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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盛靈淵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宣璣更是只眼都沒睜開的雛鳥,都太小了,

    只有最后人族八十一個修士以身為祭的那一刻,實在是天地顛倒、刻骨銘心,這才讓他倆依稀能記住幾個畫面。至于獻祭的前因后果,

    他倆雖然是親歷者,

    但都不太清楚。

    盛靈淵也只是在很多年之后,才從一眾策劃者、協(xié)助者那里東拼西湊出了一點真相,

    他皺起眉,緩緩地搖了搖頭。

    盛靈淵扒掉自己身上的朱雀血,

    將丹離下獄,終于暢通無阻、內(nèi)外一手遮天。他把陳太后幽禁于深宮,

    曾為了拔去太后的爪牙,把度陵宮血洗過一遍——陳太后身邊說得上話的人,一概押入天牢,

    扒皮抽筋的手段輪番上一遍,

    直到牙縫里也榨不出什么信息。

    “當年天劫落下,神廟十里之內(nèi)寸草不生,陳氏的人就在天劫圈外圍著,有人專門計算雷數(shù),等天劫暫歇,

    他們就立刻沖進去,以防這動靜招來別族覬覦。結(jié)果在里面堵住了畢方,我生下來沒多久就被畢方偷走,后來被人族追蹤到朱雀血,把我搶了回去。畢方為了搶占先機,當時是派了幾個高手,冒險埋伏在神廟邊上,準備再偷我一次。他們自以為辟邪鳥不懼天雷,沒想到那場雷劫格外嚴厲,沒給他們法外開恩,畢方被劈得損兵折將,反而敗在陳氏手里,”盛靈淵略瞇起眼,回憶著他從陳太后身邊大嬤嬤嘴里撬出來的話,“陳氏的人沖進去的時候,神廟已經(jīng)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個石頭祭臺,腳下有八十一具跪伏的焦尸。這兩撥人動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朱雀神像,神像一碰就化作了灰,但他們都沒提到過青銅鼎�!�

    畢方嘴上說什么“沒能保住小皇子”之類,其實挺不實在的,真那么痛惜公主遺腹子,他們就應(yīng)該打斷那場獻祭才對。這幫妖怪破落戶一直等獻祭成功,才冒出來要截胡,其實就是動了貪念,想把煉出來的天魔據(jù)為己有,只可惜太急功近利了,沒成功。

    “這么說來,我還想起件事,”宣璣皺起眉,“我族屬火,蛋殼也好,我的骨肉尸身也好,都應(yīng)該是不怕火燒的,我那堆遺骸被誰撿去了?”

    “遺骸”倆字在盛靈淵心上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一皺眉:“你胡說什么?口無遮攔,不知忌諱!”

    “哎呀,哪那么多忌諱,你這封建老古董,毛病真多,”宣璣攥住他的手腕,搓了搓,無奈地換了個說辭,“行吧,我那幼小的身軀被誰撿回去糟蹋了?”

    盛靈淵:“……”

    宣璣:“我族皮糙肉厚耐高溫,燉湯肯定燉不熟,風(fēng)干生吃也不現(xiàn)實——除非是妖王那種級別,不然吃了我容易撐死……那個,虛不受補�!�

    “在我那里�!笔㈧`淵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地說。

    宣璣:“啊?”

    什么時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畢方是朱雀之屬,”盛靈淵說,“看到朱雀天靈的……自然要一并帶走供奉的。人族只想要天魔,沒管其他的,朱雀天靈就任憑畢方帶走了。我后來五感不靈后,跟畢方族要了個小崽,方便驅(qū)使,他們族長正愁我身邊沒眼線,便把幼子送來給了我,為了諂媚討好,一起送過來的還有你�!�

    他記得那是小小的一個錦盒,里面有幾塊寶石似的蛋殼,以及一具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貌的鳥尸,沒有巴掌大的一小團,紅色的絨毛依稀,卻死氣沉沉的閉著眼。

    盛靈淵當時已經(jīng)斷絕七情,拿到這小東西,心里也沒有什么波動——他甚至不能把那副遺骸和天魔劍聯(lián)系起來,只是本能地收了起來。

    宣璣一把摔開他的手。

    對,不提這茬他還忘了,聽說有一只畢方幼雛,趁他不在的時候被畢方一族作為人質(zhì)養(yǎng)在人皇身邊,給他當了十多年的貼身侍衛(wèi)!

    十多年,貼身!

    他當年以劍靈身份陪在盛靈淵身邊,也就不到二十年,再刨去倆人都不懂事的熊孩子時期,刨去互相吵架慪氣時間……還剩幾天好陪伴?

    盛靈淵后來剝了朱雀血,為了掩飾他耳目不便,除了通心草,他還經(jīng)常用那個畢方的眼睛!

    盛靈淵被他一摔,下意識地解釋道:“我好好保存了……”

    宣璣幾乎與他同時開口,語氣十分陰陽怪氣:“哦,畢方族啊,聽說長得都不錯,他們小殿下挺討人喜歡的吧?”

    盛靈淵先是愣了愣,隨后忍不住笑了:“可不是,又乖巧又聽話,從來不氣我,讓干什么就……”

    他話沒說完,宣璣忽地展開翅膀,一把扯過盛靈淵,仗著郊外人煙稀少,直接拽著他飛了起來。他那雙翅膀本體火紅色的,上面有火沒火、火勢多大,都能隨心所欲地調(diào),比煤氣灶還智能,不過宣璣一般只有跟人動手的時候才讓翅膀著火,以保護后背。平時帶人,他會把火熄了——因為實在是太招搖了,顯得怪沒氣質(zhì)的。

    這會他仿佛是故意顯擺,任憑雙翼上火光金燦燦的閃瞎人眼,可能是眼看金烏西沉,他打算接班,把升起的夜幕照得一片雪亮,晃得盛靈淵一時睜不開眼。

    “好好,不及你,”盛靈淵連忙一偏頭,擋住眼睛,“快收了神通吧。”

    宣璣冷哼了一聲,把翅膀上的火滅了,又問:“后來呢?你有了小妖精新歡,把我骸骨扔哪了?”

    盛靈淵:“唔,扔赤淵里了�!�

    “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盛靈淵大笑,抬手捏住一根被風(fēng)卷到他臉上的羽毛,那羽毛上還帶著火星,但一碰到他,卻一點都不燙,暖融融的,像抓到了一把光。

    “沒逗你,確實在赤淵里,”盛靈淵說,“我被陳氏騙了很多年,直到畢方和盤托出,才知道自己是天魔的事,更沒想到你還有這個留下來,他們一時送來,我也沒地方擱……”

    宣璣雖然知道他那時候是純粹的天魔身,人性都隨朱雀血流光了,精神狀態(tài)堪憂,不管干什么瘋事都不一定是出于本意,但聽到這,還是額角青筋直蹦,差點真把他扔下去。

    就聽盛靈淵接著說:“……就臨時把你安置在我心脈里了�!�

    宣璣:“什么?”

    盛靈淵輕描淡寫地說:“嗯,正好當時挖了一部分血脈,空蕩蕩的,不習(xí)慣,找點東西來填�!�

    也可能是心里還依稀存著僥幸與妄想,盼著有朝一日,能在死寂的識海里聽見吵鬧的一聲“靈淵”,可惜一直沒等到。

    “后來忙著殺人、滅赤淵,日理萬機的,也就把這事給忘了�!�

    也是,孤墳怎會開口說話呢?

    “應(yīng)該是一起被我?guī)нM赤淵里了,”盛靈淵想了想,又說,“是不是遺落在巖漿里了?你見了嗎?”

    宣璣:“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片刻。

    盛靈淵:“等等,那到底是不是朱雀天靈?”

    別說是他自己的遺骸,像宣璣這種純血統(tǒng)的朱雀后裔,哪怕是盛靈淵放在太子身上一滴朱雀血,他都能隔著老遠聞見味。按理說朱雀遺骸是燒不壞的,就算他當時因為看見盛靈淵跳下來心神大亂沒注意,之后三千年在赤淵里,總不會一直全無察覺。

    盛靈淵:“可是畢方那時已經(jīng)發(fā)過血誓,不可能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畢方也認錯了。

    “也就是說,當時有三撥人,”宣璣說,“人族怕遭雷劈,躲在雷圈外面,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在他們之前是畢方,畢方當時潛伏在雷圈里、神廟外。另一撥不明人物取走了我的遺骸……很可能還有那個青銅鼎。這第三方勢力還在畢方之前,那他們……當時能藏哪?”

    只有可能是神廟里。

    取走遺骸的人不但能神通廣大地躲在那間神廟里,他還知道畢方一族就守在外面,青銅鼎倒還算了,但朱雀天靈肯定不會被天火燒干凈,畢方們沖進來看不見朱雀遺骸,一定會很奇怪,所以給他們留了一副假的。

    可畢方向來是朱雀的跟班,連他們都能認錯,那副假骸骨上一定有能以假亂真的朱雀氣息。

    “是不是神像?”宣璣問,“有沒有可能是丹離……”

    “不,不是丹離,”盛靈淵喃喃地說,“丹離那時候和人族在一起�!�

    丹離是公主用大陰沉祭放出來的,可惜公主懷孕,血祭沒成,祭出來的是個沒有臉、見不得光的半成品,剩下的力量被她肚子里的胎兒吸走了,直到那個胎兒被置之死地后煉成天魔,吸收的先天之力才釋放了一點,讓丹離好歹能自由行動,有點人樣。

    人族煉制天魔的方法就是丹離獻給陳皇后的,他那時還在陳氏身后當背后靈……

    宣璣:“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

    盛靈淵:“我也……”

    丹離身邊有一位“紅顏知己”,一直照顧他日常起居。這個女人存在感很低,平時就像個熨帖的影子,那位紅顏知己叫——

    兩人異口同聲道:“孟夏。”

    宣璣:“我一直以為她只是丹離的影人�!�

    “她確實是影人,”盛靈淵皺起眉,“當年我就是因為她,才覺得失主的影人會成問題,下令清理,孟夏……啟正十年的時候被我殺了�!�

    等等,啟正十年?

    碧泉山古墓主人的卒年正是啟正十年!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到了碧泉山古墓,從上空往下望去,整個古墓所在的山頭好像一夜間起了一座原始森林,被密密麻麻的植物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著,原本建在古墓外的博物院建筑物整個被淹沒在了里頭,看不見入口。

    一株參天的大樹豎在其中,正插在古墓所在位置,遠看像一根巨大的楔子,釘進了大地深處。

    擾人心智的“回響音”正源源不斷地從地下冒出來,通過那大樹流向四方,所有的植物都跟著發(fā)出共鳴。

    第116章

    宣璣盯著那片山坡,

    突然往更高的地方飛去,

    盛靈淵輕輕地一拂袖,

    黑霧卷走了周圍的云霧,他倆清楚地將整座碧泉山的全貌收進眼里——從高處往下看,山坡像裹了一層植被織就的毛毯,

    “毯子”上卻不只是綠,還有“花紋”。只見除了正中間那棵參天大樹外,周圍還有七棵明顯“凸起”的大樹,

    樹枝呈現(xiàn)出毒血似的紫紅色,

    那紫紅色正從樹冠中間往外緩緩蔓延,就像……幾根長釘,

    把大地扎出血來了。

    周圍七棵紫紅色的大樹并中間巨楔似的參天古木,一共有八個凸起的點,

    組成了一個奇異的圖騰。

    這圖騰宣璣曾在涅槃石的夢里見過無數(shù)次,是天魔劍身上的八角圖!

    沒有出生的朱雀天靈曾被鋼釘釘入盛靈淵的胸口,

    天魔為基,天靈為刃,八十一個瘋狂的賭徒舍生忘死。

    而今,

    整個碧泉山坡以同樣的姿勢,

    被“釘”進了大地。它就像一個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天魔祭,以整個神州大地為基,沉睡千年的群魔驚起——

    “肖主任,楊潮有緊急情況要匯報!”

    肖征和烏鴉一起抬頭,只見楊潮額角都是汗,

    被同事架著走:“主任,那個……那個回響音變調(diào)了。”

    回響音只是一種媒介,一些感官特別敏銳的特能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但感覺到的就是“嗡嗡”的雜音,沒法分辨里面?zhèn)鞑サ男畔?nèi)容,大腦則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回響音影響,因此所產(chǎn)生的一切想法都仿佛是自發(fā)的。

    不等肖征說話,烏鴉就慢條斯理地跳到了高處,一歪頭,身邊繚繞的黑霧凝結(jié)出一行字:“你怎么知道?”

    楊潮茫然地看著會舉字牌的烏鴉,訥訥地說:“不清楚,我……我可能從小就容易受各種東西影響,我媽說我‘八字輕’,每次去陵園都哭得跟中邪一樣�!�

    “什么亂七八糟的,”肖征一擺手打斷他,“你是說回響音傳遞的內(nèi)容變了?變成什么了?”

    楊潮難受地按住耳朵,抹了把虛汗:“我覺得它現(xiàn)在分成了兩股,一股說,三千年前人族封印赤淵,就是為了剝奪所有非人族的力量,把非人族都變成老老實實的奴隸;還有一股聲音在說,這些特能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別被他們一時表現(xiàn)騙了,‘特能’怎么會為了保護普通人對付‘特能’?他們明明是自導(dǎo)自演,自己當壞人,再自己去抓,好名利雙收�!�

    “壞了,東川的月德公那事……”黃局一激靈,“后勤,快!把跟東川和月德公有關(guān)的詞設(shè)為屏蔽詞�!�

    “黃局,”一個善后科人員白著臉回過頭來,“來不及了。”

    月德公和他的徒子徒孫們?yōu)榱擞�,先給人下咒再自己裝大師“解”,被異控局從蓬萊會議上直接逮走。肖征做事很扎實,逮捕月德公的時候證據(jù)條分縷析,幾乎沒給月德公們留狡辯的余地。因此這時,這些扎實的證據(jù)、內(nèi)部保密文件流傳出去,也就越發(fā)顯得觸目驚心。

    “但是月德公自己違法犯罪,跟我們有半毛錢關(guān)系?”旁邊張昭說,“他都已經(jīng)被依法逮捕歸案多長時間了,人還是我們大老遠跑過去抓的,憑什么他的鍋也要我們來背?”

    “要不,我們發(fā)個官方聲明吧,”平倩如說,“反正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樣了,與其半遮半掩,讓別人瞎猜,還不如我們自己把月德公事件的前因后果說清楚……”

    烏鴉輕輕地扇了一下翅膀打斷她。

    “怎、怎么了,陛下?”

    “說得清么?”黑霧中凝出小字,“別忘了,貴局總部的劣奴躬伏法陣�!�

    眾人一片死寂——全境爆發(fā)假妖丹和離奇死亡事件時,所有的假妖丹都是朝異控局總部大樓方向飛過去的,劣奴躬伏法陣就在異控局里面。這里面的內(nèi)情復(fù)雜得他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根本沒法對外解釋。而在外人看來,分明就是他們自己一邊演反派,一邊充英雄,一不小心玩砸了。

    “別慌,”烏鴉周身的黑霧水波似的,一層一層地往外浮字,“此回響音不能立竿見影,否則對方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在東川的時候,盛靈淵曾經(jīng)借助回響音,用自己的精神強行壓制所有被納入回響音范圍里的人,幾分鐘之內(nèi)就讓人們恍恍惚惚地忘了來龍去脈,但這一次的回響音里顯然沒有這樣強大的精神力,范圍太大,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什么東西,能同時給數(shù)以十億的人洗腦——把地球變成個大洗衣機都不行——所以對方才只能靠一步一步地曝出異控局的內(nèi)部資料,同時輔以暗示性極強的回響音,潛移默化地讓特能和普通人對立。

    黑霧寫道:“我們或已找到回響音源頭,稍安勿躁�!�

    然而他冷靜得了,整個世界冷靜不了。

    此時,異控局全體外勤除了應(yīng)付到處煽風(fēng)點火的通心草,就是爭分奪秒地把屏蔽回響音的屏蔽器發(fā)到民眾手里。

    電視、網(wǎng)絡(luò)上各大主流媒體緊急停止了娛樂節(jié)目,滾動播出佩戴屏蔽器的重要性。

    異控局的總部大樓坍塌、功能失靈,在這種情況下,想拉起大規(guī)模的回響音屏蔽網(wǎng),他們無論如何都力有不逮,也來不及。

    因此最經(jīng)濟、最方便的辦法就是下發(fā)屏蔽器�?善帘纹鞣奖愦饕卜奖阏�,民眾拿到這東西以后,戴與不戴都全憑自己樂意,控制不了。

    普通人根本無法察覺回響音的存在,因此在一般人看來,單位或者社區(qū)急吼吼地發(fā)“屏蔽器”的行為奇怪極了,尤其是在很多人跳出來,七嘴八舌地說自己記憶被動過的時候。

    一開始,出來說話的人們都是真正被改過記憶的,然而等話題發(fā)酵到一定程度,里面渾水摸魚的、編故事好玩的、不懷好意的、被群體效應(yīng)影響的……全都七嘴八舌了起來,一個個說得煞有介事。明明只有極少數(shù)人曾被卷入過異能事件,比卷入連環(huán)車禍、中千萬大獎的概率還低,但一片沸反盈天中,倒好像人人都在疑神疑鬼自己丟失過記憶,人人都能從日復(fù)一日的生活中咂摸出那么幾件細思恐極的事。

    “不管別人戴不戴,我肯定不戴,反正我就把話放在這,這玩意,誰戴誰傻�!�

    燕秋山拉著一車緊急調(diào)來的屏蔽器,趕到了一處屏蔽器發(fā)放點,替他們補貨,車還沒停穩(wěn),就聽見了這么一句——他們外勤人手不夠用,連傷員都只能跟著上陣,好在金屬系特能就這點方便,他們可以自由控制汽車的煞車和油門,不一定非得腳踩,瘸了也不影響開車。

    燕秋山推車門的手一頓,旁邊知春忽然說:“你看那里�!�

    知春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居民小區(qū),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早就亮了,那小區(qū)里卻漆黑一片,顯然是停了電。

    人群里又有人大聲說:“以為現(xiàn)在老百姓都跟過去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嗎?誰還不會上個網(wǎng)?你們拿那些東西偷偷摸摸修改我們記憶,這回好,東窗事發(fā)了,大家伙都想起來了,就強制要給我們上洗腦器!不來領(lǐng),就斷電斷水,逼著我們來,一會是不是要把明白人都關(guān)起來,跟中世紀似的,一人腦殼上鉆個窟窿鉆傻了,防著我們胡說八道?”

    “他們怎么那么大權(quán)力,這世界到底誰當家?”

    “我反正不戴�!�

    “我也不戴,今天晚上天挺好,空氣也新鮮,我沒覺得有什么需要‘屏蔽’的�!�

    “可能是要屏蔽咱們的腦子吧?”

    現(xiàn)場發(fā)屏蔽器的王澤艱難地從人群里繞出來,跑過來接燕秋山:“燕隊,從后面繞過去吧,這邊堵上了�!�

    “怎么回事?”燕秋山皺眉問,“你們?yōu)槭裁磾嚯姅嗨�,強制人家來領(lǐng)屏蔽器?這不是激化矛盾嗎?”

    “不是我,”王澤用力抓了一把只有一層小發(fā)茬的頭皮,“咱們一天到晚在外面跟通緝犯和變異怪掐,哪處理過這種事?是社區(qū)做主拉的電閘——這不是一開始上門發(fā)屏蔽器,人都不開門么。群眾情緒激動,根本不相信我們,這回響音又跟病毒似的,我現(xiàn)在沒別的招,只能聽他們的。到底哪個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讓我逮住,非得讓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水漫金山’!”

    王澤的怒火仿佛冥冥中被人感覺到了。

    赤淵大峽谷附近,一處山坡上,枯樹被柔軟的藤蔓纏住,一個人影從濃密的綠蘿樹葉中露出來。

    羅翠翠以前只有指甲、頭發(fā)等能化成綠蘿藤條,此時,他整個人卻都已經(jīng)半植物化了,也看不出是人身上長了藤,還是藤條里結(jié)出了個人,下垂的藤條將他的五官也拉得往下跑,臉變了形,活像已經(jīng)吊了幾千年的喪。

    “他們?nèi)惩ň兾夷匕�?”羅翠翠說,“你說我這點特能,平時除了剪幾支綠葉給捧花當陪襯,狗屁用沒有,還得留下能量檔案,讓他們方便追蹤,不如你們什么都沒有的呢……”

    一雙軟底的皮鞋踩著滿地枝葉,“沙沙”地走過來。

    羅翠翠:“鞏主任。”

    一個男人掀開綠蘿簾,從林間走了出來,他看著大約六十來歲,戴眼鏡,容長臉,身材保持得不錯,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美,只是一對法令紋一直延到下巴上,將他下半張臉切得冷酷又嚴厲——是傳說中退休之后就一直離奇昏迷的前任善后科主任,鞏成功。

    鞏成功既是鏡花水月蝶事件的參與者,又是“受害者”,直到現(xiàn)在,異控局里仍然認為他不明原因的昏迷是某些怕他泄露秘密的外勤干的。

    畢竟鞏主任只是個普通人,普通人能有多大破壞力呢?總不過是貪婪了些,借鏡花水月蝶給自己斂點財,用蝴蝶瞞報死亡人數(shù)這餿主意不會是他想出來的,肯定是被那些走了歪路的外勤特能們脅迫他的。

    “你現(xiàn)在的特能水平早就不是檔案里留的那一點了,”鞏成功說著,低頭看自己伸出來的雙手——只見這個“普通人”掌心里居然有微弱的電光閃過,他低下頭,把臉埋在手掌中,陶醉地深吸了口氣,“我也就快不是‘普通人’了,等赤淵徹底解封……”

    他們腳下的赤淵大峽谷安靜極了,全世界的植物都在瘋長,只有赤淵的原始森林不動不搖地保持著原貌。

    月光落下,赤淵大峽谷上方仿佛有暗紅色的光華流過,帶著神鳥氣息的封印一頭系在守火人身上,一頭鋪在赤淵里,嚴絲合縫地壓制著蠢蠢欲動的地火。

    而大峽谷周圍的群山卻已經(jīng)被變異植物纏滿了,里三層外三層地注視著赤淵深處。夜涼下來,天邊的月亮變成了血色,大峽谷外的密林蒸出薄霧,瘴氣似的。

    一道白影從霧氣里走出來,峨冠博帶,輪廓清秀,是異控局大樓里放出來的妖王影。

    妖王影遠遠地朝羅翠翠和鞏成功一點頭,張手抓住一團風(fēng),那風(fēng)卷起周圍的濃霧,旋風(fēng)似的在他掌心里打著卷轉(zhuǎn)了幾下,不等滾大,赤淵里就冒出一道火光,撞散了那團氣流。

    妖王影縮回手,舔了一下手背上的灼傷,笑了。

    “這樣緊張,你是力有不逮了么……守火人?”他轉(zhuǎn)向羅翠翠,“再加把火。”

    第117章

    “如果這古墓真是回響音的源頭,

    那也好辦�!毙^嘀咕了一句,

    騰出一只手,

    單手托起一顆雪白的離火火球,掂在手里拋過來拋過去,“雖然不清楚原理,

    但這有一個山頭的劈柴,夠悶一大鍋飯了�!�

    “也夠燉只雞了,”盛靈淵抓住他的手腕,

    “別亂動,

    如果真是天魔祭,反噬起來不是玩的�!�

    宣璣問:“啟正十年,

    孟夏是怎么回事?碧泉山墓如果跟她有關(guān)系,為什么里面都是妖族的文字?”

    天魔劍剛碎的時候,

    他只能渾渾噩噩的跟在盛靈淵身邊,養(yǎng)了幾年才恢復(fù)神智,

    除了盛靈淵反復(fù)滴血鑄劍,很多事他都記不太清了。而之后好不容易清醒了些,丹離一死,

    他又離開盛靈淵身邊去守赤淵了——那是啟正六年的事。

    直到盛靈淵從赤淵一躍而下,

    宣璣才再次獲得實體,這中間十余年發(fā)生過什么事、那人是怎么過來的,宣璣沒有親眼見過,只能從度陵宮里留下來的起居記錄中窺見一點端倪。

    “是我那時候太小分不清男女嗎?”宣璣說,“我有點不記得孟夏的樣子了�!�

    孟夏一直跟在丹離身邊充當侍女,

    沒名沒分,再加上丹離也一直是條光棍,所以當時人們閑的沒事,都八卦她是帝師的紅顏知己。早些年隨丹離一起到處流浪、收攏人族各部的時候,她混在一幫狼狽不堪的男人堆里,別說是“紅顏”,就算是頭夜叉,那也應(yīng)該是一片爛泥里長出狗尾巴花,相當扎眼。

    可回想起來,那會他們?yōu)榱硕惚茏窔�,常常在野外落腳,吃喝拉撒——甚至侍衛(wèi)們有時直接脫光了蹦河里洗涮,居然也沒有一個人覺得有個女的在旁邊不方便。朝夕相處,也從來沒聽說過誰對她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如果不是需要找她給丹離傳話,人們平時好像想不起來有這么個人存在。

    宣璣詭異地看了看盛靈淵,心說:人皇身邊全體斷袖嗎?居然把一個大美女當電話答錄機用。

    盛靈淵:“我也不記得……”

    宣璣正走神,脫口說:“你倒確實是斷袖�!�

    盛靈淵:“……”

    哪跟哪?這鳥人腦子里一天到晚都在琢磨些什么?

    宣璣連忙往回找補:“不不不,我是說陛下守禮自持,背后連大姑娘名字都不議論,碰見帝師的女人肯定不會盯著看,沒記住臉長什么樣正常�!�

    可是玩笑歸玩笑,宣璣也知道,盛靈淵一生都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記人臉根本不用盯著誰看,擦肩而過時瞥上一眼,好幾年后他都能認出來,更別說是陪他長大的女人。小時候,丹離教他們讀書寫字,小殿下的日常瑣事都是孟夏打理照顧,這幾乎是母親的角色,可除了她十分溫柔細心外,提起她時再沒有別的情緒了。

    她就像個絕緣的物件,身上帶著某種結(jié)界,不讓人們跟她產(chǎn)生交集。

    “是影人的緣故嗎?”宣璣問,“比如丹離就喜歡這樣沒有存在感的,影人照他喜歡的樣長,自帶‘生人勿近’的氣場?”

    盛靈淵緩緩地搖搖頭:“我一直懷疑孟夏不是丹離的影人。”

    宣璣:“為什么?”

    因為……盛靈淵瞥了宣璣一眼,二十多年耳濡目染,丹離成功地把他培養(yǎng)成了自己的翻版,盛靈淵忌憚他、憎恨他,卻也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至今,盛靈淵的很多習(xí)慣與愛好都和丹離很像,他一直覺得,假如丹離有世俗之情,應(yīng)當會喜歡熱烈一些、更有生命力的人,而不是個亦步亦趨的影子。

    孟夏和他在一起總有微妙的違和感。

    盛靈淵:“我命人秘密關(guān)押丹離時,她正好不在,后來得到消息,她居然自己跑了,要知道,除非是主人遺命,否則影人對主人一向是生死相隨的,人間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就算了,沒聽說過人影關(guān)系也這么不牢靠,此其一。”

    “如果是丹離讓她跑的呢?”

    “丹離在任時,就上書說過失主的影人應(yīng)當妥善處理,但那時因為你的事,他說的一切我都不想聽�!笔㈧`淵搖搖頭,“后來影人成災(zāi),不得不處理時,全國清查失主影人用的特殊符咒和追蹤術(shù),還是他當年留下來的。丹離雖然……也不至于前后自相矛盾。”

    “她要不是影人,丹離怎么會跟她形影不離,總不可能真是他老婆吧?”宣璣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妖族文字……妖族?”

    盛靈淵點點頭:“其實我一直在想,公主舍命獻祭時,求的是什么?朱雀神像承載了朱雀一族所有的怨恨,神鬼莫測,如果我是她,我會全心全意地信他,把命交給他,不防著一手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孟夏其實是妖族公主的影人?是她留下監(jiān)視丹離的?”

    “我下令處理過很多失主的影人,他們會保持之前的形體,但主人死后,有時候會有一部分特征回歸沒有認主之前的形態(tài)——有的影人能重新融入木石,短暫變回‘影’的狀態(tài),有的影人會變得容易被人忽視,他坐在你面前,你可能都注意不到�!�

    宣璣立刻反應(yīng)過來:“如果她是公主的影人,那就能解釋天魔祭的時候,她是怎么搶在畢方之前進入神廟的——她可以融進神像里!朱雀是公主母族,所以她能造假騙過畢方。你怎么抓到她的,確定她死了嗎?”

    “丹離留下的追蹤術(shù),用影人的頭發(fā)和血為媒,拿到這兩樣,只要影人露面,我們這邊就能收到她的位置,”盛靈淵說,“我專門用了一整支暗衛(wèi),追殺了她四年,四年里,追蹤術(shù)起過八十一次反應(yīng),但每次都慢一步,要不是她最后自己找死,擅闖赤淵,我可能還抓不到她�!�

    剛打完仗的時候,赤淵火還沒滅,人族派了重兵把守,外圈陣法一層羅著一層,直到三千年后,那些法陣能量都差不多消耗光了,剩一點遺跡還能唬住現(xiàn)在異控局的后輩們,可見當時有多森嚴。

    “她當時為什么要冒險來赤淵?”

    盛靈淵皺起眉。

    宣璣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或者,我換一個問法,她把青銅鼎和天靈遺骸拿走干什么了?”

    宣璣沒出生就被挖出來煉劍,他那真身說是活的也行,說是死的也沒什么不對,還不如穿過的衣服有親切感,被人拿走本來沒往心里去,直到這時,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毛骨悚然:“靈淵,你說追蹤術(shù)一共起過八十一次反應(yīng),都在什么地方?”

    孟夏是熟悉丹離的,大部分時間捕捉不到她,說明她知道怎樣避開追蹤術(shù)的耳目,但前后有八十一次,她露出了形跡,總不會是閑得無聊跟人皇挑釁著玩,一定是她在做什么事,顧不上隱藏。

    “我不知道,暗衛(wèi)只會告訴我結(jié)果,不會事無巨細�!笔㈧`淵飛快地說,“但暗衛(wèi)出自清平司,清平司應(yīng)該有存檔——去那個清平司的小女妖那查�!�

    肖征同時接到了烏鴉傳過來的消息,距離清平鎮(zhèn)最近的異控局分局立刻分出了一支外勤,把玉婆婆這所謂“清平司舊人”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

    “肖主任,找到一堆快爛的竹簡,哪個是��?這玩意誰看得懂啊!”

    肖征吼道:“拍照!都拍過來!”

    一幫文盲外勤以最快的速度把從玉婆婆那翻出來的清平司舊物全拍了照,肖征用平板電腦接了,一張一張地閃給烏鴉看,忽然,烏鴉探身一點屏幕。

    “這張?”肖征立刻吩咐現(xiàn)場同事,“編號59文件,全文拍過來!快!”

    盛靈淵透過烏鴉的眼,一目十行地掃過清平司的舊檔案:“孟夏第一次露面的地方就是碧泉山�!�

    肖征只見烏鴉身上的黑霧里露出一行字:“我譯給你,讓你的人找出這些地方,標在地圖上�!�

    古今地名差異很大,有些地名都不好考證,再加上陛下這個“翻譯”很坑,簡體字經(jīng)常缺斤短兩,肖征沒一會就被他弄崩潰了:“把王博士叫來!”

    “肖主任,不少屏蔽器分發(fā)點的群眾情緒激動……”

    “不許還手,”肖征嫌王博士腿腳太慢,直接撒丫子奔出來,揪住王博士的后頸,把他老人家拎起來懟在烏鴉面前,“還有,囑咐大家戴好屏蔽器,自己不要受回響音影響�!�

    “可是……”

    肖征來不及多說,飛快地擺擺手:“先撐一會,等我們解決了這個回響音——通知各部門,準備直升機待命,一會飛往指定地點�!�

    古籍修復(fù)科一陣人仰馬翻,八十一個地址依次在地圖上標出,與此同時,接到命令的異控局直升機紛紛起飛,朝著地圖上標注的位置飛去,調(diào)用了靈敏度最高的能量掃描設(shè)備。

    地圖成型大半時,肖征看著上面的標注點,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這好像是個……”

    “這是朱雀圖騰�!毙^腦子里跟著畫出了地圖,“碧泉山是胸口,赤淵是鳥頭。她當年始于碧泉山,終于赤淵,在大陸上畫了一個巨大的朱雀圖騰,胸口釘著天魔祭……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孟夏當年功虧一簣,她要干什么,恐怕得把古墓里的東西挖出來才知道,”盛靈淵一拍他的手背,“我們下去�!�

    宣璣愣了愣,忽然說:“我要是沒記錯,戰(zhàn)后在赤淵附近布置防務(wù)和法陣,所有人都建議讓丹離去,丹離就是不肯�!�

    帝師丹離一代陣法大家,人族中無有能出其右,戰(zhàn)后在赤淵附近布陣的責(zé)任,本該落到他身上,可當年凡事親力親為的帝師就是不去。

    “對,他借口年老體衰,干不動了,從四方征調(diào)了數(shù)百人族修士,集中到京城親自考校了一回,最后有二十五個人族高手脫穎而出,聯(lián)手用陣法困住了丹離,丹離認輸后上書給他們求了官爵,就將赤淵防事交了出去�!�

    宣璣:“他是怕孟夏太熟悉他的手段,那他……那時候就預(yù)料到有這么一天,才不肯去的嗎?”

    混戰(zhàn)時期,其他各族打成一團,沒人把影族當回事——那會大家都覺得影族就是一幫沒有自主意識的寵物,至今,陛下這封建余孽的口頭禪都是“影奴”。丹離不單專門上書人皇說影人之患,還為這點事,在人皇陽奉陰違的時候,費心留下全套的“捕殺工具”。

    孟夏逃亡四年,最后在赤淵附近,被能困住丹離的法陣群捕獲,到底是冥冥中有巧合,還是……這一對“佳話”在斗法?

    宣璣:“這也太塑料了!”

    這還讓他以后怎么快樂地欣賞小姑娘們嫖丹離?

    “我有時候也在想,以他的智計無雙,最后落到我手上,到底是我贏了,還是他想讓我贏�!笔㈧`淵沉沉地嘆了口氣,“看來是真的……我至今,也沒有學(xué)會真正的傀儡術(shù)啊�!�

    不是他用魚鳥傳信的那些小把戲,是真正精確控制人最幽微的心神,眾生皆可為棋子的傀儡術(shù)。

    盛靈淵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沒說完,被宣璣一把揪住肩膀,在半空中用力一晃,猛地帶著他往那最高的樹上俯沖而去。

    “晃晃你的賊心爛肺,”宣璣沒好氣道,“學(xué)個屁,你也學(xué)點好!”

    盛靈淵:“……”

    混賬,這小子蹬鼻子上臉,不教訓(xùn)不行了!

    “心脈挖空那么大一塊,缺心眼缺成什么樣了,還在這算計來算計去!連是不是我的遺骸都分不出真假,”宣璣怒道,“胸都被你氣成D罩杯了!”

    盛靈淵:“……”

    于是抬起的巴掌輕輕地落下,摸了摸毛茸茸的鳥翅膀。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陛下干咳一聲,“隨身的印,暗衛(wèi)的密件,很多不便攜帶的我都往里放,比芥子方便�!�

    “塞這么多東西就是沒有我!”

    羅翠翠混跡善后科多年,并不是只會拍馬屁和劃水。

    作為科里的老資格,畢春生調(diào)來之前,很多回響音都是他操作的,他對這東西駕輕就熟�;仨懸艨此坪唵未直�,其實操作起來技術(shù)含量很高,畢竟,誰也沒有人皇那種壓倒性的精神力,要想把人的記憶修正好,需要很多場外引導(dǎo)、很多四兩撥千斤的技巧,有時甚至要在一個目標身上耗十天半月,反復(fù)加強暗示,實時調(diào)整,最后才能讓目標回歸正常生活,非常耗心血。

    但……后勤的心血也能算心血嗎?

    他們充其量是在人家外勤的英雄們沖鋒陷陣之后,灰頭土臉跟著打掃戰(zhàn)場的“清潔工”,有什么功勞呢?

    羅翠翠的煽動透過綠蘿藤蔓,傳到地下,植物們交錯的根系竊竊私語著,又將那些信息擴散到四面八方。

    回響音繚繞在每個人身邊,濃稠地從人們不設(shè)防的七竅涌入,勾引著人心里晦暗難明的念頭。

    特能人在恐懼,普通人也在恐懼,夾縫中的人們更是無所適從。

    回響音會激起人的共鳴,羅翠翠身為操控者,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中,想起自己以前的事。

    他生在一個偏遠的山村里,九歲第一次覺醒特能,特能太弱,不足以觸動異控局的能量監(jiān)控,也沒人帶他去醫(yī)院。

    異控局有特能人篩查系統(tǒng),一旦有特能覺醒,爆發(fā)出來的異常能量就有可能觸動監(jiān)控,但它是有一定門檻的,一些能量很弱的特能人會被漏掉。這是為了整體社會福利考慮,一來降低成本,減少大量的干擾信息,二來也避免把普通人誤當成特能,打擾人家的正常生活。

    至于這部分被漏掉的特能,如果他們的特能變成問題,一般會去醫(yī)院,各大公立醫(yī)院里也有異控局的網(wǎng)絡(luò)覆蓋——那些連醫(yī)院都不用去的,大概跟普通人也沒什么區(qū)別,漏了就漏了。

    制度設(shè)計得再周到,也總會有人成為例外、成為邊緣。

    在漫長的青春期里,沒有人教過羅翠翠什么是特能、怎么控制,體育課上稍微跑兩步,身上就會長葉子。那時他以為自己是怪物,只敢穿麻袋一樣寬松的衣服,從來不敢挺胸抬頭,長了葉子,他就躲進廁所里,偷偷地剪,怕極了,就剜自己的肉,用裁紙刀往外刨那些芽,傷口常常發(fā)炎流膿,混著葉子里的腥味,他聞起來就像一具腐尸。

    異類是沒法好好生存的,他惴惴不安地揣著自己的秘密,被人呼來換去地取樂。

    直到他在外地打工時被醉酒的小流氓打劫,捅了一刀,要不是身上的葉子捆住傷口,可能就死在那天了,他用葉子兜著腸子,爬到醫(yī)院,撿回一條命,因禍得福,特能終于被組織發(fā)現(xiàn)了。

    可是沒想到在自己組織里,他還是邊緣人。

    普通人不把他當人,特能人不把他當特能。

    第118章

    傳說在古時候,

    每一個妖族都是匯聚天地之靈所生,

    縱然也因為資質(zhì)不同分三六九等,

    卻也還是能靠后天的修煉延長壽命,或得道、或成魔,他們有自己的族群,

    有自己的歸宿,有期待愿景,盼著有朝一日能變成翻云覆雨的大妖。

    大道三千,

    眾生都朝著一線生機熙熙攘攘。

    有多么熱鬧。

    可是人皇強行封印赤淵,

    一碗涼水潑盡塵囂,也把所有靈物都潑成了凡人。族群的圖騰被謊言淹沒在歷史里,

    上古諸圣的后代都成了簡單粗暴的“什么系”特能,身上一點祖宗傳下來的“不凡”,

    也不知道能算“遺產(chǎn)”還是“遺傳病”。

    “特能”有用的,當個外勤,

    年底拿幾個沒什么用的獎狀,勉強還能安慰自己是秘密保衛(wèi)世界。

    “特能”沒用的,要么像善后科的廢物們一樣,

    在見不得光的保密組織里蹉跎一生,

    要么時時受到監(jiān)管——所有大型的體育競技比賽不能參加,否則對普通人不公平;出入境永遠比別人多一道繁瑣的審查,好像他們出國旅個游就能給人家?guī)怼巴鈦砦锓N入侵”似的;每到年關(guān),就會有人打電話來催促他們體檢、要他們更新“能量檔案”,否則會像那些欠錢不還的“老賴”一樣進入失信名單……

    就連跟普通人起沖突動手,

    特能人都會被判更重的刑。

    “陛下,”羅翠翠在細碎的回響音里出神地說,“能再講一次我祖上的故事么?”

    “你生于南疆,身可化林木,應(yīng)該是碧濤大圣的后代。”妖王影背對著他,嘴里說得抑揚頓挫,眼睛卻貪婪地盯著赤淵,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后來率全族歸附于朕,封王拜相……”

    “肖主任,我們剛剛搜了羅翠翠的住處�!睅讉奉命追查羅翠翠的外勤搜了他的家,站在門口,一時沒敢進去,“呃……有點詭異�!�

    只見羅翠翠的臥室里沒有燈,只有一排蠟燭,中間有兩尊泥塑,遺照似的擺在那,四周布滿了暗紅色的藤蔓圖騰。

    “他這信了個什么邪教?”外勤用能量檢測器晃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隔著手套捏起泥塑,“屋里供了一個四不像的妖王,還有一個以前沒見過……呃,一棵水桶腰的樹,底下寫著……南疆碧濤大圣�!�

    “南疆碧濤大圣?”盛靈淵通過烏鴉聽了這么個名字,莫名其妙地一挑眉,“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他倆已經(jīng)落到了古墓入口,古墓早已經(jīng)清理出來了,對外開放參觀,墓道里陰冷潮濕,人工的燈具都斷了電,宣璣收了翅膀,捏著自己一根羽毛,羽毛閃著幽幽的熒光,能當手電用。

    盛靈淵又說:“那時候很多妖族都會自號‘某仙’‘某圣’之類,倒是不稀奇。”

    “我記得,當時人族還有個段子�!毙^說,“說九頭大鴨子‘鬼車’奉妖王命守城,結(jié)果夜里喝多了,第二天起來一看,陪他喝酒的倆副將都被他嗦得只剩骨頭渣和身上的腰牌了,一個叫什么‘圣’,一個叫什么‘大圣’,底下人問他早點吃什么,鬼車大將軍就說吃過了,又問吃了什么,鬼車就打了個飽嗝,說是‘雙圣宴’。后來人族嘲諷妖族像畜生,一吃肉就說自己吃了‘雙圣宴’�!�

    “羅翠翠可能認為這個‘碧濤大圣’是他的祖先,咱們的外勤在他家里翻出了很多手寫手繪的資料,前些年古籍科收到過匿名投稿,考證草木崇拜文化的……古籍科認為其中內(nèi)容比較荒謬,沒理睬,原來是他�!毙ふ鳘q豫了一下,對代表盛靈淵的烏鴉說,“陛下是不是覺得挺可笑的,當年的沉渣和笑話,都被后人當神圣供著,在現(xiàn)實里找不著立足之地,就總想朝自己的基因要個家譜。”

    “找人傳句話,經(jīng)三五人之口,都會面目全非,何況三千年前的故事,”盛靈淵淡淡地說,“現(xiàn)在人的血里混了妖、巫人、高山人等等雜亂血脈,混進一點影人的性情也沒什么——小璣,你看那個。”

    說話間,他們倆已經(jīng)來到了古墓盡頭。

    只見紫紅色的粗壯樹根從地面上滲細來,又深深地往下扎去,那上面根須極少,就像一根大楔子。

    宣璣:“這一層地下還有東西�!�

    碧泉山古墓因為出土了未知文字,曾經(jīng)一度興起過研究熱潮,考古學(xué)家們來了又走,整個古墓已經(jīng)被挖掘得連螞蟻洞都沒放過,按理說,那么多專家,不可能連地下是實還是虛都看不出來。

    除非……

    盛靈淵抬手攔住他,黑霧從他袖子里流出來,墓穴地面的石板好像被那黑霧腐蝕了,光潔的石頭表面變得坑坑洼洼起來,片刻后,黑霧散開,一個巨大的法陣以那棵紅得發(fā)紫的樹根為中心,露了出來。

    盛靈淵:“果然,這里有個障眼法�!�

    那是古老又繁復(fù)的手刻法陣,與異控局那些機器批量生產(chǎn)的完全不同,森冷陳腐的氣息隨著塵埃一起撲面而來,被盛靈淵輕輕撣開,他半跪下來,仔細描摹過陣法上的紋路。天魔氣息與陣法上的氣息狹路相逢,在盛靈淵指尖撞出一串針鋒相對的火花,每一筆都分外熟悉——丹離與孟夏的手法一脈相承。

    “如果她是公主的影人,那為什么是個女的?”宣璣蹲在旁邊,看了看那法陣,“我好像沒聽說過她老人家男女通吃的軼事�!�

    “仔細想來,她的影人是個女的,也沒什么不合理,”盛靈淵想了想,古怪地笑了一聲,“她是妖族皇族,又有神鳥之血,自以為想扶誰上位就扶誰上位,哪個兄弟做妖王都得臣服于她,不費吹灰之力挑起九州混戰(zhàn),親生骨肉也就是一把棋子,這樣的人,看得上誰?”

    宣璣愣了愣:“你是說……她自戀��?”

    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先例,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有的人喜歡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有的人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也有的人誰也不愛,只愛自己,歷史上確實有不少影奴活像是主人的雙胞胎。

    “所以公主留下的影人,等同于是她自己留在人間的化身。”宣璣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能不能算她也照顧過你了?”

    盛靈淵不想驚動“天魔祭”的那八棵大樹,正舉著發(fā)光的羽毛研究怎么以最小的動靜破開那障眼法陣,聞言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道:“自然,刀劍盔甲之類尚且要上油養(yǎng)護,何況好不容易煉出來的天魔,我既然有用,尚不能自理時當然得煩她打理。”

    “不是的,”宣璣難得較真地說,“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從你那里聽到過很多哄小孩子睡覺的童謠小調(diào)。不是巫人族的那些�!�

    盛靈淵略微一頓。

    “你從哪聽來的呢?”宣璣接著說,“侍衛(wèi)們醉了才長歌當哭,唱得也不是這個調(diào),總不會是丹離哼的吧�!�

    盛靈淵面無表情地一記手刀,干凈利落地將陣法上一處銜接點截斷,陣法上噴出一點清淺的白煙,他沒吭聲。

    “你從小也沒在陳皇后……太后身邊,好幾歲了才見她第一面,但你一見她,就把她當母親�!毙^說,“我在想,你‘母親’的概念是從哪來的呢?我概念里,‘母親’應(yīng)該是個身上很香的女人,有很溫暖的手,喂她的孩子吃飯的時候,會小心的把食物分成小口,吹涼了才遞到嘴邊——但我不記得是從哪得到這種印象的,你也是一樣,對吧?”

    盛靈淵早熟,內(nèi)斂,對外人,他很小就學(xué)會了喜惡不外露,只有和劍靈吵架的時候才能冒出一點珍貴的孩子氣,連對寧王這個親哥也并不親昵,可他常常會偷偷瞄著陳氏,有一次走在陳氏身后,宣璣居然看到他故意絆了一下,往前踉蹌半步,抓住了陳氏的手。

    那是宣璣一輩子唯一一次,見他用這樣笨拙的姿勢靠近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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