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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

    第二,燒殺搶掠、jianyin婦女的,一律槍斃。

    第三,友愛同袍,寨中禁賭博、斗毆。

    不能接受這三條的,可以走。

    寧馥給了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里,適應(yīng)不了的,不愿意遵守這三條的,都可以離開。

    山匪們走了一部分。

    因為他們清楚,壓寨夫人雖然是個女人,但一顆唾沫一顆釘,說出去的話絕對是有一句算一句,絕無反悔和優(yōu)容。

    有山匪一溜小跑地進了議事廳。

    “大當家,寧先生,老孫跑啦!”

    *

    “寧先生”是寧馥在白馬寨的新稱謂。

    她倒是不反感“壓寨夫人”這個諢號,但華軒執(zhí)意叫手下弟兄們改口。

    夫妻雖是一體,可寧馥要參謀戰(zhàn)事,統(tǒng)帥御下,總是叫著“夫人”,他總覺得都不夠莊重。

    若要建立威嚴,首要實力威壓,次要以德服人,但名頭稱謂卻也不能少。

    她是壓寨的寶貝,憑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是憑著和他睡一張床。

    雖然……咳。

    山匪們剛改口的時候還有別扭得很呢。

    ——哪有女人叫先生的?就算夫人能縫人會射箭,能讀書會算賬,那也還是漂亮的仙女兒似的一個女人呀!

    但在華軒的強壓之下,他們也漸漸習慣了這個特別的叫法,甚至還自己說服了自己。

    教書的老師叫先生,治病的大夫也叫先生,那些學問高的,本事強的,也都稱先生。

    女的就女的吧。這山寨上,挑不出那個帶把的爺們兒能有越過寧先生的本事。

    他們不配叫先生,但他們夫人配得起。

    ……呸,不是夫人,是寧先生!

    跑進來的山匪手中拿著一個棉布袋子,看得出,平時是被人精心保管的。

    他把布袋子往桌上一倒。

    “他、他留下了這個——”

    一陣清脆的叮當聲。

    最后落出來的一枚銀元在不怎么平的桌面上骨碌碌地滾了兩圈。

    孫尚謙還是趁夜里悄悄下山去了,沒和任何人留話,也沒人知ニ還會不會回來。

    那半袋子銀元在桌上積成了一小堆。

    孫尚謙在白馬寨是出了名的摳門。

    除了他自己出去會相好、喝花酒外,向來是鐵公雞一只,一毛不拔。

    山寨里不少人知ニ每回下山也瞧病騙人,小金庫肥得流油,但不論誰去和他央借,他都是一概哭窮,半個子兒也沒有。

    這么一個吝嗇鬼,舍命都不舍財,他悄悄溜走,怎么可能不把這半袋子銀元帶上?

    山匪也沒想到老孫竟留下這么多錢,眼睛都看直了。

    老孫走人,大家是驚訝多于慌張——

    說句實在的,他在山寨里早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寶貝疙瘩啦!比起老孫天天覺得自己個兒奇貨可居,誰有個頭疼腦熱去找他抓藥,他都要鼻孔朝天、小蔥小蘿卜地拿一把,寧先生可是從來不藏私的!

    寧先生的“戰(zhàn)地急救班”已經(jīng)辦起來了,那些跟著她學的弟兄,現(xiàn)在包扎個傷口都有一套流程,那架勢,有模有樣,看著就讓人放心!

    而寧先生自己不僅會西洋的玩意,還會識草藥、配方子,比那孫尚謙靠譜不知多少倍!

    寧馥笑了笑,“想走的人總是留不住的。他留下這些錢,倒出乎我的意料了�!�

    人,果然都是復雜的動物。

    孫尚謙就是這么一個十足十不招人喜歡的角色,或許救他一命都算不上是能令他覺醒向善、改過自新的程度。

    可偏偏那天晚上的訴苦大會,讓他幾乎從來都沒存在的良心,突然顫動著,蘇醒了一星半點。

    也足夠了。

    這個時代,誰不是身似飄萍,命如草芥?

    掙扎著艱難求生,總也有人不是光明磊落、不是行端坐正的。沒有辦法。

    億萬萬的民眾,有善有惡,有黑有白,只是被無情的洪流裹挾著,不由己身地形成復雜旋渦的一部分。

    就像有句俗話說得好——

    貓有貓ィ狗有狗ァ

    留在白馬寨,或許就不是孫尚謙的カザ。

    他會沿著他自己的プ呦氯ィ本非志同ズ希就不必強求了。

    *

    “留下的人里,也必然有不符合你這‘約法三章’的�!比A軒坐在鋪有白虎皮的椅子上,初秋天氣已經(jīng)熱出了一身汗。

    寧馥讓那報信的山匪離開了。

    “愿意留下的,總會發(fā)生改變�!彼⑿Ε:“藝赤只是个渴��!�

    倒苦水,算細賬,共同的感情會將人凝聚在一起,而共同的目標會將人真正地團結(jié)起來。

    為什么鬼子要欺負咱?燒殺擄掠,占地不說,還要讓中華萬萬人做他們的奴隸!

    為什么地主要剝削咱?今天漲租,明天收債,扒了你的皮,榨干你的血肉還不罷休!

    階級的苦,民族的恨,一筆一筆算清,一盤散沙,也就慢慢凝練成鋼鐵。

    待鋼鐵鑄成,便可小試牛刀。

    事實上,最近白馬寨就已經(jīng)干了幾件“大事”。

    ——寧先生最近還兼理山寨的財政,她嘴上長掛著一個叫什么……“開源節(jié)流”的詞兒,直接打破了白馬寨的日常經(jīng)營慣例——守著位于要ァ⒌厥葡站的白馬山,打劫綁票過往的行人富戶。

    ——寧先生直接帶著他們打土匪去了。

    大水,只有沖了龍王廟,才知ッ砝鋝刈哦嗌俸枚西!

    松涂縣周圍,大大小小有七八個山匪的據(jù)點和寨子,大家各分各的地盤,平時雖有摩擦,但是也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誰想到白馬山辦了一場喜事,打了一場大仗以后,這就如龍出淺灘,虎躍山林,地盤太小,覺得擠了。

    三個月里,白馬寨幾乎蕩平了松涂縣附近所有的山賊匪寨。

    俘虜上百,收繳的財物木倉支更是把山寨上幾個常年半空著的倉庫都裝滿了!

    寧馥也兌現(xiàn)了她組建偵查排時給大當家的承諾——一份軍餉,十倍的口糧!

    華軒回想這夢幻般的三個月,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美人媳婦正站在幾張八仙桌拼成的長桌前,懸腕而書。

    華軒走過去站到她旁邊,去看那紙上的內(nèi)容。

    華軒識字,但不會寫。

    寧馥毛筆字寫得很漂亮。

    她初學顏,再學柳,后來在扮演女官的世界里為了勾搭皇帝,也寫得一手情意綿綿的簪花小楷。

    但她現(xiàn)在的字,反而有一種褪盡鉛華的樸拙。

    著墨之處,鐵畫銀鉤。

    華軒不會看字、賞字,但也覺得這幾個字里有一種透紙而出撲面而來的磅礴。

    他禁不住贊了一聲“好!”

    我最憐君中宵舞,

    ァ澳卸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補天裂。

    外頭一陣清風拂過,剛好自議事廳敞開的大門吹進來,華軒傾身幫寧馥壓住微微浮動的紙張。

    這風吹得人渾身舒暢,華軒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這風也吹來一絲淡淡的香味。

    他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山寨里誰也不知ゴ蟮奔業(yè)暮脫拐夫人,到現(xiàn)在還沒在同一張床上睡過覺。

    他不是不喜歡。

    更不是什么純情少年。

    只是寧馥僅僅用了三天的工夫,就讓華軒看明白了山寨有多么需要她。

    不是作為什么夫人,而是作為軍師。

    當然,寧馥糾正了他從《水滸》和《三國》里聽來的稱呼。現(xiàn)在她是白馬寨的總參謀。

    華軒視她為左膀右臂,言聽計從。

    有山匪悄悄在背后嚼舌頭,說他這是被漂亮的媳婦迷了眼。

    但華軒有自己的判斷。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山匪,在寧馥到白馬山以前,他這個大當家就做的不錯。他知ピ趺慈萌朔他。

    山匪們敬服的人多一個,他也并不介意。

    他是有私心的。

    因為漂亮媳婦告訴他有一種主義,是讓勞苦人都親如兄弟的,是能教這世サ吹映吻宓模是能讓鬼子滾出中華,中國人翻身做主的。

    每天夜里,她給他講那些信奉這個主義的人們的故事,講他們?nèi)绾文燮饋恚绾伟l(fā)起反抗,如何戰(zhàn)斗到底。

    在山匪們悄悄羨慕大當家的和壓寨夫人日日同房的時候,他與寧馥,對著房間里頭的一對兒龍鳳紅燭,一個說,一個聽。

    在這些夜晚里,華軒從好奇,到感嘆,再到向往。

    他在美人媳婦永遠平靜的敘述之中,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的胸中時常激蕩一種熱情,一種熱切,一種熱望。

    他的血時常沸騰,他的淚時常盈滿。

    他也得知了有一種比生身父母,比拜把子兄弟,比一個炕上的兩口子更奇妙的,有著獨特的親密的關(guān)系——

    叫做同志。

    他想和他的壓寨夫人成為這種親密的關(guān)系。

    但他不敢問,也不敢爭取,只能像待師長一樣尊重她,像待兄弟一樣友愛她,像做過夫妻一樣信任她。

    除了忍不住,貪婪著清爽的秋風。

    “能……能教我寫幾個字嗎?”

    華軒看著寧馥寫完,問ァ

    寧馥自無不允,只笑著看了他一眼,“你滿臉汗了�!�

    她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計劃,笑ィ骸壩秩扔植環(huán)獎悖給你修修面,剪剪頭發(fā)?”

    她是疑問語氣。

    但她料定華軒會答應(yīng),哪怕結(jié)了辮子的長發(fā)是他已經(jīng)維持了許多年的“造型”,哪怕臉上的胡子一直是他讓自己更添“男子氣概”的象征。

    華軒也確實答應(yīng)了。

    不但答應(yīng)得很痛快,而且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兩排白牙。

    他們在議事廳后的院子里放把椅子,使人端了水盆、皂角、剪子、刮刀、手巾。

    寧馥這倒是頭一回干這個活。

    鋒利的刀刃放在華軒的下頜上,他便主動揚起臉來。

    脖頸和喉結(jié)毫無防備地暴露著。

    他被熏風吹得昏昏欲睡,眼簾微合。

    寧馥慢慢將他的胡茬刮掉,手中小刀一轉(zhuǎn),輕輕地搭在了華軒的咽喉上。

    男人反映很快地睜開眼。

    但神情和身體,都依然是放松和信任的姿態(tài)。

    寧馥彎了彎唇角,隨手將小刀擱在一旁,拿起剪子來,示意華軒坐起身。

    “真不心疼?”

    她像后世每個理發(fā)店里,問那些要剪去長發(fā)的姑娘們是否下定決心的tony一樣詢問ァ

    失戀啦、換了一份工作啦、成年啦,總些對于她們重要的時刻,要換個發(fā)型,換個心情。

    揮別過去,去邁向未來的另一種可能。

    華軒莫名其妙地看她,“這有什么好心疼的?”

    寧馥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地一問,動作麻利地給華軒剪了個寸頭。他

    雖然手藝不太完美、看起來有點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華軒照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也新奇得很。

    寧馥笑ィ骸翱蠢椿故塹糜惺忠盞睦礎(chǔ)奶煳飾收子里的弟兄,有沒有干過這一行的�!�

    華軒也咧嘴笑了,卻很滿意,“現(xiàn)在看著還有點不習慣,可是比之前更精神呢!”

    他興致勃勃地轉(zhuǎn)回頭來望著寧馥,脖子上圍著一塊白兜兜,如果狼尾巴可以具現(xiàn)化,恐怕已經(jīng)在他身后搖成了螺旋槳。

    “你覺得呢?”

    他滿含期待地問。

    寧馥拉長了一兩秒,剛要回答,之前那送銀元的山匪又沖進了議事廳。

    他找不見做主的人,只能大著嗓門,一邊嚷嚷,一邊從前頭往后面走,“大當家的,寧先生,外頭來了一伙上供拜山頭的——”

    “獻財獻女呢!”

    院子里的兩個人都是一愣。

    氣氛略有尷尬,華軒悄悄地伸出手去,把就在寧馥手邊的,盛著刮胡刀和剪子的托盤移開了一點距離。

    他發(fā)現(xiàn)寧馥發(fā)現(xiàn)了。

    沒有胡子和亂糟糟的頭發(fā)遮擋,大當家的臉紅得非常明顯。

    跑到后院的山匪也是呆立當場,寧先生還是那個寧先生,可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又是誰?!

    ……在堂堂白馬寨議事大廳的后院,寧先生竟然和一個陌生男子靠得這樣近

    且這男子還比大當家年輕、比大當家英俊,一看就是個小白臉!

    ……這、這這這……山匪一時腦內(nèi)亂成一團,無數(shù)香艷的想象和令人興奮的八卦浮上心頭,轉(zhuǎn)念又為覺得大當家?guī)Я司G帽,自己要不要告發(fā)寧先生而苦惱,臉上的神情短短幾秒就變幻了好幾個顏色。

    反而是寧馥最先開口,語氣也淡定如常,“走,去前面看看。”

    華軒如夢初醒,站起身來跟在寧馥身后,將近一米九的個子,竟然走出了一種小媳婦似的謹慎小心。

    他經(jīng)過那呆立的山匪,猛地一拍他,對方才一個激靈反應(yīng)過來,目光在他臉上來回來去地轉(zhuǎn)了幾圈,眼睛都瞪大了——

    “大當家?!”

    這居然是大當家的!

    華軒“哼”了一聲,不滿他的莽撞,但又滿意他此時的反應(yīng),索性兩相抵消,沒罰這愣頭青倒霉蛋。

    “跟上吧�!彼愿昆:“山绽镱^找兩個以前干過修面理發(fā)的,看有沒有。往后都照著我這個樣子修整�!�

    他知ツ馥的意思。

    白馬寨現(xiàn)在是個大寨子了。古代打仗還講究個軍容軍紀,寨子里人越來越多,都邋邋遢遢奇形怪狀的,看起來就不規(guī)整。

    但他的寧先生那手是算賬寫字治病救人的,不是誰都配得上她給刮胡子理頭發(fā)。

    *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山寨門口。

    上供拜山頭很好理解。

    從古至今,過得最苦的都是老百姓。最想踏踏實實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也是老百姓。就像供奉山神土地廟一樣,老百姓們總是或主動或被迫地向一地最強的勢力供上貢品。

    這年頭,當然是誰拳頭大誰有理。

    原本白馬寨還是松涂縣附近的禍患,可隨著這三個月白馬寨的勢力壯大,幾乎已經(jīng)成了附近唯一的自由武裝。

    傳說都已經(jīng)起來了,松涂縣里頭,歸縣政府管,出了縣城的城門,那就該歸白馬寨管了。

    城郊的老百姓,特別是白馬山附近的村民,越來越坐不住了。

    誰知フ獍茁碚掃蕩了剩下的幾個小匪寨,一家坐大,以后就要折騰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了?

    更何況,現(xiàn)在白馬寨對于山下幾個村子來說,也已經(jīng)是無比可怕的龐然力量了。

    與其等著鍘刀不知什么時候落下,還不如提前上門討好一番,交些保護費罷。

    幾個村的頭人一合計,湊了二十塊銀元,五筐土雞蛋,五只老母雞,五只大白鵝。

    還有一個漂亮丫頭。

    這丫頭吃百家飯長大,欠著整個村子的恩情。說讓她為了整個村子,上山去伺候山賊頭領(lǐng),雖也哭了幾天,但最后也答應(yīng)了。

    華軒和寧馥兩個人到了門口,就看見幾個頭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帶著“供奉”,五只老母雞五只大白鵝后頭,是一個看起來還沒有十五歲的小姑娘。

    擦著紅臉蛋,不敢抬頭。

    *

    芳丫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五天前村里就在商量獻女的事兒。她當時就知ィ這一回可能要輪到自己了。

    過了兩天,村老把她叫去,給了她一身新衣服,半尺新料子,還有紅頭繩。

    芳丫就知ナ慮橐訊ā

    村里人勸她寬心——

    “上山去那是過神仙日子哩,將來跟著山大王,吃香喝辣!”

    “白馬寨聽說和別的寨子不一樣,什么事都講究規(guī)矩,去了沒人欺負你�!�

    “別害怕,芳丫漂亮,指定教人喜歡!”

    但芳丫的心還是一點點地沉落下去。

    她別無選擇,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袖中,藏著五歲時她娘臨死前留給她的銅簪子。

    死也要死的干凈,不能叫那匪賊糟踐了!

    “抬起頭來�!�

    芳丫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的聲音一點也不柔媚婉轉(zhuǎn),清清朗朗的。

    芳丫下意識地依言抬起頭。

    然后就看到了走到她面前的女人。

    她穿一身短襖,腰間系靛藍腰帶,穿騎裝褲,短獵靴,長發(fā)竟然是用一枚飛鏢挽在腦后的。

    她比她高多了,芳丫要仰起臉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真亮啊。

    芳丫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是誰,只呆呆地望著她。

    一旁的頭人顯然猜到了女人的身份,忙不迭地朝華軒和她鞠躬、作揖,然后把芳丫往后拉了拉,沖華軒、也是沖寧馥解釋ィ骸罷猓我們知ゴ蟮奔業(yè)男氯⒀拐夫人,絕不敢冒犯、不敢妨害大當家的和夫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這頭人肚子里竟然還有點墨水,看樣子是幾個村子中推舉出來的,最會“來事”,口舌最利落的。

    不用他們探聽,關(guān)于白馬寨的各色傳聞已經(jīng)甚囂塵上。

    聽說……大當家的前段時間才娶親,白馬寨大辦喜事……

    聽說……這位壓寨夫人美如姑射仙人,大當家珍視非常,是捧在手里怕落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又聽說……這位夫人十分善妒,絕不允許大當家另找他人,為此,還在山寨中立下不得piao女支、不得yin辱婦女的規(guī)矩……

    還聽說……山寨里還有一位寧先生,現(xiàn)在穩(wěn)坐第二把交椅,大當家對他極為信任倚重,山寨能有今日,這位寧先生功不可沒。

    頭人們一合計,便定下了策略——

    “只盼這丫頭能侍奉好大當家和夫人,如果、如果夫人嫌棄她不堪大用,叫她伺候旁的弟兄也是她的福分�!�

    他們想好了,這樣一套說辭,既全了大當家的面子,又給那善妒的夫人賣了好。

    匪寨的規(guī)矩,他們這些上供的人自然也知ヒ歡,金銀不必說,最好的物什、最漂亮的女人,當然都歸大當家的所有,大當家不愿要的,就要按座次往下分。

    再往下,自然就是寧先生了。

    華軒皺起眉頭。

    頭人不知自己這話哪里說錯,惹怒了這位山大王,嚇得臉色蒼白,接下來的話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倒是寧馥笑吟吟地開口,“這樣說來……這姑娘,是預備獻給寧先生的咯?”

    作者有話要說:  坐對紅燭談理想,不愿做鴛鴦

    獻美錯認女先生,非是男兒郎

    華軒:委屈

    第147章

    重振河山(13)

    “這樣說來……這姑娘是預備獻給寧先生的咯?”

    寧馥笑問,一旁的華軒面無表情。

    看著雌雄雙煞截然不同的神色,那口舌利落的頭人也不敢胡亂揣測了,目光亂晃,低著頭吭吭哧哧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害怕��!這可是匪寨!面前這些人,在外面人的傳說中可都是三頭六臂怒目金剛,殺人不眨眼的主!萬一一個說不好,叫人提刀將他砍了怎么辦?他家里還有老婆孩子和八十多歲的老娘!

    芳丫卻漸漸回過神來。

    她的目光依然定在寧馥身上。

    壓寨夫人……和大家傳說的,似乎都不一樣。

    不知是她溫和的語氣、一直噙在唇角的笑意,還是那雙寒星一樣的眼睛,莫名地給了芳丫勇氣,她在一剎那間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選擇。

    她猛地甩開頭人的手,沖到了前面來。

    她人很瘦小,卻在瞬間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不光是保護似地拉著她的頭人沒想到,就是芳丫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竟就這樣,一下子直撞在了寧馥的身上。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大家?guī)缀醵紒聿患胺磻?yīng),只有寧馥手疾眼快地張開手臂接了這小姑娘一下,卸去她幾分沖力。

    芳丫卻根本沒意識到剛剛那一股輕柔的,叫她免于磕在人身上咬傷舌頭、又或者直接跌在地上的力道是從哪里來的。

    她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噗通”一聲跪在了寧馥身前。

    ——“我、我愿意跟在夫人身邊,我不伺候別人!”

    她干脆豁出去了,猛地伸手抱住寧馥的腿。

    女孩的聲音很大,透出一種空洞洞的恐慌,“求夫人收了我吧,叫我做什么都行!”

    她害怕。

    無論是身不由己的惶恐迷茫,還是這白馬山匪寨在外面的赫赫兇名,都讓芳丫感到未知的恐懼。

    ——與其去伺候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什么寧先生,她寧愿選擇面前這個女子。

    至少這位壓寨夫人,看起來并不像傳說中那樣兇惡,甚至讓從幾天前就開始茶飯不思,夜夜噩夢的芳丫,在所有人燒灼般的目光中意外的感到了一絲慰藉。

    就仿佛一葉漂泊無依的孤舟,在驚濤駭浪的巨海中,終于看到了一座島。

    不管這座島上還有怎樣的未知,它都已經(jīng)是芳丫唯一的希望。

    誰也沒想到,一貫膽小怯懦的芳丫會突然間做出這樣驚人的舉動來。

    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站在后頭的頭人已經(jīng)在心里把諸天神佛都念了個遍,只怕這壓寨夫人一個不快,旁邊那兇神惡煞的山匪就要把他身后的刀抽出來,將可憐的芳丫一劈兩半。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空氣中充滿了一種凝滯般的安靜。

    這種安靜粘稠的叫人窒息,特別是芳丫。

    從四處涌來的目光,像一道道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像一道道烙鐵,狠狠的燙在她身上,讓她忍不住的顫抖。

    芳丫整個人頭越來越低,身子也越來越佝僂,像一只極度營養(yǎng)不良的流浪貓。

    她的心在這短暫的安靜中越跳越快。

    每一秒的沉默似乎都在宣判著她與死亡的距離。

    就在芳丫猶豫著要不要放手的時候,她聽見來自頭頂?shù)�,屬于女人清潤的嗓音�?br />
    “想要跟著我,膽子這么小可不行哦�!�

    芳丫愣住了。

    她足足愣了有半刻鐘,——也可能更長的時間,耳朵里血液奔流的轟鳴聲終于漸漸消失了。

    但她仍不敢相信,忍不住鼓足勇氣抬起頭,目光一寸寸地對上了寧馥的眼睛。

    芳丫的心中,一顆種子,輕輕的破土發(fā)芽,帶來希望奢侈的滋味。

    “您、您留下我嗎?”

    寧馥在她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小丫頭那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在一瞬間迸發(fā)出璀璨的光亮來。

    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頭人見此情景,不由得有些尷尬。

    他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山匪們竟然都對芳丫突然的舉動和壓寨夫人問都不問大當家一聲就拍板做了決定毫不意外。頭人嘴唇囁嚅了兩下,到底也沒說出什么來。

    算了算了,是芳丫沒福氣。

    也許人家寧先生也看不上她這樣細貓仔一樣的小丫頭吧!

    頭人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這夫人也是,不知道腦子抽的是哪根筋!竟然還真要把他們原本打算獻給大當家和寧先生的丫頭留在自個身邊。

    這是對自己太自信了,還是太看輕芳丫這個沒長開的姑娘?

    頭人心里暗想。

    就沖芳丫剛才這一下子,只怕也是個膽大心細的。將來有什么造化還未可知勒!

    當然,在場人的心思百轉(zhuǎn),也只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

    只聽寧馥對芳丫道:“你沒聽錯,留下你在我身邊�!�

    她頓了頓,語氣中微帶笑意,補充道:“也不用你去伺候大當家,更不用你嫁給寧先生�!�

    頭人不明白芳丫的心意,而她只一眼就看出了這小姑娘的所思所想。

    芳丫忍不住抽泣了一聲。

    心弦一松,眼眶終于盛不住眼淚珠子。大顆大顆的淚滴淌下來,在小女孩涂得紅紅的,尚且稚嫩的臉蛋上沖出一道道有點滑稽的溝壑來。

    然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下意識的將眼淚抹在了夫人的褲子上!

    芳丫嚇得趕緊縮回了手。

    她剛剛干了意見多么膽大包天,多么不要命的事!

    赫!

    芳丫頓時覺得像跑了好幾十里的山路一樣,手腳又酸又軟,身上提不起半分力氣。

    她的心臟又激跳起來,簡直要從喉嚨口里冒上來了。

    一只手輕輕地把她托起來。

    那股力道就像云一樣柔軟,卻又像山一樣不容掙扎。

    芳丫隨著這力道慢慢的站起來。

    是壓寨夫人親手扶的她。

    芳丫整個人呆呆的如墜夢中,反應(yīng)都比平時慢了幾秒,仿佛和這不真實的情景隔著一層什么似的。

    女人的聲音把這一層隔膜輕輕地挑開了。

    像輕柔地剝出一只即將化蝶的蛹。

    芳丫吸了吸鼻子。

    她下意識地問:“我……真的、真的不用嫁給那個寧先生嗎?”

    她年紀還小,又受驚嚇,還能順順當當?shù)卣f出完整的句子來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在芳丫的想象之中,“寧先生”要么是個身高八尺、體壯如牛、殺人不眨眼的壯漢,要么就像是村人們猜測的那樣,是個面黃肌瘦、留著一把山羊胡、滿眼精光的小老頭。

    芳丫不在意自己被許配給什么樣的人,她更不敢報什么嫁個如意郎君,生個大胖娃娃,過上自己的小日子的夢。

    她怎么配呢?

    她只盼著能不被人糟踐,不被人侮辱,能活得稍微有一點點念想。

    她不愿被人安排,不愿被人交易,不愿被當做貨物、籌碼、或者五只雞五只鵝之外的添頭。

    她只想活得像一個人。

    問完這個問題,芳丫就看到女人笑了。

    ——是那種愉快的笑意,仿佛她說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芳丫有些摸不著頭腦,呆呆地望著寧馥的笑容。

    然后便聽一旁那個挎著腰刀,背著弓箭的山匪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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