又黑又直,幾縷折在肩窩里,比綢緞還漂亮。
她一只手無聊地擺弄手機,細而白皙的脖頸藏在高領(lǐng)羊絨衫里頭,另一只手勾著邊緣時不時往下拽,身體不知抹了什么,馨香一陣接著一陣。
趙曦亭眼睫眨得輕慢,喉嚨生出渴意,生刺般往血管鉆。
孟秋感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不期然撞進趙曦亭霧沉沉的黑眸里,像被什么啄了一下。
被正主發(fā)現(xiàn)窺探,他也沒心虛的表情,繼續(xù)直勾勾盯著人瞧。
他輕佻的,帶著勾引的,拎了拎她羽絨服的領(lǐng)子,慢條斯理,“這里面沒一個像你穿這么多,不脫么?”
一定是里面的光線過于迷離,才讓他的表情散漫得心驚肉跳。
孟秋好幾秒被攝了魂。
恰好此時,有人敲門進來,領(lǐng)了一隊和孟秋這般大的女孩子。
有娃娃臉的,也有媚眼如絲的,兩手交握安靜地站在屏幕前,商品一般鋪陳開。
孟秋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但也知道這些人是做什么的。
她擔心接下去的節(jié)目少兒不宜,想找些事情轉(zhuǎn)移這股不自在,就著趙曦亭的話頭脫外套,然而脫衣服的動作一著急,拉鏈和衣服布料卡住了,整個人困在衣服里,狼狽得呼吸急促。
趙曦亭捏著酒杯抿了口,掩去唇邊的笑意看她掙扎。
孟秋上下扯了扯,力氣太小,扯不動,像纏在絲絨里的蝴蝶。
無法,她只好低頭對趙曦亭說:“能幫我拉下袖子嗎?”
趙曦亭“嗯?”了聲,好似沒聽清。
看起來趙曦亭和其他二代沒什么不同,也不過是喜好聲色犬馬的公子哥。
那群姑娘一來,注意力全然被吸引去。
這樣的人沒耐心,喜歡得不長久,真有點什么心思也容易散。
孟秋解釋道:“我的拉鏈和里面的內(nèi)襯卡主了�!�
趙曦亭頓了兩秒,好似才反應(yīng)過來,失笑。
孟秋不知他笑什么,問:“怎么了?”
趙曦亭斂了斂腦子里的廢墟
YH
。
成天和那幫紈绔廝混,剛看孟秋掙扎不得法,難免腦子里添些不正經(jīng)的玩意兒,走了個神。
勾唇陳敘:“沒什么,挺可愛�!�
隨意得好像無論哪個姑娘都能得這么一句。
趙曦亭視線落在她拉鏈上,余光瞥見其他風景,一凝。
孟秋里面的羊毛衫有修身效果,顯然她的身材并不像外面看起來那樣清瘦,而是纖秾得中,脂香合度。
他有分寸地挪開眼,問:“怎么幫你?”
孟秋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趙曦亭好似第一次幫人做這種事,頗有些無從下手的無奈,眼尾銜笑地瞧她:“你那拉鏈卡得很是位置,總不能幫你脫。在這兒給你拉下來我可說不清了�!�
“你自己往上再往下試試?”
他說的話都是實際的處境,孟秋卻聽得耳熱,她低頭照做,費了半天勁,果然解決了,輕聲說了句謝謝。
“誰點的?”周諾諾炮仗似的站起來,蓋住孟秋和趙曦亭的說話聲,“憑什么只有女生沒男模��?”
“誰攔你了,想要男模你點吶�!�
周諾諾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踉蹌了下,說:“點就點。”
領(lǐng)班問:“這批姑娘都留下來嗎?”
坐在右邊喝酒的說:“四個吧,一號五號九號十號�!�
領(lǐng)班領(lǐng)著沒挑中的姑娘們從門口出去。
剛關(guān)上門,五號就直沖趙曦亭過來,除了孟秋,其他人好似見怪不怪。
孟秋嚇得直往后仰,撲來的甜膩香水味在四周散開。
五號穿了件緊身吊帶背心,布料少得可憐,露出來的腰沒有一絲贅肉,她跪在地毯上,爬過去,漂亮纖弱的肩胛骨,恍如折翅的烏雀。
她視線自上而下,以一種討好的模樣,看向趙曦亭,嬌嬌地賣乖:“我伺候哥哥喝酒吧,哥哥想喝什么,我給哥哥倒�!�
趙曦亭半分眼神也沒施舍,斂起剛才和孟秋說話時和善的面容,低頭玩起手機,冷漠得不像一個人。
不像另外幾位,裝也不裝,同女生打情罵俏起來。
五號卑微得可憐,不敢放了酒惹人不悅,也無法吸引趙曦亭的注意力,一下接一下無聊地摸裙子邊。
女生腿酸了,挪了挪位置,裙子挨著孟秋的鞋,孟秋的不自在在此刻達到頂峰,悄悄往旁邊挪,好給女生騰地兒。
孟秋才動了一下,趙曦亭就放下了手機,綿長呼吸一氣,把果盤推到她跟前,淡聲和她商量:“再吃幾個水果,我們就走?”
話音剛落,孟秋就感覺到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測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琢磨趙曦亭是不是有主,但她不甘心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善,警惕怨懟得像被搶食的同類。
孟秋心說自己無辜的。
她真想往趙曦亭身上撲,自己壓根不會介意。
但旁邊的人似鐵了心要同她演一出戲。
孟秋不大確定地問:“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忘了?我大衣在你那兒。”趙曦亭言簡意賅。
此言一出,女生仿佛知道徹底沒了希望,離他們小半米的位置站起來,干脆利落換了個人伺候,全程行云流水,竟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像怕誤了鐘的師傅。
孟秋看呆。
這些人之間,趙曦亭樣貌最頂級,氣度也最矜貴,孟秋看得分明,若不是五號離得近,撲上來的不止這一個。
只見剛還討乖的五號走到嬉笑的那面,混入荒唐的光影,瑟縮的臉蛋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綻放明艷的笑容。
她們很擅長面對不同的人換不同的面孔,覺得趙曦亭喜歡乖的,才那樣討巧。
孟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眼沒挪動,發(fā)現(xiàn)她們鎖骨下面兩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一個二維碼。
有個沒帶女伴的,解了女生肩上的帶子,手不知道往哪兒伸。
女孩兒挺著身子大大方方地往他臉上湊,將將碰到時,又將人推開,巧笑倩兮地指著二維碼討要什么。
孟秋看得心驚,世界上居然真有這樣直白的關(guān)系。
趙曦亭似乎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全程波瀾不驚。
他對風月場里的這些姑娘興致索然,連認識的欲望也沒有。
“走么?”他頭沒抬,聲音卻含笑,好似看穿了她的求知若渴和坐立難安。
孟秋以為他只是拿自己做擋箭牌,沒想到真要和自己走。
或許是話說出口不好收回。
孟秋通情達理地說:“她應(yīng)該不會回來了,你再玩會兒吧。”
趙曦亭緩緩瞥她,咬字拖腔帶調(diào),“想什么呢?我要走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是真不在意。
如果孟秋不在,那姑娘跪一晚上他也懶搭理。
孟秋想了想,她搭趙曦亭順風車回去的話,還得去宿舍把他大衣拿出來,很麻煩,就說:“校門口離宿舍太遠了,要不下次吧�!�
趙曦亭喝了點酒,眼尾醺著殷紅的顏色,他半斜著身子懶洋洋靠著沙發(fā)背,神態(tài)有些混不吝,就著這點痞氣,他勾唇瞧她,眼底卻半點笑都沒有,像深冬的死蔭,沉寂地壓下來。
“真不想跟我走?”
孟秋不覺屏息,不得要領(lǐng)地點點頭。
趙曦亭鼻尖噴出一聲輕笑,孟秋心臟像被拍了一下。
“你和誰都這樣,還是怕我怎么著你?”
第06章
明媚
孟秋被他看得眼皮一跳一跳,這人極擅長制造漩渦,將人不加咀嚼地吞進去,連骨頭都不剩。
她緊著喉嚨說:“趙先生,我只是覺得太晚了�!�
趙曦亭黑眸捕獵一樣勾著她,看了一陣,涼薄的情緒從眼底散去,已是沒什么興致。
“算了,今天我開不了車,衣服下次問你討�!�
孟秋莫名松了一口氣。
她看向喬蕤,對面玩牌玩的正嗨,但喬蕤很快感應(yīng)到,放下?lián)淇伺谱叩矫锨锩媲�,唇邊還有未收攏的余笑。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孟秋點點頭。
“我給你打車。”喬蕤動作極快,孟秋攔都攔不住。
喬蕤:“尾號我發(fā)你,這樣你到學(xué)校了我好知道。”
孟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大概估了個數(shù),給她微信發(fā)了紅包。
喬蕤:“孟秋你真的是……”
她看了眼手機,“司機距離這兒三分鐘,你下樓應(yīng)該就到了。”
趙曦亭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屏幕上顯示斗地主,也不知道聽沒聽孟秋和喬蕤說話。
孟秋出于禮貌和他說了聲,“趙先生,我先走了�!�
趙曦亭仰頭似風似水地瞧她,仿佛不認識一般,冷絲絲得漠然,一句話沒說,抓起桌上的打火機往樓上走。
他一冷淡,旁人醒著神兒怕遭殃,互相問了問都不知道怎么了。
孟秋等樓梯的時候接到喬蕤的電話。
喬蕤:“今天的場子是亂點兒,不過他們不是對誰都胡來。下次要還有聚會,我和他們說一聲,別搞這些亂七八糟的。”
越和喬蕤相處,越能發(fā)現(xiàn)是個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孟秋和這些人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怎么生活輪不著她指手畫腳。
隨口應(yīng)說:“好啊�!�
孟秋看著夜色幽寒又想起那人的眼睛,問:“包廂里的人你都認識嗎?”
喬蕤:“沒有。剛開始在樓上那批是諾諾朋友,那些人我都不熟�!�
“特別坐你旁邊那個,來歷應(yīng)該不簡單,諾諾家里已經(jīng)很厲害了,沒想到還有她怵的人�!�
“我看你們聊了幾句,認識嗎?”
孟秋:“說不上認識,見過一兩面�!�
“這樣�!�
冬天的風很冷,特別從醉生夢死的銷金之窟出來,格外刺骨。
司機來了之后,孟秋沉默地坐在車后座,看外邊萬丈高樓拔地而起,霓虹閃爍,世界陡然安靜。
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紫紅色燈光下,女孩伏在趙曦亭腿邊求他喝酒,換了個目標后,仰起脖頸迎合賣笑的模樣。
孟秋想起幾個字。
生逢時年。
王侯將相。
螻蟻偷生。
-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氣晴朗,距離混亂的那晚過去好幾天。
喬蕤似乎認識了新的人。
與此同時,孟秋收到了趙曦亭第一次發(fā)來的工作任務(wù)。
他口吻公事公辦,同那日迷醉的夜場渾然不同。
說:“我需要一份傳記,關(guān)于反戰(zhàn),關(guān)于約瑟夫布羅茨基�!�
沒說發(fā)布在哪里,就說明是
銥驊
很純粹的文學(xué)刊物作品。
他的性格內(nèi)外之間似乎存在一段難以勘透的空白,仿佛天氣溫差。
孟秋大概知道約瑟夫布羅茨基是俄羅斯猶太裔美國散文家,但不算熟。
她查閱作者資料,讀到幾句話。
“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這么久,
我們用自己的身影
做各自的門�!�
——《六年后》
孟秋有些許觸動,節(jié)選下來摘錄進筆記中。
昨日林曄發(fā)消息和她說,病已經(jīng)好多了,只是還有些咳嗽,這段時間多虧師兄和章棕,不然不知道多難熬。
只不過安排好的洛杉磯海灘之旅泡了湯,下次出游得等春假了。
孟秋腦海中的發(fā)箍揮之不去,斟酌了下字句,問:“那是不是得請你師兄和章棕吃頓飯,犒勞犒勞?”
林曄笑答:“他們哪里會放過我,早早列好了菜單,等我去超市付賬。圣誕節(jié)可以沒有火雞,但一定要有海鮮大餐�!�
他想起一件事,略帶興奮的分享:“巴西的前總統(tǒng)好像在布朗大學(xué)當教授,有機會我一定要去聽一聽他的課�!�
林曄的頭發(fā)蓬松硬朗,剛睡醒恰好是少年感最足的時候。
孟秋時常想起他們讀大學(xué)前最后一個暑假,她窩在他父母給他買的復(fù)式公寓里。
沙發(fā)的絨布很適合小憩,她雙腿盤起安靜地看著書,林曄會把頭枕在她書的旁邊,說,她翻書的白噪音很催眠,比往常睡得更沉。
不過,即使單獨在一個屋子,他也只是克制地親親她的額角和嘴唇。
孟秋好奇過為什么。
林曄說,你喜歡吃果凍嗎?我每次都會把椰果留在最后,延長得到的滿足感。
孟孟,我很珍惜你。
他曾經(jīng)說。
“對了,我給你寄了個快遞,你收到了嗎?”林曄忽然轉(zhuǎn)了話題。
孟秋從回憶中離開。
她拿起未拆封的包裹,問:“這個嗎?快遞單淋過雨看不太清,我以為別人寫錯了地址,不敢拆�!�
林曄喝了一口水,茶棕色的眼睛含著星星,嗓子清潤了許多,溫笑道:“撕開看看�!�
孟秋找了一把小刀劃開包裝。
里面是一條白灰色loewe圍巾,還有一個蒂芙尼藍色包裝袋。
“本來想給你買戒指,后來覺得戒指意義不同,也怕大小不合適,就給你買了項鏈。”林曄幾乎虔誠地對視頻說:“孟孟,圣誕節(jié)快樂�!�
“如果可以,我的新年愿望是——”
“有朝一日我們不再異地�!�
孟秋珍惜地把圍巾和包裝盒放進抽屜里。
她和林曄商量:“過了元旦我就去考雅思,早點準備考研材料�!�
林曄視線垂落在桌面上,思考片刻,才開口:“我?guī)湍憧戳藥讉交換項目,今年燕大和康奈爾大學(xué)有合作,雅思7.5+,有一定難度,但對你來說不是問題。”
“學(xué)費全免,還可以申請國際交流獎學(xué)金�!�
“你來了之后,我?guī)湍阕夂梅孔�,每個周末我坐飛機找你玩,一個多小時就到,叔叔阿姨根本不用擔心你的生活。”
孟秋不是不動心,但那邊消費水平高,她不可能讓林曄幫她付租金,再加上父親術(shù)后配合康復(fù)的進口藥一直是一筆大開支,她不敢貿(mào)然增加家里的壓力,起碼等父親的病徹底穩(wěn)定下來。
“再等等吧�!彼f。
林曄表情瞬間失落起來,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氣。
兩個人都沉默了。
林曄終于按捺不住,質(zhì)問她:“孟孟,你能不能不別扭?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給你花錢我心甘情愿�!�
“因為你在我未來的規(guī)劃里�!�
“我現(xiàn)在很懷疑你愛不愛我�!�
沒等孟秋解釋,林曄就掛了電話,孟秋再次打過去,林曄那邊已經(jīng)無人應(yīng)答。
這是孟秋第一次對戀愛感到疲憊。
她只是希望他們的關(guān)系純粹平等,僅此而已
。
她不奢求林曄理解她,但也沒想到他會咄咄逼人。
-
孟秋注意力沒在林曄身上停留太久,熬夜寫完這篇小傳,名叫《善良的導(dǎo)彈》,取自蘇珊桑塔格對約瑟夫的評價。
早上發(fā)出去,趙曦亭晚上才回復(fù)她,簡單說了句:“還不錯。”
學(xué)校的彩排完成得差不多了,課業(yè)上的事宜也暫告一段落。
孟秋有許多空閑的時間。
她給趙曦亭發(fā)了條微信,問:
——您現(xiàn)在方便嗎?
趙曦亭回:
——嗯?
孟秋解釋說:
——方便的話我把大衣拿過來給你。
隔了幾分鐘,趙曦亭電話跟過來。
他嗓音疏落,幾日沒見,孟秋聽著他的聲音,像重新翻開一頁紙,忘記讀到哪一行,腦海里只剩下筆跡錚錚的余影。
“在學(xué)校?”他問。
孟秋答:“對�!�
“吃飯沒?”
孟秋想起先前他強拉她去吃飯,不自在得要命,怕重蹈覆轍,想撒謊說沒吃,但她不擅長當騙子,腦子一上一下就梗住了,“買……嗯,準備吃。”
她自己聽著都尷尬,話筒里靜了好幾秒,妥協(xié)地塌下肩膀。
“……還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