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姐，姐夫，這就是我家來娣�！�

    那邊，潘三金的心都快痛碎了。

    他家盤盤，他家盤盤……他家盤盤受罪了！

    瞧這巴掌大的小臉蛋，瘦的下巴都冒尖了，這胳膊腿兒……潘三金都不忍心瞧了。

    還有，還有，還有這一頭潮乎乎的細(xì)發(fā)！

    注意到潘垚的頭發(fā)，潘三金更生氣了。

    他剛剛都瞧到了，他們進(jìn)來時(shí)，小丫頭背著人坐著，屋里昏暗昏暗，只有木窗縫隙里透點(diǎn)風(fēng)進(jìn)來。

    那背影怎么瞧怎么像他們村子里的土狗大黃！

    自打沒了喂飯的王大爺，它那是日日在村口吐拉著舌頭，蹲在黑泥地上看遠(yuǎn)方。

    那模樣瞧了就讓人心酸。

    這下子，小丫頭也不說話，就巴巴著一雙大眼睛看人，眼尾還有點(diǎn)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哭過好幾場(chǎng)。

    潘三金心里發(fā)酸，眼里也想發(fā)大水。

    潘垚被潘三金這復(fù)雜情感，又包含父愛的眼神唬了一跳。

    她瞅了潘三金一眼，又瞅了一眼，低頭看腳丫子，還是不吭聲也不喊人。

    這姨爸，怎么瞧過去怪怪的。

    周愛紅拉過潘垚，不贊同的剜了周愛鳳一眼，“孩子怕生，不喊人就不喊人，你掐她作甚。”

    說完，周愛紅低頭瞧了一眼小丫頭，又環(huán)視了這不大的閣樓，角落的方桌里擱著大白碗，上頭的水已經(jīng)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淺淺的一層。

    真是造孽啊。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側(cè)頭和潘三金對(duì)視一眼，潘三金點(diǎn)了點(diǎn)頭，周愛紅心里有底，這是確定要帶孩子走的意思。

    接著，潘垚聽著這姨媽姨爸和愛兒媽交涉。

    “孩子我們就給領(lǐng)走了，不過，咱們也說好了，以后，她就是我老潘家的孩子，和你吳家沒有分毫干系�！�

    “她喊我和愛紅爸媽，年節(jié)什么的，咱們也少走動(dòng)，就是連信件，沒事的話，你也別給孩子寄來，孩子不需要，至于我們之間的親戚情分，你也知道的，早幾年咱們就鬧掰不走動(dòng)了�！�

    “這……”周愛鳳遲疑了下。

    潘三金眉頭一皺，帶出一分兇相。

    “怎么，合著你們還打算養(yǎng)大了再認(rèn)回去？瞧我和你大姐是冤大頭不成？”

    “沒有沒有，絕對(duì)沒有！”周愛鳳連忙擺手。

    她訕笑了下，“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我還想著，要不有時(shí)我也給孩子寄點(diǎn)什么，招娣不是比來娣大2歲么，家里雖然不是太寬裕，不過，別的不說，舊的衣裳還是能給孩子寄去的�！�

    “不用你假好心。”潘三金將人撅回去，“娃不稀罕你這幾身破衣，以后，娃不是你家來娣，她是我潘家的小月亮，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盤盤�！�

    說到來娣這個(gè)名字，潘三金有諸多的牢騷，那是不吐不快。

    “小妹，不是姐夫說你，你想要生一胎帶把的，這叫招娣來娣有什么用？你還記得你老家的鄰居老陳吧�！�

    “記得，怎么了？”周愛鳳遲疑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家孩子，我們打小一起耍的�！�

    “記得就好�！迸巳�金點(diǎn)頭。

    “我聽你大姐都說了，他家一生生了七朵金花，家里的丫頭來娣盼娣引娣喊了一圈，到最后，生兒子了嗎？沒有！”他攤了攤手，“可見，給閨女兒取這名不管用�！�

    “老話都說了，求人不如求己，與其想著丫頭帶來弟弟，你不如從自己和妹夫身上想想辦法�！�

    周愛鳳期待，“姐夫，你知道什么方子？要是真生個(gè)帶把子的，我和明峰一定有重謝。”

    吳明峰，周愛鳳的對(duì)象。

    “嗐，客氣了�！迸巳�金一擺手，“你啊，以后改了名兒吧，別叫愛鳳，就叫招兒來兒，至于明峰，他就叫盼子吧�！�

    旁邊，潘垚聽了偷笑不已。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除了愛兒媽的名字好聽，愛兒爸的名字也不賴。

    吳盼子，嘿，還真別說，這名字就是比吳明峰多一股仙風(fēng)道骨之氣。

    這下，再瞧潘三金，潘垚不覺得他怪了。

    “你！”周愛鳳咬牙，“消遣我們呢�！�

    潘三金聳肩，“方子都告訴你了，愛信不信�！�

    一些運(yùn)道不好的老是找于大仙改名兒，可見，這名字不一樣，命也不一樣，他說這話是有道理的。

    周愛鳳氣得心口悶痛。

    算了算了，是她糊涂了，居然還想問潘三金，他自己都沒個(gè)娃，她居然還找他求經(jīng)，那不是病急亂求醫(yī)，破落戶找乞兒?jiǎn)栘?cái)路了么？

    呸呸呸，她才不是破落戶！

    ……

    這時(shí)候的豬肉一斤八毛二分，七歲的潘垚很瘦，下了班的吳明峰找養(yǎng)鴨鄰居借了稱鴨蛋的大秤，添一個(gè)二十斤的砝碼，又添了個(gè)十斤的砝碼，給潘垚秤了個(gè)三十五斤。

    秤的尾巴壓得低低的，潘三金和周愛紅誰也沒計(jì)較。

    最后，潘三金交付了28.7的毛票子，從吳家手中拿到了按了手印的斷親書。

    從此，吳家再?zèng)]有吳來娣。

    潘垚抱著個(gè)小包，里頭裝了幾件夏日的薄衫。

    暮色已深，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拉了電燈線，燈昏黃的亮起。

    小弄子里，偶爾能聽到阿媽招呼娃兒吃飯的聲音，路上沒什么人，潘三金和周愛紅趁著夜色，帶著潘垚離開。

    石頭鋪就的窄路上，潘垚回頭瞧了一眼木窗。

    夏風(fēng)從指頭寬的縫隙里吹進(jìn)，隨著她的離開，周愛鳳和吳明峰拿著羊角錘，正用扁平的那一頭撬著木窗上的釘子。

    只聽“噗砰”一聲，多余的木板被卸下，木窗打開，夏風(fēng)徐徐的吹進(jìn)，驅(qū)散了屋里的悶熱和粉塵。

    潘垚回過身，轉(zhuǎn)身離開。

    ……

    鳳凰洲靠近A市的市區(qū)，交通比芭蕉村通達(dá)，夜里還有電車，潘垚瞧著電車腦袋上吊著的“大辮子”，頗為稀奇。

    這玩意在以后可瞧不到了。

    潘三金瞧到潘垚眼里的好奇，一把牽過小丫頭的手，“走，咱們盤盤也去坐坐�！�

    周愛紅嗔了他一眼，她低頭瞧見小丫頭眼睛亮晶晶，也不好說什么坐車?yán)速M(fèi)了。

    算了算了，這可是他們這個(gè)月來心心念念的小月亮，再說了，小孩子腿短，確實(shí)不如她和三金能走。

    一角錢可以坐一趟的電車，上了車，潘垚坐在靠窗的位置。

    隨著叮叮叮的聲音，車子在大辮子的牽引下往前。

    窗戶開得大大的，夏風(fēng)輕輕吹來，潘垚瞧著外頭。

    行人和自行車在電車的左右后退，偶爾瞧見小攤販在街邊來回吆喝，胸前掛個(gè)木板，上頭是瓜子糖果等小食。

    清風(fēng)吹來，有茉莉花的香味。

    定睛一看，那是老婆婆為了補(bǔ)貼家用，自己串了茉莉花串。

    好香。

    潘垚喜歡這味道，瞧著那手串，車子開遠(yuǎn)了，還扭過頭去看。

    周愛紅輕笑了下。

    是個(gè)小丫頭，就喜歡花兒串串這樣的東西。

    她抬手摸了摸潘垚的小辮子，哄道，“咱們村也有，等回家了，姨……”頓了頓，她又改了口，“等回家了，阿媽帶你去摘�！�

    潘垚回頭瞧她。

    周愛紅沖她笑了笑。

    潘三金湊話，“不用你媽，爸給你采！”

    “于大仙那廟附近就有種茉莉，正好，爸帶你去于大仙那兒?jiǎn)枂�，瞧瞧給你取什么名，得要有好運(yùn)道的，那老仙兒雖然有時(shí)不靠譜，不過，他的學(xué)問倒是還成，那一手字寫得極好，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的�！�

    潘垚遲疑了下，“改名？”

    “是啊�！迸巳�金眉眼里有笑��，“一個(gè)人的名字很重要，關(guān)乎運(yùn)道的，馬虎不得�！�

    潘垚瞧了一眼潘三金，又瞧了一眼周愛紅。

    這兩人的年紀(jì)雖然大了些，還不見外，現(xiàn)在都一口一個(gè)爸爸，一口一個(gè)阿媽了。

    不過，這兩人倒是瞧著和善。

    周愛紅是高挑的個(gè)子，五官大氣，瞧過去便是性子爽利的人。潘三金個(gè)子稍微矮一些，這年月很少有胖的，他雖然個(gè)子不是很高，面相卻生得不丑。

    濃眉挺鼻，眼睛清亮有神。

    潘垚已經(jīng)知道自己以后也是姓潘了，她試探的問一句，“我能叫潘垚嗎？”

    “潘瑤？”潘三金意外，“瑤池娘娘的瑤嗎？”

    “不錯(cuò)不錯(cuò)，怪好聽的，和我們?nèi)〉男∶�盤盤也相稱，回頭我問問于大仙，他說不妨礙就成。”

    “不是這個(gè)瑤。”潘垚搖頭，“是這個(gè)垚�！�

    說完，在潘三金攤開的手上，潘垚伸出食指，仔細(xì)的寫下了三土垚。

    潘三金愣了愣，“這……”

    潘垚抬頭，想著既然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扭扭捏捏不是她的性子。

    不自在了下，下一刻便脆生生道，“行嗎，阿爸�！�

    這一喊，潘三金本就酸楚的心，一下就被戳了。

    只見那圓眼睛突然落了淚，唬得潘垚嚇了一跳。

    潘三金討伐，“媳婦，都是你小妹不好，是她虧待了孩子！”

    要不是吳家虧待了孩子，孩子怎么會(huì)養(yǎng)成了這樣小心的性子？

    又怎么會(huì)想著把自己的名字取做潘三土，就是為了和他潘三金看上去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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