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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別亂動我的東西!”沈玨把飯菜放在一旁,皺著眉頭就走了過去。

    他一把就從段輕雪手里搶過書,不悅地看著她。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亂動他的東西了。

    段輕雪仰頭瞧著他,見他臉色不好,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立馬乖乖地縮回手,可憐巴巴地瞧著他。

    沈玨斜了她一眼,面色不善地就去端盤子過來。他又轉(zhuǎn)過身,雖然不情愿,可還是準(zhǔn)備把段輕雪給抱下床榻去吃飯。

    可他剛剛彎下腰,兩只小手就摟住了他的脖子,他微睜了眼,嚇得身子一僵。還沒有等他反應(yīng)過來,面頰上就印了個軟軟的東西。

    他僵硬地扭過脖子,就見得段輕雪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隨即又退了回去,看著他笑,奶聲奶氣地開口:“姐姐別生氣,親親就好了,阿軟最喜歡姐姐了�!�

    騰地一下,沈玨的臉上冒起一陣熱氣。燙得他慢慢從剛剛的震驚中清醒過來,耳根子早已紅透,原本白皙的臉都被染成了緋色,連纖細(xì)濃密的眼睫也跟著顫抖著。

    他的呼吸急促了幾分,急忙將懷里的段輕雪放下,往后退了幾步,抬起手擋在面前,卻依舊遮不住他臉上的紅暈。他看著一臉無辜的段輕雪,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你……你!”

    他“你”了個半天,也沒有說出下文。可目光卻不自覺落到段輕雪嘟起的唇瓣上。像桃花的艷色,又帶了幾分露水一般清透。

    他眼尾紅得快要滴血一般,慌亂地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又像是怕她跟出來,反手就把門抵住了。他靠在門框上,胸膛一陣起伏,呼吸急促,唯有臉上還燙的他有些發(fā)暈。

    他慢慢地抬手摸了摸剛剛被段輕雪親過的地方,只覺得燙手一般。他慢慢坐了下去,將頭埋在雙臂下,慌亂地眼神里漾著細(xì)碎的眸光,貼在手臂上的肌膚燙的厲害。

    她親了他。

    她竟然親了他!

    他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大人都說,要是親了哪個女孩子,以后就要娶她,不然她就嫁不出去了。

    那他被親了,怎么辦?

    難道要段輕雪娶他?

    他使勁兒晃了晃腦袋,絕對不行,他是男孩子,怎么可以讓女孩子來娶!

    難道要他長大了娶她?

    想到這兒,他就將頭埋得更低了。房里傳來拍門聲,段輕雪的聲音響起:“姐姐,咱們是要玩捉迷藏么?”

    聽到她的聲音,沈玨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他急忙堵住了耳朵,可她的聲音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到耳朵里。

    他低著頭,小臉憋得通紅。

    這下,他到底該怎么辦啊!

    ※※※※※※※※※※※※※※※※※※※※

    明天早上同一時間更新沈玨篇(下)

    rm8

    番外三(shukeba.)

    晚飯的時候,

    沈玨扒拉著碗里的飯菜,段輕雪就坐在他旁邊,咬著手里的雞腿。

    沈玨瞧了一眼對面的沈老爹,

    猶豫了半天,有些不自然地道:“爹,她好像……聽不到。”

    他還低著頭,

    看起來像是在專心吃飯,

    只是隨口一問。

    沈老爹聽到他的話,

    咬了一口饅頭,

    又有些心疼地瞧了瞧一旁什么也不知道的段輕雪,

    才道:“這丫頭去年生了場大病,

    她爹娘那天正好有事,

    奶媽又是個昧良心的,自己躺在屋里睡大覺�?蓱z這丫頭就一個人病著,送去看大夫的時候晚了,這耳朵就聽不到了。”

    沈玨看著他爹,

    下意識地開口:“那還治得好么?”

    沈老爹搖了搖頭:“難,

    過去太久了。人家為了給這丫頭治病,這一年來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也沒什么效果,都是說讓她換個清凈點的地方住著,

    心情好了,

    說不定哪天就聽得到了。這不,

    倆夫妻就帶著孩子搬到我們這村里來了�!�

    “您不是老說自己是華佗在世么,這點病都治不好?”沈玨撇了撇嘴,

    心頭不知為何有些煩躁。

    一聽這話,

    沈老爹不樂意了,

    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

    你能耐,你來啊。還敢質(zhì)疑你老爹的醫(yī)術(shù)?我要是有法子,一早就給這丫頭治好了,還用得著你來說?”

    說著,他頗有些嫌棄地看了看沈玨,他就這么一個兒子,可惜對學(xué)醫(yī)全然沒興趣,眼瞅著他這一身醫(yī)術(shù),連個接班人都找不著了�?伤蛉巳サ迷�,他也不想難為沈玨去做他不樂意的事。

    沈玨沒理他,只是執(zhí)著筷子的手一頓,隨即垂了垂眉眼,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卻再也沒有夾菜吃了。

    不知為何,他現(xiàn)在覺得有些心煩。

    他爹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赤腳大夫,什么疑難雜癥都不在話下,可他都治不了段輕雪的耳疾,那她可能真的好不了了。

    他抿了抿唇,筷子戳著碗里的飯,卻遲遲沒有夾起來。

    余光一掃,一旁的段輕雪還在使勁兒啃著油乎乎的雞腿,坐在板凳上,兩條小短腿懸空晃悠著。眼里亮晶晶地,似乎十分滿足。

    可她明明什么都聽不到。

    沈玨壓低了眉頭,心下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

    吃過飯過,沈玨就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還沒有走多久。段輕雪就從屋里跟出來了,邁著小短腿往沈玨那兒跑過去。

    這回,他倒是沒有兇她了,也任由她跟著自己。他在板凳上坐下,她也跟著坐在他旁邊,乖乖地,也不說話,手指揪著自己頭上的發(fā)帶。

    一高一矮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沈玨仰頭瞧著院子前高大的老槐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遮下了一片陰影。

    他忽地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果他聽不到,會怎樣?他只是往那方面想了一下就打住了,因為他壓根沒辦法想象,也有些不敢想。

    他皺了皺眉,心頭那股子煩躁勁兒又上來了。直到放在凳子上的手背被人戳了一下,他偏過頭,就見得段輕雪略歪著頭,有些擔(dān)憂地瞧著他。

    “姐姐,你不高興么?”她說著,又要將手指頭含到嘴里。

    沈玨立馬將她的手腕握住,剛想張嘴讓她不許再含手指頭了,可看著她茫然的眼神,他忽地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他還能說什么呢,她什么都聽不見。

    他松開了她的手,轉(zhuǎn)過身,低頭瞧著地面,沒沒有再說什么了。

    段輕雪卻往他身邊湊了湊,輕輕扯著他的袖子,軟軟糯糯地開口:“姐姐,我知道你為什么不高興了,是不是因為沒人陪你玩?”

    沈玨斜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她哪兒看出來他是因為這個不高興了?而且他壓根就沒有不高興。該難過的是她,他有什么好難過的?

    段輕雪的包子臉皺了皺,濃密的眼睫低垂,兩只胖乎乎的手就揪著自己的衣擺,小聲地說著:“也沒有人陪阿軟玩,她們都不理我了�!�

    沈玨微睜了眼,愣愣地看著她。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以前都是厚著臉皮跟在他身后,成天樂呵呵的傻笑。

    可她剛剛看起來很難過。

    他正猶豫著想跟她說些什么,就見得她抬起頭,臉上又洋溢起了笑容:“以后阿軟陪姐姐玩,姐姐就不會不高興了�!�

    她說著,伸手去握住了沈玨的手,可她的手太小了,只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頭。眼里還是像帶著星星一般,嘴角上揚著滿足的笑意。

    沈玨看著她,沉默了許久。直到夜風(fēng)吹過,他忽地勾了勾手指,將她的小手攥住。

    哪怕他知道她聽不到,還是輕聲開口:“我會治好你的,一定會讓你再聽到的。”

    他爹治不好,也不代表他想不到法子。不就是學(xué)醫(yī)么,有什么難的?他從現(xiàn)在開始看醫(yī)書就是了。

    段輕雪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沖他笑了笑,又抬起手,要撲過來抱他。沈玨別過眼,這一回,卻沒有躲開,反而伸手將她抱起,放在腿上坐著。

    他抬起手放在唇邊輕咳了幾聲,在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他要治好她的耳朵,才不是關(guān)心她。只是她親了他,他不能白占她便宜,等他把她的耳朵治好了,他就不用娶她了。

    他想著,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就是這樣的。

    他若無其事地看著面前的老槐樹,墨發(fā)掩映下的耳根子卻通紅一片。

    四年后。

    沈玨已經(jīng)十二歲了,長得比以前要高出不少。身上還是穿著粗布麻衣,少年人挺拔的身姿已經(jīng)初見端倪。五官還是那般精致漂亮,每天風(fēng)吹日曬,卻比很多女子都要生得白。

    他一手拿著小鏟子,背著藥簍子,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草藥。剛剛推開門,就見得一個六七歲的粉衣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笑盈盈地瞧著他:“沈家哥哥,你回來啦!”

    沈玨點了點頭,將在門口將鞋底的泥土蹭干凈,這才進了院子。他把藥簍子放在一旁,提高了音量道:“你今天怎么在這兒等著?”

    “沈伯伯出診了,來不及做飯,所以我給你帶了飯菜過來,我現(xiàn)在就去給你熱好�!倍屋p雪說著,就從板凳上下來了,準(zhǔn)備去廚房。

    沈玨走到她前面,瞧了她一眼:“得了吧,上回讓你添個火,差點把廚房給燒了。我今兒餓了一上午了,可不想吃碳頭,我還是自己來吧�!�

    他說著,就擼起袖子去廚房生火了。段輕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娘老是擔(dān)心她身體不好,從不讓她做這些事,她上回也是沒想到,生個火還那么難。

    不過這幾年,沈家父子一直幫她治病,她的耳疾雖然還沒有完全好,可是只要說話的聲音大一些,她就能聽見了。再過幾年,應(yīng)該就可以完全好了。

    沈玨在灶臺生火,段輕雪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臉上的笑容忽地黯淡了些。她低著頭,揪著自己的手指頭,卻沒有說話。

    沈玨抬眼瞧著她,一面往灶臺孔扔柴火,一面道:“哭喪個臉干嘛,誰欺負(fù)你了?”

    段輕雪搖了搖頭,極快地瞧了他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沈家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說著,動了動唇瓣,眼里多了些水霧。

    沈玨拿著柴火的手一頓,瞧著面前的火光,也低垂了眼簾,沒有說話,卻是將手里的柴火扔了進去。

    現(xiàn)在大盛和北戎開戰(zhàn)了,他爹應(yīng)征了隨行軍醫(yī),他自然也要跟著去。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好半晌,他才提高了聲音回了一個“嗯”。身后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四下里安安靜靜地,只有灶臺孔里的柴火還在噼啪作響。

    段輕雪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手指頭,抬起頭時,卻是笑了笑:“大家都說周家軍很好的,沈家哥哥去了,也是大英雄了。等你回來了,我的病肯定也好了,到時候,咱們又可以一起玩了。”

    她說著,輕輕拍了拍手,似乎有些憧憬。

    沈玨站起身,將大瓷碗里的飯菜倒進了鍋里。一面炒著菜,一面交代道:“那你就得記得按時吃藥,要是我回來發(fā)現(xiàn)你還沒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知道啦,肯定不會忘記的,我還要等著聽故事呢,你得給我講講戰(zhàn)場上好不好玩�!倍屋p雪將身子趴在椅背上,抬眼瞧著沈玨的背影,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般。

    “行,給你講。”

    沈玨將飯菜給他倆一人盛了一碗,就開始坐下吃了起來。

    吃飯的時候,他們還像以前一樣閑聊,吃完了就一起出去散步。老槐樹開了花,樹下的黃狗卻老了許多,整日里趴在地上睡覺。

    直到入夜的時候,段輕雪準(zhǔn)備回去睡覺了。天上的星星很多,泛著亮光,風(fēng)里隱隱約約是槐花的味道。

    段輕雪雙手交握,負(fù)在身后,一面往后退著,一面笑盈盈地看著沈玨:“沈家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沈玨瞧著她,道一聲:“好。”

    段輕雪轉(zhuǎn)過身,卻還是忍不住偏過頭道:“我會記得給你寫信的,你也要記得回,要是回不了,也要看啊�!�

    沈玨還是說了一聲:“好�!�

    段輕雪低垂了眼簾,沒有再說什么,沖他回了個大大的笑容,就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家了。只是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出來。

    老槐樹下,沈玨在那兒站了許久,直到段輕雪進了家門,再也瞧不見,他才收回了目光,有些低落地往回走了。

    ……

    十年后,北疆。

    一襲青衫的沈玨坐在營帳的躺椅上,手里拿著一封信箋,瞧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他將書信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才將它細(xì)心地疊好,放進了一旁的雕花木盒里。

    木盒很大,可里面的信箋幾乎快要將它塞滿了。沈玨笑了笑,將木盒收好,又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袖兜,從里面拿出了一根翠玉簪子,一向清冷的眼里流露出幾分暖意。

    今日是和北戎的最后一戰(zhàn)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那個老是跟在他身后地小丫頭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長成大姑娘了。他勾了勾唇角,將那根簪子妥帖地收好,這才轉(zhuǎn)身出了營帳。

    不多時,就有一個黑袍男子打馬而來,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滿頭墨發(fā)僅用一根紅色發(fā)帶挽起,額前的碎發(fā)遮住了大半的眸光。

    沈玨抬起眼,喊了一聲:“季彥�!�

    季彥翻身下馬,將手中一塊令牌給了他,可他一直皺著眉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沈玨看出了他的異樣,抬手推了推他,戲謔地道:“怎么了?大軍師,大戰(zhàn)在即,你還緊張了?”

    季彥搖了搖頭,不知為何,他近日總有些不祥的預(yù)感�?伤械牟渴鹨呀�(jīng)安排好了,如果計劃順利,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威遠(yuǎn)侯已經(jīng)帶軍出發(fā)了,現(xiàn)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這次的長林坡一戰(zhàn)非同小可,成敗皆在此一舉了。不過,他算過了,北戎逃往長林坡的精銳絕不會超過五千。沈玨這一隊便有三千將士,再加上大盛的援軍,前后夾擊,應(yīng)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他想了想,還是沉聲道:“阿玨,此次戰(zhàn)役不同往日,北戎雖是強弩之末,可他們卻絲毫沒有慌亂,我擔(dān)心他們留有后手,你記得萬事小心,若有什么意外便傳信與我�!�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可神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認(rèn)真。

    沈玨笑了笑:“知道了,你不用擔(dān)心。這個計劃,咱們已經(jīng)商討這么久了,不會有事的。而且還有你這個大軍師在,你盡管放心吧,有什么事,我會找你想辦法的�!�

    他說著,就牽過拴在一旁的馬,翻身上去后,對著季彥笑了笑,“你就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

    季彥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一直目送著沈玨離去。

    但愿一切順利吧。

    而另一邊,馬上的沈玨跟著三千周家軍一路往前,袖兜里的翠玉簪子時不時晃動著。他偏過頭瞧著帶著紅霞的天空,眉目間的清冷也緩了許多。

    他略低下頭,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輕笑了一聲。

    她在信里說她學(xué)會做飯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不過,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紅霞映滿天,照在群山之上,似血一般。

    ……

    永耀十八年,春。

    北戎城破。

    周家軍亡。

    ……

    入夜,清明的雨下的很大,打在屋檐上,像落了珠串子一般,砸得啪嗒直響。

    臺階下,一個約摸十五六歲的粉衣姑娘端著一碗湯藥,緩緩走了上來。她抬了抬眼,面容有些悲戚。

    紙糊的窗戶上映出一個淡淡的人影,她眼神微動,急忙就要推門進去�?墒謩倓偱龅介T框,屋內(nèi)就傳來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她顧不得其他,推門而入,就見得一個青衫男子背對著她,單手扶著桌案,身形搖搖欲墜。

    而地上銅鏡碎了一地。

    段輕雪的眉頭悲傷地皺了起來,在一瞬間,就繃不住眼淚了。她低著頭,無聲地哭著。手還緊緊地握著藥碗。

    良久,她才往前了幾步,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沈家哥哥�!�

    聽到她的聲音,沈玨的身子一顫,扶在桌案上的手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低下頭,滿頭青絲遮住了他的面容,往日里挺直的腰身彎折成了一個難堪的弧度。

    段輕雪臉上滿是淚痕,還是慢慢往他那兒走過去。

    “別過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卻是在極力地克制著什么。

    “沈家哥哥,你別這樣,我……”段輕雪搖了搖頭,可剩下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眼淚淌進脖頸里,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別過來了,求你�!鄙颢k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唯有低垂的頭,帶著深深的難堪與狼狽。

    段輕雪看著他的背影,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來。

    大雨磅礴,將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唯有地上破碎的銅鏡,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模樣了。

    ……

    日子慢慢地過去,沒有人再提起長林坡一戰(zhàn),那一場幽火,那死去的三千多人。

    沈玨戴上了面具,將自己鎖在了房間里。

    直到初夏的一個晚上,他出來了。

    聽到開門聲,一直蜷縮在他房間的段輕雪抬起頭,一雙杏眼微微紅腫,卻是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眼里亮起了微光,她顫抖著嗓子喊了一聲:“沈家哥哥�!�

    沈玨站在門口,只在肩頭搭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墨發(fā)傾瀉而下,寬大袖袍下露出的手蒼白得嚇人,冰冷的玄鐵面具遮去了他所有的面容。

    他別過眼,目光落到了段輕雪身上,卻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段輕雪從地上起身,胡亂地擦了擦眼淚,仰起小臉沖他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餓不餓?想吃點什么,我馬上就去給你做�!�

    “陪我說會兒話吧。”他的聲音有些蒼白,垂了垂眼簾,便往屋里去了。

    段輕雪也急忙跟了進去。

    那一晚,沈玨坐在窗臺旁,夜風(fēng)吹動著他披散在身后的長發(fā)。他極少開口,只是靜靜地聽著段輕雪說話。

    段輕雪很高興,甚至覺得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一樣。雖然這一次,他不再開口,可沒關(guān)系,他不想說,她就替他說。他不知道的,她就告訴他。

    總有一日,他會好起來的。

    直到夜深的時候,沈玨忽地起身,為她倒了一杯水,蒼白的手指捻著茶杯,古井無波的眼里第一次帶了幾分笑意。

    “說了這么久,你應(yīng)該也累了,喝吧,喝完去睡一覺,睡醒了就會沒事了�!�

    段輕雪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茶杯就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這是什么茶啊,怎么是甜的?”

    沈玨不答,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她。

    段輕雪也沒有再多想,起身便準(zhǔn)備回房,可她剛剛站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她晃了晃腦袋,身形有些不穩(wěn),急忙扶住一旁的桌案才勉強撐著沒有倒下。

    “沈家哥哥,我有點難受�!彼f著,卻感覺眼前越來越模糊了。她想去握住沈玨的手,可他的身影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她怎么也抓不住。

    她閉上眼,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玨伸手扶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里。油燈躍動,將他的影子拉長,投映在冰冷的墻壁上。

    他低下頭,瞧著懷里的人,將她緊緊地抱著。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指尖滑過她紅腫的眼睛,眼神卻溫柔了起來。

    “醒了就沒事了,你也不會再痛苦了�!�

    不會再因為他臉上的傷而整日流淚了。

    他最怕的就是她哭了。

    如果忘記可以讓她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那便忘了吧。

    他攏緊了手,看著懷里的人,輕聲道:”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軟�!�

    水漬順著玄鐵面具淌下,砸在她的衣襟上。他閉上眼,緊咬著牙關(guān),可眼淚還是不斷地涌出。他抬手擋在面前,彎曲的脊背不住地顫抖著。

    可是……

    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啊。

    桌案上,風(fēng)掀開書頁,露出的一頁畫著一株草藥的圖繪。其下印著一行小字:“世有一草,名曰忘憂,食之,則忘所愛�!�

    ……

    三年后,沉魚山莊。

    周顯恩的大婚剛剛結(jié)束,沈玨跟著忙了幾日,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兒躺一會兒。只是他剛剛進莊子,迎面就有一個下人過來了。

    ”爺,前幾日您不在府里,有人送了請柬過來�!蹦侨苏f著,就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封大紅的請柬,想來是誰家辦了喜事。

    沈玨倒是有些意外,他認(rèn)識的人中也就周顯恩最近成婚,不過他還是拿過了那封請柬,卻在翻開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直到確認(rèn)上面寫著“段輕雪”的名字,握著請柬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著。

    他站在回廊下,久久不語。

    一陣風(fēng)吹過,他眼神動了動,轉(zhuǎn)過身便往回走了,只是背影有些說不寂寥。修長的手指還捻著那封請柬,他忽地笑了笑。

    這不是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低下頭,悶笑了幾聲,可眼里卻落下了淚。

    ……

    三月初五,橋溪鎮(zhèn)。

    四合的屋舍里都掛上了紅綢喜字,像是時候太早了,還沒有什么賓客。

    竹林里,沈玨手中握著請柬,看著不遠(yuǎn)處的屋舍。他本來想將請柬燒了,只要他睡一覺,過了今日,他與她就再無糾葛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來了,哪怕是像個懦夫一樣躲在這里。

    從昨夜開始,他就站在這兒了,衣擺上沾染了些露水。直到嗩吶聲響起,他抬了抬眼,慢慢往后退了幾步,低垂著眉眼,終究還是低下頭,轉(zhuǎn)身便走了。

    有的人,注定了不能看,不能想。

    觸之便傷,思之便痛。

    他慢慢往前走著,竹葉落下,落滿了他的肩頭。行不多時,他卻緩緩抬起眼,不遠(yuǎn)處的槐樹下,立了個身著嫁衣的姑娘。

    滿頭青絲皆用鳳冠扣起,團扇被她捏在手中,一襲紅衣被風(fēng)吹得翻飛。見到沈玨,她笑了笑:”沈大夫,您怎么在這兒?”

    沈玨愣了愣,直直地看著她。良久,他別過眼,不冷不淡地道:”剛好路過罷了�!�

    段輕雪點了點頭,雙手交握負(fù)在身后:“我還以為您是來為我道喜的�!�

    沈玨身子一僵,喉頭微動,終究是抬眼看向她,道了一聲:“恭喜。”

    說罷,他便轉(zhuǎn)身走了。

    “你就沒有什么想同我說的么?”

    沈玨的步子一頓,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握緊,在那兒站了許久。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他握緊了袖袍下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急急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背后就撲過來些許重量,一雙纖細(xì)的手將他緊緊地抱住。他微睜了眼,腦子里空白了一瞬。

    可身后抱著他的人在發(fā)抖,連話里都帶了幾分顫音:“你如果沒有話要同我說,那你為什么要來?”

    沈玨微張了嘴,始終沒有說話。背后傳來一陣濕意,抱著他的手也越發(fā)地緊了。

    “你就是個壞人,是騙子,我真的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是……”身后的人哭了起來,哽咽著道,“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沈家哥哥�!�

    那一聲“沈家哥哥”,讓沈玨所有的理智都崩潰了。他痛苦地皺了皺眉,輕聲道:“阿軟?”

    段輕雪抱著他,將頭埋在他的背上:“還好,這回我賭贏了,你真的來了。我假裝要嫁人,給你發(fā)了請柬。我告訴自己,若是你來,便是你還在乎我。若是你不來,我就……我就忘了你�!�

    她說著,早已泣不成聲。唯有雙手慢慢地松開,將他的袖子攥緊:“可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為什么要讓我忘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自私,為什么……”

    沈玨整個人都顫抖著:“我以為你會過得更好,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段輕雪就哭著打斷了他:“才不會,沒有你,才不會更好!”

    她說著,就松開了手,掩面痛哭了起來。

    怎么會好,沒有他,她怎么會過得好。

    沈玨閉了閉眼,所有的理智和壓抑在一瞬間支離破碎,轉(zhuǎn)過身便將她抱在了懷里:“對不起�!�

    段輕雪趴在他懷里,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肩頭,眼淚洶涌�?缮颢k卻一聲都沒有哼,任由她咬著。

    段輕雪痛苦地皺了皺眉,松開了口,抬起頭瞪著沈玨:”你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你才這樣欺負(fù)我。如果不是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真的要讓我嫁給別人,你怎么可以這樣�!�

    她說著,卻攏了攏眉尖,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沈玨將她抱得更緊了些,良久,才帶了幾分壓抑地問:“你真的不怕么?”

    他的臉永遠(yuǎn)也好不了。

    他已經(jīng)不是她記憶里那個好看的”沈家哥哥”了。

    段輕雪抬起頭,好半晌,才咽下了哽咽:“不怕,因為你是我的沈家哥哥啊�!彼f著,伸手撫上了他的臉上的面具,卻是慢慢笑了笑,“我等你,等你愿意自己把面具摘下來,給我看的那一日�!�

    沈玨微睜了眼,直直地看著她。

    段輕雪抽噎了一聲,又道:“但是在這之前,你若是再敢喂我吃什么,讓我忘了你。我就算再把你想起來了,也不會再來找你了。這輩子,我都不理你了,我才不會讓你欺負(fù)兩次�!�

    她說著,眼睫一抖,就落下淚來,大紅的嫁衣裹著單薄纖細(xì)的身子,唯有她的眼神,始終沒有退縮。

    沈玨沒有說話,良久,他閉了閉眼,眼淚順著下巴淌下。他卻是抬手將玄鐵面具解下,露出被燒傷的臉。

    段輕雪看著他,笑了笑:”沈家哥哥,永遠(yuǎn)是最好看的。”

    聽到她的話,沈玨繃緊的身子放松了下來。緩緩地低下頭,便印上了她的唇,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溫柔地貼合著。

    段輕雪眼里露出幾分笑意,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眼淚順著面頰淌下,她卻是揚了揚唇角。

    “沈家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沈玨輕笑了一聲:“好。”

    ※※※※※※※※※※※※※※※※※※※※

    歡喜大結(jié)局撒花�。�

    明天更新重華的番外

    rm8

    番外四(shukeba.)

    御書房外,

    身著深紫色朝服的蘇青鶴跟在太監(jiān)身后緩步而來。滿頭青絲藏在展腳幞頭下,玉帶扣腰,身姿挺拔。舉手投足端方有禮,

    英氣十足,唯有那雙總是帶著水霧的眼睛,清清潤潤。

    推門而入后,

    太監(jiān)便退下了,

    蘇青鶴抬手行了個禮:“臣蘇青鶴見過陛下。”

    “青鶴不必多禮�!�

    清越的聲音響起,

    蘇青鶴抬起頭,

    就見得書案旁端坐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的顧重華,

    往日里僅用一根玉簪束起的墨發(fā)全扣在暗金色玄冠內(nèi)。修長的手指提著一根朱砂筆,

    面前擺著幾摞奏折。他正微瞇著眼,

    笑意盈盈地瞧著她。

    蘇青鶴也早就習(xí)以為常了,這位陛下沒事就要讓她進宮問詢近日大理寺的卷宗,若是天色還早,便讓她幫忙批閱奏折。

    不久前,

    她大仇得報,

    本還猶豫著要不要功成身退,做回她的蘇家二姑娘。奈何顧重華論功行賞,一旨下來直接將她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她若是暴露了女兒身,

    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這下是硬著頭皮也得把這個大理寺卿好好當(dāng)下去。

    見顧重華眉眼微挑,

    她立馬恭敬地道:“陛下,近日大理寺的事務(wù)皆已處理,

    那些前朝余孽也被連根拔起了,

    千金閣雖有部分人脫逃,

    但臣已讓手下人去追查了,

    相信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了�!�

    顧重華提著朱砂筆,在奏折上圈畫,輕輕點了點頭:“青鶴行事,我自然放心�!�

    蘇青鶴見他沒有再說什么,猶豫了一下,正準(zhǔn)備告退�?勺爝沒有張開,就見得書桌旁的顧重華抬起頭,莞爾一笑:“青鶴若是無事,便來替我審閱折子吧。”

    見著今日這差事是推不過了,蘇青鶴只好回了個:“是�!�

    蘇青鶴理了理衣擺,便往著書桌旁去了。她正要拿一堆奏折去一旁審閱,顧重華卻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用筆端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

    “陛下,臣不敢冒犯�!碧K青鶴的手停了下來,卻立在一旁,沒有落座。

    顧重華抬起頭,微瞇著眼,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都說了,自家兄弟,不必拘禮�!�

    蘇青鶴有些為難地搓了搓袖袍下的手指,雖是自家兄弟,可他那個“兄弟”是她哥哥,不是她。她總還是忍不住將他當(dāng)做廟里的佛像一般恭敬地奉著。

    顧重華略垂了垂眉眼,輕嘆了一聲:“如今你我成了君臣,卻是越發(fā)疏遠(yuǎn)了。果真高處不勝寒,朕著實傷心�!�

    “不是的,陛下,臣……”蘇青鶴見他如此,心下一動,立馬就乖乖坐到了他對面的位置上,她強撐出一個笑容,艱難地開口,“臣自然是將您當(dāng)做……自家兄弟�!�

    說罷,她自己都有些難為情了。可她又不敢露出端倪,惹得顧重華懷疑她的身份,只得硬著頭皮裝下去。

    聽她這樣說,顧重華眼睫微動,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只是滿意地道:“如此甚好�!�

    蘇青鶴也沖他點了點頭,正襟危坐,輕輕拿過奏折幫他審閱了起來。

    書房內(nèi)燃著熏香,繚繞在空氣中。蘇青鶴執(zhí)著朱砂筆,很快就沉浸在了批閱奏折的狀態(tài)里,認(rèn)真地查對了起來。卻不見對面的顧重華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偶爾掠過她,帶了幾分戲謔。

    她竟是這么好騙。

    日頭西斜,橘色的霞光透過雕花木窗投映進來,灑在書桌上。蘇青鶴抬起手,揉了揉脖子,卻是不經(jīng)意瞧見了對面的顧重華,饒是她,也微愣了一瞬。

    橘色的光影打映在他的側(cè)臉,讓本就清雋的五官更顯得溫柔。長的不可思議的眼睫低垂著,微微一動,就會勾起一個撩人的弧度。眼下一點紅痣在霞光下褪去了幾分妖冶,反而透著幾分優(yōu)雅。

    她做了三年的大理寺少卿,自然是見過無數(shù)長相極美的男子,唯獨他美得半點不會讓人覺得陰柔,反而如山間冷月,半點不敢褻瀆。

    一個男子能長成這般模樣,也是天下少有了。

    她正看著,卻忽地對上了一雙盈滿笑意的眼。

    她趕忙低下頭,慌亂地拿過一旁的奏折,手中的朱砂筆卻拿倒了,又惹來一陣輕笑聲。

    “筆該握正�!币恢话尊揲L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手中的朱砂筆,調(diào)了個方向,才又放回她的手中。明黃色的寬袖拂過她的手背,有些癢癢地。

    “多謝陛下,臣日后一定注意�!碧K青鶴低下頭,捏著手里的朱砂筆,只覺得手背又熱又癢,連眼神都有些飄忽了。

    “青鶴,我有些眼酸,不知你能否替我揉一揉?”顧重華抬手按著眉心,似乎真有些酸疼。

    蘇青鶴聽到他的話,差點沒拿穩(wěn)手中的朱砂筆�?森h(huán)顧左右,太監(jiān)宮女早就都退下了,她只得推脫道:“陛下,臣不大會推拿按摩,不如臣替您尋太醫(yī)過來?”

    聽到她的話,顧重華有些訝異地瞧了她一眼:“青鶴不是學(xué)過按揉么?”

    蘇青鶴心里咯噔一下,喉頭微動,差點嚇出一身冷汗。她好像忘了,她哥哥確實會這些。瞧著顧重華有些懷疑的眼神,她急忙擱下筆,笑了笑道:“臣的意思是,太醫(yī)們的手藝會更好些。不過陛下若是不嫌棄,臣可以一試�!�

    顧重華面上的懷疑消退了,反而輕笑了一聲:“無妨,青鶴盡管來便是了。”

    眼瞅著是推托不了,蘇青鶴只好硬著頭皮起身,慢慢挪到了他身旁。她拂了拂衣擺,跪坐在顧重華的身后,她瞧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猶猶豫豫地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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