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韋樹拉著暮晚搖冒雨奔跑過去,暮晚搖站在廊下擦自己臉上、衣上的雨水,韋樹敲了敲門:“言兄!”
屋中沒有人答,卻一聲嘩然,好似什么倒了的聲音。
韋樹一頓,一把推開了木門,再次道:“言兄,你可還好?”
一把溫和男聲擦過暮雨,從小山堆般的案上卷軸上響起:“還好。”
聽到這個聲音,站在韋樹后方整理衣容的暮晚搖隱約覺得耳熟。
她心不在焉地一邊用手撫著貼在臉頰上的濕發(fā),一邊向那案頭看去。
見那個本來跪在案頭低頭整理書籍的人,從層層書卷后,一點點站起來。
悠遠(yuǎn)的長眉,漆黑溫潤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清秀的面部輪廓……時間變慢,自下而上,他一點點地露出秀逸眉眼,噙笑朱唇。
晴浦晚風(fēng)寒,青山玉骨瘦。
雨聲噼里啪啦敲著檐頂,竹葉瑟瑟被風(fēng)吹搖,天地在一瞬間靜下。
冷雨繁密,滴滴答答,蜿蜒的歲月如同河流,晚來幾個天寒?
站在屋舍門口廊階上,一陣涼風(fēng)吹來,擦拭著烏發(fā)、衣裳的暮晚搖,猝不及防、目不轉(zhuǎn)睛,看到了言二郎。
第25章
暮晚搖目光掠過韋樹的肩,
看到言尚。
但這位公主實在淡定,
言尚看到她,
瞳眸尚且不受控制地縮了一下,
暮晚搖卻只是閑適無比地繼續(xù)彈她衣裳上的水珠子。
她依然云鬢花容,
裙曳鎏金,美目顧盼神飛,
一如那日在街頭看見她與眾貴族男女一道騎馬時的風(fēng)采。
韋樹向言尚行了個禮:“言兄�!�
言尚壓抑自己看到暮晚搖時心中的波動,他對韋樹盡量有禮地回禮:“巨源怎么來了?”
他知道韋樹和暮晚搖的關(guān)系時,確實想過自己有可能遇到暮晚搖。但他以為比起韋樹帶暮晚搖來,
應(yīng)該是自己先去公主府上拜訪公主才是。
……言尚心中想,
他登公主府門,
也許暮晚搖不見他,
不在意他。但他若是不登公主府門拜訪,
等丹陽公主突然想起他的時候,
便又是他的錯了。
言尚說話時,
他睫毛輕微顫抖,行禮的姿勢略有僵硬。熟悉他的人,
自然能看出他心中翻滾的驚濤駭浪。
不過這到來的兩人,都不是熟悉言二郎的。從他們的角度看,言二郎分外有禮。
韋樹便側(cè)身,
將自己身后那擰著袖子、漫不經(jīng)心擰水的艷麗少女讓了出來,介紹:“言兄,這位是丹陽公主。”
暮晚搖美目似笑非笑地看向言尚。
言尚便繼續(xù)彎著腰行禮:“原來是殿下,小生惶恐�!�
靜靜的,
沒有人說話。
韋樹輕聲,略帶質(zhì)疑:“殿下?”
暮晚搖金玉一般清貴又慵懶的聲音這才緩緩響起:“你是該惶恐�!�
言尚抿唇。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然而眉目不抬,言尚立在倒了半地、堆了半個案頭的書卷后,察覺到她目中那詭異的分量。獨屬于二人的詭異情感在此間生起,韋樹分毫不察。
韋樹再將言尚介紹給公主:“殿下,這位便是我說的師兄。他來自嶺南,在家中排名第二,單名一個尚字,字是素臣……”
韋樹話沒說完,就被暮晚搖不留情地打斷:“你叫言尚?”
言尚心想:來了。
聽這問題,她恐怕早就不看他的信了。
上次告別時,他還叫言石生;現(xiàn)在改名為言尚。高貴驕傲的丹陽公主竟然不知道,這可是蒼生的罪過了。
言尚低聲解釋:“小生老師幫小生改的名�!�
暮晚搖盯著他不說話。
便是韋樹,也終于察覺氣氛好像不太對了。他以為是暮晚搖瞧不上自己這個不是世家子弟的師兄,向來清冷的少年,難得主動幫言尚解圍:“我與公主商談一些事,不妨遇上大雨。我臨時想到言師兄住在這里,便帶著殿下來躲雨。”
言尚能說什么呢:“自是該掃榻相迎的�!�
暮晚搖嗤笑一聲。
韋樹回頭看去,暮晚搖側(cè)過臉,她臉頰上還沾著雨水,睫毛連霧,玉面皎白,金釵華勝。韋樹向她看去,她也不回應(yīng)。她如往常一般高貴典雅,就是不知她在哼什么。
韋樹沉默了一下,只好重新將話題轉(zhuǎn)向言尚:“方才敲門時聽到聲音,不知師兄在做什么?”
言尚溫聲:“你方才敲門時,我在整理行卷的文賦。用的書目太多,一時找不到,堆在案頭的書倒了,所以巨源才聽到聲音。其實沒什么事�!�
韋樹道:“我?guī)湍憧纯��!?br />
言尚作出感激狀:“多謝�!�
暮晚搖在后涼涼道:“那個言什么�!�
言尚:“……”
他無奈回頭,看向終于邁步進(jìn)來他的寒舍的公主殿下。
而韋樹詫異地看眼暮晚搖。暮晚搖確實不是一個脾性柔順的女郎,但她平時也沒有失禮的連剛介紹過的名字都記不住、不給人面子��?言兄這是……如何得罪了殿下?
暮晚搖向言尚抬下巴:“言什么,你便是這樣待客的么?”
言尚默了一下,竟忍不住被她的刻意刁難給弄笑,他有些遲疑:“舍中只有涼水,因我一直在忙……恐沒有熱茶招待殿下�!�
暮晚搖手指繞著自己耳邊垂下的幾綹微濕長發(fā),慢悠悠:“我被雨淋了那么久,頭發(fā)濕了,衣裳濕了,明日生病了怎么辦?言什么,你這么不會待客么?”
言尚何等聰敏。
她一發(fā)難,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側(cè)頭對皺起眉、有些不贊同看向公主的韋樹道:“巨源,你先幫我看文稿,我?guī)У钕氯ダ镩g整理一下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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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進(jìn)了里間,暮晚搖跟在他身后。
他進(jìn)了內(nèi)舍后便找出一條干凈的巾帕,又去舀水,打算讓公主凈面。他背對著暮晚搖忙碌,低聲:“請殿下委屈一些,這巾帕是新的,未曾用過。我這里沒有女郎的衣衫可換,只能拿巾子擦一擦。我再為殿下煮一碗姜湯……”
暮晚搖盯著他。
他比當(dāng)初分開時長高了。
暮晚搖也是身量高挑的娘子。以前她到他下巴,剛才跟在他身后時,她發(fā)現(xiàn)她個子只到他肩膀偏上了。
他面容和氣質(zhì)也稍微變了一些。
更加清潤無害,清致十分。
他只是穿著尋常的文士服,用木簪梳著發(fā),然他凝目看人時,已經(jīng)能讓年輕些的娘子面紅耳赤了。這是自然的,他本就長得好看,在嶺南那種地方都尚且讓暮晚搖多看了他幾眼,何況是到了長安這樣繁華的大都市。
言尚還在絮絮叨叨,身后暮晚搖已經(jīng)非常不耐地:“裝什么裝?”
言尚一頓,他放下了手中活計,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幾乎與他擦著肩的暮晚搖。他有些僵硬,聽到外面的翻竹簡聲,知道是韋樹在忙。
越是韋樹在幫忙,他越不應(yīng)該背對著韋樹和公主在里間發(fā)生什么。
然而暮晚搖顯然是要將韋樹支開,來質(zhì)問他的。
她向前一步。
言尚向后退。
暮晚搖施施然走向他。
言尚無可奈何地后退。
他垂下長睫,壓低聲音不讓外面的韋樹聽到:“我改名為言尚的事,寫信告訴過公主府。殿下可能是太忙,才不知道此事。”
暮晚搖幾乎是踩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迫著他,向他走來。
言尚繼續(xù)后退,語速加快:“我前兩日才到長安,沒有登公主府門拜訪,是因為我想先準(zhǔn)備考試。待科考結(jié)束,我定會登門拜訪的。我并非不尊重殿下,我確實有安排的�!�
暮晚搖笑盈盈地看著他,戲謔而冰冷。
“咚——”
言尚撞上了身后的墻,退無可退。暮晚搖一徑向前,言尚迫不得已,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讓她不要再靠近了。
言尚語速更快:“我確實前兩日遇到了韋樹也確實從他口中知道了他和殿下的關(guān)系但我并沒有因此利用也沒有想從中得到什么好處!我僅僅只是知道而已……知道不是罪過吧?”
韋樹在外疑聲:“言兄?”
言尚高聲:“無事!木桶摔了一下�!�
也不知韋樹信沒信,反正他既沒有開口,也沒有走過來。
言尚長舒了一口氣,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jīng)額上滲汗,心臟跳得極快。而他低頭,看被自己扣住手腕沒有再往前而來的公主殿下——暮晚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她低笑:“有沒有背著你的好師弟偷情的快樂感?”
言尚:“……”
他微沉了臉。
低聲:“殿下慎言�!�
暮晚搖刷地沉下臉,冷冰冰看著他:“跟我擺什么臉色?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言尚心里一嘆。
再次低聲:“殿下教訓(xùn)的是�!�
再道:“殿下聲音小一些�!�
說完這個,他自己都覺得尷尬,因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證實暮晚搖的話——背對著師弟偷情的詭異感。
言尚連忙讓自己不要多想,君子于世,行端立正,豈可被暮晚搖扯著,自縛手腳?
暮晚搖微笑。
她問言尚:“來了長安,怎么不登門找我?”
言尚道:“我不是說了么?我打算考完試再登門拜訪�!�
暮晚搖美目輕揚,若春水勾揚,一波又一波地拂向他:“我說的不是那個。我是問你行卷投的是誰門下?”
言尚誠實道:“是張相公門下�!�
大魏沒有專設(shè)宰相一職,采用的是群相制。朝中沒有官職叫宰相,但行使宰相一職的,其實有好幾位。言尚口中的張相公,便是幾位宰相里最喜歡提拔新人的了。
顯然言尚打算去碰運氣。
暮晚搖心里一琢磨,就對上了號。她沉著臉:“找那個張老頭行卷都行的話,為什么不向我投卷?”
言尚緩緩抬目,沉靜目光,靜靜看她。
暮晚搖挑下巴,示意他說清楚。
言尚手還托著她的手腕,隔著袖子,感受到她手骨的纖細(xì)柔軟,她柔柔弱弱的,十分惹人憐愛。然而那不過是假象。
言尚慢吞吞:“找你行卷的話,你會幫我?”
暮晚搖詫異看他一眼。
然后噗嗤笑了。
她美目飛揚,樂不可支:“……確實不會。”
她一把掙開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咬下唇,側(cè)頭看來:“我會好好折騰你一番�!�
言尚心想我就知道。
他默然不語時,暮晚搖卻又?jǐn)Q起眉,道:“不過你找張相公行卷的話,張相公可是和這次的主試官舊日有過罅隙。二人面和心不和,恐怕張相公遞過去的行卷,主試官心里會有意見,不利于你的目的。”
言尚請教:“敢問主試官是哪位?”
暮晚搖道:“韋樹都不知道,我會先告訴你?”
言尚:“……”
暮晚搖:“你不是很厲害么?等我告訴韋樹了,你慢慢找你的好師弟打聽吧�!�
正這個時候,外頭韋樹道:“殿下,你的侍女們來尋你了。”
暮晚搖沒吭氣。
她和言尚對視一眼。
二人竟有些默契地收了方才那番對峙的態(tài)度。
韋樹在外等了一會兒,掀開簾子進(jìn)里間時,看到的便是暮晚搖坐在矮凳上擦著發(fā),言尚在燒水。好像方才自己聽到的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只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暮晚搖忽得抬目,向韋樹瞥來一眼。她美目流波,對他嫣然一笑,爛爛若花開。
韋樹一怔,然后臉爆紅,再不及細(xì)想,扭頭就退了出去。
言尚一聲嘆。
暮晚搖立刻:“嘆什么氣?好好燒你的水!關(guān)你何事?!”
言尚回頭笑看她一眼,被她瞪回去。
韋樹覺得自己好似聽到了里面的吵架聲,他再次掀開簾子。
里面依然歲月靜好。
暮晚搖嫻靜優(yōu)雅地坐著擦發(fā),言尚沉默地?zé)�,抬頭對他微微一笑。
韋樹沉默。
依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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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侍女們找來后,暮晚搖也不在這里多留。
不等侍女們進(jìn)來和言二郎驚喜重逢,暮晚搖就出了門,由春華撐著傘,眾女浩浩蕩蕩地走了,去寺廟前院尋晉王妃匯合。
韋樹倒是想了想,還是留了下來,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韋樹難得留宿在這般粗陋的房舍,倒也沒有貴族子弟的毛病,他冷冷淡淡的,看著適應(yīng)的還不錯。
夜里二人抵足而眠,自是不必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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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
從永壽寺出來的晉王妃憂心忡忡,擔(dān)心自己來求子、天就下雨,到底是吉兆還是兇兆。暮晚搖敷衍地安慰了這位王妃幾句,把王妃送走,關(guān)上公主府門,回頭就開始審問府上的仆從。
坐在正堂,雨淅淅瀝瀝連著四方天地,只有燈火重重,四方所設(shè)的“懸黎屏風(fēng)”上的古畫美人映著火光,縹緲朦朧。
暮晚搖讓人把言二郎寄來的一封封信拿出來。
她拍案,質(zhì)問府上人:“所以你們都知道他來長安了,都知道他改名了,卻沒有一人想到應(yīng)該告訴我一聲?”
眾女中,春華大著膽子頂了一句:“殿下不是……已經(jīng)忘了他,說再不想聽到他的消息了么?”
暮晚搖一怔。
她忽地側(cè)過臉,看向檐頭向下滴落的雨水。
她確實已經(jīng)忘了他了。
如果不是今日重逢。
然而今日在寺中見到他,看到他從書案后一點點站起來,露出面容……千萬般說不出的滋味,重新涌上心頭。
嶺南淅淅瀝瀝雨水聲下,她在馬車中將他拉上來,強迫地親他……重新浮現(xiàn)。
她又想起這個人了。
春華觀察公主側(cè)過臉后的淡漠神色,小心判斷公主的心情,道:“要不,殿下召言二郎登門?”
暮晚搖頓一下,淡聲:“不必。既然他是如此薄情的人,也不必登我公主府門。
“散了吧�!�
眾人被公主的話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言二郎怎么就薄情了……連言二郎的信都懶得看的人,明明是殿下啊。
不過沒人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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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確實很會做人。
第二日天晴后,他就帶著致歉信,親自登公主府門拜訪。
不過可惜的是暮晚搖不在。
言尚只留下了致歉信,等暮晚搖回來的時候,他人早就走了。
春華觀察公主的臉色,道:“言二郎既然已經(jīng)來了長安,日后登我們府門的機會,必然多得是。”
暮晚搖臥在美人榻上,手支下頜,慵懶道:“小小一個書生,快別整天拿來煩我了�!�
春華:“……”
如此,公主府上人就真的搞不清楚公主對言二郎的態(tài)度了。
第26章
暮晚搖在幫韋樹投了行卷、得到了此次科考主試官的認(rèn)可后,
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召見。
暮晚搖被請去東宮,
太子卻遲遲不來。
正殿中清寂非常,
只有暮晚搖一人坐著。
她心里冷笑,
知道太子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
然而今日的丹陽公主,
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因為別人給了冷臉、就羞恥得恨不得死去的小娘子。
現(xiàn)在的她,哪怕旁人一句句話戳上心頭,
她也能唾面自干,再罵回去。
太子妄想通過冷落她來讓她惶恐不安,是不可能的。
自然,
暮晚搖也知道,
依附于太子,
自己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乖巧一些,
才能讓太子殿下信任。
然而暮晚搖既不想乖巧,
也知道乖巧這種態(tài)度,
在政治上作用不大。
反正她后方站著金陵李氏。
先后留下的子嗣,
就只有她一個了。若不是她同母同胞的親哥哥死了,有金陵李氏在,
現(xiàn)在的太子,又怎么可能是太子呢?
昔日李氏在長安權(quán)勢何等煊赫,如今雖敗回了金陵,
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太子會因忌諱而忍讓她的。
清楚知道這點,所以即便東宮的主人遲遲不來,暮晚搖也施施然,讓侍女們遞茶遞瓜果。
她隨意找了一本畫冊,
就閑然無比地坐在殿中,邊看邊吃,好不愜意。
如此一來,太子鎮(zhèn)不住她,就不得不出場了。
太子的聲音從側(cè)門后傳來:“六妹來了?”
暮晚搖抬頭,見相貌端正、衣著常服的太子殿下從外而來,一邊將脫下的大氅遞給侍女,一邊眼睛瞥了下被暮晚搖磕了整整一盤的瓜子。
太子眼睛輕微地抽搐一下,看暮晚搖起身,恭敬又含笑地向他行個禮。
太子壓下自己對暮晚搖那散漫態(tài)度的不喜,示意暮晚搖坐下。
待殿中的侍女重新?lián)Q了茶盞,人都退下后,太子才揉著脖頸,和暮晚搖嘆道:“孤剛才被父皇召去,問了些吏部的事,才讓六妹久等了�!�
太子愁緒滿滿:“父皇病又加重了,孤看著父皇的樣子,心里實在難受�!�
暮晚搖心中冷笑,想你估計巴不得那老頭子趕緊死了,好讓你登位。
但是皇帝這么多年都不死,太子能不氣?
暮晚搖卻裝作聽不懂那些,她和自己的哥哥一起虛情假意地憂愁了番父皇的身體,才詫異地看太子一眼,慢吞吞道:“吏部不是三哥的人在管么?父皇怎么問大哥你?”
太子和煦道:“確實是三弟的人在管。只是之前吏部出了一個錯,孤和三弟因此爭了幾日,父皇才過問的�!�
暮晚搖“哦”一聲。
看太子盯著她不放,暮晚搖笑吟吟:“我不懂這些。我和三哥又不熟,關(guān)系也不好,大哥你是知道的。他那邊在做什么,我從來都是避著的�!�
太子微笑點頭。
正是因為這個妹妹和三弟的關(guān)系不怎么樣,自己才能輕松將她拉攏過來……只是近日嘛……
太子手托著茶盞,非常隨意地用杯蓋磨著杯緣。
他眼睛盯著水中茶漬,口上似閑話家常:“不過方才和吏部那邊對話時,孤才得知六妹最近因為行卷的緣故,和吏部那邊走的比較近。聽說六妹還親自領(lǐng)著人,一起去見過新任的考功員外郎?”
吏部考功員外郎,負(fù)責(zé)科考。
暮晚搖和韋樹,確實去見了。
這也沒什么可否認(rèn)的。
暮晚搖便只是笑了下,沒說什么。
太子臉色淡了,放下茶盞,看向暮晚搖道:“你似乎不怎么與楊三郎一起玩?”
暮晚搖道:“我與他性情不是很合。因為我脾氣大,他脾氣也大。我和他在一起總吵架。玩不到一起去�!�
太子微笑。
他瞇眸,似追憶往事,道:“楊三郎從小就是個倔驢子,天老大他老二,誰的話也不聽。孤記得那時候,也就只有你一哭,他被你哭得不耐煩了,會收了脾氣回頭找你�!�
暮晚搖默然。
然后輕聲:“……那時候大家都很小,和現(xiàn)在也不一樣。”
太子點頭,道:“是啊。誰想到現(xiàn)在,楊三郎的脾氣沒有變,倒是六妹你的脾氣變了。曾經(jīng)那般柔弱的只會哭鼻子的小丫頭,而今也是動不動陽奉陰違、不給人面子啊。”
知道太子在譏嘲自己明明站隊太子、卻還是幫韋樹。
暮晚搖面不改色道:“韋七郎是我舅舅的弟子,年齡又小,還被韋氏排擠。我舅舅讓我關(guān)照一二,我隨手為之。即使我不出手,韋七郎有韋家的背景在,磨上幾年也會出仕。我不過是賣個人情�!�
太子哂笑。
太子說:“不提他也罷。你打算何時與楊三郎完婚?”
暮晚搖:“……”
她驀地抬頭,看向太子。她目如冰雪,冰雪凍成冷刃,猛一下刺過去,像是一刀子戳上人心口。
竟讓人幾分不忍心。
太子嘆口氣,聲音溫和下:“六妹,我并非逼迫你,我也是為你著想。烏蠻那邊的戰(zhàn)爭打了一年了,聽說很快就能結(jié)束了。蠻夷那邊沒有禮數(shù),父子之間用同一個妻子都是常事,何況這任烏蠻王是新冒頭的?”
太子并不知道現(xiàn)任烏蠻王是以前那位的長子。
太子現(xiàn)今只是語重心長勸暮晚搖:“等烏蠻結(jié)束了戰(zhàn)亂,大魏作為他們的父國,他們一定會派人來長安朝見父皇。到時候,你若是還沒有成親,就不怕那位烏蠻王向父皇索要你么?難道你和親過一次,還想和親第二次?”
暮晚搖面容雪白,她不言不語,只是扶在憑幾上的手臂緊繃。
太子道:“如果你嫁給楊三郎,有你和楊三郎舊日青梅竹馬的情分,有楊家相護,有孤相護,那烏蠻王當(dāng)然就不能再將你索要走了。孤知道你和親那一年,你必然在烏蠻經(jīng)歷了很多不好的事,才會導(dǎo)致你性情大變,與舊日完全不同。
“你已經(jīng)性情大變了一次,難道還想變第二次么?
“搖搖,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從深淵中爬上來的。”
暮晚搖靜靜看著太子。
她心想:如果我和楊三郎成親了,金陵李氏必然不滿。李氏說不定會拋棄我。而沒有了李氏的扶持,我還拿什么資本來待在長安,不任人拿捏?
她要兩邊討好,又不能讓自己陷進(jìn)去。
大家都挺不滿的。
怎么好像就她一個人誰都可以,沒什么想法。
暮晚搖輕輕笑了一下。
她垂著眉眼,宛如春水,風(fēng)情萬種。
她愁苦嘆一聲:“我知道了,只是我覺得楊三不喜歡我�!�
太子笑:“他就那個脾氣,你別多怪。他對你總是特殊一些的,不然怎么到現(xiàn)在都不成親?難道不是在等你么?”
暮晚搖笑一下。
她面容微紅,睫毛輕顫。如同思春少女一般,咬著唇在思考自己的夫君應(yīng)該是何等英姿。
看她并不排斥,太子見好就收,不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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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出了東宮門,臉上那少女懷春一般的酡紅就收了。
待她出了宮城門,就連表情都收了。
暮晚搖面無表情地坐在馬車上,等外頭侍女們遞牌子進(jìn)出。
忽而聽到馬蹄聲,她詫異是誰敢在宮城門前這般喧嘩,掀開了馬車簾子看去。
看到一個少年郎縱馬而來,黑衣紅襟,一身武袍。他伏在馬背上,馬速極快,向?qū)m城門前沖來。
守衛(wèi)們面如土色,少年郎卻眉目不變,馬速不收。
紅色的發(fā)帶在風(fēng)中輕揚,腰間佩戴的刀劍鏗鏘沉寂。
眉目冷峻深邃,一眼瞥來,傲然無比。
當(dāng)真是鮮衣怒馬,風(fēng)采卓然!
整個長安,獨此一份,當(dāng)是楊三郎楊嗣!
楊嗣一直到宮城門下,才收了馬速。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時,察覺到旁邊有人注視。
他側(cè)頭看去,與坐在馬車上的暮晚搖妙盈盈的水眸對上。
暮晚搖故作好奇:“楊三郎這是又要去東宮��?你這一天三趟地去東宮,若你是女兒,恐怕現(xiàn)今太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了吧?”
楊嗣盯著她。
慢悠悠:“被太子罵了?”
暮晚搖:“……”
楊嗣牽著自己的馬,瞥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淡聲:“自然比不上你,每次去東宮都是挨罵的�!�
暮晚搖對他虛偽一笑:“這不是太子關(guān)心我何時能與楊三郎完婚嘛�!�
楊嗣慢聲:“你想何時完婚就何時,我無所謂�!�
暮晚搖捂唇詫異:“難道你喜愛我?”
楊嗣同樣詫異:“我何必要喜歡你?沒人規(guī)定做了駙馬,就不能納妾了吧?”
暮晚搖咬牙切齒:“做我的駙馬,就不能納妾�!�
楊嗣頗為淡然:“你管不著我。”
暮晚搖隔著車簾盯他半晌,忽而將車門掀開,一把將一連串的茶盞等器物砸了出去。
而楊嗣早有準(zhǔn)備,他只穩(wěn)穩(wěn)退了一步,就躲開了她的發(fā)脾氣。
看這位公主氣得伏在車上,胸如雪酥輕顫,美目噴火。
楊嗣眼睛上的睫毛弧度極小地顫了下,他移開了目光。
楊嗣道:“你脾氣這么壞,還是好好養(yǎng)你的韋七郎吧。做我楊家媳婦,是要三從四德的。我看你是不行了�!�
暮晚搖道:“那你自己去跟太子殿下說,說你討厭我,一點都不想娶我吧!”
楊嗣道:“倒也沒有討厭你。我不是說了嘛,娶不娶無所謂,反正我能納妾�!�
暮晚搖怒瞪他半天,到底是沉默下去,將簾子扯下,不再和他車轱轆話來回說了。
楊嗣站在原地,見丹陽公主府上的馬車悠悠駛遠(yuǎn),他才回了目光,拿回自己被宮城門守衛(wèi)驗查身份的魚符,牽馬入城。
他的仆從跟在這位身材高挑修長的少年郎君身后,低聲:“三郎何必每次都?xì)饬�?�?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