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喂!”顧不上發(fā)呆的塞邦,我連忙起身去追瑪索,沖到樹后一看,哪有瑪索的身影,樹后的草叢里,只散落著一只繡花靴子。靴邊鑲著兔毛,靴側(cè)綴著一串小鈴鐺,應該就是她的鞋。若她還穿著另一只靴子,又跑又跳,應該不至于一點聲音也聽不見。難道,是赤著腳跑走的?
正這么想時,我便聽見了叮叮的鈴鐺聲。此時,林海里已起了夜霧,雖看不見瑪索的身影,但聽那鈴聲并不算遠。我扭頭看了一眼,見塞邦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塞邦,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嗎?”
他點了點頭。
“那你在這兒等我,別亂跑。”我囑咐了一聲,循那鈴音的方向走。走了一陣,霧氣愈濃,樹影更深,四周都被吞進一片濃稠如膠質(zhì)的黑暗里。我通體生寒,加快步伐,離那鈴聲越來越近時,昏暗不清的視域里終于現(xiàn)出一星紅。
叮叮......
不遠處的草地里,不見瑪索,卻孤零零的立著一只靴子,靴頭在原地一下一下的點,鈴鐺亂顫,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在穿著它踮腳蹦跳。
盡管我很希望明洛能死而復生,可我是個無神論者。
我咬緊后槽牙,幾步走上前去,把那靴子一腳踹飛,便見一抹細長影子從鞋筒里飛快鉆出來,一溜鉆入了草叢里虛驚一場。我擦了把臉上的冷汗,暗自佩服自己的膽大。
“咿咿咿.....”
可就在這時,細細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我仰起頭,便看見了一雙輕輕晃動的,裹著白襪的腳�,斔鳛鹾诘碾p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身體被樹藤密密纏縛在這顆被霧氣籠罩的參天古樹上,活像個被蛛絲包裹的繭。
“瑪索.....等等,我,我想辦法把你弄下來。”這么吊著小姑娘性命攸關(guān),顧不上此刻情況有多么詭異,我一步上前,就打算爬樹,卻突然發(fā)現(xiàn).....在她的身后,還吊著一個瘦長的黑影。
”啊.....救我.....救救我.....”
黑暗斑駁的樹影間,全白的眼仁若隱若現(xiàn)。是那個跳了崖的司機。
他怎么會,怎么會在這兒?
“咯咯”一聲,像是骨骼錯位的輕響,從身后傳來。
我驟然想起那個詭異的夢,回過頭去,背后霧氣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突然“砰”地一下,眼前的瑪索卻從樹上砸到了地上,我嚇得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去察看她的狀況,余光便瞥到,面前的霧氣里,透出了一抹極為頎長的身影。
一瞬間,我只直覺,這黑影不是個人。
盡管片刻前,我還篤定自己是個無神論者。我下意識地一把攬住了瑪索,將她往樹干后拖去。
“噫噫噫”瑪索嘴里發(fā)出不明意義的聲音,竟還想掙脫我往那個黑影的方向爬。我死死捂住她的嘴,又聽見“啪”地一聲,更近了,更清晰了。我縮在樹干后,忍不住扭頭向后望去。
那自霧氣里出現(xiàn)的奇高身影已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這參天古木下,站在了,被吊著的那個司機近前。樹影深沉,霧氣濃郁,我看不清那身影的模樣,卻感到一種溺入深海般的恐懼感,壓迫著五臟六腑都緊縮成一團。
“啊啊......”那司機發(fā)出嘶啞猶如垂死獸類的聲音,喘息急促,“神主.....我錯了....我知錯了哩....饒我....求求你......”
神主?我想起那尊貨車里的木雕人偶,直覺即將發(fā)生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我想救那司機,可要控制住懷里發(fā)瘋的瑪索已是我的極限,我想逃,卻被恐懼控制了身體,竟一時動彈不得,只聽見又是“咯咯”一聲輕響,那奇高的身影歪了歪頭,一只手緩緩抬了起來,放在了司機頭上。
“神主.....”
“啪”地一聲,像是骨骼斷裂的聲音在黑暗中驟然響起。司機呻吟與呼吸戛然而止,頭無力垂了下來。一片死寂中,我打了個哆嗦,見那高個子抬起了另一只手,捧住了司機的頭,接著,另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響就鉆進了我的耳朵里。
那是......皮肉撕裂聲,還有粘稠的水聲.......是嘴吸食著某種流質(zhì)的聲響。
“啪嗒”,“啪嗒”,什么液體淌落在我的視線所及處。
斑駁的光斑里,那液體是血紅的顏色。
一根手指粗細的物體在其間蠕動著,蜿蜒著,那竟是一只身軀像是蜈蚣尾部又像蝎子的怪蟲,要朝我的方向爬來。
大腦一片空白,我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求生欲刺激著腎上腺素,令我爆發(fā)出一股瘋狂的力量,一把扛起瑪索就拔腿狂奔起來。一路不知跑了多遠,我才敢回頭去看,腳下卻不留神絆到了什么,整個人飛了出去,頭不知是撞到了樹還是巖石,眼前一黑,來不及查看身下的瑪索,我便失去了意識。
“啪嗒.....”
冰涼的水珠落在臉上。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一片模糊,隱隱綽綽,有光線透入眼簾。
是天亮了嗎?我眨了眨眼,朦朦朧朧的看見頭頂是被斑駁樹影割碎的夜空我仍然在林海深處。
頭痛欲裂,我摸了摸額頭,手心沾染了一絲血跡。
艱難地翻過身,我循著光源望去。
一道白色的階梯映入我的眼簾,視線順著往上,便是一個山洞,洞口擺放著一座白色的錐形小塔,上面點著蠟燭。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仍然像糊著一層紗,視線有些模糊。環(huán)顧了身周一圈,卻不見瑪索,我皺了皺眉,想叫,嗓子卻是啞的,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辨。揉了揉咽喉,我搖搖晃晃地撐起身,朝那山洞爬去。手掌剛挨到階梯表面,寒意便直入骨髓,嶙峋又光滑的奇異觸感促使我垂眸看去,發(fā)現(xiàn)這階梯不像由巖石修筑,而是由一根根白色條狀的物體壘成.....這些白色的物體兩頭凸起略寬,中段窄長,且每根的形狀都不規(guī)整,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動物的骨頭,而且是腿骨的部分。
不知怎么,我竟一下聯(lián)想起了曾經(jīng)去過的捷克人骨教堂。
總不會,這也是人骨吧?
我努力壓制住自己發(fā)散的思維,不會的.....肯定是牛羊的骨頭。這里有燭火,山洞里也許有人,瑪索說不定就在里面。
這么想著,我支撐著發(fā)軟的雙腿往上爬去,爬到了臺階上方那座三角形小塔前。借著昏暗閃爍的燭火,我才看清這座小塔也是用一根根骨頭壘成,而那盞盞燭臺,竟是一個個.....人類的骷髏頭,塔頂豎著一個纏了白色線網(wǎng)的十字型木樁。
因我去過蘇南地區(qū)其他的村落,認得出來,那種網(wǎng)紋十字形木樁在蘇南地區(qū)古老習俗中被認為是一種靈器,叫做“垛”,古時通常被蘇南巫師們用來施咒、占卜或者引魂,而現(xiàn)今大多只會出現(xiàn)在蘇南地區(qū)的墓地,作為一種禁止進入的警示標志存在。這是.....這是那赦族的墓地嗎?
我嚇得踉蹌后退,一腳踩空,滾下臺階去,只聽見“嘩啦”一聲,面前上方的人骨塔塌了一處,幾個骷髏燈臺從塔頂咕嚕嚕地滾了下來,碎骨在臺階上下散了一地。
我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撲簌簌”一陣動靜襲來,似乎是一群鳥,而且是一大群鳥的振翅聲響。
抬起頭去,一大片灰白的影子猶如遮天蔽日的云翳,正自上方盤旋而下,那看起來像是鷹可鷹是孤傲的生物,不會這樣群聚現(xiàn)身。
我驚愕地望著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降落在這座人骨塔周圍,才辨認出這些大鳥不是鷹,而是罕見的高山兀鷲,它們是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類,以腐肉為食,是追逐死亡的生靈,是傳說中穿越陰陽兩界的引渡者。它們叼起那些散落的人骨,卻并未飛走,而是在將它們重新堆砌。
這一幕使我震撼不已,只恨自己手中沒有畫筆,能夠及時繪下眼前的景象,正遺憾之時,我的目光突然一凝,定在了人骨塔后。在兀鷲上下紛飛的羽翼間,在那山洞的入口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抹......頎長的人影。
這洞里有人?
“喂!”我沖他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幾步?jīng)_上臺階,在看清那人影模樣的一刻,腳下又是一滑,摔趴在了人骨塔前。
人骨塔前的幾只兀鷲被驚動,呼啦啦地展翅飛起,使我的視線更為清晰。
那是一個......身量很高,長得很俊美的男人。
用“俊美”兩個字遠不足以形容這男人的長相,他的皮膚就像雪山頂部最干凈的雪一樣白,嘴唇染著晚霞的色澤,漆黑卷曲的長發(fā)披散著,宛如雪山腳下的林海蔓延在他著一件黑底繡金的華麗綢緞交領(lǐng)的挺拔身軀上。盡管他的雙眼位置蒙著一圈黑布,卻遮不住山巒一般的眉骨與鼻梁,如此深邃鮮明,在昏暗不清的燭火中一眼望去,也驚心動魄。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一步,在這瞬間,群鷲突然振翅而起,這群追逐死亡的生靈仿佛眾星拱月,守護神祇一般,盤旋于他的身周,使他單單只是靜立在那兒,卻散發(fā)出來一種森冷而蠱惑的氣場,令人心生畏懼,卻又甘愿為之匍匐。
我呆呆地凝視著那人,心疑自己在做夢。
久違的作畫沖動像暴雨傾瀉的洪潮沖進干涸的河床,在血管四處奔涌,沖蕩著我的心臟與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令它們?yōu)橹畱?zhàn)栗,尖叫,鼓噪。
身為畫者,我見過的美人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我的一眾追求者里也不乏皮相俱佳的,可這么多年,能入我眼的也便只有明洛一個,我本以為此生再也遇不到另一個繆斯了。
可眼前這人
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zhì),哪怕是明洛也遠遠無法與他相較。
該用什么顏料,什么畫筆,什么畫布來描繪他才好,油畫,水墨,還是巖彩?不,好像都不合適......
我胡思亂想著,直到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兀鷲四散飛離他周圍,我才回過神,意識到這樣趴在他足下是有多么狼狽。
“謝....謝謝�!�
【??作者有話說】
因為我未簽約所以在這里發(fā)新章都要審一小時才能看,不是被鎖哈,看到點不了就是網(wǎng)審沒有結(jié)束等等就好
5
?
入甕
◎似是察覺到我無禮的窺視一般,他的臉朝我的方向微微側(cè)來,仿佛有視線穿透了那層蒙著雙眼的黑布◎
該用什么顏料,什么畫筆,什么畫布來描繪他才好,油畫,水墨,還是巖彩?不,好像都不合適......
我胡思亂想著,直到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兀鷲四散飛離他周圍,我才回過神,意識到這樣趴在他足下是有多么狼狽。
“謝....謝謝�!�
我按捺著澎湃的心緒,含混地道謝,目光隨之落在他的手上這男人的手指很修長,骨節(jié)分明,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一層封凍的冰面,能清晰地看見他掌心縱橫泛藍的血管脈絡(luò)。將手放在他手上時,我被冰得打了個激靈。
站起身,右邊腳底便襲來一陣鉆心刺痛,我一個踉蹌,險些撲到他懷里,慌忙攀住了他的雙臂。突然腋下一涼,我竟被他抄起來,雙腳一下懸了空,落在了上一級的平臺上。
這,這力氣也太大了吧!
“抱,抱歉!”
我站直身子,面前這男人的身高便顯得更加直觀,我們站在同一平面上,可我的頭才剛及他的下巴。要知道我好歹也有一米八.....這人,至少得有一米九五吧?
長得這么高雖是一張美人臉,可這寬肩窄腰的,看起來十分的挺拔結(jié)實。
不愧是吃牛羊肉喝牛羊奶長大的山民......
他不說話,沉默如雕塑,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卻迎面而來,我縮回手,稍退了一步,再次向他道謝:“謝謝。我.....我迷路了,是個外地人,不是故意跑到你們的墓地來的,抱歉�!�
一片可怕的死寂。
他靜靜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這男人的眼睛蒙著黑布,似乎是個瞎子,可我卻產(chǎn)生一種在被他的目光審視的詭異感覺。渾身不自在起來,我攥緊手指,輕摳著掌心的紋路:“那個.....”
“這不是,墓地。”
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啊?”我一愣,才反應過來是這男人開了口。
他的聲線像久未開口,連嗓子也生了銹蝕,沙啞,低沉,但不可否認的是,聽來有種獨特的韻味,令人不由想到某種古老的絲弦樂器,能發(fā)出攝人心魄的共振腔鳴。
可我立刻為這種時刻居然在分神欣賞一個男人的音色而羞愧,連忙回應:“抱,抱歉,我以為這是墓地.....這些,這些骸骨,到處都是,我以為......嘶......”
天哪,我在說什么啊。我吸著不慎被自己咬到的舌頭,感覺丟臉到了極點。深吸了一口氣,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兄弟,你有在附近看到一個女孩嗎?大概,這么高�!�
我在胸口比劃了一下。
“她被,帶走了。”
“帶,帶走?”我皺起眉,“被誰帶走了?”
“族民,們�!�
我松了口氣,卻也更奇怪了。之前瑪索說她父親和族長進了林海祭神,難道是遇到了他們?但他們帶走了瑪索,為什么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他們發(fā)現(xiàn)了瑪索,不可能沒看見我��?總不會是因為我連累了兩個孩子迷路,他們一怒之下,決定把我拋在這兒自生自滅吧?
想起之前在霧中所見,我背脊發(fā)寒,朝背后無邊無際的林�?慈ィ骸拔覀兊秒x開林海,這里面很危險,我剛才看見.....”
我實在無法形容自己剛才撞見的那駭人的一幕,說出來多半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我,恐怕會把我當成瘋子。頓了頓,我問他,“你知道出林海的路怎么走嗎?”
“危險.....你怕�!�
這不像問句,而像陳述句。我點了點頭:“嗯,你不怕嗎?剛才他們來找瑪索,你為什么不跟著他們一起回寨里?”
“我,住在,這兒�!�
“住在這兒?”我看向他背后黑黝黝的山洞,不可置信。