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謝無熾嗓音平靜,道:“屯田很重要,將百姓與土地?結合,既能解決流民的不穩(wěn)定因?素,將百姓重新綁定回土地?,同時也能產出豐富的糧食,擴充后方。如?果屯田成功,將來一切都很好?�!�
時書聽著謝無熾的表述,嗯了?一聲。
兩個人竟然誰也沒提那天的事。自己不知道以?什么心情提,謝無熾不提,難道是怕自己難堪?
時書背對著他,實在不知道怎么面對,道:“正好?累了?一天,我先去沖個涼�!�
“時書……”
背后響起輕輕的呼聲。
時書早已拿著衣裳,逃避似的跑出了?門去。眼下正是傍晚,天上一片弦月,時不時飄過幾片烏云。
時書叫上杜子涵走到界河的溪流旁,天氣逐漸燥熱,果然有不少人在洗衣服洗澡。他順流往下走了?好?遠,到一片沒多人的區(qū)域,好?好?洗了?個澡。同時也在思考,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謝無熾更好?。
時書在這走神,杜子涵說:“你到底怎么了?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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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書踩著水,早把衣裳穿好?:“真沒什么�!�
“從遇到謝無熾起你的情緒起伏就?很大,你倆咋的,要和好?了??”
時書:“感覺和不好?了?�;厝グ伞!�
時書換洗的衣裳也在河水里?洗干凈,拿著往上走,不過,樹枝掩映處,卻看見一行人聚集在一起,神色有些焦急,宋思南領著一群人從山坡上狂奔下來。
時書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潺潺的溪流裸露出河床,幾個木盆漂浮在上面,衣裳亂丟,人卻不見了?蹤影。之前那個猥瑣男著急地?說:“這幾個婦人帶著孩子在這洗衣服,結果對面突然有好?幾個人沖過來,將婦人和孩子扛著就?回去了?!”
“好?可怕!那群人從河流對岸竄來,將人擄了?就?走!”
“這可怎么辦啊?!一群虎狼之兵!”
時書腦子一悶:“有這種事?!”
“靠!”宋思南霎時眼露兇光,“邊境地?區(qū),界河一步之遙,這群狗東西就?愛過來擄掠財物,這次居然敢搶我們的女人和孩子!來��!”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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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南背后站著好?一堆人,都是他仇軍的東西,從背后抽出尖刀。
宋思南:“過了?多久了??!”
男人說:“沒多久,一炷香時辰�!�
宋思南道:“任何人不要聲張,都統(tǒng)制大人剛睡下,來幾個兄弟隨我越界,將婦人和孩子救回來!”
有人膽小?,不敢吭聲。
宋思南怒聲:“還有誰?人手少了?�!�
他眼里?狼一樣的血性,作為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他不能坐視婦女和孩童被敵人擄走。時書心跳加快,舉手:“我去�!�
宋思南:“你去?我們會殺人,你要是敢殺我就?帶著你�!�
時書:“我知道,我能去,你們好?像沒人比我跑得快吧。”
宋思南哈哈大笑兩聲,遞給他一把刀,道:“行,你還挺有種的,走!”
宋思南領著這七八個兄弟,見烏云遮住了?月光,四野一片漆黑,用黑布裹了?臉:“跑�!�
人群開?始往前,時書握著刀柄,跟在他們背后,腎上腺素開?始飆升。這是越境……越境……對面全是敵人,崗哨環(huán)布、巡邏遍地?,稍不留神被對面的軍隊發(fā)現(xiàn),后果將不堪設想!
崗哨之間?分開?著距離,界河兩岸都是雜草和樹林,時書跟在宋思南和七八個人背后跑,腳下踩著薄薄的水流,河床的石頭布滿瘡孔,手放上去時掌心摩擦發(fā)疼。
時書起初有點茫然,慢慢就?適應了?情況。他大氣都不敢出,河水褪去后,跳蹬懸浮其上。時書在黑暗中辨認腳下的石頭塊,跳躍過去,升起一種頭重腦輕之感。
“宋哥……”有個人開?口。
宋思南壓著刀,道:“不要說話,聽我的命令�!�
時書把嘴緊緊閉上,憑借良好?的平衡能力,第一次渡河跳到地?上時踩了?水坑,但?也沒有摔倒。他伏下身?,學著他們掩藏在低矮的灌木叢里?,往前疾走。
北旻的地?界,路上漆黑一片,有平地?有叢林也有山巒。在最?前面帶路的是白家屯的一個老軍戶,他說:“前面有個廢棄的據點,這些北旻軍搶了?女人和孩子,也是違反軍紀,被查了?會難受,肯定要躲到據點的房屋里?去。我知道在哪兒?�!�
宋思南按著刀柄:“那就?去據點找人�!�
時書后背在冒汗,不幾時,他們遇到了?一列夜間?巡邏的北旻軍隊,幾個人趴在草溝里?一聲不吭,聞到泥土的氣味,聽到軍靴踩在地?面的動靜。
時書提出一起來時,隱約猜到了?危險,而真正來后才?懂命懸一線的緊繃感。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他大口呼吸著平復血液和心跳,整個人處于應激狀態(tài)中,仔細辨認一路走過的地?方。
時書腦子里?反復地?說:勇敢……
時書跟在這些吃苦的士兵身?后沒有掉隊,前路有人領頭,借著昏暗的夜色一路辨認方向。所?有人都森*晚*整*理很勇敢,在敵軍巡邏重重的防線內行動,屏氣凝心,小?心翼翼地?前行。
時書跟在他們背后,似乎翻越過了?幾重山嶺,又繞過山坡,途徑村落。好?像行走在沒有方向的海洋上,心一直浮沉著。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他們看到了?那個廢棄的據點——
——是個小?村落,最?前面有間?草屋。隱隱約約聽到孩童和女人的哭嚎。
宋思南罵了?聲“草!”把刀抽了?出來。
寒光乍現(xiàn)。
時書也抽出了?刀,緊隨其后,月夜之下一間?小?小?的屋子,油燈昏暗,穿出聽不懂的旻語的嘰里?咕嚕,大概有五六個旻兵。這群人,甚至并未關門,發(fā)出狂笑的聲音。
宋思南咬著牙沖進去,一刀砍在那人頭上,脖子瞬間?噴出大面積的血來。時書瞳孔散大,緊盯著這群人,刀柄冷硬正摩著他的掌心,也磋摩著他的心臟。
幾人砍殺在一起,刀鋒揮舞,有人想大聲吼叫,立刻被捂住嘴巴割斷了?喉結。宋思南去拽倒在地?上的女人,背后的旻兵抽刀相向,時書腦子里?反應了?一秒,手里?的刀棒球棍一樣揮出,刺啦一聲響,刮動骨頭。
人趴倒在地?,血濺到宋思南臉上,他轉臉對時書大笑:“謝了?啊!”
時書勉強沖他笑了?一下,心里?的城防在崩潰邊緣,魔咒一樣念著那兩個字。這幾個仇軍小?將領殺了?旻軍之后,用刀泄憤地?在旻兵身?上狂搠,時書別過臉,月色銀白。
片刻,宋思南將幾人偽裝成互砍的模樣,和眾人將婦女和孩子背到背上,一聲輕呼奔出門外:“走,回去咯!”
時書想幫忙,宋思南道:“你是第一次跟我們出任務,能跟上就?行!”
時書明白:“那我斷后�!�
跟在這群人背后開?始往回走,時書松了?口氣,大步奔跑著。月光依然淡淡,時不時被烏云蔽住,他們在路過平原時遇到一列巡查的軍隊,連忙屏住氣息蹲下。所?有人都沒出聲,對面舉著火把宛如?鬼魅,時書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會被這群人盯著。
等人走開?之后,宋思南輕聲說:“要走快點兒?!他們恐怕很快會發(fā)現(xiàn)那幾個旻狗的尸體!”
“是!”
眾人加快了?奔跑的節(jié)奏,時書跟在背后跑,這好?像是無比漫長的一段路,找不到盡頭一樣,時書觀察周圍的山林,盡力想發(fā)揮自己的任何一點用處,他認識了?路,邊跑邊觀望。這一行人年齡也都二十余歲,也是為數(shù)不多深入敵軍的時候,都有些緊張,烏七八糟地?只顧著往前跑。
時書在一片漆黑中辨認著路標,也許是神經太過于緊張,忽然,視線視線中出現(xiàn)了?半高的小?孩子,在黑夜中,鬼魂一樣站在不遠處。
“擦!”
時書嚇得心臟猛地?縮緊,出聲:“宋——”
與此同時,另一列巡邏軍隊在大道上走過去。時書躲在溝里?捂住嘴,猛地?回頭看,那個小?孩兒?不見了?。
鬼?什么時候了?,還見鬼!
這地?方怎么會有個小?孩兒?!
時書再伸出頭,看到了?那個小?孩的頭,毛茸茸的伸著,躲在壕溝里?。
是個人!不是鬼!
時書不敢出聲,小?孩看到了?他們,躲在暗處頻頻探頭觀察。時書就?回頭看人這幾秒鐘,再轉身?,已被宋思南一行人甩出了?一大段距離。
“哥哥……”時書聽到了?聲音。
他猛地?往回跑,拽住那個小?孩,終于看清楚了?,是個頭發(fā)亂糟糟的小?女孩。可能只有十歲。時書擦她的頭發(fā),魂飛魄散:“你誰�。 �
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個地?方干什么!
小?女孩說:“救命,救命……”
北旻的小?孩不會說景語,這人卻在旻區(qū),時書明白了?,大概率是南逃的遺民!時書一把抱起她就?跑:“走!”
小?女孩劇烈掙扎:“我娘,我娘,還有我妹妹,弟弟……”
“你不是一個人?!”
回頭,宋思南他們幾個早輕巧地?越過山坡,跑到叢林里?。時書霎時有種脫離了?群體的無措感,尤其在極端恐怖的環(huán)境中時,他看著小?女孩:“你說什么?”
小?女孩說著說著哭了?:“我們從喜縣逃下來,我娘踩了?當兵的陷阱,腿斷了?,弟弟妹妹躲在山洞里?。我來找人幫忙�!�
時書:“你好?聰明,你家人在哪兒??”
小?女孩指向與宋思南截然相反的方向:“那邊。”
“………………”
后背冰涼。
那是一條漆黑陌生、截然相反的路,宋思南等人已看不見影子,夜里?太黑了?,他們幾乎沒在意到有人掉了?隊。時書如?果再不跟上去,就?徹底和他們失去了?聯(lián)絡,陷入孤軍。
時書額頭冒汗,喉結滾動。為什么?為什么變成這樣?這個小?女孩就?一定可信嗎?大半夜,難道真的不是鬼魂嗎?為什么被這句話牽住的是自己。
怎么辦?帶這女孩走,還是回去救她娘和姊妹一起走?時書擦了?把臉上的汗水,少年的俊臉露在月光下�?謶�,恐懼像魔鬼一樣纏著他。
“……”
時書借著暗淡的月光辨認眼前的女孩,黑色頭發(fā)和眼珠,是典型的大景人長相,他盤問了?一遍,確認是遺民無疑,父親參加義軍戰(zhàn)死,媽媽帶孩子往南逃來。
時書的手在發(fā)抖,腿肚子抽筋,腦子里?在劇烈地?思想斗爭,片刻后說:“走,帶我去找你娘�!�
時書說完這句話后,渾身?的重量都變輕了?。他藏在深溝里?,和女孩轉身?朝著離大景越來越遠的方向走去。離大景越來越遠,卻離危險越來越近,時書有種很破防的感覺,汗水落到眼睛里?一片潮濕,念著勇敢!勇敢!和小?女孩在草溝里?狂奔。
這個女孩真勇敢,她還這么小?,時書跟著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遇到巡邏軍便藏起來,渾身?都是泥水,腳步發(fā)虛。
到底在哪里??為什么還沒走到?不可見底的漆黑的路,一走走不到盡頭,不知道多久以?前時書下了?晚自習老爸老媽還在校門口接,每晚九點前必須回家,最?遲十二點睡是過年守歲的時候。現(xiàn)在,時書走在這陌生的茫茫四野,一旦被旻軍抓住,就?會像大景人搠死他一樣搠死自己。時書有一種恍惚之感:這是黃泉路上,還是鬼門關?為什么這么安靜,甚至連鬼魂也沒有。
每往前走一步,時書的絕望就?加深一些,還會懷疑眼前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壞人。時書并非沒有返回的想法,但?他最?終并未轉身?,渾身?冰涼地?跟在他后面。
終于,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山林。
是個野兔子洞,打?得很深,小?女孩說,她們已經在這個洞里?呆了?三天了?,如?果不是快要餓死,她也不敢出來。
時書看到了?她娘,腳上踩到士兵放置的捕獸器,尖銳的鋼鐵將小?腿狠狠咬住,這明明是捕獸的器具,旻人卻以?此折磨人為樂。起初這位娘親還堅持走路,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現(xiàn)在她非常虛弱。旁邊兩個孩子五六歲,這一路的逃亡讓他們學的很乖,一聲不吭,繃臉像泥塑娃娃一樣。
“別怕,我?guī)銈冞^河,到大景去�!�
時書背起這個女人,讓小?女孩牽上弟弟妹妹,往回走。
來的時候是十一點,到現(xiàn)在,時書估計快凌晨兩三點了?。村莊之間?有零星的據點,城鎮(zhèn)之間?有大的據點,只要有人發(fā)現(xiàn)異族闖入,便騎馬或以?烽火通報,組織軍隊連接。
時書小?心翼翼地?繞開?村落,有一次驚動了?狗,狗叫聲吵醒士兵,嚇得時書腿都繃直,但?這士兵并未多想,罵了?兩聲狗繼續(xù)酣睡。
所?有人都一句話沒吭聲,這時候吭聲就?是死,時書一路記憶著路線,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見,跑錯了?又回到原點,再往前走,不知道磕磕碰碰繞了?多久,好?像鬼打?墻,在命運里?打?轉一樣。
有時候,時書感覺天要亮了?,一旦天亮,他和這一家人必死無疑,世界上哪有這么多兔子洞,但?是天遲遲沒亮,時書還在往前跑,那個女人在他肩頭落淚,淚水打?濕了?他的衣領。
“我們死就?算了?……你從哪里?找來這個小?年輕,還要害死他。”
時書背著人,任何話語都沒有阻止他的狂奔,不停,永遠不停下來。
勇敢。爸媽,還有謝無熾,都說過,勇敢……
時書呼呼地?喘著氣,望著雪白的月光,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辨認著路標,跌跌撞撞踩在河溝里?,絕不停止地?往前跑。
*
界河的另一頭,大景白家屯的城寨里?。
宋思南將身?后的人放下,幾個小?孩子也放下,推開?簇擁著的人群,問剛才?的目擊者:“是不是她們被擄走了??還有別人嗎?”
目擊者說:“是是是,就?是她們!都回來了?!”
“小?將軍,你簡直是天神下凡��!”
“帶她們回去休息,好?好?安慰,”宋思南確實得意,他們不僅把人救了?回來,還殺了?好?幾個敵軍。也許是在這份驕傲和狂喜中,宋思南甚至有些被麻痹了?,隨意清點隨行人數(shù):“一,二,三……都在吧?”
大家剛經過高強度緊張,紛紛點頭:“在�!�
杜子涵擠進人群里?,沒看見時書,“咦?”了?一聲。問宋思南:“時書呢?”
宋思南掃了?一圈:“估計回去了?吧?或者洗澡去了?。”
杜子涵趕緊找,往河流的下游走,時書的衣裳還在他手里?拿著。杜子涵一邊跌跌撞撞地?往下游找,一些輕聲呼喊:“時書,時書你人呢?”
夜里?看不清,夜色實在模糊人的意志。杜子涵往下走,深一腳淺一腳,一不小?心還摔倒:“時書……”
他走到了?先前和時書洗澡的地?方,并沒有人,水流潺潺。杜子涵再往回走,準備回屋子里?找人,但?他一路從河邊走到屋里?,依然沒有看見人。
“難道在茅房?”杜子涵去敲敲門。
沒有人。
莫非去謝無熾處下榻了??
杜子涵不敢確定,猶猶豫豫,往謝無熾住的寢屋跑去。
想到謝無熾就?渾身?發(fā)麻,雙腳打?哆嗦,但?現(xiàn)在想知道時書的行蹤,鼓起勇氣跑去,門外的護衛(wèi)正在站崗,見到杜子涵便攔下:“不得擅闖!”
杜子涵:“二公子在里?面嗎?”
“二公子?”護衛(wèi)道,“沒在。”
杜子涵:“謝謝,我再找找�!�
杜子涵腳步往后轉,一只手掀開?門簾,謝無熾從門內走了?出來。穿著就?寢時的素白內袍,漆黑長發(fā)垂在肩頭,身?上帶著疏離淡漠之感,他臉上沒什么情緒:“找時書干什么?”
杜子涵兩眼一黑,后退著說:“找,找他,確認他回來沒有�!�
謝無熾:“發(fā)生什么事了??”
杜子涵糾結著,不知道要不要說,最?終轉身?狂奔。謝無熾趿鞋,不少鄉(xiāng)民從村口回來,嘴里?七嘴八舌地?說著“這幾個小?年輕太厲害了?!”“竟然去界河對面把咱們的人都搶回來了?!”“了?不起�。 �
謝無熾眼下一暗,讓人去問怎么回事,片刻后護衛(wèi)回來說:“剛才?有幾個婦人在河邊洗衣服,被北旻的人擄去了?對岸,但?又被搶回來了?�!�
謝無熾垂下眼,清淡的衣衫被月光籠罩上了?一層華光,走在院子里?,此時萬籟俱寂,宋思南和幾個小?英雄都回到住處,正在慶祝。
杜子涵到處找時書,沒有人懷疑過時書會掉隊,一是時書跑步太快了?,軍中比賽沒人能跑贏他;二是他們太年輕,沉浸在剛當完戰(zhàn)士的喜悅中,幾乎無法顧及到除自己以?外的人。
謝無熾走在這村落當中。
杜子涵還在找時書,他一開?始想時書肯定回來了?,但?找了?一兩個小?時,杜走累的時候坐在屯里?,渾身?開?始發(fā)涼。
天快要亮了?!
杜子涵知道不對了?,他趕緊去找宋思南,遇到了?中庭里?的謝無熾。
謝無熾:“找到了??”
杜子涵不敢吭聲,他怕宋思南完蛋,憋了?半天又跑。
謝無熾心里?猜到了?,臉色一白,他從山上走下去,走到河流旁,月光照在白色的石頭,他站著,看著眼前的水流。
宋思南和一行人連滾帶爬地?跑下來,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時書沒有回來,跑到河岸旁,開?始緊張地?復盤:“他什么時候掉的隊?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嗎!說話!”
幾個人從睡夢中驚醒茫然,河水潺潺流動,謝無熾漆黑的眼珠轉動,看向這幾個仇軍的小?士兵。理智上來說不是他們的錯,當你往前時就?要做好?不會歸來的準備,責怪同伴是遷怒。
謝無熾安靜著沒有說話,杜子涵有種預感,如?果人再不出現(xiàn)謝無熾會派人把這片土地?都掃穿。
所?有的人都不敢說話,盯著前方,氣氛宛如?酷刑。
——突然之間?,前方的河流中跳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謝無熾眼皮抬了?一下。
時書背著那個女人,背著她涉過水來,像林間?的精靈。他腳步緩慢,力氣早已耗盡,先將她放到干燥的石壩上,再回去抱三個小?孩渡過湍急的河流。時書渾身?被汗水打?濕,等過了?河水后,動作遲緩機械性地?把人再背了?起來。
他臉色蒼白,渾身?被汗水打?濕,腳步一直在打?晃。
但?至始至終,時書沒有停下腳步。
時書踩到滑膩的石頭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蹭過石頭,說了?句:“抱歉�!�
時書往前走著,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再抬起頭,后背一下變輕了?。宋思南他們飛快地?接走了?身?后的重量。
“我回來了?……”
時書想笑一下,沒想到頭重腦輕,竟一頭栽倒下去。
第078章
晉江正版
吃過飯,
時書走到門外坐上凳子。恰好宋思南一行人?等在不遠處,見他出門連忙走了過來。
時書問:“那個?小孩姐呢?”
杜子涵:“你找她干什?么?”
時書:“我受不了了,她真的牛,
深更半夜一個?人?在旻區(qū)跑了好幾里,
還能認得路跑回去,
后面跟著我也很乖。很有潛力�!�
他倆說話時,門后露出小女孩呆呆的臉,
她也來找時書了,片刻后從兜里掏出一把東西遞去,細細碎碎的核。
時書:“這什?么?”
小女孩:“種子�!�
時書思考:“你家那邊有很多?不同的農作物嗎?”
小女孩點頭:“這是?旻狗從他們?先?祖的牧區(qū)帶來的種子,據說在世界外的曠谷,種出的菜很好吃。逃來的時候,我娘說把種子也帶上。”
時書收下種子,遞給宋思南:“拿去種�?纯茨芊N出什?么�!�
宋思南有點沒認出是?什?么,他收下了,由于他私自帶人?越境去北旻,好在是?為了救人?,但把隊友給落下了,
現(xiàn)在被分配在屯里種地三個?月,才?準回仇軍繼續(xù)當小領袖。
宋思南反省中,
對這個?懲罰算是?服氣。
小女孩繼續(xù)從兜里抓,
又抓住好大幾把混雜的種子:“最餓的時候,
我娘也不讓吃�!�
時書摸摸她腦袋:“了不起。這小孩姐你就練吧,以后肯定是?高手�!�
小女孩被他揉得晃了一步,拽著衣擺站好:“要不要去種種子?”
時書站起身,
肩膀發(fā)痛:“好啊。”
“我也去我也去!”杜子涵說。
宋思南去拿鋤頭,幾個?人?都準備走了,
謝無熾從門內走了出來,正?看著時書。時書一下想?到他,怔了下:“你去不去?”
謝無熾將?種子接在掌心看:“有禾谷類作物,也有葫蘆科植物,還有胡桃科……看來主食和蔬菜都有�!�
時書:“哦�!�
“…………”
“這個?季節(jié),種葫蘆科的植物最好,也就是?黃瓜、絲瓜、苦瓜這類菜果,走罷�!�
小女孩拼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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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書緊隨其后,思索地看著謝無熾,心想?他怎么什?么都懂,杜子涵說:“又被反向?對比了�!�
“…………”
時書手里接著幾枚葫蘆科的種子,找了一片有腐爛植物的肥沃陰涼土地,把種子用水浸泡后,挖了個?坑蹲在地上埋進去,低頭用松軟的泥土將?種子覆蓋。
幾個?人?分散開來種地,謝無熾在時書身旁,見他直起腰吃力伸手扶起,道:“遺民?遷徙,將?種子帶向?不同的地區(qū),這是?文明?進步的一種形式�!�
時書擦手上的泥:“嗯?”
謝無熾看了他一會兒,道:“統(tǒng)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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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書還沒反應過來:“什?么統(tǒng)一?”
謝無熾帶他去河溝旁洗手,替他擦干手指:“在這里呆了一段時間,北旻和大景互相仇視,但許多?生活習性?已融合得如影隨形。昨晚知道你在河對岸擔驚受怕,我有了這個?想?法,也許北旻和大景需要統(tǒng)一,至少讓人?們?能穿行自如。不再像你這樣�!�
時書睜大眼。
謝無熾:“也許統(tǒng)一了,就沒這么多?事?了�!�
時書留意到系統(tǒng)不知不覺提醒,謝無熾的功勛值一直在增加。
——天下共主。
北旻早已認可皇帝制度,從最開始的部落演化為了封建官僚體系,他們?也認同“天下”這個?概念,所以真正?的天下共主,是?要一統(tǒng)北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時書:“你打算這么做�!�
謝無熾:“是?�!�
時書呼之欲出對他的仰視之余,再想?起狁州的戰(zhàn)事?,不知道說什?么好。種完種子回到暫居之處,林鹽積攢了一天的軍務要匯報,正?急得腦袋冒火,來回踱步!
一進門,林鹽便?迫不及待道:“大人?,摩育王的軍隊攻破琪縣了,正?在往陶將?軍駐軍的赫州城過去�!�
時書本來還笑著,聽到陶將?軍這幾個?字,笑容難免有閃失,找了張椅子坐下。
謝無熾道:“給他去信,讓他和馮重山合作鎮(zhèn)守,不得失城�!�
時書抬了下眼,林鹽似也有些意外:“這陶將?軍早已將?家眷搬離城池,準備向?大人?盡忠,鏟除馮重山以襄盛舉……大人?怎么變了心意……”
謝無熾喝了口茶,平聲道:“北旻從上城遠道跋涉而來,糧草供應必然漫長受阻。賀州肥腴,沖破狁州后的陳白、長壽兩州也十分肥腴。北旻的軍制還未從劫掠制轉化為俸祿制,南下不會攜帶過多?糧草,而是?邊走邊搶,燒殺搶掠,擄來的物資便?是?軍餉,這種軍隊最如狼似虎,戰(zhàn)斗力也最強�!�
“倘若讓陶良瑞獻關,入關后正好讓他們吃成個大胖子。堅壁清野,百姓則流離失所;放任自流,則肥了北旻的軍隊。倘若再攻陷陳白、長壽,受難百姓恐有百萬之巨,屆時將?四處流亡、生成禍患。馮重山要除,但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不能放任北旻坐大,增長他們?的氣勢�!�
林鹽一聽:“原來如此,是?屬下操切了。”
謝無熾:“你讓陶良瑞好好守城,收到圣旨,我也會派人?助他。”
林鹽的匯報大致如此,便?走了出去。此時天色已接近傍晚,房間里點起了燈燭。暗淡的燈光照在謝無熾的睫下。
時書到桌子旁倒了杯白水喝:“你放棄那個想法了。”
謝無熾道:“人?的觀念很難改變,許多?人?按照思維的慣性?活下去,對別人?缺乏同理心,甚至我也一樣。昨晚看到你從河岸跑回來,我更察覺到這一點,也許調整方向?,統(tǒng)一整個?北旻和大景,這條路更有價值�!�
時書:“昨晚嚇到你了?”
謝無熾靜了靜,道:“時書,你知道嗎?你的選擇經常有讓你死去的風險�!�
時書:“當時情況太緊急,如果給我更多?的時間,也許我能想?到更多?的辦法,但當時我只能想?到那樣的。”
謝無熾垂下眼,并沒有說話。
時書意識到氣氛的沉悶,撓了撓鼻尖說:“我最近在村子里閑逛,看到一個?絕佳觀景位,不僅風景很好,而且還有螢火蟲。去不去?”
時書說這句話,就跟一年?前他倆經常到處游玩一樣,隨口建議。說完也有種今非昔比之感。好在,謝無熾站起了身。
時書連忙往外跑,整個?村子被墻壁圍繞,不遠處有個?山神廟,廟旁邊有座廢棄的暸望塔,時書往那個?塔里走,夜色清淡,那一帶的居民?很少,那棟樓木板腐朽,屋頂垮塌,也頗為陰森恐怖。
時書腿還有些疼,上樓時沒力氣,扶手很臟,沒想?到眼前伸出了手。他抓住謝無熾,他的手一如既往地發(fā)燙。
走到塔樓的頂端,時書心想?這是?干什?么呢?跟一個?男人?偷偷跑來這里,大半夜看風景,像是?在約會一樣。
換做以前,時書可能就是?單純覺得風景很好,汪汪大叫“謝無熾!快看那座山!”“這月亮也太圓了吧!”“風好大!”,現(xiàn)在,潛意識卻再次偷偷浮現(xiàn)“爬床”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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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熾穿著的衣裳形制講究,質地素凈,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風景上。
有一瞬間,時書在想?,我倆都在裝什?么呢?
……謝無熾有沒有期待自己對他做點什?么?
他雖然說了要改,但性?|癮這個?東西,應該是?不以意志為轉移的吧。
重逢之后,謝無熾也說過“我愛你”。
忽然,時書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轉身,謝無熾問:“怎么了?”
時書:“手給我�!�
謝無熾遞過手腕,時書看到手腕上纏著的白紗,一層一層解開,對著月光看那斑駁的傷口。既有撕裂的沉痂,也有刀鋒割裂的傷痕。不過好在,并未有新的傷口,先?前的已經愈合,結成了顏色偏深的紋路。
時書嘆了聲氣:“就算不再繼續(xù)傷害自己,你的手腕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也許以后要永遠用白紗覆蓋,以免舉手投足便?被人?看出來。謝無熾……”
時書輕輕撫摸了下他的傷口。
一瞬間,謝無熾眉心陡起,電流般細微的疼痛,還有時書的手指,讓他呼吸加重了一些。
時書還沒有察覺,指尖再撫了一下,謝無熾開始收回手腕,別開臉。但時書從他滾動的喉結,還有眉眼的異常,忽然看出了什?么——
謝無熾……有感覺了?
“………………”
疼痛刺激到你的欲|望了?
時書猶豫了一下,腦子里開始發(fā)熱,他走到謝無熾面前,他正?在將?紗布纏回手腕,時書替他掖好尾端的窄帶時,謝無熾的呼吸加急,垂下眼睫毛,那挺直的鼻梁之下,身上泛著躁動不安的氣味。
直到現(xiàn)在,時書偶爾還能被謝無熾犯病的速度給驚到。
時書抿了下唇,左右看了看,這棟廢棄的塔樓,不會有人?看見。
時書抓著頭發(fā):“謝無熾,你怎么了?”
謝無熾平聲安靜,沒有說話。
時書咳嗽了聲,耳根開始發(fā)紅:“是?不是?很難受�。俊�
謝無熾:“有時候,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時書想?起很久以前,謝無熾平淡地說過:人?要認識自己,并且控制自己。
時書腦子里一空白,說:“要不然,我?guī)蛶湍�?�?br />
第079章
晉江正版
時?書剛說完,
血就沖到了腦門,一瞬間白凈的眉眼在月色下通紅。
找個柱子撞一下,腦子會不會清醒點。
我在說什么�。。�!
但是說都說了。時?書看著眼前的謝無熾,
夜色冰涼如?水。謝無熾轉開了目光。
時?書腦子發(fā)熱,
往前走了一步。
在某種?動機的驅使下,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正坐在朽壞的木板。謝無熾背靠粘連著蛛絲和灰塵的墻,
骨節(jié)粗大瘦削的手腕,扣住時?書的手,沉默著。
時?書和他牽手時?,謝無熾似乎不太習慣親密,阻止時?書:“不可以�!�
時?書一下滿臉通紅,毛炸的像朵蒲公?英。他無視謝無熾的抗議牽住了他手,扭頭看地上結著污垢的地板,沒一會兒,謝無熾不太自?然地呼了聲氣。
“謝無熾……你好嗎……”
時?書磕磕巴巴。
謝無熾本身極其體面潔凈,衣裳穿得端方雅正,領口被時?書一只手拽開,
露出的皮膚和身軀像稱手又危險的利劍之柄,也是操縱著謝無熾這個人的開關。時?書俊秀的臉紅成了面具,
牽手他時?抬頭看謝無熾的臉。
謝無熾胸口起伏,
喉結上下滾動,
和他一對視漆黑的眸子便移開目光。時?書咬著牙,指尖觸到的皮膚溫暖細膩。謝無熾想過,這輩子會有人碰他嗎?
至少時?書沒想過,
這輩子會有時?候,跟人在這么座漆黑的箭塔,
像夫妻一樣。謝無熾應該會很爽吧……
時?書耳朵通紅,呼吸開始加急,眼前甚至有了輕微的模糊。
謝無熾也移開了視線,眉眼漆黑,鼻峰挺直,看人的目光半垂下來壓制攝人,不過現(xiàn)在,時?書湊近親吻他測臉時?,謝無熾偏過頭輕輕喘著氣,整個人卻完全不像面上看到的那?般冷硬強悍。
………月光淺淡,箭塔外風聲颯颯,從屋檐的縫隙可見旻軍所在的區(qū)域。不久之前,白家屯還是一片荒廢之處,因謝無熾下達的指令,一兩年間,塔樓林立煥發(fā)出了新的生機。
謝無熾一直沒有任何動作,時?書親吻他,俊挺的鼻梁上冒出冷汗,原來的傲慢之色只殘余著無所適從之感。長達萬里?新修的屯區(qū)指揮人,此時?就站在這里?,和時?書一起看樓外風光。
時?書心想,這種?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軍屯區(qū)不僅能供給軍隊生存,還能固定無家可歸的流民,既能修身養(yǎng)性,也有利于人口的交流和繁衍。謝無熾背靠墻壁,腰間被解開衣服推上露出硬塊腹肌。
時?書站在塔樓往前張望,謝無熾沒試圖擋他,和他同時?看向溪流旁。白家屯風景很好,據說這里?的山川河流曾是蠻荒之地,后因戰(zhàn)爭人口流亡無處安置,便開墾了這些土地,從此延續(xù)到再被戰(zhàn)爭沖潰時?。
荒廢的屯田,在謝無熾的安排下重建更新,無數(shù)百姓充得活路。
汗水分泌出來,呼吸沾染夜寒,時?書和他唇齒糾纏著,謝無熾的呼吸加急,風聲飄到深夜幽靜的溪流林間,消散于風中。
“時?……書……”
這一切都是謝無熾的功德,生殺予奪是權力,與人兇狠廝殺是手段,但給百姓生路是另一種?權力,那?可是數(shù)十萬人,安置他們的家園。謝無熾的臉在明暗不定的陰影中,將衣襟扯開些,凌亂的衣衫底下露出狼豹一樣肩頸的鎖骨和肌肉,勁悍極。
男人的身軀本就高大勁悍,衣衫不整時?,強勢的骨骼和輪廓更為明晰。分明是渾身都很男性的特征……這和他臨陣打仗時?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是秘密、獨屬于時?書的謝無熾,時?書另一只手撫過謝無熾的刺青,圖案在手指下斑斕,傷口反觸及到指尖,謝無熾眼下一片暗色,似乎慣受苛待。
謝無熾的手一直放在身側,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白紗被蹭掉了,他似乎想伸手,但手又收了回?去?,雪白的紗布風中漂浮。
時?書聽到謝無熾的氣息,腦子發(fā)暈,也想到了他說過愿意為狁州的改變,湊近加深了親吻。
一股暖流從鼻腔順流而下,時?書猛地一仰頭,一個后退撞到背后的鐘上:“等一下,不,不是……我,我流鼻血了……”
��?
啊?
��?
什么!流鼻血了?
時?書伸手想捂鼻梁,但手剛摸了謝無熾的皮膚,一時?手足無措停在原地。謝無熾上前來,讓時?書仰著頭,將紗布撕成細碎的布條,塞在時?書的鼻腔里?。
時書:“啊……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