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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所以眾人都打算考試一結(jié)束就立刻回圖拉嘎旗去(寧馥繞道去了一趟供銷社,但燙金梅花包裝的那種香皂沒有了,哭)。

    好不容易擠出人流,高涵已不知什么時候跟了上來。

    在杜清泉警惕的目光和崔國富八卦的眼神中,高涵直接拉住了寧馥。

    “小寧同志,能等一下嗎,我有話對你說——”

    “邊走邊說。”寧馥干脆道。

    然后她甩開高涵的手,徑直向前走去。

    杜清泉和崔國富跟哼哈二將似的,緊跟在她兩旁。

    他們都聽說過寧馥追求高涵的種種事跡,什么送書啦送糖啦送餅干啦,什么織圍巾織手套啦,什么跑到男生宿舍去,叫高涵出來散步啦等等。

    但眼下不知為什么,情境顛倒,他們卻沒有覺得絲毫怪異。

    反而看高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傳說中圖拉嘎旗的大才子那股清高的勁兒去哪兒了?

    就這樣,高涵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寧馥說出他想說的話。

    直到幾個人都擠上了回圖拉嘎旗的汽車,崔國富和杜清泉仍然一左一右護(hù)衛(wèi)著寧馥,高涵被兩人有意無意的排擠,坐到了寧馥對面。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寧馥的手上,修長的,細(xì)白的,安靜地放在膝頭。

    高涵的心砰砰的跳起來。

    這場景與他們到縣里來時何其相似。唯一的區(qū)別,是來時他還和梁慧雪在一起,而現(xiàn)在……而現(xiàn)在……

    “小寧我想好了,我們在一起吧�!�

    高涵一臉堅定地道。

    第15章

    談戀愛不如罵人渣

    和慧雪分手,他的心也很痛。

    畢竟,他們曾共同走過那樣美好的知青歲月。

    但寧馥……高涵突然發(fā)現(xiàn)他從前錯失了多少。

    他的高傲,讓他深深的傷害了一個真誠地愛著他的好女孩。

    她的愛是那樣熱烈、大方、明朗、執(zhí)著,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是那么的令人感動!

    而他一次次的拒絕,想必也讓她傷心了吧。

    高涵相信寧馥的心底還是愛著他的。

    只是從前,他從來沒有給過她希望罷了。

    這一次,他一定會好好對她,讓她幸�?鞓�,從此像詩歌里所有美好的意向一樣純美而高潔,不用再和那些沾滿泥土的土豆或者臟污的豬圈、牲畜欄打交道。

    他們可以回到城里,組成一個美好的小家庭。

    寧馥會給他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向他一樣才思敏捷,女生就像寧馥那樣漂亮善良。

    他們將過上幸福的生活,一直白頭偕老。

    這些都是他和梁慧雪在一起時不曾幻想過的畫面和未來。

    但寧馥……可以讓這一切發(fā)生。

    雖然從前兩天短暫的接觸來看,寧馥的爸爸可能對他生出了些誤會。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寧馥在家書里面寫了什么。

    畢竟自己一直以來的拒絕,可能讓她不好受了。

    雖然這不是自己的錯,但是自己應(yīng)該理解,高涵這樣順理成章想著。

    只要和寧馥在一起后多哄哄她、忍讓她、包容她,也就是了。

    只要他們是相愛的,寧馥的爸爸還能真的拆散他們不成?!

    寧馥掏了掏耳朵——

    “對不起,雖然不知道你在幻想什么,但我想打斷一下”,她露出冷淡的嘲諷的表情,“如果這是一本書的話,讀者看到這里已經(jīng)會感到厭煩了�!�

    ……說不定還有惡心。

    這是寧馥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猜測的。

    如果這本有評論區(qū)的話,讀者也許會給出相同的反饋。

    眼看著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回到圖拉嘎旗,他能和寧馥相處的時間可就不多了,高涵深感時間緊迫。

    “我是認(rèn)真的小寧!”

    他就差賭咒發(fā)誓,“慧雪和我的事已經(jīng)是過去了,我的未來是屬于你的,我保證!”

    寧馥:“yue——”

    崔國富已經(jīng)沒眼看了,只有耿直的杜清泉還在關(guān)心寧馥的身體,“是不是暈車了?”他費勁地去后座上夠自己的背包,試圖掏點咸菜出來給寧馥止吐。

    寧馥:“我沒暈車�!�

    她謝絕了杜清泉的咸菜疙瘩。

    杜清泉恍然大悟:“你是覺得高涵的話惡心么!”

    崔國富:……

    高涵:???

    寧馥笑道,“耿直真是你一個寶貴的品質(zhì)�!彼匆谎鄱徘迦絹碓郊t的臉,轉(zhuǎn)向?qū)γ娴母吆�,道:“我想我也�?yīng)該更直白一點,以免你再說出什么感人肺腑,又稱令人作嘔的話�!�

    “我不需要你的保證,也不需要你的海誓山盟。”

    “你這種行為,用兩個字形容叫做惡心,用三個字形容叫做性騷擾,用四個字形容叫做自作多情�!�

    高喊的臉白了。

    寧馥淡淡道:“你覺得愛情是可交易的東西嗎,詩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

    很多時候私心會放大你的缺點,甚至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另一個人。

    原書中的男主高涵,此刻人設(shè)已經(jīng)徹底崩塌。

    原書中的高涵或許有些故作清高的酸文假醋,但并沒有虛偽到這個地步。

    他性格上自私敏感的缺陷讓他即使成長為霸總后,也依舊在不斷的傷害原書中的女主。

    是梁慧雪用她的善良,堅忍和慈母般的包容接納并改造了高涵,兩個人才最終達(dá)成了he結(jié)局。

    然而現(xiàn)在寧馥的突然轉(zhuǎn)變,就像一只蝴蝶的翅膀在高涵和梁慧雪身上掀起了颶風(fēng)。

    他們所崇尚的愛情猶如泡沫,輕易地在人性的現(xiàn)實面前破碎了。

    好家伙。

    車到站,下車的時候崔國富悄悄跟寧馥說:“提醒我以后千萬別得罪你。”

    看看高涵吧。

    他現(xiàn)在像一具行尸走肉,像一只掉進(jìn)泥漿里的流浪狗,正在絕望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他為了寧馥放棄了慧雪,可寧馥看不上他。

    他膽大包天和部隊的首長說自己是寧馥的戀人,編造的故事被戳穿更是早晚的事。

    他所有的自尊在一瞬間從天上被打到地下,不過寧馥短短兩句話。

    他做人的根基,他引以為豪的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樣被人戳破。

    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的丑陋。

    知青們一回來就都被留在的場站排了,寧馥和崔國富都不用回畜牧排去,徐翠翠他們也從畜牧排趕回來了。

    ——因為新年就要到了。

    為了讓來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知青們感受到大伙兒的熱情和家一樣的溫暖,所有的知青都將留在場站排過新年。

    他們已經(jīng)熱熱鬧鬧地排起了節(jié)目,這些來自知青的節(jié)目在整個屯里廣受期待。

    與此同時,一個流言在場站里飛快地傳播起來。

    “聽說了沒?畜牧排出去找羊那回,寧馥和牧仁赤那在外頭過了一宿呢!”

    “咳,大雪天,聽說呀,兩個人抱得緊緊的!”

    “牧仁赤那要是真能娶上寧馥這么個媳婦,那可算是賺著了!”

    徐翠翠在院外頭聽著眾人嚼舌頭,氣得臉漲得通紅。

    就這么一會時間,一句趕一句,這就從一起出去找羊快進(jìn)到結(jié)婚生娃娃了?!

    緊接著徐翠翠又聽見一個聲音:“我也只是聽說,這種事不好亂說的�!�

    “小寧同志清清白白一個女孩子,或許是真的特別喜歡牧仁赤那,才會這樣做的……”

    雖然徐翠翠也不知道什么叫“綠茶”什么是“白蓮”,但她知道自己怒火熊熊!

    她隨手抄起放在院門邊的一個籮筐和掃帚,一腳踢開虛掩的院門就沖了進(jìn)去!

    她看也不看說話的人是誰,猛地將那有半米多深的大筐往人頭上一扔,直接將這人的上半身都罩住了,然后上手就是拿掃帚一頓猛抽!

    “尖舌碎嘴子!打死你個長舌婦!”

    勞動人民的力氣可不是蓋的,徐翠翠放養(yǎng)趕牛一把好手,抽人當(dāng)然觸類旁通小菜一碟。

    那被套在籮筐里的人陣陣哀叫,連連求饒。

    這下徐翠翠聽出了這人是誰。她打得解氣,抽得更是使力,連嘴巴上也一分不放過——

    “想污蔑俺們革命同志生活作風(fēng),先看看自己的酸心眼兒爛肚腸,配不配背后講人家名字!什么臟東西臭玩意也好意思裝好人?!我們貧下中農(nóng)各個有智慧,不上你這大尾巴狼的當(dāng)!”

    “你還有臉說清清白白?你嘴這么碎老母雞聽了都給你讓位,癩ha蟆知道都要襯你這朵紅花!”

    第16章

    談戀愛不如打臉

    “別打了!別打了!”

    事情發(fā)生的太快,直到徐翠翠把掃帚上的枝杈都抽掉一地,院里眾人才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把徐翠翠拉開。

    被打的人聽叫聲就是疼得厲害,現(xiàn)在是站也站不起來,狼狽摔在地上,頭上還套著籮筐。

    筐里的新鮮牛糞掉了一身。

    馬二嬸心疼死了,罵徐翠翠道:“徐大丫,你沒人管了是不是?!打就打,可惜了我們昨兒剛撿的糞!”

    徐翠翠急中生智,想起寧馥教給自己的第一個文化知識,“我這是事急從權(quán)!”

    此時院里院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一大批看熱鬧的,徐翠翠毫不畏懼,抬頭挺胸,藐視著馬二嬸等人。

    “事情緊急,就要看情況有所變通,不可死守教條!”她手持掃帚,仿佛擎著尚方寶劍一樣,朝地上爬的人一指,“這種小人!挑撥知青和貧下中農(nóng)的感情,必須打!用你個糞筐怎么啦!”

    她是威風(fēng)凜凜,眾人一時也教她什么“事急從權(quán)”的文縐縐的說法唬住了,竟沒人想起將地上的人扶起來。

    徐翠翠又放軟語氣,“有空我再給二嬸撿一筐啊�!�

    她走過去,動作粗暴地把套在人腦袋上的籮筐撿起來,把地上散落的牛糞掃進(jìn)去。

    一邊遺憾地看了眼那些撒在人身上牲畜排泄物,嘴里念念叨叨,“曬干燒火可好使了,你們城里就是會浪費好東西,真可惜——”

    圍觀群眾竊竊私語。

    “是小梁誒——”

    “哪個?哪個小梁?”

    “誒呀,就是梁慧雪嘛!當(dāng)時和寧馥并稱咱們圖拉嘎旗兩朵花呢!”

    “咳,她跟人家小寧可怎么比?”

    有站在后面瞧熱鬧的,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伸長了腦袋往里看,一邊看還一邊問,“咋了,咋了梁慧雪臉上那是牛糞嗎?”

    梁慧雪一口氣憋在胸口,只覺得地轉(zhuǎn)天旋,糞臭味沾滿全身,周遭是竊竊私語的攻擊和厭棄。

    她驟然抽泣著尖叫一聲,踉踉蹌蹌地沖出了人群。

    等到黃昏下工的時候,寧馥才從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神勇”的徐翠翠那里得知了這件事。

    “我早聽說了,當(dāng)初是梁慧雪不想來咱畜牧排,嫌臟嫌苦,才攛掇高涵給書記進(jìn)讒言,把你調(diào)過來的!”她振振有詞,“沒有大糞臭,哪來五谷香?!更何況她造謠生事嚼舌根,就該好好給她長個記性!”

    她還神神秘秘地分享了另一件事。

    “牧仁赤那那會兒也在,他發(fā)誓了�!�

    寧馥一愣,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他說他絕不喜歡你,不會和你結(jié)婚,你們之間比剛出生的羊羔還要潔白�!�

    寧馥:似乎感受到嫌棄.jpg

    對草原上的人來說,誓言是嚴(yán)肅而神圣的。

    向長生天撒謊則是非常嚴(yán)重的事,死后的尸骨鷹和狼都不會吃,象征著謊言的罪孽。

    牧仁赤那是不會向長生天說謊的。

    寧馥聳聳肩。

    好吧,她還自作多情地?fù)?dān)心過如果牧仁赤那喜歡她,該如何拒絕這個問題來著。

    現(xiàn)在這好小伙自己想通了,她也好放心。

    ——因為她目前實在沒有精力處理這些事了。

    她專注力、記憶力、學(xué)習(xí)熱情均提升50%的金手指加成目前還未消失。

    寧馥不知道等在[金榜題名]之后的任務(wù)是什么,但目前的系統(tǒng)面板已經(jīng)開啟了下一階段的選項——大學(xué)專業(yè)選擇。

    所有的按鈕還都是灰色的,但寧馥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選擇有哪些。

    文史哲、數(shù)理化等基礎(chǔ)學(xué)科,以及法學(xué)、農(nóng)學(xué)、林學(xué)等。

    最下面有一行選項擁有比其他學(xué)科更長的名稱——飛行器設(shè)計制造與動力工程(實驗班)。

    這是個特殊選項,是那種你打游戲時知道必然可以開啟特殊支線的選項。

    剛好,寧馥從來不打安全牌。

    她像一個興致勃勃的開荒玩家,在進(jìn)入游戲前已經(jīng)開始做功課了。

    ——沒錯,寧馥又把自己的積分刷爆了。

    趁著金手指還在,她的腦子現(xiàn)在是個完全高于人類水平的超微縮型人肉計算機,她再一次鏈接了知網(wǎng)。

    寧馥完全有信心把積分賺回來。

    籌碼壓得越多,回報就越大。

    這系統(tǒng)的性格和她很像。

    田間地頭,到處都有寧馥寫寫算算的身影。書都在她的腦子里,她正在瘋狂地消化吸收、融會貫通。

    大家搞不明白,怎么高考結(jié)束了,小寧同志怎么比考試前還要拼命?她幾乎連吃飯的時候都在想事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里面燃燒著一種火光。

    她甚至迅速地消瘦,有點教人嚇得慌。

    這段時間播種冬小麥,知青們都在期待著新年聯(lián)歡,在地頭上也是歡聲笑語熱熱鬧鬧的。

    ——只有寧馥,鋤完她的一垅地,就蹲到一旁去抓著根樹杈子寫寫畫畫了。

    她算得入迷,周遭的聲音幾乎充耳不聞。

    這段時間,關(guān)于寧馥的傳聞實在不少。

    先是有人說她喜歡上了畜牧排的牧仁赤那,要留在圖拉嘎旗結(jié)婚生娃娃了;這流言被徐翠翠的大糞襲擊和牧仁赤那驚人的毒誓給擊碎了,緊接著,寧馥在考試后依然沉迷學(xué)習(xí)不能自拔的奇怪行跡又引發(fā)了新一輪的猜測——

    她是不是考砸了?

    是不是受打擊太大,失心瘋了?

    還是因為知道這次考試失利,已經(jīng)開始進(jìn)行參加下一次高考的復(fù)習(xí)了?

    說啥的都有。

    大家擔(dān)心她因為落榜太難過,都小心翼翼地不提高考。

    高涵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從寧馥毫不留情地、惡毒地、毀滅性地拒絕了他的深情,詆毀了他的人格開始,他就不再愛她了!

    他就知道她考不上!

    本來她基礎(chǔ)就不扎實,臨時突擊幾天,怎么可能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中獲勝?天方夜譚!

    反正也撕破臉了。

    他到處和人說,寧馥考不上學(xué),她有權(quán)有勢的父親要四處活動關(guān)系,讓她逃避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回大城市過好生活去!

    寧馥的美貌如蛇蝎!寧馥機變的口舌是毒劍!

    但他四處宣揚的東西不但老鄉(xiāng)們不買賬,知青們也不大相信。

    “如果她真要走,何必還跟我們一塊下地干活?又臟又累的。”有人反駁高涵。

    他們議論的主角就蹲在不遠(yuǎn)處演算著什么,對他們的話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高涵醞釀了許久,自覺已修煉到了“陰陽怪氣”的精髓,他特意走到寧馥身邊,直接對她道:“就是啊,何必還來做臟活累活,寧大小姐馬上就要回城了,還來泥巴里打滾做什么?”

    他是想諷刺寧馥考試失利——畢竟,自己考得怎么樣個人心里清楚,如果能考上,還用得著現(xiàn)在努力嗎?

    他又嘲笑道:“干這些活,多不符合你一心學(xué)習(xí)的高潔形象呢?”

    這是說寧馥在裝樣子,平時和大家下地干活都是沽名釣譽。

    寧馥被打斷了思路。

    她冷冷地抬起眼來,就這一眼,將高涵震在原地。

    他意識到寧馥生氣了。然后意識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

    多么恥辱!

    高涵還在搜腸刮肚地找詞,寧馥已經(jīng)站起身來。

    她冷冷道:“你的廢話太多了。”

    “你想知道什么是高潔?”

    女孩的眼中燃燒著熊熊冷焰,灼亮逼人。

    “不是書本,也不是身份。”她伸出手,手上還沾著剛剛播種時留下的泥土。

    然后她將手上的泥土,慢慢地,有力地,抹過高涵的臉。

    “這是高潔。”

    不為個人,不為名利。為的是人民大眾。為的是泥里的每一粒種。

    扛鋤頭或者握筆,都可以有真正高潔的目的。

    “好!”

    蹲在田埂上看熱鬧的老鄉(xiāng)不知道誰起頭叫好。

    他們雖然不懂寧馥說的具體是啥意思,但就是莫名地爽快!

    這些小娃娃瞧不上窮苦地方。

    他們也改變不了這里。

    他們就像過冬的大雁,早晚都要飛走,把冬天留在自己身后。

    他們懂詩歌和算術(shù),但是他們不懂,——

    最臟的是泥巴,最干凈的也是!

    *

    1977年的最后幾天,下起了大雪。

    大雪把路封了。

    勤務(wù)兵小吳心急如焚。

    少將讓他趕緊把手續(xù)辦了,立刻把寧馥接回家。他原本是打算先找到寧馥,給她安排個招待所住下,再去圖拉嘎旗辦事的。

    沒想到知青們走的太快,考試一結(jié)束就人去樓空。

    結(jié)果又趕上知青回城辦手續(xù)的高峰,一拖就是好幾天。好不容易妥了,這該死的雪連下幾天越下越大,通往圖拉嘎旗的路沒法走了。

    終于,77年的最后一天,雪停了,小吳帶著車直奔圖拉嘎旗。

    他一路上預(yù)測了很多困難,比如寧馥不愿意走、圖拉嘎旗不愿意放人等等,一顆心始終懸著。

    就算是硬搶,他也得執(zhí)行首長的命令!

    為此,他特地喊了兩個縣里的干部和他一起走一趟。人多力量大,而且他們手續(xù)齊全,可以先說理。

    來硬的……

    只要能帶走小寧完成任務(wù),來硬的他也不怕!

    小吳這頭帶著勇闖龍?zhí)痘⒀ǖ挠職馍下妨�,另一頭,圖拉嘎旗也有一支隊伍出發(fā)了。

    是父老鄉(xiāng)親自覺自愿地組織起來的掃雪隊。

    原因只有一個——

    他們要掃除通往縣上的積雪,送寧馥去縣里看成績!

    沒錯,在圖拉嘎旗與世隔絕的這段日子里,高考成績公布了。

    這年頭沒有線上查分這回事,放榜真就是一大張紙,貼在縣中學(xué)的大門口。所有人都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進(jìn)人群里去從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成績里找尋自己。

    有人失望,有人狂喜,有人熱烈擁抱握手,有人大吼大叫涕泗交流。

    但這些熱鬧圖拉嘎旗的人都不知道。

    他們只覺得等待太漫長了。

    知青們都覺得寧馥夠嗆能考上,但老鄉(xiāng)們卻仍執(zhí)著地相信寧馥這個“有知識”的女知青,是整個圖拉嘎旗最聰明的!她怎么會考不上學(xué)呢?

    全縣一共十個旗,十五個生產(chǎn)大隊,寧馥怎么也能在里頭排上前一百名吧?

    縣里教育局的人因為大雪封路送不來成績單,他們就掃清一條路來,都去縣里瞧瞧!

    反正這時節(jié)地里沒活,屯里男女老少,只要沒事的,全都發(fā)動起來,帶著鐵鍬帶著鋤頭出動了!

    大家熱火朝天地干,沒日沒夜地掃雪。

    說什么也讓寧丫頭上縣里去看一眼!

    掃著掃著,就遇上了兩輛在路上陷在雪里的吉普車。

    車上幾個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伙人全都持械,還有人舉著火把,沿著一條蜿蜒小路朝他們涌來。

    大家一齊緊張了起來。

    這么多村民來攔路,難不成是不想放人,打算鬧事�。�!

    第17章

    以身許國(17)

    小吳的神經(jīng)高度緊繃。

    他趕快囑咐車上兩個縣里知青辦的人,“你們把好車門!”

    現(xiàn)在車子陷在雪里直打滑,他們是走不了了。

    “如果他們沖上來,千萬別硬碰硬!”

    兩個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各個如臨大敵的點點頭,坐在車?yán)锲磷『粑⒅窃絹碓浇年犖椤?br />
    倒也不是他們緊張過度大驚小怪,實在是真出過這樣的事情。

    剛開始回城的時候很容易鬧出矛盾糾紛,當(dāng)?shù)厣a(chǎn)隊不愿意放人,無非就兩種情況。

    ——要么是這知青和村里面的人有了什么情感糾葛、利害關(guān)系;要么就是關(guān)系沒疏通到位。

    有個屯子的女知青和當(dāng)?shù)卮甯刹考业膬鹤雍蒙狭�,婚事都要定下來了,這突然來了回城的消息,一時人心浮動,改了主意悔婚要回城去。這全村的人哪里干?!說什么也要把她留下來,非要壓著入洞房,差點鬧出人命。

    也有為了回城,紛紛去和村支書打招呼的知青撞在一了塊兒,狹路相逢,分外眼紅,最后險些演變成械斗的。

    小吳覺得自己重任在肩,雙眼緊盯那逐漸接近的、明火執(zhí)仗的隊伍,呼吸都變得粗重。

    雪又開始落下來。

    高度緊張的氣氛下,幾乎每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落地,都在車內(nèi)幾人的心臟上砸下重重一聲響。

    帶領(lǐng)著掃雪隊伍的老卓爾琴一馬當(dāng)先地走在最前頭。

    他眼尖,第一個看見了漸漸出現(xiàn)在風(fēng)雪中的兩輛汽車。

    “這估計是陷在雪里頭了,走,咱們正好上去幫個忙!”

    卓爾琴是老司機了,經(jīng)驗豐富,這就招呼著大伙,加快速度朝車子那邊趕。

    五分鐘以后,兩撥人終于相會了。

    老卓爾琴一揮手,鄉(xiāng)親們就你一鍬,我一鎬地開始除雪開路。

    小吳等人一看這情況,一顆懸著的心才緩緩下落。

    小吳降下車窗和老卓爾琴他們打招呼,“是咱圖拉嘎旗的老鄉(xiāng)嗎?”

    老卓爾琴指揮著一伙人干的熱火朝天,一邊朝他們大聲道:“正是嘞!”

    他笑著道:“這不大雪封了路嗎?咱心里著急�。∠胫眠@幾天沒事兒先把路打通了”

    老牧民朝車?yán)锟戳艘谎郏瑔柕溃骸巴�,你們上哪去?�?br />
    小吳他們大松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喘息的時間。

    再看圖拉嘎旗的老鄉(xiāng)們這樣熱情,車內(nèi)幾人的臉上也掛上了笑容。

    “我們正是要到旗里去呀!”小吳說道:“我們想找咱旗里的一個知青�!�

    老卓爾琴多精的人!他仔細(xì)一打量小吳,再一看車?yán)镒膬蓚辦事員都夾著公文包,一瞧就像是縣里頭大單位出來的!

    老卓爾琴臉上一下就笑開了花,嘴角都快扯到耳根子了。

    他趕緊問道:“是找寧馥的不?”

    小吳下意識的點點頭。

    他又想起人不能直接帶走——要先把縣上辦好的文件給支書看過,正式辦個手續(xù),于是趕緊補充道:“我們還得先見一趟書記才是嘞。”

    老卓爾琴一邊笑一邊搓搓手,熱切道:“那當(dāng)然了,那當(dāng)然了!先見書記,咱再帶你去見寧丫頭,她就在場站排節(jié)目呢!”

    “到時候你們就留下吃飯吧,咱們現(xiàn)烤的羊,都是好肉好膘!”

    ——這肯定是縣里頭教育局的人來送喜報了!

    老卓爾琴就知道,寧馥這丫頭,一準(zhǔn)考得上!

    路疏通好了,圖拉嘎旗掃雪隊今日的任務(wù)宣告完成。

    眾人又幫著小吳他們推車,還順路捎上了一個凍得瑟瑟發(fā)抖的郵差,終于順順利利的回到了屯子里。

    回去時兩撥人都已經(jīng)好的跟一家人似的了。

    大家熱熱乎乎、說說笑笑,一路涌進(jìn)場站書記圖古力辦公室所在的院子里。

    他們都想第一時間參與慶祝!大家都無比默契地交換著壓抑著喜悅的眼神,仿佛在保守一個秘密。

    他們可是第一批知道小寧同志的成績單要來了的人,這讓參與掃雪的老鄉(xiāng)們感覺自己比其他今天沒去的人更加與有榮焉。

    這絕對是新年前圖拉嘎旗最大的消息,已經(jīng)在無數(shù)家庭的飯桌上就著熱奶茶和土豆燉菜被提起了,牽動著無數(shù)人的神經(jīng)!

    圖拉嘎旗生產(chǎn)大隊的隊員們,對寧馥的信念是前所未有的。

    老卓爾琴在無比和睦的氛圍下,帶著據(jù)說有信要給支書的郵差和急著見完書記就要找寧馥的小吳一行人到了場站的辦公室。

    一進(jìn)場站排的院子他就大聲嚷嚷,“嘿!圖古力,老伙計,縣里頭來人了——”

    支書圖古力匆匆忙忙的從屋里跑出來,鞋都只穿了一半。

    大雪封路,天氣不好。在年根底縣里面來人肯定是有大事情。

    “你猜怎么著?我們兩撥人正好在路上遇見了�!�

    老卓爾琴用力拍著小吳的肩膀,朝圖古力賣關(guān)子,道:“知道他們從鎮(zhèn)上來干什么嗎?”

    “干啥?”圖古力遲疑地問,心中倒是有了一個猜測。

    老卓爾琴吊足了胃口,滿意宣布道:“人是來找寧馥的!”

    書記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寧馥這丫頭絕對錯不了!整個圖拉嘎旗沒有人比她更聰明、更努力、更配得上讀大學(xué)了!

    這、這必須得好好招待!這可是縣上來的貴客,是報喜鳥��!

    書記大手一揮,吩咐老卓爾琴道:“告訴食堂,再加幾個菜,把酒也整上,從縣里頭過來太不容易,今天晚上就都留下來,咱們大伙好好給寧馥慶祝慶祝,高興高興!”

    說罷就是和小吳等人一通熱烈握手。

    小吳幾個人懵了。

    這……這是什么情況?

    見過生產(chǎn)隊大大方方放行知青的,但還沒見過這么熱烈歡迎的。

    不過不管咋著,總之這事情真是順利的出乎意料,小吳一顆心終于揣回肚子里,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勝利在望。

    ——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讓一心在鄉(xiāng)下搞對象的寧馥,接受她必須回城的現(xiàn)實了。

    既然現(xiàn)在路已經(jīng)通了,生產(chǎn)隊?wèi)B(tài)度又這么支持,天色已晚,他們留下來待一宿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養(yǎng)足精神,第二天再上路也可以。

    不過手續(xù)還是要先拿給支書。

    小吳仔細(xì)地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關(guān)于批準(zhǔn)知青寧馥回城的文件。

    書記圖古力一臉鄭重又掩飾不住喜悅地將文件接了過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這薄薄的一頁紙上。

    那股子喜悅歡欣的勁兒,從這位草原漢子樸實的臉上消失了。

    速度快得堪比川劇變臉。

    “寧馥沒申請回城啊�!彼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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