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青年酒意上頭,脾氣也跟著竄了上來。
但臉頰粉撲撲地蒙了層血色,瞪人時眼眸里水光瀲滟,根本沒什么殺傷力,反倒像是在勾著人去看他。
“不要我是嗎�!遍Z循觀沒什么表情地頷首,也不知道是怎么頂著那種臉說出這樣的話來的,還能自然地從袖口里拿出別人的荷包,問:“那荷包呢。”
小蝴蝶瞥了眼閆循觀身上的小荷包。
很熟悉,而且有他常用的熏香味,上面繡著的花樣也格外合他的心思。
掙扎兩番,小蝴蝶很有骨氣地咬唇拒絕道。
“我有新的,舊的也不用了�!�
也不知道是明里暗里地刺誰。
連“舊”字都稱不上的國師大人,這種時候想要對號入座都有些為難。
許玉瀲撐著瓦片往旁邊挪了挪,停下來后就把自己鋪在地上的衣服給扯了過來,直接在屋頂上跟閆循觀劃出了個分界線。
扭開臉,只留個后腦勺給對方看。
閆循觀甩著手上的荷包,嘆了口氣,“怎么脾氣這么大?”
閆循觀今日還打算要取走這藏在黎都內(nèi)的妖族性命,現(xiàn)在見了面,言語倒比刀劍先行交鋒,最奇怪的是,他還說不過對方。
看著膽子小,但又完全不怕自己。
接近凌晨的時間,空氣里彌漫著春日未消的冷意。
帶著一堆捕妖工具的國師大人和他要抓的那只小妖怪坐在一起,安靜地聽人嘟嘟囔囔地反駁他,身上還鬼迷心竅地留著幾天前撿到的荷包。
十分新奇的體驗。
大概在二十年前親眼看著師傅死在妖族手下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和什么妖族心平氣和的共處一室過了。
并不令人討厭。
無法想象,那些殘忍無比的妖族里,會有這樣特殊的存在。
妖力微弱到讓人根本察覺不出來他是妖族。
如果不是那雙翅膀,閆循觀今天恐怕會空手而歸。
不準(zhǔn)備空手而歸的閆循觀端坐在許玉瀲身邊,視線在他翅膀上打轉(zhuǎn),突然問道:“你是哪來的小蝴蝶?”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種族,你的翅膀長得很不錯�!�
小蝴蝶:“。”
“后山�!�
他纖密羽睫顫顫的,悶聲回答著。
原本的小脾氣就像戳了洞的氣球一樣,一下就泄氣了。
軟乎乎的變成了個團子。
小蝴蝶很難拒絕別人的夸贊,即便那聽起來有些刻意。
他還以為閆循觀還能說出點什么好話,就在他豎著耳朵準(zhǔn)備再往下聽的時候,男人的手一下就碰到了他的翅膀上。
“你已經(jīng)到熟熱期了?”
閆循觀檢查骨骼的手段簡單。
輕輕按壓著青年白得近乎于透明的肌膚,淺潤凹陷下,體溫相差過大的觸碰帶來了些許輕微的顫抖。
他垂眼不語的模樣看上去十分正經(jīng),有些唬人,但一開口就不對勁了。
“熟熱期到了,有沒有給別人生寶寶?”
許玉瀲懵懵地抬起頭,反應(yīng)過來便皺了下眉心,不贊同道:“我怎么生寶寶,我不能的�!�
“成了婚入了洞房才能生。”
閆循觀受教般應(yīng)了聲,“原來如此�!�
系統(tǒng)在后臺聽他們混亂的聊天,腦袋里黑線越來越多。
重點是成不成婚嗎?
閆循觀倒不是故意釣著人說那樣的話,南黎國域中的妖族雌雄同體不在少數(shù),他對蝴蝶這樣少見的種類沒有了解,只是看著許玉瀲的模樣,便下意識那樣問了。
好像這個小妖族,確實是他心儀的模樣。
少見的性格和獨特的氣質(zhì),只是遙遙聽他輕聲細(xì)語地和人說話,那聲音就能讓他情不自禁地駐足。
不然怎么會在第一次見面就起了興趣。
“你今日喝了酒,我便不多打攪你休息了。”
閆循觀撫了撫他的發(fā)尾,輕笑了聲,“也不知道你這模樣,明日還會不會記得我�!�
許玉瀲回頭看他,“明日?”
青年身上僅穿了件輕薄寢衣,起身時長衫腰后鏤空的開口幾乎落到臀線,輕薄的翅膀猶如絲綢般裹在身后,閆循觀脫下外袍,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在了他身上。
“明日我會再來拜訪�!�
指腹擦拭過小蝴蝶泛著水光的嫣紅眼尾,閆循觀勾起嘴角,“沒人會放心一個留在南黎的小妖族,想想看,多嚇人啊�!�
“我作為國師,自然要對此負(fù)責(zé)�!�
……
那點酒量稱不上宿醉,不過許玉瀲睡醒仍是頭疼了會。
用過早膳,又回房間休息了會,腦袋里那股暈暈的勁頭才終于過去。
系統(tǒng)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怎么說話,直到許玉瀲推開窗子,去拿昨夜剩下的酒杯時,它終于冒了出來。
【宿主以后還是不要碰酒了�!�
為了抓緊整理杯盞,許玉瀲將垂下的發(fā)絲挽到耳后,眼尾仍有酒意的痕跡存在。
他不明所以地捏著杯沿,問道,“怎么了嗎,我酒品很差?”
許玉瀲問完自己先心虛地回想了下,發(fā)現(xiàn)什么都想不起來后,更加心虛了,連整理杯子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難道是我做了什么嗎?我好像都想不起來了……”
系統(tǒng):【還好,但是宿主喝了酒會忘記很多事情。】
不僅是喝醉時會失去平時的記憶,喝醉時發(fā)生的事情,后來也不會記起,要是出了什么事根本攔不住。
許玉瀲清楚這樣很危險,可還沒等他檢討自己,系統(tǒng)冷不丁地拋出了下一句。
【比如您的身份已經(jīng)被國師發(fā)現(xiàn)了�!�
許玉瀲:“??”
“什么時候?”
系統(tǒng):【昨天晚上,宿主喝醉后閆循觀便潛入了狀元府,因為他從寧肅羽的書信里察覺到了不對勁,決定親自前來探查是否有妖族的痕跡�!�
【如果您關(guān)注一下副本進度,就會發(fā)現(xiàn)您的個人主線又往前跳了一截�!�
雖然劇情推演里有說過自己的結(jié)局,但真等到這么一天,許玉瀲又有些退縮了,他白著臉問,“我這個時候想逃,是符合人設(shè)的吧�!�
系統(tǒng)倒沒說可不可以。
昨天晚上再詳細(xì)的事情發(fā)展系統(tǒng)沒有再跟許玉瀲說,他自己也不敢問,揣著一肚子的惶恐,午飯還多吃了幾口。
直到午后在庭院里喝了口花茶,許玉瀲坐在秋千上抱著只小土狗,遙遙望見府外多出幾道人影。
一道似曾相識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好像……在哪見過對方。
管家匆匆走進來,稟告道:“老爺,國師前來拜訪�!�
那頭銜一出現(xiàn),別管有沒有見過了,小蝴蝶跟被人踩了觸角似的。
沒等周圍人反應(yīng),抱著懷里嗚嗚咽咽的小奶狗站起了身,直接趁著侍女們擁過來前碎步離開了院子。
寧肅羽回頭尋他的時候,連片衣角也沒能看見。
繞了好遠的路回到自己屋子,許玉瀲從來沒跑得那么快過,掀起的衣擺快將周圍鮮嫩的花苞卷下幾朵,呼吸都吐著熱氣。
捂著胸口回到那顆桃樹下,還未能喘息幾秒。
腳步聲比樹葉簌簌聲更先出現(xiàn),極有分寸感地停在了不遠處。
語調(diào)分明是男人慣有的平靜,但此刻細(xì)聽,又似乎夾雜著幾分,在看見許玉瀲逃跑時自己也沒察覺的慌亂感。
“你別怕我。”
第101章
養(yǎng)兄如妻
國師府
壓抑著音量的短短幾個字,
幾乎挑明了他們昨晚見過面的事。
比起安慰,那口吻在許玉瀲看來,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人,
在隨意把玩了那只踏入圈套的小可憐過后,偶然起意,
裝模作樣虛偽至極地,隨口說出的幾句戲謔調(diào)笑。
閆循觀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對妖族有好臉色。
許玉瀲暫時不清楚閆循觀是抱著怎樣的念頭來的,
可光是從他們二人之間對立的身份來說,
許玉瀲就不得不防他。
最開始停下來休息會的念頭完全沒了,此時此刻,許玉瀲甚至不敢在閆循觀的視線里多停留一秒,
生怕對方攔住自己,
然后喜提這次副本的人物結(jié)局。
那可不是什么小蝴蝶想要經(jīng)歷的事。
自覺保命重要的小蝴蝶在閆循觀說完那句話之后走得更快了。
他踩著地上泥濘的花葉蒙頭往屋子里走去,
唇瓣緊抿,
裝作自己什么也沒聽到。
或許是看出許玉瀲的逃避,沒等他溜走,閆循觀幾步跨過大半院子攔住他。
“許公子�!�
銀發(fā)掠過二人相交的手,
帶來絲難言的涼意。
像是有毒蛇緩緩爬過背脊,
略刺的鱗片隨時可能在肌膚上劃出無數(shù)條痕跡。
許玉瀲毫無防備地停下腳步,踉蹌之中,差點直接撞入閆循觀懷中。
他迅速后退幾步,
在男人長久停留的視線里,烏黑羽睫抬起又快速落下,“……國師有什么事嗎?”
青年精致秀麗的五官向來出眾,閆循觀早在那個雨天便有了清晰的認(rèn)知。
只是在這樣無措的情況下,青年眼尾在蒼白的皮膚上洇開一片濕紅,呈現(xiàn)出了某種比那時更為詭麗的情態(tài)。
脆弱纖白的妖族,
連指尖的弧度都那樣無害。
殺人的時候是靠什么呢?
難以想象。
閆循觀沉默地垂下視線,劍眉下壓,模樣有些陰翳。
許玉瀲看得心中發(fā)怵。
在皇宮里的人似乎都是不太好相處的性格。
讓人瞧上一眼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直呼心思深沉。
但就在許玉瀲以為他要做出什么的時候,閆循觀突然輕勾起唇,很是自然地松開了抓住他的手,“倒沒什么要緊事�!�
似乎真的只是為了叫住他而已,許玉瀲要往臥房里走,他便也跟在許玉瀲身邊。
閆循觀淡聲道:“許公子住的原是寧狀元的府邸,難怪那日我回去后,遲遲找不到黎都內(nèi),有哪個許家有如此公子這般的人物�!�
許玉瀲愣了愣,“你找過我?”
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閆循觀第一面便懷疑了他。
可若真是如此,好像他也留不到現(xiàn)在。
“只是恰好撿到了公子遺落的荷包罷了。”
沒有以昨日晚上的情況作為要挾,閆循觀抬手掀開珠簾,站在旁邊示意許玉瀲先進去,“想找機會還給你,可惜一直沒有再見�!�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雨露未消,空氣里還彌漫著春日清晨的潮濕水汽。
更多的寒流全部被男人的身形遮住,他們在昏暗中視線相觸。
仔細(xì)說來,如果不是昨晚閆循觀意外出現(xiàn)在寧肅羽的家中,現(xiàn)在許玉瀲對他的印象大概還停留在寺廟那一日。
匆匆一面,并無特殊。
但凡許玉瀲當(dāng)時知道閆循觀是南黎國師,他是一句話都不會多說的。
更別提出現(xiàn)這樣尷尬的局面。
用荷包當(dāng)話頭,任何一個知道他們身份的人聽了,都會覺得荒謬,許玉瀲自然也認(rèn)為這不是閆循觀這次來這里的目的。
畢竟他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
國師和妖,能有什么好聊的。
“如果是為了荷包其實你不用……”
許玉瀲猶豫按著衣角,不想在這件事上跟閆循觀過多糾纏。
男人極薄的眼皮覆下,說出的話莫名耳熟,“因為有新的了,還是因為沾了別的味道?”
許玉瀲眨了眨眼,沒想起來這句話自己是在哪里聽過:“……?”
“國師對荷包感興趣的話,府上還有剩余的料子�!�
珠簾掀起,碰撞聲打斷了屋內(nèi)二人的交談。
寧肅羽從門外進來看見的便是閆循觀正和許玉瀲靠得極近的畫面,心臟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澀得厲害。
他的語氣不算很好,仔細(xì)聽便能聽出壓抑其中的厭惡。
末了走到二人身前,在確定自己擋住許玉瀲后才滿意地?fù)P起眉頭,接著說道:“到時候就再做上幾個,算是感激那日國師照料我兄長�!�
閆循觀輕笑了聲,“的確是有幾分興趣�!�
他原本有些郁氣的眉眼在寧肅羽那幾句話后驀地一松,白得了解脫似的松開。
視線淡然收回,閆循觀坐回原位,拿著桌上的瓷杯抿了口熱茶,開口道:“既然寧翰林有這心那便多做些,今后,我還有的是時間同你兄長相處�!�
寧肅羽聽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場頓住,再開口突然沒了開始的戾氣,“國師的意思是……”
閆循觀這次來狀元府的目的的確如許玉瀲猜想的那樣,目的說不上單純。
他從寧肅羽那收到了數(shù)不清的書信。
信里的內(nèi)容無需細(xì)看,便能猜到全是和許玉瀲的病情有關(guān)。
雖沒有挑明具體情況和妖族身份,但那情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更何況他。
方才在前廳短暫交流過后閆循觀心中便有了打算。
病當(dāng)然是要治的。
“不過得讓他住到國師府來�!�
閆循觀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心善的老好人。
這樣充滿危險性的妖族,容忍他留在黎都內(nèi)是有極大風(fēng)險的,再加上寧肅羽畢竟是個袒護妖族的罪人,如何能讓他放心。
為國為民,如果非要留下,除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國師府?”
許玉瀲皺著眉聽他們打啞謎,聽到這句的時候終于有點明白過意思來了,可再細(xì)節(jié)些的,他還是云里霧里。
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是怎樣的境況。
寧肅羽進來的時候,被自己死敵抵在角落的小蝴蝶還在擔(dān)心對方。
他其實是有些怕的,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任務(wù)對象,在副本里的身份都和閆循觀處于對立面。
而且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曾被閆循觀手下的繳妖營追殺過。
說到底,在閆循觀手里,他們誰都討不到好。
這樣坐下來交談的平和感更像是在掩飾即將到來的狂風(fēng)暴雨,反而讓許玉瀲愈發(fā)擔(dān)憂。
腿邊搖著尾巴的小狗不斷用毛絨腦袋蹭著他的褲腿。
許玉瀲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腦袋,試探問道:“你們是要讓誰去國師府?我認(rèn)識嗎?”
閆循觀打量了會那只瘋狂朝著主人示好的蠢狗,視線移動,落在青年白皙臉頰上羽睫映出的淡淡陰影,良久,勾唇點頭,“自然是認(rèn)識的�!�
他們這邊氣氛一片和諧,坐在旁邊的寧肅羽表情卻不太好看了。
找閆循觀來幫忙本身就是件極為冒險的事。
他們對黎都并不熟悉,對這所謂的國師更是,要是對方說話不作數(shù)且藏有禍心,讓許玉瀲住到國師府,豈不是把人往狼坑里推。
寧肅羽猶豫了下:“一定要住過去?”
閆循觀點頭,“治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來來回回未免太過麻煩,再者,國師府里的藥材或許更為全面�!�
他用這個理由寧肅羽便無法拒絕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許玉瀲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簡單的藥材。
只有國師府內(nèi)獨有的特殊靈藥能幫上忙,除此之外,他們沒有第二條路。
本身就對閆循觀會答應(yīng)幫助沒抱什么希望,現(xiàn)在見有機會,只要不是什么威脅到許玉瀲安危的事,寧肅羽都會答應(yīng)。
沉默了片刻,寧肅羽斂下眼皮,余光描摹著兄長愈發(fā)消瘦孱弱的輪廓,他沉聲道:“好�!�
“我們什么時候過去?”
“盡快�!遍Z循觀放下手中的茶杯,將熱氣蓋住,“難道你覺得他的病還能繼續(xù)耽擱下去?”
“……”
許玉瀲抱著他那只小白狐貍狗半蹲在椅子旁,聽到二人結(jié)束對話時已經(jīng)感到了些許不妙。
稍微串聯(lián)一下他們所談到的內(nèi)容,許玉瀲揉小狗腦袋的手都停了下來。
這好像是已經(jīng)跳過了揭穿他身份的環(huán)節(jié),直接走到了下一環(huán)節(jié)啊。
小蝴蝶心臟砰砰亂跳。
但等他慢半拍掀起羽睫,對上了兩個男人投來的視線,還是下意識地抿起唇肉。
反應(yīng)很小地鼓了鼓臉頰肉,眼睛圓圓。
“你們是在說我��?”
……
傍晚才過,橘色夕陽籠罩下,府內(nèi)早已燈火通明。
裝潢清雅的長廊內(nèi),侍衛(wèi)們來回穿行走動,手上皆提著鑲有金絲框的黑色木箱。
細(xì)看便能發(fā)現(xiàn)木箱其上的封口處印有清晰的紅‘觀’字。
意為觀天地,窺神意。
是國師府獨有的特殊印章。
按閆循觀所定下的時間,這幾日內(nèi)許玉瀲便需要搬過去。
怕耽擱了事,聽見吩咐的管家忙招呼了府中的仆人們,當(dāng)天就已經(jīng)開始為他們的公子整理行李。
不過還有比他們更殷勤的人。
人前腳剛走,后腳國師府的車馬就到了門前。
面子上做足了誠意,誰見了不說聲,這狀元郎未來的路可謂通天。
殊不知被人惦記的是藏在后院里的那位妖族青年。
許玉瀲完全搞不懂閆循觀的想法。
今日短暫見面,閆循觀不僅沒有挑破他的妖族的身份,還應(yīng)下了寧肅羽的愿望。
邀請妖族前往國師府治療,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包藏禍心的行為,閆循觀卻好像真就是為此而來。
身份暴露后該遇到的情況真的會是這樣嗎?
對如今隱隱變動的劇情仍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tài),靠在樹下休息的小蝴蝶抬起眼,接過侍女準(zhǔn)備的河燈,打量了幾眼后柔聲問道:“還有什么別的樣式嗎?”
“自然,公子想要何種樣式我們都能現(xiàn)做。”
有侍女搶答。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提起自己曾做過的河燈,小河環(huán)繞著的庭院在這個時間點倒是熱鬧了起來。
許玉瀲輕笑了聲,指尖細(xì)細(xì)整理過燈邊布制的淺色花瓣,搖了搖頭,“只是問問而已。”
機靈些的侍女見他要放河燈,趕緊拿著燃起的蠟燭跪坐到一旁,“公子,奴來替您點燈。”
“往后等公子身體好些了,趁著夏至,咱們再一起去黎都那條瑚靈江放花燈……”
許玉瀲只彎著眼笑,并不接話。
屋子里現(xiàn)在都是收拾行李的侍衛(wèi)。
來來去去,令人心煩。
許玉瀲索性帶著他院里的人全部來了外邊的庭院透氣。
剛把河燈燃起,還沒等仔細(xì)瞧瞧那光線的透亮巧妙,就聽身后傳來了些許動靜。
分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許玉瀲能夠去國師府的男人此刻站在門邊,固執(zhí)地拽著什么東西。
眉眼陰郁,衣袍也沾了灰塵,難得失去了往日的風(fēng)度。
管家急得擦了把汗,“老爺啊老爺,這是大公子常用的披肩,我們該裝進箱子里了,您先放下吧……”
寧肅羽無動于衷,甚至攥得更緊了。
“怎么了?”
許玉瀲循著動靜走到他們身邊,管家立刻向他投來了求助的目光。
“肅羽?”許玉瀲皺起眉頭。
寧肅羽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側(cè)眼看過來時,形狀流暢的鳳眼內(nèi)似乎藏著些難言的情緒,緊握住衣袍的手指松了幾瞬,還是沒有放開。
心里過了遍今日發(fā)生的事,許玉瀲沉吟片刻,擺手揮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寧肅羽壓著眉心,喚他,“兄長�!�
許玉瀲從寧肅羽手中接過那件披肩。
窒海鮫紗的紡織主體,十年繡娘的精細(xì)針腳,黎都也千金難求的金貴料子,許玉瀲的屋中卻有著無數(shù)由此織成的服飾與配件。
身邊的人總是在各種方面默不作聲地對他好。
沒有任何言語,許玉瀲輕輕握住了寧肅羽的指尖。
指腹的溫度在夜風(fēng)中傳遞到快速跳動的心臟,寧肅羽額發(fā)隨意揚起,眼前的畫面被發(fā)絲分割成支離破碎的流影,青年就那樣溫和地,如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走到他的身邊。
問他:“我去國師府,你不開心嗎?”
寧肅羽沒有說話。
許玉瀲抿著唇,有些苦惱地低下了頭,“可你很希望我去,不是嗎�!�
第102章
養(yǎng)兄如妻
我兄長生來就該是我的妻子……
分明是極輕的語調(diào),
風(fēng)一吹就能散進霧里,留不下一點痕跡。
可那似委屈又似質(zhì)問的短短幾個字落在寧肅羽耳里,就像是有雙無形的手驟然攥緊了他的喉頭,
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寧肅羽無法再在這樣的氣氛里沉默下去,他盯著身前的人,
黑沉眼眸宛若世末的長夜死寂:“我希望兄長去,是因為我想要你身體無憂……”
他話沒說完,
他身前的青年笑了下,
打斷道,“我知曉的,肅羽�!�
經(jīng)歷使然,
寧肅羽做事說話總帶著股狠勁,
哪怕后來在許玉瀲的面前自愿往脖子上栓了繩,
也僅僅是變得內(nèi)斂了些,
和那些尋常人家愛說點體己話的小輩扯不上關(guān)系。
所以這時候乍一聽到這些話,把許玉瀲都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便是覺得有些欣慰。
“你向來懂事,
兄長一直都知曉的�!�
許玉瀲還沒察覺到寧肅羽的不對,
他一只手覆住男人溫度頗高的手背,黛色的眉淺淺彎著,語氣柔和,
“如今你完成了你父親的夙愿,功成名就,若不是我這段時間拖累了你,想來你該過得更加輕松。”
“所以別太擔(dān)心我了,肅羽,我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而已�!�
寧肅羽和他挨得太近。
那瞬間,
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些。
點燃的河燈沿著院內(nèi)放了數(shù)十盞。
晚風(fēng)微涼,吹拂起澄澈的水流時,搖搖晃晃地朝著遠處飄蕩,淡金色的波光便折射落在身邊人柔柔垂首的側(cè)臉上。
這些日子里,頹靡病氣似難以根除的深海藤蔓,黏人地纏繞著青年雋秀的眉眼。
遠比初見時更為嚴(yán)重的癥狀,卻并不會讓他顯得狼狽。
只是落雪般的,像是將那本不該被人攀折的花枝壓了下來,沾濕嫩瓣,叫人無端生起些越界的獨占欲念。
僅僅失神了片刻。
待聽清許玉瀲說的那些話后,寧肅羽眉頭猝然壓了下來。
在自己長久的妄想與情感壓抑之中,不論在鄉(xiāng)野之間,還是朝廷之上,寧肅羽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設(shè)想與許玉瀲的未來。
他怎么能做到,像許玉瀲說的那樣毫不在乎。
他早就已經(jīng)將有關(guān)許玉瀲的所有事擺到了第一位。
不論是病情還是即將與閆循觀同住的事,他都在意得要死,他只恨自己沒有萬全的辦法,能夠?qū)⑷肆粼谏磉呏委煛?br />
所以寧肅羽啟唇復(fù)又閉上,那張冷峻的年輕面容上有著藏不住的陰郁。
然后他問,“兄長就是這樣想我的嗎?在你心里,我竟然會覺得你是拖累嗎?”
“我沒有……”
許玉瀲來不及說話。
寧肅羽這時語速明顯變得很快,像是要告訴許玉瀲一些事,卻又畏懼他將那些話說出口后,藏在心里的情絲一旦袒露,會讓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徹底崩裂。
沒有再等許玉瀲做出回答的想法。
視線在青年眼下若隱若現(xiàn)的小痣停留了幾秒,寧肅羽垂下眼,破罐破摔道:“其實沒有你,我什么都不會去做。我從來沒把你當(dāng)過兄長,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你�!�
前后所表達的意思差距似乎有些大,許玉瀲在他說完那些話后,好半晌沒捋清情況。
他的確不太明白現(xiàn)下話題的走向。
小蝴蝶本來只是疑惑寧肅羽反常的態(tài)度,就和關(guān)心朋友那樣想要幫對方排解下情緒。
但如今,他在寧肅羽略顯顫抖的嗓音里怔愣抬起頭,毫無預(yù)兆地對上了那雙通紅的眼眸時,他忽然意識到了男人話語里的異樣。
什么叫做沒有他什么都不會去做,什么又叫做從來沒把他當(dāng)過兄長。
許玉瀲眨眼的動作都停住了,“肅羽?你在說什么……”
他這時還以為僅僅是自己的養(yǎng)弟鬧脾氣罷了。
“我若是有什么讓你不高興的地方,你說就是了,莫要這般作弄我�!睖貪櫲缬竦那嗄昝夹妮p皺,被發(fā)冠束起的長發(fā)隨著他不贊同地?fù)u頭輕晃。
端著兄長的架子,倒沒有什么威懾力,反而讓人更想多親近他些。
是一位令寧肅羽日夜思慕的蝴蝶仙子。
沒人能否認(rèn),就連月華也遜色于他唇瓣間氤氳出的玫色。
寧肅羽像是被他那毫無察覺的視線燙到了似的,猛地側(cè)開臉,手上卻反握住了許玉瀲微涼的指尖,掌心不斷收緊,問了句,“什么都能說嗎?”
許玉瀲眼睫顫了顫,含糊地應(yīng)他,“嗯?”
寧肅羽身形緊繃,仗著周圍沒有其他的人,說出了這輩子許玉瀲都沒想過會從他嘴巴里說出的話。
“不是有句話嗎,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
“兄長也知道,我不是那種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一直沒能兌現(xiàn),我的心里很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