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知怎么,我眼皮子狂跳起來。
男人低頭端詳著我,雙眼瞇了起來,眼角擠出扇狀的褶皺。他的眼珠是淺褐色的,眉目很深,也像是混有東南亞那邊的血統(tǒng),不知怎么讓我感到有點似曾相識。沒來得及找到這感覺的根源,男人便呵呵笑出了聲:“確實生得不錯,怪不得幺仔喜歡得要命哪,生辰八字又命盤坐陰,正合適,正合適�!�
他的嘴角旁邊有一個梨渦。
我情不自禁地盯著它:“幺仔.....是誰?”
“等你見著他,就知道啦�!彼牧伺奈业哪橆a,“幺仔喜歡,就是好的。來,后生仔,叫聲爹,我送你個見面禮�!�
我抿緊嘴唇,心覺這人怕不是瘋子,不肯就范,卻感到頭皮一陣生痛,頭發(fā)被死死攥住向后扯去,男人面上仍然笑著,笑得像個佛陀一般慈善:“后生仔,叫聲爹,反正要進我家的門,你早晚都是要叫的,早點叫,少吃點苦頭,啊,乖�!�
直覺他那份“見面禮”絕不是什么好東西,爹也不是隨便亂認了,我梗著脖子,咬著牙,試圖跟他較勁,可我從小是被養(yǎng)父母寵大的,雖然性子叛逆,愛劍走偏鋒,卻從沒受過什么真正的皮肉之苦,耐疼性委實差得很,這頭皮都要被拽掉的痛苦只教我堅持了片刻就受不住了,屈辱投降:“......爹!”
頭發(fā)被松了開來,男人笑瞇瞇地:“這才像話嘛。
嘩啦一聲,眼前金光一閃,什么東西從我頭上落下,墜在了頸子上,沉甸甸的,貼著胸膛,像聽診器一般冰冷徹骨。
一瞬間寒意直透肺腑,我打了個激靈,垂眸看去,竟是他原本戴著的那枚佛牌。顯然,這就是他的見面禮。
“干,干嘛給我這個?”我問道,話音剛落,忽然感到背上一沉,像有什么東西壓了上來,耳根一涼,似有人吹了口氣。
我本能地想去摸耳后,可雙手被縛在背后,扭頭去看,卻什么也沒有。這車廂里逼仄而陰暗,車窗被封得死死的,被拆去了座椅,顯得又寬又長,簡直就像是......一副移動的棺槨。
“我請了泰國最厲害的阿贊師父,費了好大周折,才做成這個佛牌,別急,等天一黑,你就能見到幺仔啦,他想你想得緊哪�!鳖~頭被手杖敲了敲,“來,給爹磕個頭,禮就算成了�!�
還要磕頭?磕你媽的頭,這瘋老頭......
幺仔是誰?我過去交往的人里有這號人物嗎?
我又驚又怕,腦子一片混亂,不愿就范,背上的重量卻越來越沉,仿佛被壓上了一塊巨石,有人還在不斷往上壘,脖子也被無形的力道往下扯拽著,迫使我一點一點彎下腰去。
與此同時,我的余光瞥見腰間環(huán)著一雙慘白的手,這手的腕部好似戴著一串.....彩色的鏈子。我打了個激靈,呼吸凝滯,定睛去看,腰間卻又什么也沒有,可背上的重量更沉了。
就在這一瞬,我的腳踝猛然一緊,像被另一雙手抓住了,胸前“啪”地一聲,佛牌砸了地上,與此同時,車子也像被什么巨物狠狠撞了一下,玻璃劈哩啪啦碎裂開來,車身竟側(cè)翻向一邊,霎時,乾坤倒轉(zhuǎn),我整個人被直接甩出了車窗外。
我本能地抱住頭部,翻滾到了雪里。
眼冒金星地抬眸望去,那輛大G竟是被后面的灰吉普追了尾,可謂大水沖了龍王廟但真正肇事者并不是灰吉普的司機,而顯然是車頭前方不遠處那只體型碩大的.....白狼。
我知曉蘇南高海拔山區(qū)里有雪狼群,親眼見到只覺震撼又驚駭,且它的模樣實在詭異,眼瞳是純白的,身上覆蓋著大片猶如紅色花苞狀的、似乎是真菌類的東西,盡管背部明顯因為撞擊而出現(xiàn)了畸形的扭曲,卻仍靜靜地站在那兒,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類似某些視頻網(wǎng)上盛傳一時的“僵尸鹿”的模樣。我坐在地上不敢動,生怕它回頭撲人,可它卻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頗為從容地縱身一躍,躍入旁邊的林海不見了。
“老板!老板,你沒事吧?”
“喂,你小子別跑!”
一眼瞧見灰吉普后方一先一后兩個人影竄進了路邊的林間,我才從驚駭中醒過神。見駕駛灰吉普的那個發(fā)型像道士的“古曼哥”伏在方向盤上,滿臉是血,不省人事,而前方側(cè)翻著的大G里,一個彪型大漢正似乎拖拽著里面的人往外爬,我反應過來,立刻爬起來,朝身后的林子深處拔腿狂奔。
“別讓那個后生仔跑了!你們別管我,去抓他!”
一個分外凄厲的聲音自后方猶如鬼魅追來,緊跟著,砰砰幾聲接踵而至,竟然有人在我后面開了槍。
我慌不擇路地往前沖,又聽見背后“砰”地一聲,涼涼的液體濺到我后頸上。我忍不住扭頭看去,“嘩啦”一聲,一抹巨大的影子徑直掠過我的面部,竟是一只生著血色頭翎的高山兀鷲。
它的腹腔被打了個血洞,鮮血淌了我一臉,卻毫不遲滯地振翅飛向了高空。
什么情況......這里的飛禽走獸都這么頑強嗎?
它們,該不會是在.....幫我吧?
我震驚不已,卻不敢有半分停留,轉(zhuǎn)身的瞬間,一顆子彈幾乎擦著我臉頰飛過,打在了樹干上。樹皮飛濺,刮到了我的眼角。熱辣辣的痛感襲來,血糊到眼睛里,我跌跌撞撞,沒留神一頭撞上了樹。我扶住樹干,勉強站穩(wěn),眼前有些重影,不知是不是幻覺,我竟看見前方幾步開外,有個人影。
不.....不止一個人影,有好幾個,他們直挺挺地站在樹影間,不知在這林海里做什么。
是住在這附近的山民嗎?
“喂!救命!這里有盜獵者!想殺我滅口!”想起蘇南山區(qū)有不少國家級保護動物,我急中生智地喊著這話,朝最近的一個人影沖去。可等到?jīng)_到那人影近前,我卻不禁雙腳一滯,聲音也被一股毒蛇一般從胃里猛竄上來的恐懼纏住了喉頭。
烏云般的樹影間,一雙白森森的瞳仁正盯著我。......僵立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貨車司機。他的頭顱怪異地歪在一邊肩頭上,頸側(cè)有個像是被野獸撕咬出來的可怖傷口,但血液已經(jīng)干涸了,皮肉向外翻卷著,甚至能窺見頸骨。
“你.....”
我剛想開口,他卻突然往前蹦了一下,而后方幾個人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這情景簡直比后方的追兵還要恐怖,我雙腳發(fā)軟,本能地想要后退,卻聽見追擊的動靜也緊逼過來。
砰砰兩下槍聲炸在我身后咫尺,“媽的,跟狐貍似的,真難逮,再亂跑我把你腿打斷,反正治好了也不耽誤事!”我站在那兒不敢動了,粗獷的男人聲音從后方傳來,“咦,巴托?你怎么在這兒?失蹤這么久,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巴托?
是這司機的名字嗎他們認識?
我盯著那帶著后邊幾個人影還在往前一蹦一蹦的貨車司機,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喉頭里發(fā)出一聲“嗬嗬”的怪異嘶鳴,突然一躍而起,朝前撲了過來。
我猝不及防,一腳踩到石頭,跌坐在地,卻看見那叫贊巴托的司機徑直躍過了我,撲向了后方。下一瞬,人體摔在地上的悶響伴隨著一聲慘叫貫穿天際:“我靠你啊!”
砰砰槍聲接連響起,子彈四處亂掃,我趴倒在地,扭頭去看,贊巴托正壓在那位抓我的老板的一位黑衣手下身上,他抱住了對方的腦袋,嘴角一直開裂到耳際,露出無數(shù)細密的森森利齒,伸得老長的舌頭居中開裂,內(nèi)部竟也是獠牙交錯,只是這么一舔,就把黑衣男人的臉皮都血淋淋地刮了起來。
“啊”
“嗬....嗬.....臉,臉,臉......”
我發(fā)著抖,緩緩扭過頭,看見幾個人影從樹影間一蹦一跳地朝我逼近過來,眼瞳同樣是白森森的,嘴角都咧到了耳際。
“啊啊啊啊啊啊”
我爬起來,朝側(cè)面拔腿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遠,隱約聽見前方傳來一絲笛音這笛音很特別,如鷹鳴,我立刻辨出,那正是我前晚去找畫家的半路上聽到過的,不由精神一振。
不敢回頭去看那些詭異的人是否追來,我只顧循著笛聲跑,沒幾步,便看見了一條小溪。我正想趟水而過,余光卻掃見了右邊有一抹白影。朝那個方向望去,我便愣住了。
一個人影正坐在巖石上吹笛。是吞赦那林。他換了一身近乎血色的紅衣,襯得膚色更白,容色卻更盛,茂密的枝葉低垂搖曳,在他周身暈染出水墨般的斑駁暗影,令他整個人若隱若現(xiàn),近乎失真,宛如這山野間一抹行蹤難覓的艷鬼。
風聲凝停,萬籟俱寂,我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的繆斯,他的紅衣灼著我的眼我的心那是我失而復得的,靈魂之火。
咚咚.....咚咚......
宛如暮鼓晨鐘,震耳欲聾。
我呆立在那兒,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看見了他。
直到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響從后方傳來,我才如夢初醒,幾步?jīng)_到了吞赦那林面前,一把奪下了他的笛子,捂住了他的嘴。
“噓,別出聲,這里有.....怪物。”我扭頭,緊張地朝身后看去,見并沒有人影一蹦一跳地跟來,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才略微一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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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
◎吞赦那林棲身而下,把我撈抱起來,俯首于我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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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
轉(zhuǎn)過頭,我的目光落到吞赦那林仍然蒙著遮眼布的臉上他一動不動,就這么靜靜任我捂著嘴,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是沒有呼吸,顯然多少因我突然的動作而感到緊張。
感到掌心冰涼而柔軟的觸感,我手一麻,挪了開來。
......視線卻不受控制地掃向他的唇。
嘴角下垂,嘴唇偏薄,是禁欲克己的特征,偏生著唇珠,唇峰清晰,唇線是性感的丘比特弓的弧度一看,就很好親。
我干咽了一下,感覺到右邊眼角襲來冰涼的觸感,不禁一怔,看向他覆在我右邊眼角處的手。那里大抵是被子彈或樹枝刮傷了,有血順著臉頰淌下來,被他用拇指輕輕抹去了。
心跳如鑼鼓喧天,卻也疑竇叢生這舉動,對于兩個男人,還是兩個剛認識的男人,實在太曖昧了,況且吞赦那林不是因我對那幅畫的評價都氣到把我直接扔在公路邊了嗎?
這會兒怎么又對我這樣?
他會出現(xiàn)在這兒,應該不會是碰巧吧?
是氣消了,覺得自己做得不對,特意出來尋我的?
我揚起眉梢,盯著吞赦那林,暗自琢磨,感覺到他冰涼的指腹逗留著我的眼角一處,動作已不似在單純擦拭血跡,而是在那里摩挲。我心里咯噔一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扯起唇角:“干什么呢,吞赦那林?大晚上把我扔路邊上,這會兒覺得對不住了?我告訴你,你這么對我,我可是會想歪的�!�
吞赦那林沒理會我的調(diào)侃,倒是沒掙開我的手,拇指還按在我眼角:“你的臉,傷不得�!�
他語調(diào)平靜無波,卻隱約透著一股嗜血的戾氣,不知怎么,令我想到剛才那個慘被變成怪物的司機掀了臉皮的男人。
心底浮起的一絲旖念煙消云散,我斂了笑:“吞赦那林,我們得離開這兒,這里真的很危險,不但有怪物,還有壞人,塞邦和我之前都被壞人抓了,也不知道他逃掉了沒有,我們回寨子把這件事告訴你們族長吧,組織人去找找那孩子�!�
“他,沒事�!蓖躺饽橇謪s沉聲答,“已被送回寨中。”
“��?”我吃了一驚,有點不敢相信這么快,可聽他語氣篤定,也清楚他沒必要在自己同族安危的事上騙我,遂放下了心。
“太好了。我們,走吧?”我松開他的手腕,吞赦那林卻沒動,坐在巖石上嗎,微微仰臉,這剎那,不知是不是樹影造成的錯覺,我好像看見黑布下方他的嘴角若有似無地牽了一牽。
“你,很善良�!�
“......”我輕嗤了聲,耳根卻微微發(fā)熱沒有哪個gay能頂?shù)米”煌躺饽橇诌@樣好看的男人夸,何況他還是我的繆斯。
可我,善良嗎?
自小到大,不知多少人說過我白白生著一雙深情眼,卻天生冷性,就連明洛也半開玩笑的說過我外熱內(nèi)冷,初以為是一團火,待貪戀溫暖的人走近,才會發(fā)現(xiàn)我骨子里涼薄得很。
涼薄,不就是薄情寡義的意思嗎?
這樣的人,也算得上善良?
不過是一個正常的人該有的道義,我也有,而已吧?
“沙沙”,正當我出神時,突然瞧見吞赦那林背后大樹的不遠處的走出一個黃色的人影來是那個叫古曼的家伙?他手里拿著把反曲弓,在我發(fā)現(xiàn)他的一瞬間,他伸手往背后一摸,搭弓上弦的速度極快,“嗖”地一聲襲來,我本能地把吞赦那林往邊上猛力一推,一道黑影襲來,正中我的肩頭。
“轟”地一下,我肩上竟燃起了一簇火,看清那箭簇上燃燒的赫然的是一張黃紙符咒的瞬間,一陣錐心劇痛也同時襲來,我慘叫一聲,翻滾在地,身體立刻被一雙手撈抱起來。
“快跑,吞赦那林,那幫壞人追來了!”我忍著劇痛吼道。
吞赦那林卻置若罔聞,一把握住我肩頭的利箭,火焰竟被他徒手捏滅。黃紙燃成一蓬飛灰,又聽“嗖”地一聲襲來,他避也不避,還側(cè)頭看去,我環(huán)住他的身軀,想護住他的背后對應心臟的位置,這瞬,鳥類的撲翅聲隨著一抹白影從天而降,“啪嚓”,又一支利箭墜落在我身旁的地面,斷成了兩截,然后頃刻無火自燃,箭身整個燒成了灰燼。
那白影則收攏雙翅,落在吞赦那林肩頭,竟是那只紅色頭翎的兀鷲,再抬眼看去,那黃衣的人影一閃,已不見了蹤影。
吞赦那林吹了聲口哨,他肩頭的兀鷲當即振翅而起,閃電一般,朝黃衣人影出現(xiàn)的方向追去。
肩頭錐心的痛楚一陣接著一陣,還伴隨著灼燒之感從傷口擴散開來,蔓延進我的血管,如野火燒過冬夜的枯林,我抓住他的肩頭,渾身顫抖,口齒不清地呻吟,“燙,好痛.....好像在燒!箭上有毒!”
身體一輕,他將我打橫抱起,將我放到溪水中。寒涼的溪水浸沒周身,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冷意,仍覺體內(nèi)有野火四處流竄,疼得我不住抽搐起來。
“別動�!蓖躺饽橇忠皇职醋∥业男靥�,一手握緊了我肩頭的箭,猛地一拔!
“唔!”咔噠一聲,他的手骨發(fā)出骨骼摩擦聲,我鮮血一濺三尺高,猶如垂死掙扎的鱔魚身子一彈,又被他按回了水里。
“為何?”吞赦那林撐在我上方,在我耳畔問。
我知曉他是問我為什么冒死救他,卻因疼痛和失血漸漸陷入恍惚,無法回他的話,只虛弱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