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亦是他的同志埋骨之處。
他的墓前擺滿金達萊。
花朵下,埋著一條早已經(jīng)褪色的,紅色的穗子。
誓同生死,未曾辜負。
***
那一戰(zhàn)后,寧芳涯跟著隊伍走了。她要做完寧馥沒做完的事情。
她在十八團重建了醫(yī)護班,之后跟著部隊回國,同年,十八團被60軍收編,她被提拔進入軍部。
她的領(lǐng)導(dǎo)是她曾見過的,那個曾來過白馬寨的代表。
他們后來成了同志。
寧舒英跳崖摔斷了一條腿,因為傷勢更重,沒能跟著隊伍繼續(xù)。
她在后方養(yǎng)好了傷,被送回國。
沒人注意一個女醫(yī)療兵。她悄悄離開。
然后輾轉(zhuǎn)到了革命圣地。
那里有一所學校,叫做抗日軍政大學。
此后生涯,她們不曾再見過。
***
“好,各位同學們,我們的參觀就到此結(jié)束了,謝謝大家�!�
參觀的人群已經(jīng)走到展館的出口處,前方通道透過外面明亮而炙熱的陽光。
同學們紛紛向出口處走去。
剛剛影片帶來的震撼褪去,仿佛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中一樣,他們開始擺脫那種渾身雞皮疙瘩,想要扛木倉上戰(zhàn)場的情緒,重又討論起這個假期接下來的行程。
這次來云南,是學校組織的暑期活動。只有前兩天是集體活動的,愛國主義教育是行程的最后一戰(zhàn)。
帶隊老師看樣子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安排。
——他們可是B市最昂貴的私立貴族學校。
學生們一入校就是全英文教學,初中部幾乎都是直接轉(zhuǎn)到過國外讀高中的。
每年的暑期活動幾乎都是到世界各地旅行。
這群孩子都是金字塔頂尖兒上的那一撥(就算智商和成績不算,家里的財力所能支持他們開闊的眼界也算了)。
光是每個學期三十多萬的學費,國內(nèi)旅行在家長、學生和校方的心中都顯得有那么點兒……low。
但這一回是學校家委會的主席發(fā)話“建議”的,而且所有的費用都由她贊助,所以學校才安排了這一趟云南之行。
前面的學生都已經(jīng)走出去了,才意識到落下了人。
“舒英,你怎么還不出去?不舒服嗎?”
“你沒事吧?今天晚上大伙還說去酒吧街玩呢,你可不能掉鏈子啊!”
同伴笑嘻嘻地撞撞她的肩膀。
寧舒英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
“好,走�!彼f。
她轉(zhuǎn)回頭去,朝著場館中道:“再見。”
講解員有些受寵若驚。
這些一看就是大城市富二代的孩子,眼高于頂,她一路帶下來只覺得堵心,卻沒想到這個一直不說話的姑娘還同自己告別。
她忙朝著寧舒英揮了揮手,“再見啦�!�
少女抿唇笑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像一塊黑漆漆墻壁的屏幕,轉(zhuǎn)身往出口走去。
外面的陽光熾烈刺眼。
在同伴的驚呼聲中,她才意識到——
自己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陳毅,《梅嶺三章》組詩。
當時陳毅被果黨四十六師圍困,寫了這幾首詩。作者小時候就好喜歡,一直念念不能忘,所以用在文中了。百戰(zhàn)而無懼,這種精神氣魄真的震撼我一百年
(一)
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二)
南國烽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
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三)
投生革命即為家,血雨腥風應(yīng)有涯。
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遍種自由花。
第154章
重振河山(20)
鄧蔚卓猛然從噩夢中驚醒。
他滿身冷汗淋漓,下意識地緊握住雙手,隔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兩只手都在顫抖。
失重的感覺依然盤旋在他的腦海。
嚴格意義上說,那并不算一場噩夢。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個懸崖,那片戰(zhàn)場。
炮火隆隆,殺聲震天。
他像一個旁觀者,在夢中看著那個與自己有著完全相同的模樣、同樣的名字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帶人抬擔架從戰(zhàn)火中往下?lián)寕麊T。
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甚至,在被逼到山崖的時候,那個陌生的自己面無懼色,直接縱身躍下。
鄧蔚卓在心中告誡自己——
那絕對不是我。
他是會審時度勢的聰明人。
無論什么吹得天花亂墜的理想還是蠱惑人心的“信仰”,都絕不會、也不能讓他心甘情愿地犧牲自己的性命。
從那連續(xù)劇般的夢中情境來看,他甚至還是個在國外接受過高等裼的大夫。
留洋歸來,又是稀缺的專業(yè)人才,都那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想大隱隱于市安心過好普通人的日子,亦或是想要出人頭地卓然眾人,對于討他鄧蔚卓來說,都不應(yīng)該是難以實現(xiàn)的目標。
可那個頂著與自己相同姓名和容貌的人,卻偏偏選了一條不可思議的,對自己沒有絲毫價值的路。
一條死路。
什么舍生取義,什么視死如歸,不是他會做的事。
可那端在夢中看到的人,卻如此鮮活……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那渡細鍪蘭團納愕暮詘桌系纈,那斗諾較紙窶慈萌瞬桓抑瞇諾木俁,就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上演。
他原本已經(jīng)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人。
鄧蔚卓用顫抖的手抓過床頭的杯子,“咕咚咚”地灌下一整杯。
水已經(jīng)涼了,像一塊冰一樣滑進他的胃里。
青年反而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這是夢。
他告訴自己。
然后督促大腦進行確認。
夢里那個叫寧馥的女人,和那個給了他希望、又令他惡心的人,是絕對不同的。
鄧蔚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魔障了。
——否則,他怎么會在自己的夢境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寧馥”的形象呢?
夢中的那個寧馥,像一枚寒夜里引路的星辰,像一團冬日中燃燒的太陽。
那種奔赴信仰的力量,如同勁風般席卷而過,刮散人心中的腌臜丑惡,揚去人天性的自私茍且。
吹散霧,吹散云,吹散雨。
直吹得天地浩蕩,星火燎原。
***
正兀自出神,鄧蔚卓突然聽到樓上臥室中傳來一陣響動。
他立刻警覺。
——整棟房子里,按常理應(yīng)該只有他和田阿姨兩個人。而他們兩人的臥室,都在樓下的客房。
青年想了想,還是翻身下床,從門后找出一根棒球棍,赤著腳,悄無聲息地順著樓梯摸了上去。
響動是從主臥里傳來的。
鄧蔚卓拎著球棍,靜靜地站在門的一側(cè)。
終于,門把手輕輕地轉(zhuǎn)動了。
鄧蔚卓揚起球棍。
“——��!你是誰?!”
鄧蔚卓的球棍揮下,從主臥中鬼鬼祟祟溜出的黑影下意識地抬手格擋,小臂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記,爆發(fā)出一聲痛呼。
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她還很有戰(zhàn)斗精神,不顧疼痛,伸手就去搶奪鄧蔚卓的武器,一邊大聲呼喊讓田姨報警。
鄧蔚卓已經(jīng)知道這是誰,松了手,任由人將球館搶去了。
房子里燈光大亮。
從夢鄉(xiāng)中被喚醒的田姨披著衣服,站在客廳中怔楞地望著樓上正僵持對視的二人,“你們這、這是干什么?”
寧舒英盯著鄧蔚卓看了兩眼,這才回想起這人的身份。
但她臉上沒有像往常一樣,立時露出厭惡的神情,目光反而變得復(fù)雜。
這種復(fù)雜幾乎不想是會在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臉上出現(xiàn)的。
鄧蔚卓迎上她的目光,也是一愣。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后背上突然竄起一層寒意。
最后還是青年率先反應(yīng)過來,他朝著樓下疑惑又緊張的田姨道:“沒事,抱歉田姨,舒英回來了,我還以為是家里進賊了�!�
田姨看了看兩人,“都沒事吧?”
二人皆是搖頭。
田姨回去前又叮囑,“時間不早了,你們趕快休息啊�!�
在這位在寧家上管寧夫人,下管別墅內(nèi)各幫工傭人的田姨的注視下,兩個人都不能再多說什么,只對了一個眼神。
鄧蔚卓道:“最近物理有什么不會的題目嗎?”
他不等寧舒英給出否認的回答,便繼續(xù)道:“明天我等你,就在這里,給你補習一下。”
在田姨殷切、贊許、欣慰的目光中,寧舒英咬著后槽牙,吐出了一個“好”字。
***
別墅的主人不在家。
最近有拍賣會,寧舒英知道這種場合她母親很喜歡,經(jīng)常飛到國外去參加。
在以往,她是根本不在乎寧馥又去了哪里的。
但從那一場穿越之后……
總之,寧舒英心情復(fù)雜。
她原本以為這次穿越,就意味著自己的生命會在那個時空中終結(jié),卻不想,在她剛剛從抗大畢業(yè),雄心勃勃準備投身事業(yè)的時候,一夜之間,就又回到了現(xiàn)在這具十五歲的,少女的軀體里。
寧舒英適應(yīng)了好幾天。
她并不知道二十四歲這個時間點到底會發(fā)生什么,她既沒有在那個時空中死亡,也沒有愛上誰、被誰愛上、又或者集齊了什么成就,為什么會讓她穿越回來?!
在內(nèi)心深處,寧舒英不愿承認的是——
比起現(xiàn)在這個無趣的世界,如果讓她擁有選擇權(quán),她或許真的會選擇永遠留在那個戰(zhàn)火頻仍,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
在那個年代里,她找到了可以追尋一生的理想和事業(yè),找到了自我存在的價值。
找到了一個,親手給她剝芋頭的人。
天知道當她醒來,望著ktv里光影錯亂的天花板,被同學笑著問一句,“今兒怎么喝一杯就到了呀?”的時候,她心中是多么錯愕、憤怒、悵然若失,百味陳雜。
原來她付出性命,熱血沸騰的一切——
竟然都是一場夢么?
她像一個溺水者,試圖抓住任何與那段歷史、與自己那段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但她不敢回家。
醒來后的一星期里,寧舒英要么是借宿在狐朋狗友家中,要么就是在外面玩到半夜,隨意開個房間。
她害怕面對家里那個,被她呼作“母親”的,與寧馥有著相同名字的女人。
因為她太知道那個人是什么樣的了。
她自私,從來不關(guān)心其他人的感受;她嫉妒,丈夫的任何一絲注意力都不被允許分出去;她瘋狂,連大學還沒畢業(yè)的學生都要下手。
她是寧馥的每一個反面。
寧舒英害怕回到家,見到“那個寧馥”,會徹底毀掉她的回憶。
然后她就被打包塞進了學校的暑期項目。
在那座博物館里,她親眼所見,親手觸碰,都是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的歷史。
這仿佛給了寧舒英勇氣,給了她回來面對這該死的、可恨的真實世界的主心骨。
她也不得不面對心中的疑惑。
那個時空中的鄧蔚卓,是不是現(xiàn)在的鄧蔚卓?
那個時空中的寧馥……是不是現(xiàn)在的寧馥?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答案,究竟是“是”還是“否”。
昨天夜里,趁著寧馥不在家里,她偷偷回家,摸進了主臥。
——她想偷翻一賭馥的老照片。
她想看一看,那人年輕時的模樣,是否也與自己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早餐桌上,寧馥拿起一只芋頭,寧舒英眼巴巴看著。
寧馥:不會自己剝嗎?
寧舒英:哼,她果然不是她!
馬場,寧馥跨上駿馬,寧舒英眼巴巴看著。
寧馥:想學給你報個班。
寧舒英:哼,她果然不是她!
第155章
重振河山(21)
寧舒英今年夏天就要升初三了。
她的成績,哪怕是在這所集中了全B市大多數(shù)紈绔子弟的私立學校里,也名列后茅。
別說考本市的重點高中和國際學校,就是分分鐘送出國去,她也是踩凳子夠月亮——差得遠了。
雖然這份“家教”的工作是在一種詭異、奇怪、尷尬的氛圍下被交給他的,但鄧蔚卓不打算敷衍了事。
而且他還有其他事,要問這位大小姐。
“今天晚上……出去浪不?”
玩的好的小姐妹親昵地趴到寧舒英背上,在她耳朵邊態(tài)度曖昧地說道。
前段日子寧舒英新添了愛好,飚摩托車,認識了一群機車仔,都眾星捧月似地圍著她轉(zhuǎn)。
機車的危險和刺激,對于一幫家里有錢,整天專精吃喝玩樂尋求新鮮的少年來說,格外具有一種陌生而新奇的吸引力。
更何況,那群機車仔里,有好幾個長得還挺野的。
寧舒英卻有些興致缺缺。
“我今天……”
她想到她媽那個小奶狗很可能正拿著一堆物理習題冊等在家里,心里一陣翻騰。
還不如那個世界里的鄧蔚卓呢!
雖然也是天天一副死人臉,動不動就說教,除了寧馥跟所有人都合不來……但他是她的同志。
不是被她媽包養(yǎng)的小白臉!
“去嘛去嘛!”同學纏股糖似地搖晃寧舒英,“這幾天你是怎么了,從云南回來一直也沒帶車出來玩!之前可是說好了給我介紹最野的那哥們的!”
“難不成是你媽管你太嚴了?還是……還是你這家伙背著我們談戀愛了——?!”
同學一邊說,一邊伸長了脖子去瞧寧舒英隨手放在課桌上的手機界面。
寧舒英原本有些猶豫,反應(yīng)過來后,她飛快地按了鎖屏鍵,然后把人從自己身上掀下去。
“覺得沒意思了。不想去�!�
說完拎起背包往肩上一甩,走出教室。
“假裝什么很好學生啊,真是的!”被她甩下的女生一臉悻悻。
“歷史作業(yè)還是抄我的呢,搜抗戰(zhàn)歷史裝什么樣子!”
寧舒英并不知道“好姐妹”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她也并不在意。
——她只是慢吞吞地走在別墅區(qū)綠化極好的便道上,走出一種優(yōu)哉游哉、滿不在乎的“氣勢”來。
反正不能讓那女人看出來,她是因為她今天回國才提前回家的!
絕不!��!
自己在心中預(yù)演了各種場景,默默排練好了不卑不亢、高冷淡然的神情和語氣,寧舒英終于走到了自家房子門口。
然后一愣。
田姨拿著剪刀出來,在花圃里剪了幾枝花,直起身來不經(jīng)意地一瞥,這才看見正站在大門口走神的寧舒英,趕緊過去開門。
“舒英,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從寧舒英讀了初中,回家的時間那是越來越晚,原先她上下學是有家里的司機接送的,她憤恨這種不自由,跟寧馥提過兩次,寧馥就很干脆地把司機撤掉了。
不像那些事無巨細地操心著自己孩子衣食住行的家長,寧馥可沒準備參詳什么育兒指南和培養(yǎng)手冊。
至于寧舒英每天怎么回來、什么時候回來,也根本不在她關(guān)心的范圍之內(nèi)。
只要“寧舒英”這個家中養(yǎng)女的符號沒有死、沒有消失、沒有干出有辱門楣的事情就行了。
寧舒英也一樣。
她早就在為搬出寧家悄悄存錢,只等十八歲遠走高飛。
對于那個名義上的母親今天去那艘游艇上度假,明天去那個酒會上交際,她也根本沒有想要了解的欲望。
可以說,這“母女”二人,從來就沒怎么在意過對方的行蹤。
然而下一刻,田姨就從寧舒英口中,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問句——
“寧馥人呢?她怎么沒回來?”
在田姨逐漸瞪大的,透著驚訝的眼睛里,寧舒英看到了自己臉上無法掩蓋的局促。
她暗自磨了磨牙,扭頭就走。
田姨歡天喜地地追在后頭。
“說了多少遍了,這孩子,不許對你媽媽直呼其名�!�
她又道:“寧總今天的飛機,說是因為那邊的天氣要延誤,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怪不得今天早早就回來了。
怪不得回來不進門,站在大門口張望,原來是沒看見她媽的車,心里頭正失落呢!
田姨美滋滋地想——
這天底下,哪有成仇的娘倆呀!
寧舒英快步甩開絮叨不停的田姨,恨不得一頭撞死。
結(jié)果一進屋子,看見客廳沙發(fā)上坐著的人,才想起似乎、好像、大概還有補課這一回事。
寧舒英往沙發(fā)上一坐,半分好臉色沒有,“我今天沒有心情,你請回吧�!�
鄧蔚卓卻是早料到了她的反應(yīng),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彼D了頓,道:“她將你的學習成績交托給我,我就要完成我的工作。學習原本就是一項艱苦的工作,并不是非要在你興高采烈的情況下才能進行的。”
寧舒英:“你——!”
好一個巧言令色,好一個巧舌如簧!
寧舒英怒極,反而冷笑道:“你在寧馥面前,可不是這幅樣子吧!”
鄧蔚卓面色坦然,“當然。”
寧舒英氣的手抖。
狐貍精!
鄧蔚卓卻不等她再說話,直接打開了習題冊,“在她回來之前,這幾道題重新過一遍應(yīng)該是來得及的�!�
鄧蔚卓滿意地看著剛剛還要跳腳的寧舒英,竟真的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zhuǎn)到了習題上。
就仿佛“寧馥”這兩個字有某種魔力,能讓寧舒英這個叛逆得一點就炸的火藥桶,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那個猜測,再次從他心中浮起。
應(yīng)付走來送水果的田姨,鄧蔚卓用漫不經(jīng)心的口氣突然道:“昨天晚上進她的臥室,你去做什么了?”
寧舒英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她按下怦怦亂跳的心臟,看了鄧蔚卓一眼,又迅速地避過了他的目光。
寧舒英故作鎮(zhèn)定地道:“在我家里,我想去哪去哪,用得著你管嗎?!”
她沒有找到寧馥以前的照片。
看鄧蔚卓的樣子……應(yīng)該是沒有穿越的記憶的。
鄧蔚卓隱去唇角一絲笑意,也真給她講起物理習題來。
——若是以往,誰能管得住這位的叛逆成性的大小姐?更別提把她按在這兒做題,還一做就是三四個鐘頭了!
連鄧蔚卓也沒意識到——
他也在等那個人回來。
于是一個假裝敬業(yè),一個混充好學,竟然硬生生做完了十多頁“難題精講”。
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
寧馥還沒回來。
田姨并不了解兩人的心思,還來催促了幾次。
“做題不在這一時,”她破天荒地對鄧蔚卓也露出親切的神色來,“只要有好好學的心思,每天堅持,咱們舒英聰明,成績肯定錯不了!”
她讓兩人都趕快去休息,甚至給鄧蔚卓也端了一杯“睡前牛奶”,“還是小鄧有辦法��!”
鄧蔚卓知道田姨指的是“讓寧舒英學習時長超過一小時”這件事。
男大學生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這大概不是我的功勞�!�
當然,他沒過多解釋。
——如果田姨知道,讓寧舒英面對著一疊物理資料堅持了四個多小時的,只不過是區(qū)區(qū)“寧馥”兩個字,只怕當下就要喜極而泣-昭告天下-普天同慶了。
“小鄧今天也留下來吧。”
鄧蔚卓點頭,“謝謝田姨�!�
田姨說完,心中其實有些后悔。
——鄧蔚卓名義上是寧舒英的家教,可實際上是個什么身份,田姨心里明鏡似的。
這小伙子留下來,明天不就等著寧馥回來了嗎?
可挽留的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人家也答應(yīng)了。再看鄧蔚卓神情坦然,目光清正,而且也是因為幫寧舒英補習才拖到這么晚的,田姨也不好意思再把話收回。
已經(jīng)上樓的寧舒英倚著扶手看著這一幕,冷笑一聲。
田姨走了,鄧蔚卓抬起頭來迎上少女的目光。
寧舒英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綠茶。”
鄧蔚卓滿臉無辜,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少女氣得重重錘了一把欄桿,甩著手憤憤轉(zhuǎn)身。
***
第二天早上寧舒英在早餐桌上見到了寧馥。
這還是那段不可思議的穿越后,她們“母女”見的第一面。
女人顯然是夜里才回來的,但此刻已經(jīng)穿戴整齊,臉上絲毫不見疲色。
她的長發(fā)盤在腦后,只用一枚簡單的發(fā)卡別住,露出天鵝般的脖頸和光潔的額頭。
若不以行跡論,單純看一個人的容貌氣質(zhì),這個女人絕對是第一流的美人。
歲月在她身上,仿佛完全不曾留下皮摧骨銷的痕跡,只平添美酒陳釀的甘醇悠遠。
寧舒英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忍不住在心中想,如果、如果那個世界里的寧馥活下來,活到與這個女人相當?shù)哪昙o,會不會……也這樣美?
“站著干什么?”
女人的聲音讓寧舒英反應(yīng)過來。
她用力甩了甩頭。
不,不可能!
她認識的“寧先生”,是沉靜中透著堅執(zhí)的,是曠野中浩蕩的風,是沖破霧障的永不墜落的星辰——
絕不會是這種被金錢腐朽堆砌出來的妍皮癡骨!
腦海中思緒紛亂,寧舒英坐下時還在走神。
“很好。你聽話了�!睂庰サ溃骸敖裉旄页鋈��!�
寧舒英一愣,然后才意識到寧馥指的是自己的頭發(fā)。
前段時間——或者準確地說,從ktv包房中醒來后,沉浸在那個世界記憶中的寧舒英迷迷茫茫,可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將自己新染的一頭紫發(fā)重新染回黑色。
沒有一點雜色,沒做任何花巧。
那紫色的頭發(fā),實在讓她吃夠了苦頭!
寧舒英心里莫名甜滋滋的。
就好像真的被寧先生夸獎了一樣。
很顯然,原本寧馥的出門計劃里是沒有她的。因為看到她的頭發(fā)染回黑色,這才改變了她的決定。
但她的笑容只流露了一瞬間。
她告誡自己——
這不是寧先生!
這是你那個亂搞男大學生、嫉妒成性、自私無比、只顧著自己而且毫無頭腦的母親!
于是對接下來寧馥所說的什么拍賣會什么慈善晚宴全都左耳進右耳出,興致全無。
田姨端來早餐。
簡單的中式早餐,小點是蒸好的芋頭。
寧家的廚子都是資歷深級別高的,面對主人家這么個“接地氣”的口味,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使出三頭六臂翻出花兒來,它也就是個芋頭�。。�!
于是只好盡力弄得精巧細致,恨不能配個五六七八種蘸料和吃法。
寧舒英一伸手就去拿芋頭,燙得在手里顛了兩顛。
寧馥淡淡看了她一眼。
寧舒英嘴里“嘶嘶”地吸著氣。
倒不是燙的——是她昨天晚上怒拍欄桿用力太重,手掌邊上到今天早晨還紅腫著。
寧馥伸手拿過芋頭來,給她把皮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