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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族長笑意未減,渾濁的眼珠向我瞥來,目光猶如蛇緩緩爬過我的臉龐:“我一見你,便知曉哩。小阿郎,你這雙眼,狐貍一樣,桃花命,薄情人,沒得哪一個栓得住你,哪里像做了人家的夫喏?”

    沒得哪一個能拴住說得我好像情史很豐富一樣,可我統(tǒng)共也就有過兩段戀愛,兩個繆斯。第一段尚未真正開始,便因我不愿低就于他考上的院校分道揚鑣無疾而終,第二個便是明洛。

    我對他薄情嗎?平心而論,我在他傾注身上了足夠的感情與時間,只是不愿與自己的繆斯上床,不愿讓彼此對這段關(guān)系生出過多的貪念罷了。

    可明洛和尋常人一樣無法理解,我對自己看中的繆斯的感情,相較于普通的情愛,更接近熱愛一件藝術(shù)品,因為珍惜,所以才不愿踏出那條線,令這段關(guān)系有變質(zhì)的可能,而和他最后分別前的那次爭吵正是因此而起,他說我給不了他安全感,擔(dān)心比我大七歲的他年紀(jì)漸長,有一天容顏不再,我就會移情別戀,擁有新的繆斯,哪怕我自二十一歲成名后的這三年來,除了他從來沒有畫過別人,也沒想過畫別人。

    如果他還在世,我絕不會提出分手,只是,也給不了他想要的結(jié)果。坦言說,是他酒后沖動之下的那次求婚將我嚇到了。

    我未曾料到,他從不強求與我上床,卻想拿婚姻縛住我。

    愛這種東西,本就與靈感一樣,皆是剎那煙花,彈指云煙,只求一時絢爛、全心投入便足矣,我不明白為何要追求什么婚姻,步入圍城,一生一世綁在一起?那都是作繭自縛罷了。

    便如我的養(yǎng)父母一樣,相看生厭,卻礙于維持兩個家族之間的體面不愿離婚,一生到死都要拴在一起,真真是悲劇。

    吞赦那林這樣在族中身居高位的人,習(xí)慣了受人尊崇敬畏,想必和我一樣,也絕不會是一個想拴著別人的性子。

    他一定,是最合我心意的繆斯。

    我心中如此想著,忍不住問出口:“族長,我扮演這神妃的話,是不是就能見到吞,你們的神巫大人了?”

    “那是當(dāng)然哩,剛才不是與你說了,神巫大人便是要代神主扮作新郎的哩�!�

    “那您等等,我先去把顏料拿上�!蔽艺鄯�,就被一旁的桑布羅死死抓住了手,“泰烏會給你送來的,小阿郎,先隨我們?nèi)Q禮服,誤了時辰,神主大人是要生氣的�!�

    “貢雅,贊巴,你們過來幫忙,把神妃的禮服拿來給他扮上。”他喚了一聲,幾個正忙活著裝飾家門的年輕男女便笑著圍過來,一路將我簇?fù)碇�,到了族長的宅邸前。

    族長的住所雖也是木頭與巖石搭建而成的傳統(tǒng)蘇南宅子,但較普通寨民要寬敞不少,有三層樓,頂部似個巨大的帳篷,涂滿了金色的顏料,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門是雙開扇,浮雕精美,卻也是半人高的矮門,且門上掛滿了銅質(zhì)風(fēng)鈴。

    見過那些“尸奴”,再看到這種矮門,我便心下一陣發(fā)怵誰敢相信,原來蘇南地區(qū)矮門與起尸的傳說是真的呢?

    彎著腰鉆進(jìn)去,我又被里邊的景象一驚。紅色的線繩自帳篷型的屋頂延申下來,在頭頂縱橫交錯,也綴滿了風(fēng)鈴。

    “這山里有種猴子,半夜總喜歡亂偷東西,這些風(fēng)鈴就是防著它們哩�!彼剖且娢已凵衿婀郑彘L呵呵一笑,解釋道。

    我笑了笑,佯裝好奇地四處張望,什么也不敢多問尸奴如果他們族中忌諱,要是我說漏了嘴,恐怕會害了泰烏。

    穿過前院,進(jìn)了里宅,光線暗下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神龕。

    我抬眸望去,那神龕上的神像盤坐于形似荼蘼花的底座之上,皮膚慘白,雙手結(jié)印向下,眉眼部分被金色流蘇覆蓋,與那山洞廟里的神像似乎一模一樣,只是這神像是個縮小版,而我也終于得以一窺那金色面簾下的半幅真容

    牠的嘴唇開裂耳根處,露出滿口森然尖牙,舌頭似蛇類一樣分叉,手臂上布滿了血管脈絡(luò)狀的紋路,蜿蜒扭曲,猶如異域咒文,看起來極為驚悚。

    心知這便是他們的“尸神主”,我頭皮發(fā)麻,不敢多看,心里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來,不知我扮演這嫁給尸神主的神妃,會不會招來什么厄運。但一想幫這個忙能取悅吞赦那林,能名正言順的留在他身邊盡情畫他,我膽子又不禁大了起來。

    “這小阿郎就交給你們自己哩,莫誤了時辰�!�

    說完,族長便拄著拐杖,從神龕上方的樓梯上了樓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于我而言便有些尷尬了。

    沐浴這種私密的事情,我是頭一回被幾個男人女人上手幫忙,真像要古時入宮伺候皇帝的妃子似的,連頭發(fā)絲到指甲縫都沒被放過,在浸滿荼蘼花瓣的浴桶里清洗浸泡干凈后,便是焚香涂油,修剪指甲,身上的體毛也都刮得干干凈凈,說實話,就是我經(jīng)歷過的最高檔的spa也沒這么細(xì)致。

    我正昏昏欲睡,便感到感到胸口微微刺痛,像是有細(xì)針在皮膚上扎,朦朧睜眼,看見居然是泰烏正手持一根細(xì)筆,在我胸膛上彩繪,畫得是一簇盛開的紅荼蘼。

    “泰烏師父.....這是在做什么?”

    怎么好像在刺青?我撐起身,又被一把按得躺下,才注意到另一側(cè)站著寨里的祭司桑布羅。他神情漠然,手上力道很大:“別怕,這是扮神妃要紋的嫁身,過一陣子,就會消的哩�!�

    “哦.....”我看向胸口,聯(lián)想到印度女人出嫁時會用海娜葉子的枝葉做“曼海蒂”紋身,想必這種“嫁身”也是類似的習(xí)俗。

    “小阿郎真是生得好哩,皮膚又白又嫩,比姑娘還美�!�

    聽見貢雅的笑聲,我臉頰發(fā)熱把蓋著胯部的白布往上拽了拽,眼見泰烏筆下枝葉蔓生,紅荼蘼以我胸膛為中心,開到鎖骨,肩頭,又回到胸口,底部卻繪上骷髏人骨,一只兀鷲的頭從花叢間探出,尖喙正巧落于我的心臟處,似要將其吞噬。

    整一幅“嫁身”艷麗又詭譎,泰烏筆下繁復(fù)的線條行云流水,人體有自帶的紋理與結(jié)構(gòu)起伏,不比在紙上或畫布上好收放,我不禁嘆服于泰烏的繪畫功底:“泰烏師父......你好厲害�!�

    泰烏正在畫兀鷲的眼,聽見我的贊嘆,手輕微一抖。

    他低著頭,光線又暗,臉藏在陰影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卻不知怎么能感到他周身氣壓很低,似乎情緒非常低落。

    ”好了,你畫完了就出去吧,辛苦了,泰烏�!币娞醴畔鹿P,桑布羅吩咐,“貢雅,贊巴,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泰烏隨桑布羅離去后,我便被扶起來,拉到房中的鏡臺前。

    往鏡子里瞧去,我頭皮一麻。

    我剛洗過澡,皮膚透著水光,比血色更艷的朵朵荼蘼綻開于我的胸膛鎖骨間,襯得我整個人灼灼似妖,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惑的況味。我很難用欣賞藝術(shù)品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只覺得鏡中人異常陌生,貢雅卻還為我撲上薄粉,將唇色涂艷了些,在眼尾那顆痣處添了朱砂,粘了荼蘼花瓣上去。

    還好這是在深山里,我這副模樣沒人瞧見。實在欣賞不來這樣的自己,我索性閉上眼皮,像個人偶娃娃一般任他們拾掇。

    要折騰到什么時候才結(jié)束��?

    算了,為了能畫吞赦那林,我忍。

    【??作者有話說】

    我們?nèi)救揪鸵@么被騙嫁嘍~嫁身也是洗不掉的戳!

    下章就是正式送嫁嘍嘿嘿嘻嘻嘿嘿!

    16

    ?

    送嫁

    ◎竟然用紅繩把我的雙腳縛在了一起,結(jié)子底下綴著一對鈴鐺,就像把我包裝成了什么禮物似的�!�

    16

    一只冰涼潮濕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沿著耳根摸到嘴唇。

    貢雅這樣摸我干嘛?

    不對,她兩只手不是都在幫我上妝嗎?

    我倏然睜眼,看見身后站著那名叫贊巴的高大青年,他手里正拿著一件深紅華服,與裸身的我一對視,表情有點尷尬。

    剛才,難道是他?不會吧難道是我的幻覺?

    我皺眉,看著他將那華服披到我身上,忍著沒問。

    對鏡細(xì)瞧這華服,我便暗暗吃驚。

    這神妃禮服與吞赦那林先前借我穿的袍子一樣,也是蘇南地區(qū)傳統(tǒng)的交領(lǐng)右祍的窄袖長袍,衣身布滿了那價值連城的錯金浮絡(luò)刺繡,繡有飛禽走獸與日月的紋樣。

    未待我仔細(xì)欣賞這件價值連城的華服,一個沉重的頭冠便落到我頭上。隨著嘩啦啦的聲響,一排綴著紅瑪瑙的銀流蘇遮住了我的視線。我扒開打量,這頭冠與中原地區(qū)的女子鳳冠式樣不同,頭頂呈月牙狀,兩側(cè)亦綴有流蘇,十分特別。

    “這是我們的‘飛天服”哩,只有成為神妃才有資格穿�!必曆排牧伺奈业氖郑疽馕覍⒘魈K放下。

    只有成為神妃才有資格穿,我難道還要覺得自己很榮幸嗎?要不是為了吞赦那林......我揉著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酸的脖子,覺得腿上涼颼颼的,低頭去看,我才發(fā)現(xiàn)這飛天服上身莊嚴(yán)肅穆,下面裙擺卻是分成數(shù)片,間隙間,可以隱約窺見白花花的雙腿。

    怎么這里面不穿褲子嗎?

    我正想開口問,目光卻一凝,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

    鏡子里,裙擺的縫隙間,有一只慘白的手,正攥著我的腳踝。

    “�。 蔽殷@叫起來,跳起來狂抖裙擺,可腳踝上哪有什么手抓著我?

    心疑是自己眼花,我又抬起頭,頭皮卻一炸。

    本來站在我身邊的貢雅不見了,鏡子里映出的我所在的房間,也不是原來的陳設(shè)四周幽暗昏惑,兩道白簾在我身后兩側(cè)如鬼魅一般來回飄蕩,而在我正后方,那原本被蠟燭圍起來的木頭浴桶......赫然變成了一樽通體白色的、雕有金色的類似佛教花紋的棺材。

    棺材上方堆滿了白色的玫瑰,玫瑰中心,豎著張黑白遺像。

    燭火忽明忽暗,映著那黑白遺像上的面容,卻是一片模糊。

    鏡子里的世界,是個靈堂。

    我駭?shù)脽o法呼吸,身軀卻似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縛住,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便連眨眼也做不到,只能直視著鏡中。

    這是夢嗎?

    我一定,一定是又做噩夢了在夢里,是看不清人長相,身體也不受自控的......我一定是睡著了,被魘住了......

    秦染,快醒,快醒!

    “嘎吱”一聲,在死寂中驀然響起。

    那似是,木制的沉重物體,被掀起來的聲音。

    我盯著鏡中的棺材,那張黑白遺像歪了.....棺蓋開了一條縫。

    “咕隆咕隆......”

    伴隨著液體涌動的聲響,大股大股的水從縫隙里滲了出來,漸漸朝我漫來,一抹白色的影子浮現(xiàn)在水面上,宛如溺死的浮尸,一點一點,逼近我的腳底,鉆入了我的裙擺之下。

    ......潮濕冰冷的什么軟物貼上了我的一邊腳跟,沿著小腿,一寸一寸地緩緩挪上。那觸感,就像是......

    “你竟要與邪神結(jié)婚?我不許......你是我的......”

    這聲音,怎么好像是......打著哆嗦,我垂眸看去。

    裙擺的縫隙里,露著一只眼珠上翻的眼,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腦子里嗡地一聲,我眼前一黑,整個人向下沉去,似驟然落入了水里。像是來自海里的咸水涌入我的口鼻,溺斃的感受擠迫著我的肺腑,滑膩的觸感從小腿一路蔓延而上

    “小阿郎!小阿郎!”

    “啪”地一聲,臉頰像挨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我渾身顫抖地睜開眼,搖曳閃爍的流蘇間,露出貢雅和贊巴驚恐萬分的臉。我躺在地上,頭頂是屋子里綴著風(fēng)鈴的彩燈。

    “怎的突然暈過去了,是不是餓著了”

    被海水浸透全身的感覺揮之不去,我冷得蜷縮成一團(tuán),想起裙擺下的那只眼,又嚇得胡亂踢蹬:“鬼.....剛才有鬼......”

    身體被拽起來,被摟入女人柔軟的懷抱:“贊巴,去問族長,把鹿血酒取來!”

    “這,祭典還沒開始,先喝怕是不合規(guī)矩哩.....”

    “拿來!他這個樣子,待會怎么送嫁嘛?”

    “哦!我,我快些!”

    我魂不守舍,死命抱著貢雅,生怕自己一撒手,便又陷入剛才那個恐怖的夢里去。直到模模糊糊聽見雜亂的腳步聲走近,被人捏著下巴,一碗辛辣沖鼻的酒灌下了肚,才在渾身灼燒起來的感受中回過神,卻又轉(zhuǎn)瞬感到血涌腦門,暈眩起來。

    “他這是怎么了哩?”

    人被拽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族長和桑布羅還有寨里幾個長老都來了,滿臉擔(dān)憂地盯著我瞧。

    酒勁漸漸上來,我暈乎乎的,發(fā)出汗來,膽子也壯大起來,擺擺手:“沒,沒事,剛才做了個噩夢�!�

    可那真的是噩夢嗎?我怎么會做那樣一個恐怖而古怪的夢?是因為那個尸神嗎?

    “小阿郎醉了哩,你們扶他去神像前結(jié)姻契�!�

    幾只手將我攙扶起來,出了房門,到了那尊形容可怖的尸神主像前,眼見那神像被披上了一身與我這身神妃服飾相配的紅色婚服,更顯詭譎,我不敢直視,低下頭,被他們按著跪了下去,對著那神像拜了一拜,雙手被攥著提到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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